午觉起床,银汉问晓风:“不睡午觉干什么?”晓风说:“关奶奶教她孙子写作业。她一吵,贵臣就还嘴,二人抬杠的声音此起彼伏。说一辆火车从甲地到乙地需要多长时间,关奶奶嚷他:问你呢,多长时间?贵臣说:我哪知道!”彩娟起床就上网闲看:“两个狗咬架,鲜血淋漓还在咬。狗不怕疼。”晓风冷笑说:“我妈好说人家谁谁幸福地死了。”
申广福和关效美夫妇进来小心问:“银汉在家吗?贵臣的作业这几个填空不会,你看你会不?”银汉伸手在内袄兜里拿出笔来,笔芯漏油弄一手。彩娟递给银汉卫生纸,银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擦了手指说:“笔芯怎么化得一塌糊涂?还好没弄一脸。”关效美说:“这有铅笔。”银汉顺手给填上说:“好了。”申广福笑着对关效美说:“你看,银汉稍微一想,就填好了。”彩娟说:“过来坐会吧。”“不了,不耽搁你们的事了。”申广福恭敬又客气地说着走了。
彩娟立眉横目问银汉:“他们对你怎么这么恭敬?还有送报纸的小王,见了你点头哈腰的。你给他们东西了没有?”“没有。”“总不能!”银汉揶揄说:“人家听说我是冯彩娟的丈夫,都上赶着来巴结,就图喝咱们家西北风。”晓风问:“怎么不说喝东南风?”银汉说:“咱们国家绝大部分地区是季风气候,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也有西北风。生活中没有无缘无故的现象。”
彩娟嚷:“人家无缘无故敬你吗?还说没给东西。”银汉说:“别人对我都很尊重,就你们母女看我贱。”彩娟惊愕不语。
彩娟和晓风要来吃饭,点名买鸡脯肉。银汉不怠慢,一早就上和谐市场去买。
南边那家卖鸡的摊子太忙,北头卖鸡的店清净。男老板长得柔且嗲,右手操刀剔切鸡架,两眼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顾盼梭巡。银汉挑了两块鸡脯肉,嗲老板装袋称完说:“三块。”银汉递上十块钱,男老板示意他十一、二岁的儿子接,那孩子拿出两块。银汉说:“我给你的是十块,应该找七块。”那男孩说:“你给的是五块!”“明明是十块。”男孩嚷道:“就是五块!”银汉说:“老板,你看他。”嗲老板仰着脸说:“你数数你兜里的钱,看少了不?”银汉说:“我给的是十块,怎么能当五块。能讹你钱吗,丢不起这份人。”嗲老板张嘴就来:“小孩能说瞎话吗!俺钱箱子里面根本没有十块的。”“最上面肯定是个十块的。”银汉扎上自行车便要过去看。嗲老板马上说:“那你不能看,我箱子下面有十块的。”银汉冷笑:“你就这样做生意?我找市场管理员说去。”嗲老板白眼说:“爱找谁找谁!”银汉把鸡脯肉往他摊子上一扔:“就当十块钱白扔了。”那男孩追着嚷道:“俺也就当十块钱喂狗了!”银汉大怒:“你说什么!”男孩没再瞎抬杠。
银汉推车往外走,打听一家卖干货的老人:“老板,市场管理处在哪里?”老人问:“什么事?”银汉说:“那边卖鸡脯肉的孬了我的钱,我想找市场管理员说说。”老人马上问:“哪家?”“从北面数路东第二家。”老人冲口而出:“他家就是孬。”银汉说:“钱不多,但气忍不下去。要不等他媳妇回家,给他媳妇说。”老人坦然说:“他媳妇更孬。”银汉吃惊:“我掉贼窝里了。”旁边店铺里一个小伙子冲出来说:“打110报警!”银汉说:“十块钱不值当的报警。他要是没钱跟我要,我一把就掏给他。但是又坑了我又让我落个孬,我不能认。”老人说:“钱要不回来了,你就在他门前吆喝吆喝他,让大家都知道。有管理员,好在最北面路西卖花椒的那家坐着。”
花椒店里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银汉说:“市场管理员吗?反映一件事。”男管理员说:“要投诉?打315,110都行。”女管理员问:“哪一家?怎么回事?”银汉指着嗲老板的摊子说:“就对面这家卖鸡的,还有一个小男孩。我让他家坑了五块钱,没人给我作证,不想跟他没完没了。但是剩下的那五块他得还我。您去给我把那剩下的五块要回来,我刚跟他吵了架。”女管理员不肯,但态度非常好:“我不能去,就这他还动不动就嫌我们收他的管理费呢。你去吧,给他要回来就行。”银汉说:“好,我去要去。自行车扎在这行不?”“放这吧,我们给你看着,丢不了。”女管理员说:“看,又一个投诉他家的,十个人有八个说他家,人家都说瞎话吗?”男管理员气馁,点头:“然。”
银汉用手一指嗲老板的脸,嗲老板一惊。银汉说:“你!刚才那五块钱没人给我作证,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剩下那五块还我!”嗲老板极不自然,拿出五块钱说:“你早这样说不就没事了?”银汉闻言又大怒:“我是不愿意多说,不是承认我拿的就是五块。”嗲老板放赖:“你就是拿的五块。”“我要是孬了人家的钱,让我……”银汉大怒,心想干吗拿自己骂誓,于是说,“谁孬人家钱,谁是孬种坏蛋!”嗲老板没吭声。银汉喝道:“五块钱能干什么?能买命还是能买官?为了孬这五块钱,祖宗八代的脸全丢尽!”嗲老板父子顿时躲进屋里不敢出来。此时周围一圈人看热闹,个个庄严肃穆看着银汉,仿佛听宣判一般鸦雀无声。女管理员说:“你看,他家孬够了,今天丢人了吧。”男管理员说:“他媳妇没在家。要是在家,他两口子能把这人缠得败败的。”女管理员说:“不一定,孬得太多心里过不去,不挨骂难受。”老板说:“做生意都招回头客,他家省得再来第二回。南头小文家跟他家干的一样,人家买卖多好。”男管理员说:“然,没有投诉他家的。”
银汉回到店面前,三人都一脸喜色看着他,尤其是两位管理员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银汉说:“这五块钱要回来了,那五块钱便宜他了。”女管理员开心地笑着说:“车子我们仨给你看着,一点事都没有。”
彩娟下了班来到银汉家,没进门就听见银汉与晓风有说有笑。彩娟闻着味进屋问:“没买鸡脯肉?”二人欢笑,晓风说:“还真问了。”彩娟听说银汉把鸡脯肉扔回摊子上,马上斥责:“那不让他孬走五块钱吗!”银汉笑道:“五块钱把人家骂一顿,不亏。如果他没错,给五十块钱也不让骂。”晓风说:“把摊子给他砸了!”银汉说:“那不行,骂一顿也够他们受了。”晓风说:“他错了,难受什么?”彩娟幽幽地说:“错了挨骂也受不了。”晓风说:“活该!”银汉说:“小孩还没成年,再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本来可以原谅他们,但是现在心里像有一座火山要爆发。如果忍了气回来,家人得跟着生气、害怕。我不能把气带给无辜,我得冲他说清楚。大家一说找他的事都很高兴,唯恐事不能掀得大。我又有点人来疯,那一会就想为民除害。周围做买卖的邻居全扭头看吵架,一个吭声的都没有,果然他家成了孤家寡人。真是一辈子的笑料,想起来就想笑。那天你姑父问你姑姑我寇不寇,你姑姑说:从来没觉着银汉寇过。我说对你不寇,看见肖红兵就寇了。今天这个下做老板跟肖红兵一样欠收拾。”银汉说着又大笑,彩娟脸色越发难看。
这一次冲突,让银汉感到心情好多了。
银汉收褥子回家还没关门,晓风正好进门。刘进权骑着电动三轮车过来,看着银汉的脸色小心加小声:“这是谁家卸的砖?”银汉说:“金科长家的。”刘进权耳背,连说两遍都听不清,银汉在耳边大声说:“金科长家要盖楼。”刘进权马上大胆放开声音抱怨:“她家门口有地方还卸我门口,把我晒衣服的杆子都堵里面。过道给我堵死,三轮车都不能放……”晓风笑了。
关门进家,晓风说:“我姑姑说你没锐气,让我劝劝你,别像个小老百姓的心态那么消极。”“我就是小老百姓。”银汉见晓风没吭声,有点心虚,“我宝宝说,是什么?”晓风说:“上回我见你回来,邮递员小王正在跟他媳妇大大咧咧说话,一见你都不好意思嘿嘿笑。你没觉出来他很景仰你?”银汉毫不感兴趣:“背本逐末。”晓风皱眉。银汉又心虚:“又怎么了?”晓风说:“如果小王在家整天学习和工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阴阳,博学多才,又发明了一样东西填补国内空白,你觉得他是普通人吗。要多高成绩你才能骄傲?”银汉笑道:“宝宝说得很在理,这让我有些自信,还真有一件开心事。”“什么开心事,跟我分享呗。”晓风拉着银汉坐下说。银汉说:“那天我烦得没法办,上街去转。有新开的商城里面卖家具。店里有这么厚一大本印着他们的品牌的产品宣传书。我顿时感到这个单位真高精尖,竟然企业文化这么厚重。我奋斗成这样也没法跟人家比,有恐慌。情不自禁拿起来看,却轻飘飘掀不开,原来是个盒子。”晓风说:“那是个道具书。”银汉说:“做得以假乱真,让我很有幸福感。从来没人说过我没见识,也没谁说我不如前任,不论哪个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