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电话响,银汉说:“快递到了。”换衣服要出去。“我给你拿去。”晓风飞跑拿回来说:“你对快递敏感。”“当然,那是给我的。”“你的不给你给谁,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银汉说:“该给我而不给的东西多了。”晓风说:“我舅舅说你太省事。”银汉对小窝头说:“给技术平台发回执,说快递收到了。”“这么轻。”晓风拆开邮包说,“爸,你的奖状。我给你念念:李银汉先生,得您的帮助,德纳扶贫工程得以顺利实施。本平台授予您先进个人称号,谢谢您的支持。扶贫办公室雷水江。”银汉扶着桌子大笑。晓风说:“又不是头一回得奖状,从前得奖状也没见你笑过。”银汉说:“非常事,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办。”
电话响:“李银汉先生吗?我是杨司维。”银汉说:“您好杨先生,我是李银汉,奖状收到了。”杨司维说:“见您的回执了。没能给您什么待遇,只能向您表达敬意。”银汉笑道:“没什么,我也了了心事,挺开心的。”杨思维说:“我们委托了盘古公司实施爆破工作,在中指山外面的赫斯斜坡和无名指蹼样山崖,连同食指山赘指部分清理了,实施了十次爆破,问题解决了。”“真的?”银汉惊讶地说,“成功了?”“成功了。当天晚上,德纳就下了绵绵细雨,当地百姓欢声雷动。布袋口四面环山,气流没有进一步改变。从统计角度来讲,并没有解决干旱的问题,只是有所缓和。……啊?……哎,我们桂主任跟您说话。”
桂洪禹的声音:“银汉同志,我跟您说吧。首先对您表示感谢,您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工程完工以后,通过专家测评,说雨量不够大,没有形成河流没关系。好在这个结果不存在引起人口迁移等政治性问题。所以,不会给当地政府的行政管理增加难度,也就不会给您带来压力。德纳南部地区可以降雨,虽然离德纳很远,但是它的海拔要比德纳高些。日积月累,会形成地下暗河,德纳一定或多或少受益。这些,到会的专家也都形成了统一看法,只是无法精确。一般来说,八到十年会有明显的不同。民事复杂,有的人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只关心自家不关心公家。受益的不领情,受影响的还会骂娘,这些都不能不考虑。这个项目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要紧,只给当地带来益处,没有不利。如果真是旱的问题全解决了,还会出现涝的问题,以及土地盐碱化问题等等。知道您走路不方便,就没邀请您参加观摩会。我们把这个项目实施过程制作了一个节目,先发给您一睹为快。真的如您所说,魔鬼改邪归正了。我代表技术平台和领导雷水江老先生感谢您在大家都丧失信心的时候提供了一个好思路,并且身体力行,帮我们最终达到幸福彼岸。”
小窝头说:“银汉叔叔,技术平台发来一个视频。”“按易磁场景播放。”瞬间节目开始了。银汉眼前出现上次在德纳寻路的地形和环境,一些工人在山崖上凿出一排排的爆破孔。爆破班在集合,英姿飒爽的健儿们矫健的身姿穿梭般闪现在爆破现场。随着队长“各就各位”一声喊,队员们纷纷奔赴各自的岗位待命。接着,对讲机里传来总师的一声命令:“开始!”第一轮爆炸从赫斯斜坡起,发出震天动地的炸裂声,转眼间山崩,连续翻腾起浅棕色的烟尘。这股土龙经过蹼样山崖、食指山的赘指,部分经天堑横沟,最终到达中指山横断崖。风头变动,尘埃缓慢向北侧移动。高空摄影把这个变化格外清楚地捕捉下来,云越来越黑,遮住了阳光。银汉兴奋地说:“晓风你看,德纳有这样的雨云了!”德纳镇子里,有百姓从屋里跑出来,欢呼:“下雨了!”银汉忍不住喊起来:“德纳,我不成功没天理!从今日起风调雨顺,八年以后,戈壁变桑田!”
晓风放假回来,银汉兴奋地对他说:“宝宝你知道吗,德纳的人口翻了三番。原来是一千六,而今是一万三。镇政府新成立了协作区,管理外来人口落户。电视上正在演德纳的新闻,来看看。”新闻联播里面,播放了德纳的闹市,人们正在赶集,摩肩擦踵、熙熙攘攘。银汉说:“这个集市,比志根家门前的集市热闹多了。当时我设计了《德纳梦想图》,而今这个场景比图更胜一步。几年前这里还是不毛之地,而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晓风说:“这就完了?”“还要怎样?自从志根屈服以后,武英街比从前繁华多了。”晓风说:“你看人家大业主成就多大基业。这一生你就不遗憾吗?都快老了。”银汉说:“命有七分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完了就完了呗,想干嘛。”
碧喜下班回来,正好见银汉在前面。碧喜问:“银汉,带的什么东西?”银汉说:“老院竖牌子开发,房客搬走了。彩娟说里面家具都不要,我把咱妈的东西拿回来了。”“小蓝桌!”碧喜开心了:“那是咱家的传家宝,就是该拿回来,放在她家当垃圾干什么。这个包是什么?”银汉说:“你当年给晓风买的皮毛熊,扈三娘坚决不让玩,洗洗玩吧。”“她怎么不让玩?”碧喜有些无奈。银汉说:“你和咱爸当年给晓风买的衣服,都在这个布袋子里面,还都是新的,扈三娘不让穿,就这么放小了。”碧喜说:“买了衣服不让穿,然后当垃圾扔了。我怎么都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没心胸的人,她怎么这么独。”
进了家,来俏月看着四副屏,很开心地说:“你爸的四副屏,谢谢你。”
平澳进门,惊讶地说:“呦,这么多东西。今天没事,我上街买菜去了。看了一圈也没相中什么,看新鲜蒜苗还行,炒猪肝好吃。”看见一个大白瓷盆,问:“这时候还有这盆呢。”来俏月说:“就差这个白瓷盆。和面最好用了,我上哪去都带着,你爸买的。”银汉说:“彩娟和她妈都不要了,打算留给开发商。”平澳说:“好好的留给开发商干什么。”碧喜说:“扈美芹怎么还舍东西?”银汉说:“要不往哪放?又不能屋下架屋,床上安床。”来俏月说:“什么人呢。”银汉说:“马蹄印那么大一个小坑,一旦满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贪婪的人不会爱惜东西,成了败家子。”平澳说:“蚂蚁如果讨论大海,一定在研究一个小水坑。”
碧喜说:“好家具全拉到她家去了?她们就这样对你。”银汉说:“既然已经分开了,各人过各人的,不受害就行。”俏月叹口气:“为了儿子。”银汉说:“就是,晓风都这么大了,还离婚么。”碧喜笑着说:“咱妈说为了儿子,是说为了你;你理解成为了晓风。”银汉说:“有时候我看着某件东西眼熟,想知道是谁的不能靠问,彩娟绝不告诉。根据质量分析以后给出个鉴定结果。”“怎么这样。”俏月痛心地叹口气说,“给你的东西你也用不上,全忘光了。”银汉笑着说:“现在回来了,她们就那样。”平澳说:“要什么没什么的,觉得没面子。她得说在家管着事呢,见了亲戚熟人也有话说。”
俏月说:“还有小筐小匣子,也拿她们那去了。”碧喜说:“咱妈怪好记性呢,我都忘了。”“拿走的东西我不会忘,一样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俏月忿然,又指着李惠慈的大画框说,“这个画框里面原来写得是滚滚长江东逝水。”大家都笑了。银汉说:“这回,收回一个老式样的双层桌子和一个橱子,一个茶几,都是冯老太爷当年的遗物,她们不会再用的。”碧喜说:“这些旧家具还要它干什么,人家都往外扔。”银汉说:“这些家具都是实木的,爱惜用可以用一百年,下半辈子的家当齐备,日子能过了。拿回去以后,马上放得满满的。”碧喜说:“只要有家具,都得放得满满的。咱姑家那时候被子棉衣都搭梁上,我给她买了两个橱,才不搭梁上了。我现在好多了,能接受不少意见。原来固执,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那时候觉得你过得不像样,现在觉得在很多事上,你的做法是对的。”
晓风回来后,对银汉说:“我听姥娘说,妗子办错事了。给人家搞联营担保,结果那家赔了,这边打官司告,法院判我舅舅和妗子每个月扣工资,就留生活费,已经还了一年多了。我见舅舅家穷了,原来冰箱里满满,现在空了。妗子买了一堆那种劣质葡萄酒,说是要逢年过节当礼送亲戚的。”银汉颇吃惊:“可怜。也不知道家底让法院清扫了多少,还能剩多少。”“我舅舅一提起那个人就必定得骂一句,他现在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银汉吃惊地说:“这怎么过,成了大债主。”晓风说:“一大堆人并不是要债,是找他帮忙。”银汉松口气:“那没关系。瑛瓒的婚事让存忠窝心,烦恼事之一。”晓风说:“瑛瓒哥贷款装修房子,我舅舅不想让他花太多钱装修。我舅舅老觉得热,还老想睡。”银汉说:“事太多受不了。我总觉得存忠喜欢人家找他帮忙,乐此不疲。遇事特别经得起刺激,有一种虱子多了不咬人的气概。你姥娘什么反应?”“姥娘不大显,说:那也没法。”
“这个家真罪恶。”银汉心里一股怒气上来。晓风说:“姨姥娘一直跟着我舅舅,他弟弟也不管,妹妹也不管。”银汉说:“弟弟家如果照顾老人,生意不能顺利做;妹妹如果想照顾老人,也不会放手生那么大一堆孩子。”晓风说:“我舅舅头发白一多半了,怎么现在这么明显。”银汉说:“染的。遭受打击没心劲打扮,自然白发苍苍。如果割十刀能要了命,前面九刀死不了,是零割肉不疼。第一刀的时候就知道不对,怎么会落到最后一刀的境遇。”晓风说:“我舅舅善良轻信,好坑。”银汉扭头看着晓风点头说:“这是主要原因。”
扈美芹老说腿疼,彩娟心烦意乱,带着晓风去问鹿存忠。存忠不耐烦说:“那咋办,不动手术谁也没法。”彩娟说:“我跟我妈商量一下,就在你医院里动手术吧。”存忠怒道:“上省城做去,省城做的多,见的也多,走得远远的!”
彩娟回家一说,扈美芹马上否定:“开啥刀啊,不能开刀。你没听人家说啊,一个医生的闺女得了阑尾炎要开刀,他不敢,让同事开,结果伤了神经,风瘫了。现在生活好了,想吃啥吃啥,肉都吃够了。原来看见肉就走不动。”
晓风回省城走后,次日一早银汉不适应,昏沉沉浑身乏力。中午还没吃饭就感到不妙,躺在床上歇息。却怎么都无法安睡,一会吐了好几阵。彩娟来电话:“今天吃点什么?”银汉说:“别别,我不舒服,你别来了。”彩娟一会就跑了来:“我给你搅点面水吧,喝点东西肚里有底。”外面大三轮一趟一趟地过,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楼上小男孩又恶哭恶闹起来,声嘶力竭的撒泼哭声伴着咚咚的地板与家具响声。银汉说:“还好今天楼上没练琴,要不才成一锅粥呢。”彩娟说:“今天乔秀珍没在家,大闺女弹琴是弹给她听的,应付差事。这些天垫坑的动静大,楼上不显了。开发呢,垫坑盖房子,好多赔点钱。”银汉说:“垫坑垫的他家顶梁柱都去世了,年纪不大。”彩娟说:“他好喝酒,死了能怨这?就指着这时候发财呢,死了也值了。”银汉无奈地说:“这都图什么!一说话就是违法乱纪的嘴脸。”“我买点鸡蛋去,没有面条了。我回家拿去,老太太那里有鸡蛋。”银汉说:“天晚了跑什么,你去吧,安心就行。”彩娟嚷起来:“我还回来呢!一会还得给你吃点东西,一天没吃什么了。”
次日午饭还没吃完,电话响,彩娟到客厅接电话,很耐心地安慰一番。居然主动对银汉说:“瑛瓒说存忠哥和祥菊嫂子上海南,在海南要买房子。说他爸他妈是不是让人家骗了,我说你管这干什么。简朝阳带着简义明在海南开会,祥菊嫂子跟着去了。存忠哥也去看,相中那里了。”银汉说:“离开这个伤心地。心理崩溃,引发兵败如山倒现象。真败劲,亲弟弟、妹妹也是不给一点好处的人,到事上仍然是个负数。难明白平素白给别人好处赚得一个泡沫地位,到事上不吃劲。”彩娟说:“二姨没有了,想去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