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没有遭受到意料中的狂风暴雨,当他吃完手中寿桃抬起头后,发现原本怒气冲冲的林银屏竟是在怔怔出神。
萧煜趁着这个间隙,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林银屏的面容依旧美丽,但在精致妆容下却是难掩的憔悴和细微的老态。
这是折寿二十年的后遗症,至今没有消除。
过了许久,林银屏忽然感叹道:“当年跟着咱们一起去西北的老人还剩多少?很多人都不在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回到草原做自己的台吉,数来数去,只剩下小寒和诸葛恭。”
萧煜一愣,没想到林银屏会说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林银屏所说,当年在草原组建的老班底的确不多了,大多是被萧煜有意无意地排斥在外,也有少部分如多铎等人,早早死了。
萧煜平淡道:“位子就这么多,底下的人想要上来,就要把原本坐在位子上的人挤下去,全凭个人本事,我不养庸人。”
这一刻,萧煜的帝王心性显露无疑。
林银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萧煜继续说道:“你也别怪我不顾念当年情分,当初东北大军逼入西河原,这些草原老臣们又是如何待我的?将心比心,没有以德报怨的道理。这些年我对冷乾大肆纵容,虽说有你的面子在里面,但也未尝没有让黄汉吉等人看一看的心思,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对我一心一意的,哪怕是自己撑不起来大梁,我也要将他硬抬上去。对我三心二意的,哪怕你是一等一栋梁之材,我也要把你埋在脚底做一块没用的踏脚石。”
林银屏哑然失笑。
萧煜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赌气,其实男人就是这样,永远都会有孩子气的一面,就像你们女人,不管多么小的女人,也会有母性的一面,这是天性,改不了的。”
林银屏叹了口气,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后两者我管不了,我只想管好咱们自己的家事。家事上,萧玥和羽衣已经嫁人,暂且不去说,只说剩下的两个男丁。你有个弟弟萧瑾,我有个弟弟林寒,一个狼子野心,一个嚣张跋扈,一个不用扶还要飞上天,一个不扶着就要载个天大的跟头,你有什么办法?”
萧煜无言许久,感慨道:“当家不易啊。”
林银屏挨着萧煜坐下,柔声道:“是啊,我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还是你这个当家的,大事小事都要压在你身上,就算身子扛得住,心也要累个半死。”
萧煜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既然是当家的,为了这个家,不亏。”
——
襄樊城的突然失陷,让西北大军得以在湖州彻底站稳脚跟,使得半壁湖州完全沦为西北军的后方,导致襄阳一线全面告急。
正如龚尊担心的那般,若是魏禁兵行险招,此时完全可以绕过襄阳攻打江陵,使襄阳完全变成一座孤城,只需围城到底就可让襄阳守军不战自溃。
值此危难之际,陆谦力排众议,将江陵一带的驻军全部集结,然后又汇合汉口、夏口、汉阳三大重镇兵力,共计六万余人,全面驰援襄阳城,意图让襄阳城重新成为当年阻挡后建大军十余年的襄阳城。
不过魏禁也是熟读兵书之人,更是仔细研究过这场陆陆续续进行了十余年之久的襄阳攻防战,这才制定出了围而攻之的策略,如今两襄二去其一,胜券在握的魏禁自然不会坐视陆谦驰援襄阳。
在襄樊城内的新设帅府议事堂内,西北军主帅魏禁召见了自缚请降的卫煌。
如今这个世道,文人士族待价而沽,没有丝毫操守可言,武将也好不到哪里,自萧煜入主中都以来,兵败投降者比比皆是,而宁死不降者却是寥寥无几,哪怕是徐林和魏禁也不例外。卫煌在襄樊城陷落之后,没有选择自尽殉城,而是选择了自缚请降,那么接下来他自然不会摆出什么清高姿态,而是要用尽浑身解数来建立功勋。
大堂内,上首是一张青铜案几和一把虎皮大椅,这是主帅魏禁的位置。
在其两旁则是摆放着十余把椅子,副帅诸葛恭、监军唐春雨等人,各自都有座位。今日却是多添了一把座椅,由降将卫煌坐于其上。
魏禁先是让一名军机参议对着地图详细介绍了当下的形势,然后望向卫煌,问道:“卫将军,你久在江南军中,深谙湖州地势与各地守军情形,不知可有良策?”
卫煌对此早有准备,没什么犹豫直接说道:“文帅如今之定计,已然是万全之策,而西北军战力又是有目共睹,哪怕襄阳城中的杜明玉是武侯转世,亦是回天泛术。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陆谦纠结的六万援军,依照末将来看,江陵是关键,当年齐王殿下第一次南征,以江陵为核心设立行营,并非是无的放矢。”
魏禁面色平静,凝视着卫煌,缓缓道:“详细说下。”
卫煌继续道:“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乃是东南要冲,以当下而言,若是占据江陵,便掌控湖州全境,文帅若是攻下江陵,可效仿齐王殿下当年,移帐至江陵,进可威逼汉江三镇,退可隔断襄阳援军。”
魏禁又问道:“又该如何攻取江陵?”
卫煌从座椅上起身,从军机参议手中接过长杆,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大圈,沉声道:“自古以来,一战定胜负者多为骑军,江南虽然不利于骑军驰骋,但江陵一带却是难得的平原地带,陆谦在此地集结兵力,那么文帅大可调集骑军兵力,直接与陆谦大军在此地展开一场局部决战,胜了,不但可以打散湖州的有生兵力,还可以入主江陵,一举奠定湖州胜势。”
从头到尾,卫煌都没有提及一旦决战能不能赢的问题,而包括魏禁在内的在座诸将更没有问,仿佛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只要能展开决战,那么取胜的一定是西北军。
这是西北军诸将用一次次胜利培养出的巨大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