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新晴,路边的茂盛的野草草叶上还沾染着点点水珠,马蹄踏在新开辟出不久的官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林银屏没有坐车,而是骑了一匹白马,与林寒并骑而行。
其实萧煜给了林银屏很大的权柄,若是萧煜不在时,林银屏甚至可以调动包括诸葛恭所部在内的萧煜嫡系军队,这倒不是萧煜乱授权柄,他只是觉得若是自己哪一天在外面不幸身陨,留在家里的林银屏能有一些自保之力,不至于变成老爷死了没人抬的凄凉境地。只是林银屏从未动用过这份权权柄,直到今日,她才拿出自己的虎符,从林寒部抽调两千骑兵,由林寒和黄水泉统领,护送自己返回草原王庭。
林寒屏退了随从,一路上都看起来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惹得林银屏主动问道:“怎么,觉得我私自调兵会犯了萧煜忌讳?”
林寒一愣,然后点头道:“为人主者,最是忌讳兵权一事,王爷……姐夫本就是以兵戈起家,对此极为重视,自正明四十年就开始不断收拢兵权,节制徐林和黄汉吉、申东赞等人的兵权,而且他这段时间性情变得厉害,愈发寡恩多疑,这兵权说白了就是他为姐你留的一条退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好。”
说到这儿,林寒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又似乎是在酝酿措辞,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姐,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是在以前,这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现在……”
林银轻声屏打断他道:“以前琴瑟相和,只是现在,我们俩貌合神离,甚至是同床异梦,小寒,你也觉得我这个王妃已经摇摇欲坠了是不是?”
林寒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林银屏伸出手,张开五指,掌心上有一块玉佩,她凝视着这块玉佩,慢悠悠地说道:“尤其我在这个时候还执意要回草原,兴许萧煜就顺势让我永远留在王庭养病,其实徐林和蓝玉他们都是这么看的吧?”
林寒抬起头,沉声道:“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林银屏哦了一声,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凄凉和萧瑟之感,如这初至不久的秋日。
“他不会的。”林银屏轻声说道,话语中的信任之意一如当年,她收回手以及手中的玉佩,坚定道:“我相信他。”
林寒脸上的表情很悲哀,不知是否是哀其自欺的缘故,声音猛然抬高了三分,厉声道:“姐,他不是当年的萧驸马了!他现在是西北王,我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所以我了解他,他从来不是一个有太多耐心的人,你到底想要怎样,难道非要他与你撕破脸皮才肯罢休吗……”
林银屏转头望着他,动作和表情似乎定格在了刚才的那一刻,眼神中有疑惑,也有震惊,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会吼自己。
林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摇头道:“姐,我不是有意的。”
林银屏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是吗?”
林寒微微撇头,躲开林银屏的视线,缓声道:“若王妃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而且我也没觉得他做错什么,你弟弟我,今年也有一妻三妾了。”
林银屏看着林寒,嘴唇微微颤抖,低声道:“你的意思呢?把那个秦穆绵迎进家中,我做大她做小?”
林寒轻轻点头。
林银屏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发白,除了萧煜以外,她最后一个亲近之人也终于站到了她的对立面。她知道,自从她与萧烈开始不和之后,林寒的地位就开始不断下降,先是从他所统领的六万萧煜嫡系亲军中抽调精锐组建虎营,然后又是将他明升暗降为中都右都督这个尴尬位置,原本有望与徐林和黄汉吉三足鼎立的林寒,现在已经有日薄西山之感,非但没能更进一步,反而有被曲苍、诸葛恭等人取而代之的趋势。
曾经是他登上高位最大助力的姐姐,现在却成了他前进路上的最大的障碍。
林银屏抿着嘴唇,再次伸出手,手中还是那块玉佩,“你拿上这块玉佩,现在回中都去,把它交给萧煜,他会明白的。”
林寒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的悬停在半空,并未拿起那块玉佩,而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姐姐,问道:“姐,你呢?”
林银屏也在看着自己有点颤抖的手掌,轻声道:“回王庭养病去。”
林寒脸色微变,“姐,你不回中都?”
林银屏摇头道:“我压不住秦穆绵,她也不会给萧煜做小。萧煜要天下,我只要他,我不能独占,那我宁肯不要。”
“女子不适合漂泊,我离家太久,也该回家了。”
林寒沉默了,慢慢地缩回手。
林银屏将玉佩收起,没有去看这个弟弟。
林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声叹息。不管是为了林银屏也好,还是为了自己前程也罢,他都希望林银屏与萧煜重归于好,是和好,不是和离。
林银屏觉得似乎有寒意袭来,忍不住抱了抱双肩。
她忽然想到,自己若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你该有个孩子了。”在赵家大宅中,萧烈对萧煜也是如此说道。
赵无极被打死后,赵家完全崩溃,除去投降的几名供奉客卿,其余人等,不论男女老幼,全部被屠戮一空,萧煜和萧烈这对父子就暂时搬入这栋赵家大宅。
此时父子二人坐在赵家大宅的正堂中,萧烈坐了主座,萧煜坐在他的下手位置,正把玩着那枚天下至宝传国玺,闻言抬起头来,回答道:“银屏那边,有点问题。”
萧烈皱了皱眉头,略带不满道:“若是她不能生育,你还要断了萧家的香火不成?”
萧煜放下手中的玉玺,皱眉道:“我是嫡长子,我的嫡长子才是嫡长孙,林银屏才是我的正妻。”
萧烈手掌翻覆,轻声道:“换一个正妻也无妨,大丈夫何患无妻?当然,前提是你能稳住草原,别出什么岔子。”
正堂中死一般的寂静。
萧煜又拿起玉玺,不断翻动,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砸到萧烈的头上。
自从方璇死后,这父子二人就从没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超过半个时辰以上。
就在萧烈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打算火上浇油的时候,颜可卿牵着小丫头刚好走进正堂,适时打断了父子二人的针锋相对。
萧烈扯了下嘴角,表情恢复平静漠然。萧烈悄然松开五指,将玉玺放回原位。
颜可卿看到这幅情景,哪里还不猜不出刚才的情况,轻哼一声,“做儿子要打老子,做老子的也是一副欠打模样,真看不懂你们这对父子。”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对皆已封王的父子。
在小丫头的目光注视下,萧煜低头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萧烈轻咳一声,撇过头去。
这一日,仍旧是大雨瓢泼。
一袭白衣越过了中州城墙,站在城楼上俯瞰中都,略显阴柔的语气中带了一丝疑惑和不解:“赵无极死了,赵家灭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来人起先语气还算轻柔,但到了最后一句时,这段城墙猛然颤抖了一下,无数粉尘簌簌落下。
白衣仙人从城楼上飘落,沿着主轴道,朝赵家大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