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愉生和周耀华希望周冕再婚,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的。
周冕这样总是一个人,而且性格越发冷清孤僻,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是那么依赖兄长,在他们眼里,这怎么能行,不免非常担忧。
他们作为父亲,希望周冕能够有个伴陪着他,和他说说话,在他难受的时候关心安慰他,他也要去学会和别人相处,这样才行。
周冕不能总只活在他自己的那个小圈子里。
现在,大家都还在,他也没出什么事,他一个人,还看不出什么问题来,要是,两个老人想到自己走了,以后周淙文也没有那么多心力来照顾周冕了,周冕该怎么办呢。
他总得要个陪伴的人啊。
柳愉生算是看着柳茹蕙从小长大到如今的模样,这个女孩子也是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和周冕在一起,算是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两人在一起正好。
当然,这些只是柳愉生的想法,具体两人会怎么样,他也只是给两人创造一个认识的机会,之后的一切还要让两人自己去发展,他是觉得要有感情才能在一起的。
周冕在被乔伊斯提醒的情况下,第二天上午就只好来和父亲说他不想再婚,只想这样过下去的事情了。
其实之前他也曾对两位父亲稍稍提了这个问题的,说他不想再婚,也不想要家里产业的事情。
不过,当时两位父亲就是一副——你不能这样,你还应该好好考虑考虑的态度,所以,他当时就不好再说,反正除了和周淙文吵架的时候,他在别的时候很少据理力争,即使在古董鉴定上,他也不和人据理力争,只说自己的观点就是如此,别人认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看法,他愿意听取,要是觉得不对,也就让别人保持那个观点了,本就该求同存异。
这次,他又来说这件事,柳愉生坐在藤椅上,听他说完后,就道,“你不想再婚?为什么就不考虑考虑呢?一个人过,你现在也许不觉得有什么,等将来,也许会觉得很孤单。”
有幸福婚姻生活,有很爱自己的伴侣的人,都会拿这个劝单身的人。
周冕道,“爸爸,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说不定再过些年,就遇上了呢。您以前不是说,感情的事必须靠缘分的吗。”
柳愉生道,“是这样没错,但是,你总是在家里呆着不出门,出门也是去博物馆拍卖会或者老朋友家里,你这样怎么能够遇到自己的缘分呢,缘分很多时候也是要主动出击的。”
周冕,“爸爸。那您就先让我再过一段单身生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柳愉生却道,“以后到底是哪个以后。前一阵子,我之前一个好友,比我还小十来岁,突然就去了,我和你父亲,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开,你这个样子,实在让我担心,我们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周冕被他说得鼻子发酸,沉默好半天才道,“爸爸,您别这样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柳愉生道,“别说这样的虚话。”
周冕道,“即使爸爸你们不在了,大哥还是在的,再说,还有周弘。你们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你们应该什么烦心的事都不要想了,好好享清福才是。”
两人又说了一阵,周冕并不松口不再婚的事情,回到自己院子,发现乔伊斯居然没出门,在屋子里用笔电处理着事情等他。
周冕回去,他就合上笔电上前迎接他,看到周冕神色些微忧郁,便担心地问道,“爸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周冕摇摇头,“没有。是和你爷爷谈了一席话,不免心中伤心。”
乔伊斯扶过他在沙发上坐下,“为什么伤心?”
周冕开始了他的中国式忧郁的谈话,“我还记得我刚被送到父亲这边来的事情,那时候,我还那么小,对一切又好奇又害怕,也不知道自己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你看看,时间却过得这么快,一晃四十几年过去了,似乎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感受,人已经到中年,父亲他们也已经老去,我现在很怕他们会离开,他们离开了,大哥也离开了,大家都离开了,我也会离开,想来就觉伤怀。即使寄情于古物,不免有时也会难过。他们还在,而我已经不知于什么时候逝去了。”
乔伊斯没有心思也不会有时间来想这些非实用的伤春悲秋,所以经常难以理解父亲的这些想法,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因为时间易逝,就更应该好好把握住现在。曾经逝去的,虽然不能再回去,但是,却还是在记忆里。爸爸,你活到现在,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看,你有我,你收藏了那么多东西,你还写了好几本书,交了不少朋友。不是吗?”
周冕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他的悲伤只是因为突然而起,很快也会因突然而消,这样反反复复,然后时间流逝。
周冕没有被乔伊斯安慰得心情舒畅一点,依然一副忧郁模样,乔伊斯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如此,心疼得无以复加,便情不自禁伸手将他抱住了。
周冕也没想太多,例如此时去想作为父亲被儿子这样抱着有失颜面之类,他柔顺地被乔伊斯抱着,将脸靠在他的怀里,也许是乔伊斯的胸膛很宽厚有力,体温也很高,让他觉得安全安稳温暖,这样一个怀抱,突然让他刚才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哀愁散去了不少,至少在这空阔的天地之间,他此时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乔伊斯抱着所爱的人,心情既激动又平和温柔,他像抱着世间最珍贵又最脆弱的珍宝,只能用自己的所有温柔与柔软来包围他,生怕让他有一点伤害,所以动作甚至小心翼翼。
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爱着这个人,即使,一生不对他说出口,只是这样呵护他,就如他在自己小的时候,将自己温柔地抱在怀里一样,他觉得他也会满足了。
柳小姐和她父亲要离开周家了,周冕并不能去送,他也许是想太多伤心的东西的缘故,所以精神不大好,倦倦地发起了低烧,全身酸软没法起床了,家庭医生来给他看后,只说是得了感冒,周家的老爷子又很崇尚中医,所以周冕并没有输退烧的西药水,而是喝起了中药。
喝中药退烧慢,他也就在床上慢慢熬起了时间。
本来乔伊斯是该回法国去了,但是周冕这一生病,就让他耽搁了下来,等着周冕病好一些了,带着周冕一起回法国去。
柳小姐虽然心高气傲,但还是真正为周冕心折的,即使周冕是二婚,她也愿意嫁他,奈何后来也看出周冕对她没有意思,不免心中失落,离开时,得知周冕病了,便说看看他再走,这也是礼数,周家不好拒绝,只好让她最后再去看看周冕,和他话别。
周家西院要比东院小一些,院子里有芭蕉玉兰花等,游廊宽阔,走在里面,如同走在书里,幽幽曲径,自通幽处。
被仆人带着进了正厅,里面是中西合璧的摆设,不过看起来倒没什么不合适,仆人敲了卧室门,说明了情况,是乔伊斯过来开了门,出房间后又把门拉上了,然后对在正厅里等候的柳小姐道,“柳小姐,我爸爸已经睡下了,实在不好见你,很抱歉。”
柳小姐不免更失落,只好道,“哦,这样。他好好养着身子吧,希望身体能够早日康复。”
乔伊斯道,“谢谢。”
说着,走到柳小姐面前,“我爸爸他平常身体并没有这般差,也许是前几天爷爷向他说要他再婚的事情,让他难过了,他才病了。我想柳小姐你并不知道,我爸爸对我早逝的母亲感情非常深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再婚的打算,每次爷爷他们提这事,他就要病一场。所以,请柳小姐看在我父亲身体的份上,即使我爷爷有意要让我爸爸再婚,你那么讨我爷爷的喜欢,请你帮我劝一下他老人家打消这个念头,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是为我爸爸的身体担心。”
柳小姐被乔伊斯这话说得心里很臊,于是即使之前还有些心思的,现在也不好有了,毕竟人家儿子这么大了,又说这样明明白白拒绝自己的话,但凡有点自尊的,就不能这样自己送上门来让人羞辱。
柳小姐说了两句简短的让周冕保重身体的话,就慌慌忙忙走了,乔伊斯赶紧让外面伺候的仆人送她离开。
乔伊斯再回到卧室里去,对上靠坐在床头倦倦翻书的周冕的眼。
周冕的神情很淡,眼神却带着些微无可奈何,他这些天真是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乔伊斯对自己的占有欲了,简直像是比他当年对周淙文的占有欲还强。毕竟自己当年,大哥在外和名媛淑女交际,他并不会制止他,难过只会埋在心里。但乔伊斯却毫不管这些,明明白白地表示不希望自己再续娶,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强烈地反对自己再娶妻。
乔伊斯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周冕的额头探体温,道,“为什么不用退烧药,用退烧药不是要快很多。”
周冕道,“用退烧针剂,虽然退烧会快,但我用后,每次去查白细胞会减少很多,免疫力会更差。反倒不好。”
乔伊斯轻叹,“爸爸,你身体太差了。”
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对于他脆弱的无可适从。
周冕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小病不断,大病不来。只要没有大毛病就行了。你柳爷爷之前也是常生病,活到如今也没有过大病。”
乔伊斯只好点头承认有道理,但是还是要求道,“爸爸,你要好好爱惜自己身体。”
周冕无奈地道,“我知道。”然后不动声色把他已经握着自己的手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