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给周冕安排了两个保镖,然后还有两个男仆跟着,他们会随着周冕先去一部分地方,一段时间之后再和别的同事换班。
不过,对于能够和周冕一起去世界旅行,他们都是很高兴的,出发时,都面带兴奋之意。
反而是提出要去世界旅行的正主周冕不大高兴。
乔伊斯送他去机场,他在车里时,乔伊斯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就又有些要发病的迹象,头痛,厌世,自厌,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
他尽量让自己去看车窗外,让自己深呼吸和放松精神,这才没有因为发病而耽误出行。
在机场里,周冕要离开了,他没有什么话要对乔伊斯说,乔伊斯却突然上前来将他抱住了,低声道,“爸爸,你要保重。”
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周冕心里一阵酸酸楚楚的疼痛。
就像是他的前半生,四十几年的时间洪流,只为了冲刷出乔伊斯这一条属于他的河流,但是,他即将离开他。
周冕本就是多愁善感的个性,在这离别之时,虽然是离别他一度认为只要离开两人就会解脱的人,但是,他依然起了愁绪。就像是他讨厌旅行,就像是他讨厌一切快速的他不适应的变化,所以,他起了愁绪。
在他前面的路途,其实并无什么危险,但是,在他挣开乔伊斯的怀抱的那一瞬间,那种失去乔伊斯的体温的凉意,让他感受到了二十几年前,他第一次离开周家,去到自己所知以外的荒原的那种无依和惶恐。
但是,他还是只能坚定地迈出步子去。
似乎,他的人生和今日的每一步都是一样,是他不得已被逼着只能向前迈出去。
不然,他宁愿自己还在十几岁,本来人生就无所谓长大,人生无所谓成熟,人生无所谓获得,无所谓失去,历史和时间的洪流会将一切都冲刷殆尽,什么也不剩,什么都会面目全非,不只是他一个人。
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向前去迈步,一定要成长成青年,然后是中年,然后是老年,这些每个阶段的不一样,谁来给出判断,他们应该是如何样子,谁来做这个规定,必须要是什么样子。
哦!
周冕想到了。
他从童年走向少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兄长,他不得不就长大了;
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是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失去兄长的痛苦,所以离家出走,然后做错了事,他后悔莫及,他让一个女人怀了孩子,他必须和她结婚,然后,他成了一位父亲;
他从青年再次成长,只是因为他有了儿子,他要养育孩子,要给他一个表率,他要支撑起自己和儿子在一起的家;
但是,孩子还是被他外祖父带走了,他又成了那一个不需要责任的人。
为什么他长到青年就没有再在社会中成长了,只是因为他的儿子被人带走了而已……
周冕坐在飞机上,望着外面的白云,他明白了孩子对于他的重要性。
他觉得自己和乔伊斯本不该是这样,到底该是什么样,他也很茫然?
他看到侧前方一排的两个人,那个小男孩儿在飞机上很不安生,在椅子上爬上爬下,说话非常大声,和他父亲吵嚷着要什么东西,他的父亲在乘务员小姐的提醒下,非常无奈地劝儿子不要在飞机上闹,让他坐好,但是小男孩儿不乐意,依然大声吵嚷,头等舱的客人全都对他很烦恼。
父亲恼了,死命地把儿子按在椅子上,而且吼道,“一、二、三,你再闹!”
男孩儿还是继续闹……
大家都无语地看着两人,周冕也盯着他们看。
他想他和乔伊斯之间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乔伊斯小时候没有这样顽皮的时候。
随着离开巴黎,周冕觉得自己的病情的确好了很多,他的心里坦然了不少。
他把一把折扇拿在手里把玩,盯着上面的画发呆,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到了罗马,周冕带着保镖仆人住了酒店,他没有安排要在这里住多久,但是,这座艺术文化古城,他想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是准备第一次好好看这里。
乔伊斯睡得正熟,房门却被砰砰砰敲响了,家里仆人都训练有素,不会在没有紧急事件时这样来吵醒他。
他很快从床上爬起来,去开了门。
同样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管家站在门外,惊慌地把电话递给乔伊斯,道,“主人,罗马发生了地震,刚才强打来电话说老爷趁着地震混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们已经在找……”
乔伊斯因他这句话惊得瞌睡全无,马上接过电话听谢强的汇报。
谢强是安排给周冕的一名保镖,因为是中国人所以受到周冕的特别看重,所以,这次出门,自然就是他跟着了。
听到周冕在地震的混乱里丢了的消息,乔伊斯只觉得一时间世界都黑暗了,他对着手机大吼,“都去找,把人找回来。”
谢强在电话那一边道,“老爷在宾馆里的一个小箱子也不见了,应该是他自己把箱子给提走了,里面是他的重要物品,另外几个装他的用品的箱子都在。”
乔伊斯愣了一瞬,他刚才还以为是地震来了,大家惊慌拥挤把周冕走丢了,没想到是他自己走了。
乔伊斯想到周冕离开之前把遗嘱写好的事情,一时间恐惧扑面而来,本来周冕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有自杀趋向,要是他离开了,死在了哪里,他甚至不知道……
这种恐惧让乔伊斯突然之间脸色苍白,一向强大的他一时间差点因没站稳而摔倒,只好扶住墙壁。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镇定,对电话里道,“马上去找,我再派人过去,我也会马上过去,你们好好找人,一定要把他找到……”
乔伊斯挂掉电话,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不流露出惊惶的神色,管家看他这样,本就提起来的心更是放不下去了,问道,“少爷,老爷他……”
乔伊斯道,“准备车,我要亲自去罗马找他。”
管家道,“但是那里刚地震,之后应该还有余震,很危险。”
乔伊斯冷静地道,“不要管这些。”
乔伊斯虽然当时就赶去了罗马,奈何那里不是他的地方,虽然也请了当地有势力的家族帮忙,但当时大地震刚过,小余震不断,人心惶惶,城内的人都往外逃,找人何其艰难,找了好几天也没有结果。
乔伊斯一颗心凉到了底,几天几夜没睡觉,即使被劝去睡一会儿,刚睡着也被噩梦吓醒,梦里总是周冕已经死了,尸体被埋在地震里倒塌下来的房屋下面,等被翻找出来,已经无法辨别身份。
乔伊斯从来没有过这般恐惧,一种比自己死亡还要来得深刻的恐惧。
公司里的事务也很繁忙,但是他根本没有时间管,等到实在找不到人,也确定死亡名单里没有中国人,他才赶回国去,但是依然留了人继续找人。
要回公司工作了,他才来打理自己,满脸的胡子,深陷的眼窝,长长了没有剪的浓密头发,他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发现自己这个样子足足比周冕离开之前老了十岁。
理发师为他刮胡子修剪头发的时候,突然问他,“埃尔森先生,您的头上有几根白头发了,需要拔掉吗?”
乔伊斯愣愣抬起头来,有点反应不及,似乎是无意识地道,“拔了吧。”不拔留着能有什么用?那个为他忧愁的人,他又不在,他根本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