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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田丽梅默默地出现在刑警队门外。

她换下了上次见面时那一身保洁员的制服,穿着一件干净简洁的针织衫,下身是米色长裤,完全不像是一名家政服务员,反而透着几分知性,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和额头处也已可见难以抚平的皱纹。岁月给了这个女人一些常人没有过的经历,而这些经历,无可避免地被写在那张原本清秀动人的脸上,如今变成了忧虑、警惕和不安。

“你女儿现在很好,我们暂时将她安顿在萧程的研究基地,我们还为她购买了许多高中课本和高考复习资料,希望有一天如果她痊愈了,可以去考自己喜欢的大学。”

审讯室里,田丽梅已戴上手铐,与苏左相对而坐,听到关于女儿的状况,表情也没太大变化,显得十分平静。

“视频我看到了,没想到萧程那么年轻,经常听戴教授提起他,戴教授十分看重他,甚至曾说萧程或许是能够左右十年内中国基因工程学发展最关键的人。”

“戴林钟死亡当天你并没有见到萧程是吗?”

田丽梅眼角跳动了一下,似乎很诧异苏左会这样问,答案当然是没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戴林钟教授家工作的?”苏左决定慢慢询问。

“大概半年以前。”田丽梅淡然地答道。

“是欧阳书教授介绍你与戴教授认识的?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苏左决定先问一些外围的问题,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田丽梅有所警觉地望着苏左,满脸认真地说:“欧阳教授是个难能可贵的好人,你们完全没必要对他有任何怀疑。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帮我。事实上他和戴教授关系十分交好,外界那些关于他们不睦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

这番说法倒是与欧阳书本人的说辞相符。

“那你在戴教授家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做饭,打扫房间,陪戴教授聊聊天。戴教授通常上午会去学校或实验室,中午回家,我每天中午去给戴教授做饭,一般等到下午他午休起来后,我会提前把晚饭做好,然后4点左右离开。他偶尔下午也要外出,但基本不在外面吃饭。”田丽梅说得很细致,从她的讲述里就能基本还原出戴林钟平日里的生活作息。

“这半年以来,你和戴教授的关系怎样?你们产生过冲突或矛盾吗?”

“一次也没有。”田丽梅连想都没想就断然答道,“戴教授在科研工作上过于投入,所以对生活琐事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能够正常遵循他的作息,他基本没有其他任何要求。即便是偶尔闲聊,他也十分平易近人,虽然他是大名鼎鼎的教授,但接触起来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压力。”

苏左认真听取着这番描述,从田丽梅的言谈间不难看出,她对戴林钟充满着尊敬,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苏左之所以认为田丽梅并没有撒谎,正是源于自己先前的猜测,但在萧程那边反馈回确凿的信息之前,她尚不打算直接就这一问题询问田丽梅,而是换了个话题。毕竟在戴林钟死亡事件里与田丽梅最可能直接相关的,还是中毒这一环。

“案发当天,你都做了些什么?请尽量说得具体一点儿,把你能想起来的都说一说。”苏左用一种引导的语气问道。

田丽梅认真地陷入了回忆,边思索边答道:“这么说起来,那天的确与往日有些不同。我记得戴教授从那天之前的一天就开始有些不舒服,好像有拉肚子和呕吐的症状,于是中午我准备了菜粥和小笼包这样比较清淡可口的食物。午饭后戴教授说下午会有客人来家中找他,让我不用打扫卫生了,先行离开,晚饭前再回来。我当时稍有些意外,因为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平时就算有客人来家里,戴教授也只是把他们请到书房关起门来谈话,我依然可以打扫家中其它地方,但那天他却很严肃地要我离开,我只好先走了。但当我下午回来时,情况明显有些不对,戴教授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担心是他的病情加重了,提出送他去医院,可是他坚决不去,而且无论我怎样劝说,他都不肯把卧室的房门打开。就这样,我从始至终并没有见到他。我随后简单收拾了屋子,又煮了面条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放在餐桌上,叮嘱戴教授记得出来吃,晚上如果有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后,我才离开。说实话,我当时就有着特别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似乎真的很难受。”

田丽梅讲述的情况是刑警队此前没有预计到的,非常关键,于是苏左严肃地求证道:“你确定你听到门内传出的,是戴教授本人的声音吗?”

田丽梅肯定地点点头:“我能确定,绝对是他本人的不会错。”

苏左相信田丽梅的判断,因为从案发后的时间轴回看,那个时候戴林钟的确应该还活着,但他把自己关在卧室内,就无法判断究竟那个时候他是否已经遭遇了什么危险,甚至有可能正在受人胁迫也说不定。

“你说你还打扫了房间,那你在打扫书房时,有发现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苏左突然想到,案发现场曾经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这与田丽梅的供述相符,所以在田丽梅打扫房间前,书房里或许就发生过了一些事情,肯定会留下痕迹,以田丽梅谨慎的个性,应该会有所察觉。

果然田丽梅轻轻咬着嘴唇,显然也曾对当天的事情进行过自己的判断:“那天书房的确比平时要乱,地上散落着很多东西,是从书架和书桌上掉下来的,甚至连客用的沙发和小茶几都有被挪动了的痕迹,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在这里跟戴教授打了一架。我想那位重要的客人一定对戴教授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他们谈的事情也一定非同小可,才会致使平日里儒雅的戴教授也可能一时失态。”

“那你当时有没有在地上发现水渍?还有碎玻璃片一类的东西?”苏左焦急地追问,希望通过提醒能让田丽梅想起更多细节,因为始终困扰着刑警队的现场残留“溶液”究竟是什么,至今还没有更多头绪。

可是田丽梅却令人失望地摇着头:“那倒没有。”

“那戴教授家有没有类似这样大小的金属箱子?”苏左边说边比划,又换了个问题。

可田丽梅依然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苏左一时沉默下来。从时间上分析,田丽梅返回戴林钟家的时间点,如果刨去涉嫌毒害戴林钟的她自己,刚好应在另两拨凶犯去到戴林钟家之间,或与其中某一拨存在重叠,但至少从田丽梅的话中得知,这个时候,那个装有神秘溶液的容器还没有被打碎,而金属箱则根本就不是戴林钟的东西,有人把它带来,并用它打伤了戴林钟,之后又把它带走了。

“请问,戴教授真的是中毒而死吗?”片刻之后,没想到田丽梅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发问道,似乎她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切。

苏左对她这样提问并不表示惊讶,而是平静地给出解释:“戴教授的死因非常复杂,但尸检报告表明,他体内的确存在慢性砷中毒的迹象,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砒霜,这或许是导致他突发心力衰竭的主要原因。”

田丽梅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你们怀疑是我在戴教授的饭菜里下了毒?”随即她又恍然地自言自语道,“没错,也只有我有这个条件来毒害他。”

谈及到关键问题,苏左的口吻也变得严厉起来:“难道我们不该这样怀疑吗?如果你真的没有事隐瞒警方,又为什么在得知我们是警察后要跑呢?”

田丽梅垂下眼帘,深深叹息了一声,说:“好吧,我承认,戴教授所中的砒霜的确是我的。”

“你哪里弄来的砒霜?”

田丽梅不屑一顾地回答:“你们应该知道,我在大学里是学化工的,砒霜是我自己提炼出来的,这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难。我的出租屋里还有提炼所用的化学工具,你们可以去取证。”

“你为什么要提炼砒霜?”苏左厉声追问。

而田丽梅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只听她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戴教授虽然死前还经受了很多折磨,但正是砒霜中毒才致使他体质虚弱到无法扛过这一劫,他死得十分痛苦,甚至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苏左有意将这番话说得清晰且缓慢,就是想试探田丽梅听到这些后会作何反应。

田丽梅紧闭着双眼,整张脸都在微微颤抖着,终于,她接近了崩溃的边缘,呜咽出声:“我真不该......戴教授......”她将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中,喃喃地说,“可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杀他?”

苏左这时也急切起来,对田丽梅的这个反问无言以对,因为如果她的猜测属实,田丽梅则的的确确完全不具备杀害戴林钟的动机,可对方又丝毫不掩饰制造砒霜毒物的事实,这里面无疑存在着巨大的隐情!

“我也相信不是你亲手在戴教授的饭菜里下的毒,但你能不能将你隐瞒的事情说出来?”

田丽梅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听到苏左的问话后,似乎稍稍恢复了一点儿平静,可是过了没多久,她便又坚定地说:“我现在真的不能说......你们可以拘留我,到了我认为能说的时候,我自然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苏左颓然垂下双肩,也不知还能问什么。

“你不问问我关于我女儿的事吗?”过了片刻,田丽梅再次主动发问。

苏左的视线在对方脸上缓缓扫过:“不用问了,有人会告诉我更多。”

田丽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最后竟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苏队长,我想你有必要理解,对这世上的很多人来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苏左眯起双目,一时无法领会这句话中的含义,只好不解地望着拒绝再开口的嫌疑人,默默合上了审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