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头和床尾、白色的床单和被罩、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围栏,甚至连床上沉睡着的人,都被用白色的纱布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俊秀的眉眼和稍有些干裂的嘴唇。
**璐动作娴熟地倒了一小杯温水,捻起两支棉签,在水中沾了,轻轻地点在邵珑珑紧闭的双唇上。温水湿润的触感并没能唤起病人丝毫的回应,**璐耐心地将棉签在邵珑珑嘴上来回轻点了两圈,随即手不自觉地停在半空,愣出了神。
邵珑珑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这不禁令**璐脑海中随即又浮现起另一个人坐在轮椅中那副自信爽然的笑容。这个孩子的母亲——师涵......她的真名恐怕是叫“郑诗涵”吧?从年龄上推断,郑诗聪和她的关系,十有八九是同胞兄妹。
“你在?”
听到一声出其不意的问候,**璐迅速收回遐思,换上平日里温和沉静的状态。面对一天之前还感觉熟悉,如今却分外陌生的来人,努力挤出笑容:“啊,你来啦。”
来人和往常一样,先是目光幽深地打量了一下**璐和躺在病床上的邵珑珑,看到儿子依然和先前一样沉睡着,随即很自然地将关切的视线锁定在**璐脸上,轻声问:“怎么了,你没休息好?看起来有些疲惫。”
“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了。”**璐躲开注视,假装漫不经心地回答。
邵毅平此时已脱下笔挺的西服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衣,领带也解了下来,被他随意地和真皮公文包一起搭在病床内的沙发上。
**璐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正从来人微微敞开了一颗纽扣的衬衣间散发出来。他向来只用这个牌子的男士香水,每每闻到这个味道,**璐便感觉到心跳会不自觉地加快。
“你脸色真的不太好,今天珑珑这里有我在,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吧,我晚一些带晚饭过去看你。”邵毅平依然凝视着**璐,言语间的关心十分诚挚。
**璐心中一痛。这些日子,因为一起经历了因戴林钟之死进警局、因“兹扎”扩散与萧程三人同建实验室,以及因珑珑病发而轮流看护,两人间的接触越来越亲密,邵毅平不再刻意保持拘谨的距离,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的关心。在**璐的记忆中,这已经是自己与邵毅平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即便那心中期待了多年的夙愿仍然不曾触及,但能像现在这样,就足够温暖余生了。
如果真的要自己亲手结束它,太难了......**璐没有信心能不能做得到......
“啊,我真的没事。”**璐定了定神,赶紧大方地冲邵毅平一笑,岔开话题道,“你今天不用到萧程的实验室去吗?”
邵毅平轻松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萧程说今天他会一整天自己做实验,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兹扎’改写到关键阶段了吧?”**璐似有所悟地问。
邵毅平肯定地点了下头:“我想是的,萧程最近几乎没出过实验室,整天埋头在做实验,我了解他,这种状态,说明他已经胸有成竹,正在向着成功的结果加速冲刺了!”说完他露出笑容,看起来真心期待着萧程的实验早日成功。
**璐坐在病床边,与邵毅平正面相对,冷静地说:“‘兹扎’疫苗一旦完成,在病患身上进行基因改写的立法恐怕会马上顺利通过,到时......”她转头看了眼邵珑珑,欲言又止,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邵毅平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沉着脸说:“珑珑的病没有那么简单,我不会随便让人来给他进行基因治疗的。”
**璐暗暗抽了一口气,这一点邵毅平倒是没有说谎,他的确不可能让别人接触并了解到邵珑珑的基因。
“那当初小涵的病呢?你们是怎么治的?”**璐好似顺便想到了一般,随口问道。
邵毅平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立刻投来疑惑的目光:“你怎么知道小涵得的什么病?”
**璐心里一阵慌乱,但表面努力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只是从珑珑的现状猜测的,应该也是一种骨骼类的畸变病吧?”
邵毅平“嗯”了一声,随即没有隐瞒地说:“小涵当初的病症跟珑珑不太一样,她是骨骼萎缩,最终不治身亡。”
“或许这样做你会不高兴......”过了片刻,**璐侧过脸庞,慢慢地再次开口道,“但是我托人到各大医院查过了,当年并没有医院收治过这样的病例。”
邵毅平闻言,终于语带责怪地问:“你为什么要查这些?”
“我只是出于一个妇产科医生的好奇。小涵当年患病那么严重,是怎么生下珑珑的呢?”**璐镇定地解释,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她当年一定认为就算再辛苦,也很想生下这个孩子吧......”
果然,她的后一句话起了作用,邵毅平虽然依然面带愠色,但似乎又对**璐的这一番感慨心存柔软,于是也仿佛陷入回忆般说道:“是啊,可能正是因为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应该生孩子,所以珑珑出生没多久,她便离开了我们。”
“剖腹产吗?”**璐突然又问。
“当然,是剖腹产。”邵毅平转动了一下眼珠,回答道。
“在哪一家医院呢?我怎么没查到......”**璐故作失望地感叹,“当时给小涵做剖腹产手术的医生水平一定很高,真想有机会向他请教请教。”
邵毅平的脸色此时已十分难看,生硬地回复道:“那家医院已经不在了,医生更是不知去向。”
**璐迅速地瞥了一眼邵毅平的侧脸,对方高挺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勾勒出冷峻的线条,双眼正幽深地望着一片空无,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退缩,越是这个时候,越能从邵毅平的反应中得到某种印证。于是她再次试探着问:“珑珑和小涵的病都这么特殊,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患过跟他们类似的疾病,我们是不是应该查一查疑似的病例,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对这种病的治疗有经验的医生,那样不是很好吗?”
邵毅平明显不耐烦起来,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否定道:“不用多此一举,没人能治得好他们的病,否则小涵当初也就不会死了!”
**璐沉默地望了邵毅平几秒,终于艰难地移开了视线,静静坐在邵珑珑的病床前,没有再开口。
过了片刻,邵毅平大概是察觉到了刚刚自己的语气不够和气,但又看不出此时正微低着头沉思的**璐是否生气了,只好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个由头来缓和一下气氛。刚好这时,他在沙发的一角发现了一个精致简约的购物纸袋。
“买给我的?”他有意语气里满含惊喜和兴奋地大声问起来。
**璐看了一眼购物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邵毅平将购物袋轻轻拿起,笑着说:“这个牌子的男装很出名,我一向比较喜欢。”说完,他便一下拿出了袋子里的新衣服,展示在面前。
一件纯黑色的连帽开衫卫衣,周身除了胸前一个小小的品牌标示,没有任何花纹或装饰。
邵毅平稍稍愣了一秒,下意识地问:“帽衫吗?”
**璐心知,这种休闲服饰,邵毅平平日里是不可能穿的,但她却特意挑了这件买下来,此时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邵毅平在看到衣服后脸上的表情变化。
邵毅平拿着帽衫看了看,很快掩饰起失望,而是好像还很兴冲冲地走到房门边的镜子前,将帽衫套在身上,前后打量着说:“这件衣服穿起来很舒适,偶尔换换风格也挺好。”
**璐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望着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身影低声问:“帽子不戴起来试一下吗?”
“哦。”邵毅平笑了笑,听话地将衣服的帽子拉过来戴上。宽大的帽檐几乎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如果是从侧面或稍高一些的地方望过来,肯定完全看不出是谁。
**璐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邵毅平,脸上写满了落寞。
“还不错,一看就是你的眼光。”邵毅平没发现对方的异样,努力把脸从帽子里露出来夸赞道。
“你喜欢就好。”**璐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心里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