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峰愣了愣,他知道自己的确很客气,可他以为这是礼数,这才是对待沈嫣该有的尊重。
简风却在旁笑道:“庞世峰你怎么脸红了?”
世峰忙嗔:“胡说什么?”便对沈嫣道,“家父命家中上下,都要对沈先生尊敬有加,我亦如此。不知是否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明示。”
简风啧啧道:“我表姐在家里,亲切温柔,爷爷和爹娘姐妹们都喜欢她,怎么跑来你们家就不同?方才她走进门,脸上冷冷的,我也好生奇怪。”他果然亲热地问沈嫣,“表姐,这里有人欺负了你?”
沈嫣笑道:“眼下可是你在欺负庞公子,我在庞府一切都好。”她看了眼世峰,从容道,“想是我才入府时,因怕生而端得严肃谨慎些,再有与浅悠一段磨合的日子,就让别人误会了。倒也无妨,少些人情往来,落得清静,只是请三公子莫误会,沈嫣并非不可相处之人。”
简风最明白,表姐不是什么孤傲清高的冰美人,她只是样貌端庄,严肃认真时有令人不敢靠近的十足气场,骨子里则十分温柔善解人意,来家时日不久,家中女眷都十分喜爱她。但之前听齐晦的话,她在庞家似乎不大与人合得来,今日再看世峰的客气,也算明白了。
世峰心里却一直矛盾,他要如何与沈先生相处,才算不客气?
而此刻屋子里,有情人正要分离,两人双手交叠,湘湘挂在胳膊上的大包袱,阻隔在了他们中间,此刻本该有一个甜蜜的拥抱,可平日里爱极了会亲一亲的人,眼下却不敢享受爱人最温暖的拥抱,她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又会追着齐晦而去。但此一时彼一时,她不能再任性,她也明白,什么叫顾全大局。
“我会时常来看你,我从前也时常会来庞府,没什么稀奇的。”齐晦将她散在肩头的青丝捋到肩后,笑道,“将来就要盘发了,再假装做几年姑娘?”
“我是有夫之妇。”湘湘笑,可眼泪不争气地跑出来,漂亮的眼睛通红晶莹,她忙咬住了唇,怕再说话就要哭了,她一定要留下来,不能让齐晦有后顾之忧,她就是,舍不得分开。
“简风说沈小姐是被他家老太爷夸赞的人,老太爷曾轻视你,将来他一定会收回自己的话。”齐晦岔开了话题,不提分离,“虽然我并没想过要你学这些东西,可既然你喜欢你想学,就安心好好跟着沈小姐学。”
“你和简大人,还有庞公子为我大费周折,我怎么好辜负你们,我也不能辜负了娘的期望。”湘湘哽咽。
“不用顾虑我们,想想你自己就好。”隔着硕大的包袱,齐晦还是搂过她轻轻吻了额头,“恐怕我们不得不走那条路了,湘湘,你会陪着我是不是?”
湘湘心内顿时热血澎湃,重重地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我该走了,不能让沈先生久等。”她主动从齐晦身前走开,提着包袱往门外走,多想回头再看一眼齐晦,可贝齿紧紧咬了唇,她不能回头,一回头就舍不得了。
齐晦看着湘湘的身影从门前消失,走入门外一片光明里,本以为的失落并没有出现,比起暗无天日的冷宫里的日子,他们总算走出了一步。
“湘湘,我们走吧。”沈嫣在门前见湘湘出来,便也与世峰、简风辞别,湘湘跟上来向二人欠身致意。
简风道:“湘湘,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
世峰立时朝他飞过一把眼刀,简风却抓了把柄,有恃无恐:“你曾经说的话,我可都还记得呢。”
“你!”世峰曾说过湘湘不好,他不赞同齐晦和湘湘在一起,可现在再提出来,就要伤人了。有些心虚的他,恨不得捉了简风把他的嘴缝起来。
沈嫣见他们异姓兄弟却这般情深义重,就是吵架争执也十分有趣,与湘湘笑一笑,温和地说:“跟我走吧。”
湘湘这会儿心里好受些了,依旧不敢回头,赶紧跟上沈小姐。她在宫里呆过一阵子,做宫女那会儿,学了不少规矩,走路要走在静姝的身后,她现在小心翼翼跟在沈嫣背后,而练舞之人,身形姿态学什么都像。渐渐远去,再从后面看她们的身影,湘湘的衣着打扮,就像是从大宅里出来的,有教养的丫头。
世峰和简风再回来时,齐晦正站在窗前看湘湘远行,简风豪迈地说:“守得云开见月明,总有一天你们不会再分开,二殿下,可不要再犹豫了,我们放手一搏,不要让这个国家,走上不归路。”
齐晦看了眼世峰,他闷声不响,自己便道:“莫家的人,就快行刑斩首,等莫家彻底被铲除后,太子下一步,就是你父亲。”
世峰神情严肃,眸中尽是寒光:“他要灭我庞家杀我父亲?休想!”
齐晦摇头:“现在还早,他还要靠宰相让自己稳稳坐上帝位,然后……”
简风在旁幽幽插嘴:“卸磨杀驴,这话不好听,可你难道不是其中之一?”
却听齐晦道:“我想去边陲走一趟,想去亲眼看看国防和军队。”
这一边,湘湘跟随沈嫣到了她们的住处,浅悠的闺阁在庞府独占一个院落,比冷宫和芙蓉居都要大很多,这里从很远处起,就有中年妇人看门守护,决不许外人随便靠近。
鹃儿随小姐住在书房,没有自己的屋子,夜里在小姐的卧房外的炕上铺个褥子就能睡,这样既能随时听吩咐,也能帮小姐守着门。
“这下我们家的人多了,他们就不敢欺负小姐了。”鹃儿很热情,接过湘湘的包袱,为她找地方放起来,却听小姐嗔怪,“我几时被人欺负,一定是你回去多嘴了,舅父才会派湘湘来。”
沈嫣与湘湘对视一眼,湘湘忙道:“夫人说天冷了,有个人和鹃儿轮班,才能把小姐伺候的好,娟儿一个人太辛苦。”
鹃儿大方地说:“也好啊,往后咱们轮班,值夜的就睡外面,今晚我可算能踏实地睡个觉了。”
说话的功夫,门外有人来,浅悠那边的侍女来请先生,沈嫣便带上湘湘去相见。方才一路上她们已经把话说清楚,沈嫣觉得浅悠虽有些可怜,但湘湘已是二皇子名正言顺的妻子,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面对浅悠,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之间的纠葛,不该自己乱插手。
而浅悠满心以为进宫的事有希望,结果只是简府派来个丫头,倒是见湘湘貌美,不可思议地说:“果真是书香门第,下人都如此标志,不过这丫头也太好看了些,我见过你们家的夫人小姐,可没有这般好姿色。”
说着话,浅悠走到湘湘面前,上下打量她,忽然温和地一笑:“我这儿是没什么大规矩,可我们家里规矩大,你跟着先生,别自己乱跑出去,就没事儿了。”
湘湘心里一松,简单的几句话,宽容大度都在里头,她明白为何曦娘那么挑剔,也待见这位庞小姐。
沈嫣见她们初见面十分和谐,便安心了,说湘湘往后就是伴读,课上在一旁帮忙磨墨,或递送纸笔翻书等等,浅悠听得心不在焉,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反而拉过沈嫣问:“我哥还是没松口吗?”
“怪不得三公子,如今宫里戒备森严,你若从宫门前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也罢了,非要偷偷摸摸地去,反而不容易。”浅悠并未对沈嫣提过冷宫和齐晦,但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说话要更小心,简单地说了世峰的为难,就不再多嘴。
浅悠失望极了,长长一叹:“若是能光明正大地去,我也不用闹了。”
沈嫣带湘湘退出来后,回到书房去,继续安排湘湘以后的生活,因鹃儿不识字,她做不了湘湘的活儿,也没法儿把自己的分摊给湘湘,但湘湘手脚麻利又不计得失,当天就端茶送水帮她分担许多,初相识不久的人,半天下来就十分融洽。
而跟着沈先生在书房,发现庞小姐来念书,只是应个景,偶尔才会和先生说几句,大部分时间不是发呆,就是在窗下招猫逗狗。湘湘起初还看几眼,后来只管做手上的事,且她第一次摸到书本,总惹不住看几眼,许多字都认识,可文绉绉的拼在一起,就不明白在说什么了。
傍晚的课业结束,庞夫人让女儿到前面去用膳,浅悠这几天听沈嫣的话,学着好好和母亲相处,日子的确比之前来得自由些,这会儿便撂下沈先生,离了闺阁。
湘湘独自收拾书本笔墨,庞小姐面前那本书连翻页的痕迹都没有,她轻轻摸了一下,小心地收起来。
沈嫣捧着一碗茶暖手,从卧房走出来,见湘湘不像鹃儿那样粗手粗脚地对待书本笔墨,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宛如呵护什么稀世珍宝,她笑道:“外祖父说,惜书之人,才能念得好书,不用刻意教你什么,就很像是简家的人了。”
湘湘笑而不语,把手里的东西搬到柜子离去,沈嫣想了想,放下茶碗,回身从自己屋子里拿来一本不知被翻了多少次的论语,递给湘湘道:“这个送给你,你自己念着,不懂的就来问我。”
湘湘很珍惜地捧在手里,而沈嫣又问她:“和浅悠相处一天,有没有觉得不自在?”
“没有。”湘湘想问为什么要不自在,但想到庞小姐对齐晦的情愫,就明白先生的顾虑了,可她恬然一笑道,“我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