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梅盯着照片,郁闷极了。她实在觉得丢人丢死了,这样的照片要是被家人看到了,她的脸往哪里搁呢?她坐在电脑边,只是希望家里人不会看到,他们平时不上网。只能这么饶幸地安慰自己。不过,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担心马英杰,马英杰刚刚新婚不久,要是让马英杰的妻子误解了,她就更对不住他了。于是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她想把这些情况尽快告诉马英杰,让他好有个心理准备。
李小梅刚刚把网上的事情汇报完,马英杰的手机却响了,马英杰赶紧抓紧手机,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估计总是与报道有关的。只是,马英杰没想到电话是罗天运从办公室里打来的,他按下了接听键,罗天运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闹成这样了?”马英杰赶忙解释,大致把当时的情形陈述了一遍。罗天运听完有阵没说话,然后说:“马英杰,你给我记住,以后做什么都多想个为什么,冷静、克制,尽最大可能地把事情往坏处想,做好防备工作。不要再这样没头没脑,当众丢人显丑,把干部的脸都丢光了。”说着,不等马英杰回话,“啪”地挂掉了电话。
马英杰拿着手机愣住了,李小梅看着一脸严肃的马英杰,吓得也不敢说话,一个劲地在马英杰脸上扫来扫去。就在这个时候,催勇全带着一群科室里人员、干部来看望马英杰,一见李小梅正盯着马英杰看,马英杰在一旁沉思,故意咳嗽了几声。马英杰一下子醒悟过来了,赶紧调整好心态,装作平静地望着进来的一群人说:“我也没什么大伤,惊动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李小梅一见进来这么多人,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催勇全却喊了一句:“李局长,我们一来,你就走,也不多坐坐吗?”
李小梅一脸的尴尬,总感觉这一群都看到了网上的照片,甚至看到了哪些评论,不由头一低,急匆匆地走掉了。
马英杰看着李小梅的背影,发现她是那么地孤独无助。他多少了解一点这个女人的经历,知道前书记任志强被双规后,李小梅的日子便不好过。尽避李小梅没有牵扯到案子里,但却在秦县人心目中完全失去了尊严,人们都知道她和前书记任志强的关系,知道她是怎样坐上这个局长的位置的。而李小梅的局长当到这个份上,特别是一位女局长当到这个份上,别说尊严,就算是人格底线,也自然全部被残踏得所剩无已了。
催勇全带来的一群人,排着队给马英杰手上塞钱,都是同样的一句话,给马县长买点汤喝,在这样的场合下,马英杰不得不接,可是很多人,他就很有些尴尬,一边收钱,一边对催勇全说:“催主任,你赶紧带着大家回去上班,不要再扩散我住院的消息了。”
催勇全一边笑,一边说:“江书记还想把你树立成救人的典型人物呢,已经在通知办公室收集材料。”
“什么?”马英杰一急,坐了起来。催勇全和这些马英杰并不熟悉的同事,吓了一大跳,都本能地往后移了移。马英杰这才发现自己太不成熟,心里这么存不住事。他现在是秦县的副县长,也算是进入了秦县最高的领导阶层,不再是一名小秘书了。作为领导,就该有领导的风范,架子得端起来,遇到任何事情,沉稳,不露声色,才对。这么一惊一炸的,哪里有半点领导的样子。于是,赶紧调整情绪,把一切想法压了下去,换成一张笑脸望着大家说:“谢谢大家来看我,都回去上班吧。”
马英杰话刚一落,又一批人涌了进来,催勇全赶紧招呼他带来的人撤,马英杰急了,提高声音喊:“催主任”,大约声音有些大,催主任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马英杰已经顾不了那么多,问催主任:“这些人是哪里的?”
催勇全摇了摇头,其中有一位站出来说:“我们是环保局的,听说马县长为了保护我们局长,挨打了,我们是自发来看您的。”
马英杰问了一句:“李局长知道你们来了吗?”
还是领头的人说:“我们是自发来的,没有惊动李局长。”
“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谢谢大家。请大家都回去好吗?”马英杰已经感觉很有些不对头,尽避秦县领导住院有收买点汤喝的所谓礼节性钱的风俗,可是他一个副县长,而且与这些人八杆子打不着,这些人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来看的。可是他们偏偏来了,而且这样成群结队,声势浩荡,这就有些反常。但凡反常的事情,背后一定有着某种暗流,可马英杰刚刚回秦县,暗流从哪里,有多大?他不知道。在不知道的情形下,他除了以静致动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谢大家来看,心意我领了,大家都去上班吧。”马英杰再一次说。
领头的人往马英杰床边靠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往马英杰手上塞,一边塞一边说:“给马县长买点汤水喝。”后面的人便涌了上来,一只只手伸向了马英杰,一张张人民币也塞到了马英杰手里,催勇全夹在人群里,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马英杰真的急了,他喊:“催主任,”催勇全分开人群往马英杰身边走,“你赶紧让大家走,这些钱,请帮我上交。”说着,把手里上的钱整理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把钱往催勇全手上寄,催勇全没有接,而是冲着病房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去上班吧。”
病房里的人很快离开了,催勇全就把钱继续往马英杰手里塞,他说:“马县长是秦县的人,秦县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的,领导生病了,大家都得来看看,表示表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请马县长还是收下吧。”
马英杰不想再接这笔钱,他不知道有多少,估计也不会太少,一人三百、五百的,积聚在一起,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催勇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作为第一天回秦县的干部,他能改变这种不成文的规则吗?更多时候,作为官员首要的是“入乡随俗”,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平衡,但特别是新上任的人,很难掌握好。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你都不能太随意;一开始就坦然接受,会造成人们对你的第一印象,以后这样的事情会变本加厉;如果你断然拒绝,又会造成人们对你的疑虑,因为这是已经形成了的风俗,在官场也就是一项规则,你的断然拒绝也许就会打破这个规则,那么生活在这样的规则下的人们就会和你保持距离,因为你很可能不是“圈子”里的。要知道官场是一个极具惰性的地方,规则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而要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你就首先得遵循这样的规则。这就像是那位美国人类学家本迪尼克说的,人类社会就是一个模式化的结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那样模式化的奴隶,一旦有谁不接受这样的模式的约束,或者是破坏已有的模式的话,就会遭到社会无情的抛弃。
催勇全见马英杰犹豫了,赶紧丢下钱,急急忙忙地往外走,生怕马英杰再喊他。如果接了这笔钱,他往哪里交呢?交给纪委?还是交给书记和县长?无论是哪一方面,他都会是罪人。大家谁都清楚,领导住院,家里的红白喜事,都是格外的创收机会,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任领导干部去破这个规矩,他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去破。再说了,书记江超然昨天离开医院时,暗示他,要让更多的同事知道马县长被打一事,让大家都去看看他,给他一些安慰。领导都发话的事,催勇全不照着办吗?
马英杰见催勇全这么急地逃走了,也不好再喊。就把收来的钱,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了,正数着,栾小雪来了,她惊讶地望着正在数钱的马英杰问:“哪里来这么多钱?”
“刚刚来了两波人,这些人送的。”马英杰苦笑了一下,重新一张又一张地数了一次,一数他也吓了一大跳,八千元整,加上昨天收的一万,这领导干部住了两天院,就收了将近两万元,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啊。
“一共一万八千元。”马英杰望着栾小雪说。
“这么多。”栾小雪也吃了一惊。
“看看,这就是当官的好处。”马英杰故意笑着,他除了有一种想让栾小雪体验一下,官员的有利之处外,就是用这样的笑来遮掩心里面慌乱,他可不愿意让栾小雪一回秦县就被缚束住,再说了,他也不敢保证,栾小雪会不会在老板面前谈起他的懦弱。
“这些钱我们不能拿。”栾小雪说。
栾小雪的这句话让马英杰很感动,他没想到栾小雪还是真心在为他着想。如果栾小雪把这些钱拿走了,他想,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秦县领导住院收点这样的喝汤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马英杰刚来,撞上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