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这日, 正赶上清明。
巫云山小雨纷纷,路上遍是祭奠亲人的行人。狐族的长老们早就备好贡品,等胡说一到, 便前去老狐王的墓前上坟。
“先王啊, 太子殿下平安回来您总算可以放心了, 如今咱们狐族日渐兴旺, 倘若您泉下有知, 应该能安息了吧。”
长老们颇为感慨,对着老狐王的墓碑好一通碎碎念。
不过也没耽搁太久,因为胡说还在旁边等着。今日见白执跟着胡说一起来祭拜狐王, 诸位长老还很意外。
“帝君对咱们悦悦很照顾呢,相信咱们狐族一定会越来越好。”
长老们说, 瞅瞅旁边的两人, 自觉地把剩下的时间交给了他们, 默默站到了后面。
胡说上前点燃三炷香,在墓前跪了下去, 他默不作声,千言万语早已在心中说了百遍千遍。
白执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胡说偏头,对上一双银眸,心跟着就踏实下来。
“爹, 娘, 孩儿长大了, 您二老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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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插上香, 对狐王狐后磕了三个头, 这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以狐王的身份前来祭拜,肩上多了太多沉甸甸的责任。
几位长老一想到过去几百年, 狐族风云飘摇十分艰辛,不禁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凄清的薄雨中,因这特殊的日子,生出几分愁云惨雾。
这时,雨幕后朦朦胧有一道苍老的人影靠近,胡说抬头,见是七叔公。
自从上次弄影法力被废后,他就一病不起,不见外人,更是对胡说怨恨在心,胡说多日登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
今日他能来此,倒是令人意外。
“老七?怎么是老七?他来做什么?”
其余几位叔公也分外疑惑,喋喋私语,生怕七叔公是来找胡说麻烦的,破坏了今日的祭祀。
白执与胡说对视一眼,询问需不需要他出面解决。胡说摇摇头,让他安心,“你在这里等会儿。”
说罢,便朝七叔公走去。
白执敛了视线,单手负后伫立在墓前,眼中流露出几许异样的愧色。半晌,他淡淡地说:“放心,本帝会好好待他的。”
“哼!你小子给我滚!我是来祭拜先王跟先王后的,不想看到你这个白眼儿狼!”
七叔公气得胡子发抖,猛推一把胡说。结果自己没站住,被反冲力击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七叔公!”胡说赶忙去搀他。
七叔公哇哇大叫:“好啊你小子竟敢还手!我算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竟然敢推我!”
“……”
天可怜见,到底是谁在推谁?!
他的胡搅蛮缠让胡说百口莫辩,只能先费劲儿把他老人家拉起来,道:“我承认是我没能把弄影劝回来,您心里有气想骂就骂吧,只要别气坏了身子。”
老头儿气呼呼地白他一眼,“你还会管我死活?”
“叔公——!”胡说尽着自己最大的耐性,道:“您难道就不想知道小影的近况?”
七叔公一怔,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但还是嘴硬说:“一个不听老人言的臭丫头,谁关心她!不看,我才不想看!”
“她有孕了,上个月刚给您添了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女儿。”胡说道,“她过得很好,她让我转告您,卖豆腐的很爱她,她们一家三口很幸福。她还说,倘若哪日您的气消了,肯原谅她,她就带着孩子回巫云山来,来您跟前尽孝。”
“真的?”
七叔公眼睛一亮。
胡说点头,“自然是真的,就等您一句话。”
七叔公嘴角翘了一下,刚说想笑,突然又冷下脸来,说:“她让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是想跟我老头子示威吗?觉得自己眼光好,挑了个老好人?你去告诉她,到时候有她哭的!”
“七叔公!”胡说扯着老人家的袖子晃了晃,“您就不能盼点儿好?放心吧,有我给她把关呢,当初就是看着王大壮人不坏,是真心对她好,我才没强迫把小影带回来的。”
“哼!”七叔公挥开胡说,背着手往狐王墓前走,口中念念有词,“我算看出来了,你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着了是吧。行——你是王,我管不着你,以后有的是人管你!”
“七长老。”
白执颔首,微微一笑。
七叔公立马怂了,堆出满脸的笑,“哟,帝君您也在啊,怨我刚才隔得远没看到。”
“随胡悦一起来的。”白执道,“听他说,最近长老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需不需要本帝从仙界带些……”
“不需要不需要!”七叔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转身就往胡说身边跑,拉住他小声问,“你跟白执帝君怎么回事儿,这关系是不是就算定下了?”
胡说被问得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向白执投去求助的目光,对方竟不帮他。
半晌,点了下头,轻声答:“嗯,定下了。”
“好事儿,这是好事儿啊。”七叔公激动的热泪盈眶,拍着手说,“我总算能向你失去的爹娘有个交代了,帝君,多尊贵啊,争气,咱家悦悦就是争气……”
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自己的亲孙女,于是又难过起来,“唉,小影就不如你。”
“七叔公,您说什么呢。”胡说刚被七叔公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就听他又开始吐槽王大壮,略微严肃。
七叔公忙解释,“我不是嫌贫爱富啊,我的意思是,帝君是神,多好啊。再看小影,神仙妖魔她挑哪个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一个凡人?”
“是,神仙妖魔哪个都好。”胡说神色一松,“但您自己也说,她喜欢的只有这个叫做‘王大壮’的凡人。”
“唉,她喜欢,她喜欢,谁让她喜欢呢。”
七叔公连连叹气,但态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强硬了,胡说知道对方正慢慢学着接受。过几日,他想,等七叔公再看开一些,就把狐族“不可与凡人”相恋的族规废止。
“凡人也不全坏。”胡说私下里跟白执说,“坏不坏跟是人是妖没关系,坏的是‘心’。当年算我倒霉,遇到生了一颗‘坏心’的臭陆离。”
白执回忆了回忆,说:“其实陆离也没那么坏吧,他是真的不知道妖伤人会受天谴。”
“行啊你。”胡说趴在白执背上,揪他耳朵,“一口一个‘陆离他’,怎么,这就急着要跟自己的前世划清界限吗?”
“准确来说,他只是本帝的一缕分魂,并不是我。”白执争辩,扒拉胡说的手,“别闹,真的很疼。”
“我不跟你争了,争不过争不过。”
胡说气馁地往凳子上一坐,端了口茶还没等着喝,突然冲进院子里来一群百姓,争相往屋子里瞧。
“快看帝君,帝君。看来帝君真要跟咱家王成亲了啊。”
胡说一顿,把杯子往桌上一砸,“这都谁传的?”
“没人传啊。”一名农妇说,“这不板上钉钉的事儿吗,世人皆知,哪儿还用传?”
没等胡说接口,另有一人向白执求证,“帝君您自个儿说,您是不是马上就要嫁给我家王上了?”
胡说面上一热,“你们胡说什……”
就见白执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沓红包,早就从座位上起来十分热络地去给大家一人发了一个,笑眯眯道:“往后请多多关照。”
“走走走,跟他瞎起什么哄!”胡说脸热得都能烙饼了,忙冲过去把那些人统统赶走,把门一关,转身质问白执,“你干什么,谁说要娶你了,不害臊!”
“那天你自己说的,咱们关系已定下了。既然定下了,成亲是迟早的事儿。”白执拉着他的手,吻了吻他的额头,“倒不如本帝主动一些,早进你狐王府的大门,也好早帮衬你一些。”
胡说撇过脸,“你去找七叔公说,族里的婚事礼仪都归他管,跟我说不着。”
哪想白执竟真的喊来了七叔公,让他起草两人的婚书,把胡说羞了个大红脸。
七叔公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纸,请白执过目,“帝君,您看这样可成?”
白执摇头。
七叔公又改,写了十几张,再拿给白执看,“这样呢,您可满意?”
白执还是摇头。
七叔公有些为难。
白执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些都不必写,你只需写一句话。”
“一句话?”七叔公一愣,哪有一句话的婚书,问:“要写什么,您说。”
“就写——”白执微一斟酌,“就写,‘白执说的对,胡悦说的算’。”
七叔公:“???”
胡说:“…………”
这日以后,白执帝君“恐夫”的事儿整个三界算是全知道了。七叔公用红纸写了金字,拿个琉璃相框裱起来交给白执,被白执放在了床头上,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正在“白执帝君要嫁狐王”的消息在三界中传的沸沸扬扬时,相亲大会的主办方找了来。
三月之期将至,相亲大会接近尾声,他们为所有在会上牵手成功的嘉宾举办了一场十分盛大且隆重的“千灯会”,可以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地点就在帝君府后面的银河边儿上。
“去,当然去。”
七叔公疑惑,“你以前不都很讨厌去相亲大会吗,今天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而且,你不畏水吗还去银河边?”
“我……”胡说一噎,下意识心虚地看了眼白执。
对方只静静注视着他,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支持,但越是这样,胡说心中越不是滋味儿。
白执似将他看穿,帮他解围,“百年未见,扶桑与朱槿都想你了,去参会也好,届时可以顺道去帝君府看看他们。”
千灯会上,本该只有七夕节才会搭起的鹊桥,竟奇迹般地出现在银河之上。
不得不让人赞叹一声主办方的阔绰,连仙雀都请得来。
还专门从人间采购了许多花船,牵手成功的嘉宾们泛舟河上,夜幕之上点缀着万千繁星,无数盏红色明灯齐放,美轮美奂如至幻境。
清白与宿莽夫夫二人间总算有了些起色,正手牵手蹲在河岸边放花灯。不怎么意外地,胡说又见到了墨炀跟蓝灿。
蓝灿亲手交给胡说一张邀请函。
“蹴鞠比赛?”胡说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禁皱眉,“我知道这是你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但你的身子……能行么?”
一顿,瞪了眼墨炀,“他想胡来,你就由着他胡来?”
“不怪他。”蓝灿虚弱地笑了笑,“咳,是、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做不了我的主。”
“蓝灿。”
胡说还是很不放心,“仙尊呢?仙尊知道吗,他也同意你搞这个蹴鞠比赛?”
“他……知道。”蓝灿讥讽地说,“我做什么他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咳,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我此生从没有这么想完成一件事,他拦不住我,拦不住。”
胡说欲言又止。
本想再劝劝,不过有墨炀在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又应约了,“好吧,你放心,到时我一定去看你比赛。”
墨炀看了眼白执,发出邀请:“帝君也来。”
白执嘴角微勾,笑而不语,一双似银非银的眸子犀利地与之对视。
“当然。”胡说拽拽白执衣角,笑,“我们都会去给蓝灿加油的,你说是吧。”
等两人一走,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看起来怎么好像不大喜欢墨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