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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排在前面的老太太弯着腰,几乎拿鼻子闻着手中的零钱包,一毛一毛地数着钱。

队伍被堵在这里,收银员小姑娘的脸色有些yin沉。

谢沐阳低下头,用足够大的音量对那老太说:“阿姨,慢慢来,别数错了。”眼看收银员的脸色更难看,他冲她笑了笑,“老年人眼神不好,包涵包涵。”

那姑娘这才发现眼前这人居然是难得一见的帅哥……呃不,型男。

脸有些红,连忙急急地附和道:“对对,阿姨您慢慢数啊……”边说边拿眼偷瞄谢沐阳,看见他又对自己笑了,心口扑通乱跳。

所谓的型男,就是不一定很帅也不一定很漂亮,身体各部位拆开来很一般,但只要组合起来……小姑娘甩了甩头,极力想克制自己的粉色思想。

谢沐阳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过了两三分钟,老太太终于数完了零钱,谢沐阳也拎着啤酒面包结了帐,临走时似乎听到小姑娘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他回过头。

“请问……您要办会员卡吗?”小姑娘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大眼,满怀期待。

这家连锁超市的规定是一次xing购物满100才能办会员卡,谢沐阳看了看手上加起来才10块钱的东西,暗暗地叹了口气。

“不了,我赶时间。谢谢。”说完转身就走。

“很快的,只要填一下姓名和电话……”话到这里中断了,因为谢沐阳已经踩上了出口旁边的自动扶梯。

谢沐阳没有再回头,心想关键就是姓名和电话吧……他摸了摸前几天刚剪的头发——是发型的原因吗?早知道就不换了。

K155路电车,无人售票,上车两元。

这班车速度不快,横贯城市东西,从闹市区一路颠簸,一小时后抵达终点站,A大学的正门。

这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路公共交通线路。

从A大正门往南走四百米,右拐,穿过一条大约百米的小巷,出去后再左拐,就是商业街。

这也是谢沐阳几个月来最熟悉的一条商业街。

商业街东头有个街心花园,占地面积并不大,却是附近居民爱去的地方,一到周末,只要天气好,花园里几乎全是散步溜狗养鸟听戏的人。

谢沐阳在花园最外面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那条椅子因为靠近马路,又被两盆巨大的盆景挡了一大半,只能坐一个人,所以一般没人注意到。

却是谢沐阳的宝地。

他拉开啤酒拉环,先猛灌了一口,再慢慢地咬着面包,身子向后倒,从那两盆盆景间向外张望。

从植物和植物的空隙处能看到一家小商店,就在马路转角,离他不到20米。

商店的落地窗很明亮,卖的是礼品和花,从盆景的角度正好看见系着深绿色围裙的员工,高大得有些夸张,站在柜台里招呼客人。

谢沐阳看了看手表,还差十来分钟才12点。

来早了。

手表是去年自己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当时几乎是对它一见钟情,买来后一直戴在右手。

表的价钱并不便宜,胜在质量没得说,再加上保养得当,如今还跟新的一样。

一口啤酒就一口面包,快吃完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秦专发来的短信。

“又去了?上个月的报表你什么时候看?赚了不少哦。”

谢沐阳放下啤酒,叼着面包用两只手艰难地回复,“晚上吧。”

三个字足足用了半分钟。

他最讨厌发短信,偏偏秦专和孟巧婷都喜欢,并双双练就了一套超神速的功夫。

果然没多久那边就回复过来,“晚上我在QQ上等你。是不是又去了啊?看到人没?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摊牌?”

谢沐阳决定忽略他的存在。

可他忘了秦专向来不知道“放弃”二字怎么写。

“别想逃避我的问题!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啰嗦。”谢沐阳皱着眉头按下发送,顺手关了手机。

秦专结婚后有迅速衰老的迹象,其中一个症状就是越来越啰嗦。

谢沐阳苦笑着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也只有孟巧婷才能忍受吧……八年,从高三到现在,完全能够媲美抗日战争的八年爱情长跑,最后变为一纸证书,半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而他离开自己,也整整八年了。

耳边突然传来正点报时的音乐,谢沐阳猛地抬起头,一位端着收音机提着鸟笼的大爷慢腾腾地从他面前挪过去。

他连忙侧着身子,从盆景中往外张望,没多久,一辆黑色自行车刹在礼品店门口,车主人利落地翻下来,将它锁在一旁。

谢沐阳先睁大双眼,随后又半眯起来,想测试哪一种看得更清楚。

如果不是举着望远镜的样子太引人注目,他早买了。

车主人中等偏高偏瘦的身材,穿白色运动服,灰色牛仔裤,白球鞋,头发不长不短,碎碎地,没有什么花样,干干净净,看上去就像个刚进入大学的学生,也只有谢沐阳知道,他已经25岁了,和自己同年。

那人锁好车,大步流星地走进礼品店,和里面的员工打了个招呼,接过他脱xia来的围裙,围在自己身上。

店里有两个顾客,都是年轻的女孩,一见他进门就和他说笑起来,大概是熟客。

从谢沐阳的角度,看到的几乎都是他的背影,偶尔能看到个侧脸,已是莫大的幸运。

距离始终还是远了点,只能依稀能辨认出轮廓,皮肤白白地,鼻子线条很俊,下巴微翘,一直面带微笑。

那个人长得有多漂亮,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笑起来什么样,也没人比他更了解。

如果可以,不想他对别人笑啊……谢沐阳拉开第二罐啤酒,有些闷闷地喝了一口,苦的。

问题就在于,不可以,没资格,没立场,哪种说法都行,结果都一样——

他只能躲躲藏藏地在一旁偷窥,连见面都……不不不,不是不敢……呃,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

&n手机站■wap■womenaikan■com■bsp;??暂时先这样吧。

三年前,谢沐阳毕业,在念大学的那个南方沿海城市找了份工作,帮私人老板做大理石进出口。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俭朴,努力工作赚钱,不抽烟不喝酒不逛街,很少应酬,将除了基本工资以外的所有奖金和灰色收入一并存进银行,没时间管理,还专门请了理财师帮忙。

两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偶然查到银行卡里的数字比预料的多一个零时,才知道自己做的工作其实一直行走在法律的边缘,于是毅然辞职回乡。

他拿出一部分积蓄,和已经谈婚论嫁的秦专以及孟巧婷共同投资咖啡店,然后在家宅了三个月,为的就是找谢承阳。

本来一毕业就想回家动手找人,无奈父亲希望他在那个所谓的大城市上班,便只得先找份工作敷衍一下……况且,看秦专他爸就知道了,有钱好办事,他也想积累一点资金。

两年过去,辞职后正好有理由在家休息,加上咖啡店也筹备着,不算无所事事,父母那边交代得过去;钱还剩一些,虽然不是很多,却足够为了那个人跨地域搬几次“家”。

万事具备,总算是时候了。

几年来手边唯一的线索就是谢承阳每个月托人放在门口信箱里的钱,一年比一年多,到后来,甚至快赶上谢爸爸的工资了。

那笔钱15号左右一定会出现,所以那几天谢沐阳一定会端着椅子坐在门边,做贼一样边看书边偷听外面的动静,总算在第三个月看到了那个人。

他戴着帽子,看不清长相,手指间夹着烟,动作利落地将钱往信箱里扔了就走。

谢沐阳轻手轻脚地尾随其后。

说起来也算他运气好,正琢磨着怎么才能从这人口中套到谢承阳的消息,就见他将一张纸揉了揉,随手往路边垃圾筒丢。

纸团在垃圾筒筒沿弹了一下,掉在路边,跟在后面的谢沐阳想也不想就捡起来展开了看。

是一张汇款单,谢沐阳停下来,愣愣地看着汇款人的名字和城市,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就那样在喧闹的马路边站了好几分钟,不知道被多少人当作神经病议论过指指点点过,也完全不在意。

如今回忆起来,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有没有一种修成正果的感觉,会不会不敢相信老天爷的厚待,是不是想高呼万岁……全都不记得,他只知道生活有了明确的目标。

第二周,将自己那个即将开业的茶楼完全转交给秦专和孟巧婷经营,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的决定,也坦白了自己的感情,不顾母亲的挽留,毅然打包东行,再次离家而去。

飞机急速冲上云霄的那一瞬间,双耳轰鸣,痛得钻心,谢沐阳摸着左手上那根已经褪成白色的绳结,紧紧地皱着眉头,背却挺地笔直——

都说左手连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喂,谢承阳,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位置就永远留给你。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