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偷袭

案情是审明了,接下来就是断案。高强故作无知状,向两旁的杨戬和程万里道:“此案前后因果已明,史进伤人是实,却事出有因。本帅想请教一下,此案到底是照军法判呢,还是照民法?”

程万里当了几十年官,资格老眼神精,哪还看不出这里头苗头不对?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什么,高强也不去理,眼睛只盯着杨戬。

杨戬这时心里也发虚了,他也是天明才晓得这件事,那随从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到底抓了什么人,只说和招讨司军中起了小小纷争,人已经抓到衙门来了。杨戬作这监军委实憋气,以他的身份地位,军中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心中早已将高强恨了碗口大一个窟窿,一听说自己的手下占了上风,兴冲冲就来听审,准拟要弄得高强上下不得,再吃个闷亏,谁晓得居然捉了招讨司六大将之一的史进,而事情的起因却是争风!

此刻见高强问到自己头上,杨戬权衡再三,还是看在自己身上担负着抓高强小辫子的任务份上,权且忍让一遭。便道:“相公明断,此案依军法也可,依民法也可,既然案情查明,自有国家法度,全在相公方寸。”

高强哈哈一笑:“如此,本帅就不客气了。史进身入民宅系受人之邀,并未扰民,殴伤人身系自卫伤人,合以无罪论,左右,与我松了史进绑缚,站在一旁。”有衙役上前将史进身上绳索松开了,史进摩拳擦掌,站到一旁。

高强又道:“李老汉告官不实,该打四十大板,故念你受人之迫,免去杖责,罚钱十贯入官。”李老汉听说不用打,立时什么伤病都没有了。赶紧向高强磕头,那李虔婆却还想说什么,大概是嫌十贯钱太多,想还还价,被李老汉死命扯在一旁。

断了这俩人,高强猛然把脸一沉:“今有招讨司监军帐下行走虞候数员,无端殴伤同僚,且勒逼民李老汉首告。诿过于人,胆大包天!左右,与我带上来!”

杨戬听到这里,知道不好,见堂下高强的亲兵两个服侍一个,将自己的几名随从尽数押了上来,忙抢出去站到当间,向堂上道:“且慢!高招讨,此辈确实可恶,本监向招讨相公讨个情。要将他们带回严惩。望相公情准。”

高强心说你现在知道厉害了?不好意思,我原本就嫌你麻烦,还想抓我的把柄。今天把你这些手下都给收拾了,看你孤家寡人,凭什么来抓我的把柄!努力摆出黑脸来,阴森森地道:“不知杨监军要如何严惩这几个男女?”

“这……”杨戬这个恨啊,你就坡下驴也就罢了,问什么如何严惩?“某家命人重重责打于他们,叫他们今后长点记性,学些规矩。”

高强拍案而起:“要长记性的,可不止这几个男女!”他离座来到堂前,向堂下听审的众士绅唱了个喏。道:“列公,如今梁山贼氛方炽,我大军暴露于野,将士辛劳,孜孜以保境安民为务,竟有这几个男女不守军纪,打伤同僚,还妄图栽赃嫁祸,如此跋扈。传扬出去的话,岂不坏了我王师的美名?本帅就请列公作个见证,看看我招讨司对于干犯军法者是如何处置地!”

说完,也不等那些士绅发话,向曹正一挥手:“给我押到衙门前,每人杖责八十军棍,再戴上三十斤枷,示众一日!”而后几步抢到杨戬面前,一把攥住杨戬的手,笑道:“杨监军,本帅如此处置,全是秉承监军的意旨,只要严惩于他,杨监军看来还使得么?”

杨戬见罚的如此之众,几个亲随吓的面如土色,如何不恼?正要发作时,猛然堂下有几个士绅叫了起来:“高相公军纪严明,爱惜百姓,真乃我黎庶之福也!”一呼百应,众士绅好容易逮着拍马屁的机会,一时都嚷了起来。

见杨戬一肚子话被堵住了说不出来,高强肚子里笑,面上却现出悲凄之色:“唉,将士平素操练,只盼上阵杀贼,却将大好时光都用来吃军棍,真是叫人惋惜!”说罢头也不回,走入后堂去了。

到了后堂,高强笑了一会,便叫燕青将史进叫了进来。史进一进来就嚷:“衙内,怎不容我看了那几个男女吃军棍?恁地解气!”

高强呸了一声,骂道:“史大郎啊史大郎,亏你有脸说,身为我招讨司六军将之一,大军之中你居然被人打了,你是吃什么的?”

史进一听,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当着高强的面,他可没什么话好说,不管找什么理由,总之他被人打了又捆上,这是事实,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想想实在说不过去,史进一咬牙,跪倒道:“史进无能,给衙内丢脸了,来日愿为大军先锋,好歹争个头功回来,重立我前军声威。”

“这便是了。”高强点头,上前将他拉了起来:“适才在外面我不打你,那是不肯在杨戬这等外人面前失了脸面,招讨司从上到下都是我地心血,怎容你们受人的欺负?只是你们也得给本衙内争气才是,尤其你从我的牙兵出去,一跃做到前军主将,人家当面不说,背后也要说本衙内任人唯亲,你总要拿出点心力来,叫人无话可说才好。”

史进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点头应了,回心一想,忽然发狠:“小人今番乃是吃了女人的苦,方知古人兵法,军中不得有女眷的道理,果然害人!自今决意以身作范,全军上下都不许犯这妇女之戒。”

被他这么一说,高强倒想起来了:“慢着,我适才看那李睡兰对你颇为关切,好似大有情意。人道婊子无情,不过一旦动情,却又更真,大郎你若有意,不如本衙内作主,为你讨了这房亲事,岂不是好?”

史进措手不及,闹了个大红脸,吭哧吭哧地道:“衙内。婊子无情,这话是不错,但小人昔日也是江湖上打过滚来,岂有不知?与这李睡兰虽是投契,却也不曾用多少真心,想我史进本是华州良家子,虽然一时落草,今随衙内作了军将。也想为国家立功,博个封妻荫子,若他日朝廷诰命封了小人的浑家,却是个小姐出身,岂不惹人笑话?不可不可!”把手只摇。

高强大为意外,心说看你不出,居然野心不小,门第观念也不小,比人家韩世忠差远了!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就不好勉强。高强可没兴趣在这事上面给史进洗脑。看史进的模样,只是嫌这李睡兰出身不好,久后作不得诰命夫人。却也不是全然无情,大约若只是纳妾的话,他就很愿意了。不过若只是纳妾,用得着本衙内出面么?

当下史进告辞去了,过了盏茶光景,曹正进来,说已经打完了军棍,正将那几个人号在衙门前示众,杨戬身边的随从被一网打尽,犹如没毛的野鸡。扑腾不起来,想救也无从救起,在一旁急地团团转。

高强心说我要地正是这个效果,便向燕青说起:“须得派几个军士去这杨戬身边使唤,顺便看觑于他。”燕青说起自己已经吩咐金枪班的班直卫士留神杨戬,高强转了个念头,却摇了摇头:“不大妥当,这些金枪班地卫士都是御前班直,个个家里非富即贵。可不要叫杨戬拉了过去,反而拿些瞎话来糊弄我。如今水师并无船只,就叫李俊派一张顺都人马去给杨戬作护卫。”燕青答应了,自去寻李俊。

诸将络绎回来奏报,说道大军都已安置妥当,本州也供应了粮秣草料等物,只是不知何时就要出战,人不得解甲,搞地很是紧张。这一点高强也没办法,眼下敌情不明,此地到李家庄虽然只有二十多里地,但对方的兵力其实是占了上风的,更不知武松的一支兵藏在哪里,总不能蒙着脑袋望上冲吧。

正在焦急间,杨志火急火燎地窜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在那里叫:“衙内,啊不,招讨相公,我军遇敌,贼众不下万人,打正,武,字旗号。”

高强腾的跳了起来:“何时?何处?消息可确实?”

杨志喘了几口气,从门外又拉进一个人来,高强一看却是认识的,前任祝家庄教师,铁棒栾廷玉,见今在杨志麾下作个都头。此人道路熟悉,杨志命他侦察算是用对了人。

栾廷玉气度沉着,见了高强和一众统兵将,团团剪拂了(北宋军中下拜不叫下拜,避“败”“拜”同音,叫做剪拂),洪声道:“小将奉了将令,天明出兵,往李家庄方向哨探。小人在此祝家庄作了数年教师,道路熟悉,身边也有小校是这独龙岗人氏,因此不循大路,觅小道向那李家庄前行。”

“待进至独龙岗西南五里处,一座山坳中发现贼情,只因树木掩映,看不清贼众几何,亦不见旗帜。为是白日时光,小人不敢迫近,等到正午时分,捉了两个巡哨的喽兵来问话,只不慎被贼人惊觉,大队前来追袭。侥幸贼人无有多少军马,零星几骑追来,都叫小人射倒了,而后仗着马快得脱,小人一都退到扈家庄原址处,又遇见一队贼兵,押着十来名官兵,一时杀散了,救得那些官兵,原是本州东平府驻守军马,与兵马都监扈成兄妹前往李家庄应援地,昨日在扈家庄歇宿时被贼人夜袭,黑夜中都失散了,只是不曾听说扈成兄妹被贼人害了的消息,料来已经脱身。”

栾廷玉言辞简洁,三言两语将前后经过都说了,高强听的很是赞赏,心说这倒是个作武将地材料:“既然如此,适才怎说见到‘武’字旗帜?”

杨志忙道:“乃是栾都头从扈家庄一带杀回来时,末将闻讯前去接应,贼人大队杀出,却奈何不得我军尽是马军,彼时曾见到许多旗帜,大旗上写正‘武’字。”

高强点了点头,见栾廷玉在一旁张了张嘴,又不敢说,便笑道:“我军中当上下齐心,言者无罪,你若有什么见解,不妨都一发说出来。你既亲身去探敌情,又久在此间生长,必知进退。”

栾廷玉见说,俯身又剪拂了,道:“相公用兵,宽严相济,真得麾下之心也!小人探了敌情时,逆料贼意,多半是用一军围李家庄,用一军截中道,再用一军骚扰郓州城,令官兵首尾不能相应,迁延不敢进,趁机攻陷李家庄。”

高强点头:“不错,我也如是想,贼人用的这是围点打援之法。”他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这本来是他在写天书的时候顺手写上去的,此乃运动战的不二法门,最适合梁山这样的军队使用,大概是宋江邀请吴用同看天书的时候,被这个智多星给学了去,反回头用在本衙内身上了!

“以前看革命电影,光知道围点打援这招厉害,就没留意怎么去破了,现在如何是好?”高强闷头想了一会,抬头看见栾廷玉还站在自己面前,这才意识到人家话还没说完,忙道:“你说,你说。”

栾廷玉叉手道:“相公明鉴,这围点打援四字,确实深中其要。小将想来,前次若非我大军及时赶到,这郓州城怕不早已为贼人攻陷了。但贼众公孙胜部安然退却,未伤元气,若是乘船从水路转赴独龙岗,与武松部合流以待我师,以花荣部继续围攻李家庄,则我兵不及敌兵,贼人在两处战场都握有相当优势,委实难制。”

高强大为失望,敢情你说了半天,就是“委实难制”四个字?忍不住沉下脸来道:“栾都头,贼人自是难制,否则本帅手握重兵,为何不敢应援?正要你一个制敌之策!”

栾廷玉见高强作色,不敢再卖关子,忙道:“相公明鉴,贼人虽是狡狠,这分兵却也是他们地弱处,小人熟知地理,有一条小路,蜿蜒难行,自来少人迹,却可潜至独龙岗后山李家庄外……”

他刚说到这里,李孝忠已经动容道:“果有此事?可能行马么?”

“只容匹马前行,若循此道前往李家庄,路行须一日光景。此路前面半段,便是小人前往哨探之路,后面路途更为隐蔽难行,并未发现贼人把守痕迹。这条小路纵是本地老人,等闲亦不得知,小人昔日出猎时从一老猎户口中得知此道,循此可直出贼兵花荣之后,到时与李家庄内外夹击,可策必胜!花荣部既破,余众亦必胆落,相公以大军临之,自然一一败散。”栾廷玉一口气说完,面有得色。

李孝忠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些道路状况,贼人分布等情形,尤其对栾廷玉武装侦察地前后经过问地尤为细致。问完之后,抬头想了半天,却摇了摇头,向高强道:“相公,此计过于行险,请相公三思。”

“何以见得?”

“此路只容匹马,我军马队五千,纵然首尾相接而行,一路也要拉出二十里路去,是前军已到李家庄外,后军却还刚刚出城,如此行军,焉得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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