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江碰头乃是正事,这争交不看也罢,横竖燕青必然得胜,按照事先说好的,打完之后燕青会设法制造出一些混乱来,高强估计也就是刺激刺激任原的那些徒弟,大家一起哄抢财物,然后场面定是一阵混乱,这种事情赌场里经常发生,想当初在大名府,燕青给卢俊义跑腿的时候没少看场子,对此想必颇有经验。至于这种场合会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混乱,看周围官兵防护的架势,任原的那些徒弟又都集中在官兵内围中,料想也无大碍。
明知待会会出乱子,高强这地方就不能站了,否则挤在人堆里出不来,那可就要坏事∥江那边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自有时迁设法接引,高强转身钻进人丛,奋力挤出一条路来,直累的一身臭汗,一边感慨着到了中国就知道人多,一边快步向岱庙后面一处角门行去,那时迁倒是神通广大,买通了岱庙里的监寺,请他将这角门开开,内里有一间僻静禅房,正好说事。除了这岱庙,高强还真想不出附近哪里能有没人的地方,时迁到底是作贼的出身,这种灯下黑的道理他算是摸透了。
三转两转到了角门,曹正按着暗号打了门,里面开开,原来是朱武在此应门。高强刚坐下没一会,就听见庙前山呼海啸一般喧闹,情知是燕青和任原动上了手,只恨现代没有电视直播,这一场热闹没得看,只得在那里跺脚。
过不多时,前面又是一阵更大的喧闹,这次的呼声与上次不同,较为杂乱,高强料得是燕青扑翻了任原,他那二三百弟子开始哄抢财物,众官兵出其不意,虽然有秦明和韩滔两员将在。若要弹压也须费些时候∥江若是知机,这时候便可趁乱撇下身边的梁山人,去和时迁会合,然后到此了。
等待最是难熬,高强本想趁这时候好好理一下待会的说辞,却发觉许多事情,竟不知从何说起,想想上次见宋江还是自己前往青州上任的途中。到现在三年多了,梁山经历剧变,终于要走到招安这一步了。而这次的招安却不仅仅是把自己培养的这股势力洗白、真正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背后更有着与蔡京之间制约与反制约地争斗,倘若这次能够将梁山成功招安,按着自己的功劳,大约枢密院也有的进了吧?到那时候,新一代大臣的上位便会提前拉开序幕,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和梁士杰等人的权柄越发巩固。蔡京的机会将越来越少。最终只得黯然退出历史舞台,终老林泉了。
想着想着,不由得出神。忽然听见朱武在一旁轻声唤:“衙内,外面时虞候已经到了,还领了一个人。”
高强一震,当即收了心,定了定神,把手轻挥:“唤进来吧。”
朱武悄然出去,不一会那门又开,宋江当先扑进来,跪在高强脚下放声便哭,一面哭一面叫:“衙内。衙内啊!小人今日得能再见衙内一面,虽死无憾!”
这一哭倒是管用,高强心里原本想着要给他来个下马威,问一问他粱山为何老是出状况,现在可好,全都堵回去了。想想宋江也够辛苦,为了功名利禄投奔了自己,结果却被逼上梁山作了大贼头,那卧底无间道是好玩的么?宋江这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地人。三年下来还没露出明显的破绽,算是了得了,眼看招安的光明前程就在面前,恐怕他万万没有料到,招安成功之日,就是他宋公明断命之时吧?
这么一想,高强忽然有些不忍起来,不过这人是不能姑息的,别看他现下可怜,等到招安为官之后缓过劲来,他手里捏着自己当初和他通同干了许多事的把柄,若是攀咬起来,大家都得完蛋。当下却也不想骂宋江了,伸手去搀,口中道:“起来吧!这几年确实苦了你了。”
他这一说,宋江更是得其所哉,哭的更是惊天动地,涕泪滂沱,索性向前爬两步,抱着高强的腿在那里哭,高强挣也不是,踢也不是,只觉得这宋江在用自己的袍子下摆擦鼻涕眼泪,心里别提多恶心了——当然事实未必如此。
好容易等到宋江哭的够了,高强将他搀了起来,递块汗巾给他抹了脸,这才板起脸道:“宋江,本衙内差你上梁山去,要你设法控制这一路贼人,你自问作的如何?”
宋江抽抽噎噎,听见高强地口气显然不是要自己自夸几句,忙恭敬道:“小人愚钝,办事不力,累次给衙内添了无数麻烦,请衙内责罚。”
高强哼了一声:“你倒还理会得!现今你是山寨之主,在山寨之中呼风唤雨,何等威风?一旦招安为官,以你数万兵马,少说得授一个兵马总管,带六品武功大夫衔,我又哪里能责罚地了你?”
宋朝武散官中,通常将士凭战功升迁的话,武功大夫是个顶了,再往上就不是单凭个人战功就能升的,得有战役性地功劳。当然这只是针对那些在朝中没有人照应,全凭自己的努力奋斗的武将,至于那些能巴结上朝中大老或者有势力宦官的人不在此列,例如那位向杨戬献计建立括田所的杜公才,从一个胥吏直接跳到延福宫使,若不是梁山闹的大了,杨戬和蔡攸将他抛出来以保全自己,杜公才在历史上一直做到了观察使的高位,离节度使仅仅一步之遥。
这个台阶不仅仅针对作战将士,同时对招安之人也是一道坎,凡是招安之人,最高也就是授武功大夫而已,大概类似于现在的少校官,大多数军官顶多也就升到这里而已,还多半都是临退役前弄一个光荣一下。
宋江志在招安,对这种官位自然了若指掌,武功大夫是散官,他倒不大放在心上,倒是前面说的兵马总管基本上是一路的军马主官,这样地权力却是他所看重的,象他这样出身的人,招安以后多半是被朝廷投闲置散,和手下们拆散录离开。再想升官势比登天。现在听到高强的口气,似乎他还有可能继续带兵,那就意味着更为广大的前程,倘若在边庭上立下大功的话,建节也不是奢望,叫他如何不喜?面子上却不敢显露出来,高强这话听上去不大象许官,倒更象是试探一下他地心理状态∥江老于人事,如何听不出来?
他心里顷刻转了无数个弯,跪地连连磕头道:“衙内,小人率领梁山招安,乃是为着当日衙内的嘱托,岂敢以自身荣华富贵为念?招安之后,小人情愿不要官阶,但为衙内门下一走狗足矣!”
高强耳朵一震,心说这话听着倒耳熟,捧人一把罩啊。黄庭坚这等文士能自称东坡门下一走狗。那是对苏轼的极度景仰,本衙内如今也只得你这一头走狗,还是一头未必忠心地狗。看来这人跟人究竟是不一样,物以类聚,说的一点也不错!他抬腿轻轻虚踢了宋江一脚,笑骂道:“起来罢!上梁山之前,本衙内便许了你梁山招安之日,自当保你一个锦绣前程,说了的话如白染皂,岂有更改之理?论你这些年的辛苦,原也受得。”
宋江听了眉开眼笑,狠狠又拍了高强几句马屁。这才起身,垂手站在一旁,等着高强解说梁山招安的方略。
高强捡着能让宋江接受地朝廷计议说了几条,主要还是张叔夜的那一道奏折,然后道:“你是梁山之主,又一直孜孜以梁山招安为务,想必心中也有个条陈,不妨说说,本衙内当可为你作主。”
宋江忙谢过了。道:“衙内,若说起来,小人在梁山上虽然恨不得早日回到衙内身边趋奉”(高强抬脚作势又要踢,喝道“少放屁,有话直说”)“衙内恕罪。只是小人作这梁山大位仅只一年多,梁山上众心尚未统一,尤其是吴用和公孙胜二人,一个乃是元老加军师,一个不但是元老更有大兵在手中,都摆出一副要与小人分庭抗礼之态,煞是可恶。若是再过个两年,待小人将梁山彻底掌握在手中,那时招安便无不可了。”说到这里忽然愤愤道:“总是杨戬这狗头可恼,弄什么括田所,令得天怒人怨,坏了衙内的大事。”
高强却笑道:“这你可错怪杨戬了,若不是他这一闹,你这招安的前程还不知要等到几时了!闲话少叙,只说你的条陈。”
宋江应了,又道:“衙内,适才衙内所说朝议的招安条陈,原是好的,只是当日衙内对小人说道,这梁山地势难得,要用来作个货物商贾中转之地,若是被朝廷置官守之,衙内岂非落空?想来却是行不得。”
这原是当初高强向燕青提出的疑问之一,宋江能想到这点也不奇怪。高强不慌不忙,将燕青向自己解说的话原番转述:“宋江,你却只见其表,不见其里了。照着这个条陈,梁山老弱妇孺都留在梁山泊,作为漕挽之卒,虽说朝廷也会派些漕卒来梁山驻扎,终究还是以梁山之人为主,咱们若要行私商,只这些漕卒便足以成事,那些派来监管的官吏岂能每纲每船都照看到了?这梁山地漕运终究还是在咱们手中。再者,就算朝廷从外面调了漕卒进来,终究还是那些厢兵,你莫非忘了石三郎都是作什么地。”
宋江闻言恍然大悟,那石秀能在短短时间内整合中原各处的江湖势力,靠的就是太尉府地职权,使他能够私下调动和役使相当多的地方驻军,包括厢兵和部分驻泊禁兵。这些兵丁在长期和平的环境中,早已和地方经济融为一体,甚至有很多已经蜕变成当地的势力团伙,象高强初始建立起这种体制的孟州,施恩和蒋门神在争斗快活林的利益过程中,双方动用的都是兵员,只不过施恩只能动用厢兵中牢城营的人员,而蒋门神攀上了本州的兵马都监,人手更多而已,至于个人的武力,只是表面因素。石秀仗着太尉府地背景,再加上联合起来以后大家都可以发更多的财,这才以极快的速度整合了江湖势力。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就算想向梁山安插进孙家势力,也不出军队的范畴,高强还怕不能掌握么?
不禁叉手道:“衙内神算,小人望尘莫及!”心中却好生感慨,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这种主意自己若是在高强这个位子上,未必就想不出来,说到底还是没有人家的好出身,还有那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
高强自然不知道宋江心里的念头,又道:“如此说来,这条陈你觉得可行?”
宋江点了点头,却又摇头:“衙内,大略确是可行,只是这时机不大好把握。梁山刚刚同官兵大战一场,折损颇重,山寨里颇有些不大稳当,多有人怨恨小人和那狗头军师吴用调度无方。尤其是小人帐下大将花荣阵亡,此人平时甚得将士之心,为此离心者甚众,若此时提出招安……”
高强一笑,将花荣还健在人世的消息说了,宋江又惊又喜,这可不是装的,花荣不但和他情同手足,更是文武兼资地大将之才,宋江若是招安了,身边正缺少这样的人才,先前以为花荣死了,着实哀伤不已,如今正是意外之喜。
“衙内,若是花荣仍在,山寨局势便好了许多,小人是否可将此消息周知山寨众人,以安其心?”
高强眼皮都不抬:“此事你当知就里,不用我教你了。此次找你来,主旨便是这招安的时机如何营造,你我双方如何配合,要拟一个详细的计划出来,如此大事,办成了大家都有好处,若是办砸了,连本衙内也吃罪不小,你可仔细着!”
宋江连声称是,得知花荣仍在生,他眼下心情正好,头脑也灵活,不片刻就拿出了一个方案来:“衙内,小人素常都为招安之事营造声势,如今山寨中大多人都主张招安,如此长久闹下去,终究不是了局,所争者无非是招安的官禄如何,往后大众的日脚是否好过……”
“一句话,就是招安以后得比招安以前过的好么?”高强心说我还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慢说寻常山贼都是这般,那吴用搞了这么一次声势浩大的春季攻势,不也是基于这种待价而沽的心态么,更不用说你宋江本身就是个官迷了。
宋江听见高强一口道破,他也不尴尬,嘻嘻笑道:“衙内如此体恤下情,小人跟着衙内行走,自是省力的很了。其实别人倒也好办,无非许些官位赏赐大小有差,只消小人这里受了朝廷官诰,余众无有不允的道理。惟有一人难办,便是那军师吴用,此人自诩是读书人出身,想想若是随同我等招安,势必只得武资官作,日后升迁又难,因此上弄出许多事来,只想让朝廷看重我梁山,赐他一个文资官阶,方便日后升迁。”
宋朝重文轻武,文官比武官升的快,拿的钱多,还不用上阵拼命,吴用有这种心态原属正常。不过在高强看来,这厮根本就是不通世务,你一个招安的盗匪,就算你文才绝世直逼三苏,书法好的压倒蔡京赵佶,难道能指望那些士大夫允许你和他们比肩同列么?狄青以盖世武功,只因出身行伍,连作个枢密使都不行,凭你一个州学都进不去的穷酸秀才,也想作文官?说不定这位智多星还想以后能作宰相呢!
他皱眉道:“此事却难,乃事理所无,若为了这吴用一人而坏了朝廷招安大事,你当如何自处?”
宋江闻言立知其意,冷声道:“小人作这山寨之主,绿林中讲的是义气,原不想坏了规矩。倘若这吴用执迷不悟,一意要打他的小算盘,山寨弟兄都容他不得。请衙内放心,此事小人自然理会得。”
高强点头微笑,意似嘉许,心中却在想:宋江啊宋江,你既然甘愿作我门下一走狗,那估计你被我杀了也不会怨恨了吧?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既然梁山这只兔子已经捉到手了,你这走狗也该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