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来此何其速也?实际上,这一步自从当日接到张顺的蜡丸密告后,整个招安和杀宋江的大局便已经展开,燕青上山招安,这是第一步;而后吴用向杨戬报信,张顺自然再次听壁脚成功,将这动态随即呈报高强,他这里随即派出朱武携御酒牛羊上山犒军。话说即便是招安,在朝廷诏书下来之前,官兵用酒食犒劳山贼,这算什么说法?一般人是决计想不到还有这一手的,原本就是高强参照水浒传中的描述,故意给吴用提供这么一个机会,料想以吴用的现在的处境和心性,多半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后的发展看似步步惊心,其实都在意料之中,高强布置多年,在梁山上种下的这许多种子,现在一一到了发芽壮大的时候,当局者如宋江、吴用、公孙胜诸人,都只见其中一角,纵有枭雄之才,亦难脱出局外,何况宋江这点本事,连赋闲通判黄文炳都斗不过,焉能识穿其中奥秘?最后右京这穿心一刀,实则也只是给这一套连环计划上一个句号而已。
错了,该是顿号……招安,这是最后的一步棋了,眼下梁山闹起内讧,大头领被杀,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高强趁此时调动大兵压境,就是不想给梁山以整顿的时间,所谓夜长梦多,这盗伙终究不是他能够随时掌握的,现时山寨中招安是既成的共识,他不乘虚而入,难道坐等杨戬那厮前来招安?
得悉宋江确实已经死了,高强轻轻舒了一口气,忽然间又有些怅惘。要平静地将一个为自己效力多年的人送上不归之路,刘邦、朱元璋这样的雄主或许眼皮都不眨一下,但高强虽然历经两世,内心却终究还是个凡人,能无所感?原本他收了宋江为己用,本是看重宋江能联结江湖豪杰。建起梁山这一片基业来,等到梁山招安之后,也不指望他这个郓城小吏能带兵立功了——实际上从水浒传里宋江的战场表现来看,实在不怎样——想着把他封一个闲官,也算对得起宋江了。
高强这样的考虑,并非无视宋江自身的心愿和野心。有宋一代崇文抑武,倘若宋江率领十万大军接受朝廷招安,这十万大军对于他虽说是一种政治资本。其实更是杀头的祸根∥江又不是一个有雄心改朝换代的人,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道路就是凭借招安之功放弃军队进入官场,在一个不错地起点上,跟着高强再升几级官,博一个封妻荫子,死后光耀门楣,如是而已。
只是,这条道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宋江在大宋官场上找不到比高强更大的靠山←便只有紧紧跟着高强这一条路可走。无奈天意弄人。偏偏不容他走这条光明的道路,陆谦暗通蔡京,将他和高强之间的关系给捅了出去。适逢政局变幻,宋江这个原本根本就不会放在蔡京眼里的江湖草莽,一下子成了极重的一枚筹码,重到可以改变他和高强之间的政治均衡。一个小人物到了这种地位,基本上也就只有死路一条可走了,若不是高强念着自己在梁山布置多年,舍不得这一番心血的话,直接组织大兵把梁山扫得干干净净,大概是最为简明地办法——当然,倘若真这么作了。后面的情况又会诡异莫测,比如若是高强一时手软,让武松给逃了出去,大概会上演一出“刺高”案,给后世的张文祥刺马案先作一个垂范。
无论如何,如今宋江总算死了,而高强随即大兵压境逼迫招安,也杜绝了梁山众人仔细调查此案的案情,从而使得这一连环计露出破绽的可能。高强站在船头。眼睛望着梁山,此时水上朝阳初升,雾霭升腾,这一座梁山大寨好似被云霞笼罩,间或有一两只水鸟咕呱叫着飞过,远远更有旗幡隐隐,鼓角微闻,这一副光景若落在骚人墨客眼中,多管又是诗兴大发,只可惜高衙内的诗词传世者虽多,却都是拾人牙慧,憋了半天也只想出“西塞山前白鹭飞”这样的唐人诗句来,只得作罢。
他这里正等的无聊,一旁有人打起旗语,不一会李孝忠的座船靠了过来,李孝忠只披着掩心甲,从那条走舸上一跃六尺,跳到高强的旗舰上来。若是初到此境时,见到这种能在奥运会上拿名次地成绩,高强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不过这阵子练兵练下来,古人地勇武之道令他眼界大开,也不以为怪了。
在我国古代军中向来有投石超距之戏,类似于扔铅球标枪和跳远跳高,高强在练兵时见到之后,一时起意,引入了若干现代田径项目,招讨司将士们兴致勃勃,将记录一再打破,现在的军中记录已经接近了后世世界记录的水平,比如史进手下一个传令兵的跨栏成绩便大可以和刘翔拼一拼,只是缺乏先进的测量工具,导致这类短程比赛经常分不出名次,通常前四五名都能混个金牌戴戴。
对于这种成绩,高强初见时当然是大跌眼镜,这时代人的普遍营养水平和后代比起来差的很远,为何运动成绩上却相差不多,甚至能有所超越?他拿这个问题问燕青时,换来的却是很诧异的反问:“衙内,此虽为戏,却能活命,战场上生死难知,多一份气力,便多一分生望,岂可不尽力?”
高强于是大悟,凭你竞技体育商业化多么发达,现代运动和科学结合的多么紧密,古人有生存的压力在后面追着,未必就差到哪里去了。不过在大宋军中,由于承平日久,这种生存的压力逐渐淡化,因此士卒之间的身体能力高低不等,由此编成的部队,其战斗力也变得很难估量,算是另外一个问题。
不过现在高强显然没有时间为这种问题挠头,李孝忠到了甲板上,向高强叉手道:“相公,贼人数倍我官兵,今虽然夺得水寨,难期必胜,何不烧船远走,以水军困之?”
高强心说你倒聪明。要是没有把握能把山上这群人招安,我大概也会象你说的这般处置了。“孝忠稍安,小乙已经上山招安去了,我今已占形势,谅他不能反抗,只能俯首招安,是乃一举荡平此寇也!”
李孝忠不是燕青这样的心腹,自然不知道这山寨和高强的渊源。也不晓得主帅这么大的把握来自何处。在他的概念中,官兵少而贼人众,主弱臣强,招安也未必是真招安,怎能如此泰然处之?无奈身在下僚,只有进言之权,却不能令上司每言必听,也只索罢了,复行礼,跳回自己的走舸上去。
像他这样想法的将官显然不少。在高强的所部六军中。只有韩世忠和杨志二人明白其中地奥秘,不过这俩人都是骑将,上不得船,不曾随征。
时候不大,率领水军抢了水寨的李俊派了李立回来禀报,说是燕青从山上传回消息,说道梁山众人已经允诺招安,这便下山来拜见招讨相公,须臾便至。到了这个份上,大约只是走个过场的问题了,高强心中一片宁静,便在曹正的护卫下换了小舟,摇进水寨。而后登岸。上岸之时,他用力在地上跳了两脚,样子颇为引人发噱,不过大军之中,身边并无人敢和他开玩笑,故而也没人来问他为何要跳。
“梁山啊梁山,一部水浒让你流传民间数百年,我又为你花费了如许心血,如今总算第一次踏上了这块土地了!”
古来穿越多寂寞。这已是高强的觉悟了,不过初次踏上梁山,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他有些“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小小感慨。好在现实总是煞风景的,高衙内的寂寥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山上一番喧闹,燕青当先引着一群人下了山来,见高强已经列队出迎,燕青引导,那一群人呼啦拉尽数跪倒,嘴里乱七八糟叫了一通。
看样子应该是些敬语,不过高强一概没有听懂,只是一打眼看到武松跪在众人之前,行动之间颇有不便,高强就是一阵心疼,暗骂时迁下手太狠。赶紧抢前两步,先将武松搀起来,手下用力,紧紧地握了握武松地手,大声道:“梁山众位头领知机投顺,心怀忠义,真乃朝廷之福也!这位可是及时雨宋江头领?”
武松被师兄把手一握,好似见了亲人一般,再听他问起宋江,想到这位呼保义哥哥辛劳几年,临了眼看就要享受富贵荣华,却遭了自己兄弟的毒手,九泉之下岂能瞑目?英雄虎目一酸,含泪道:“草民武松,躬率山寨众人出迎王师,宋江哥哥昨夜已是殁了!”
接下来的戏码就很无聊了,高强作莫名惊诧状,而后好言安抚梁山众人,这当中不少人早已和他暗通款曲,不过面子上总是要顾的,皆作感激不已状;而像阮小七这类天真造反派,眼见形势比人强,也只得权且应付两句,至于其余懵然无知者如燕顺朱仝等,则拜宋江前期关于招安的造势工作所赐,对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官兵既然仍旧愿意履行之前定下的招安协议,各人得保首领以全富贵,何乐而不为?一时间称颂之声大起,能为宋江带泪者,竟惟有武松一人而已。
高强一一安抚已毕,便提出要上山去拜祭“义士宋江”,唬得身旁诸将神经一阵紧张,生怕梁山上仍有若干心存不轨之徒,若是借着这时候刺杀了招讨使,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幸好朱仝出来推辞,说宋江虽然不得已落草,平生多怀忠义之心,如今好容易招安得遂心愿,我等不愿他死而为贼,想要将他灵枢运回郓城老家安葬。
高强自然顺水推舟,说道既然招安议定,自当履行前约,宋江可以官礼安葬,也就是说,宋江的墓碑上可以刻官名,享受官员死后的朝廷待遇,按照之前商议好要给宋江武功大夫的官衔,死后转一官,大概可以给一个遥郡刺史官,武将中也算美职了。
当下宋清出来谢过了。接着便是招安的细则,按照事先的约定,梁山可拣四万精兵,充禁兵,其余留作厢兵,待梁山军设立之后,负责漕挽。种种细务,自有军中大小将吏和梁山上蒋敬等人去办。至于梁山府库暂且不动,高强吩咐仍依旧约,由梁山买市十日,分金了事,不过现在与谈判时有些不同,梁山等于是签订了城下之盟,多少要吐一些出来,因此高强指示须将分金之后地“余数”献纳朝廷〗下里嘱咐武松派人谨守府库,能埋就埋能藏就藏,日后这块地方可是咱们的,那钱给了朝廷就不知道要被败到哪里去了!至于这个余数,出个三四十万贯意思一下也就是了,也够十万大军一年的军饷了。
武松一一遵从,又请扶宋江灵枢回乡,高强却不准,说眼下梁山招安,隐隐以你为主。各种事务千头万绪。片刻也离不得,兄弟尽义不在这区区礼节上,料理了山寨大事。完成了宋江的招安心愿,这才是大义所在〉的武松无言,只得垂泪应了。
在梁山待了一日,晚间高强乘船回去,随即露布飞捷,向朝廷报喜,说道赖天子威灵,朝廷计议得当,三军将士用命,今已招安到梁山宋江全伙。计有兵十万余众,甲仗器械无数,资财不及点检,请朝廷速依前计,措置官吏,建制梁山军为是;并请示梁山兵众编制和驻防安排,一应种种,皆祈朝廷速降指挥,俾可照办※谓指挥。便是指示的意思,当时向朝廷请示,多用此语。
捷报到日,朝野欢腾,高强这一派的高俅、梁师成、梁士杰等人自然不用说了,如张商英这样人却也欢欣鼓舞,北宋一朝用兵乃是大事,大军一动就是钱粮无数,而且胜败难料,打了败仗中书宰臣固然要担责任,就算打了胜仗,若是算下来帐目不对,宰臣也得遭到弹劾。因此高强这一份捷报解君之忧,舒臣之眉,一时间朝野人人振奋,都说招讨司所用得人,圣天子威加四海,当即便有人上书拍马屁,要求赵佶上尊号。
赵佶也是乐的合不拢嘴,连续几日在朝堂上夸奖高强所任得宜,不负君父所望,甚堪嘉赏。梁士杰与高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蜍,又有圣意在前,这等好机会岂能不抓?便即奏请议高强之功,之才,待大名府留守任期满后,可径调西府,掌枢密之职。
他自以为这一下已经算是揣摩圣意得当了,哪知赵佶意思仍有不满,这才恍然大悟,看来皇帝比自己还要心急,竟欲不等高强现任期满,直接就要超拜枢密使了!
于是尚书左丞梁子美启奏,说道朝廷中枢乏人,可即调高强进京,拜为枢密。高俅听说自己儿子竟然有宣麻之份,喜得不能自已,好在头脑还算清醒,连忙出班请辞,说高强年轻,连年超擢已属非分,今当遏抑其志,方为养士之道。中书侍郎张商英也持此见,不过与高俅的场面话不同,他却是实在不愿中枢再多一个蔡京党人了。
赵佶假意打了一通太极拳,说众宰臣之议,朕已尽知,自有措置,朝廷不赏无功,不罚无罪,便即退朝。当晚宫中传讯,当值翰林学士、知制诰叶梦得进宫,受皇帝面谕,并亲给笔墨纸砚,而后内侍送归学士院,即刻锁学士院,不许内外出入。叶梦得为高强故旧,早有预料,当即大笔一挥而就,盖因高强年仅二十四而拜枢密,乃是本朝第一人,而且兼有文武之功,因此制词崇美,后来传到民间后,士林题之为花花太岁宣麻词,广为传阅云。
制词既就,进呈皇帝,赵佶改了两个字,叶梦得用白麻将原字贴过,重新改就,皇帝审阅毕,还付翰林待诏誊抄,并关报阁门司和御史台。
次日,在京朝官以上皆朝会正殿,皇帝正衙文德殿,翰林学士叶梦得宣读制词,录大名府留守司、三路招讨使高强前后功,因进为左光禄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加封武昌开国伯,食邑八百户。
第十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