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自二龙山返回京城,时日还在燕青之前,只是他甫又得悉一桩要事,乃是辽国遣使请和,要和大宋好生论一论这两国盟约的问题。
其实在年初大宋兴兵北上收取燕云的同时,女真也没有闲着。原本是定于去年会同辽东常胜军夹攻契丹的计划,却因为斜刺里杀出一个阿鹘产大王而流产,为了消弭这个有可能危及到完颜部在新建立的女真国中统治地位的祸根,阿骨打不得不极力安抚那些迫不及待地要攻掠辽人的猛安谋克们,转而大举派兵南下曷懒甸诸水,围剿这股神出鬼没的阿鹘产军。由于该路属于国相撒改的传统地盘,是故阿骨打就算增兵,也是以撒改长子粘罕为主帅。
粘罕出手,果然不凡,他率军南下之后巧妙布局,花费了近两个月的功夫,将亲阿鹘产的那些女真部落一一慑服,使得阿鹘产的活动范围逐步缩小,最终被逼到生女真与高丽的边境线附近。然而随着隆冬来临,大雪降下,即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地的女真人,其活动能力也不得不大打折扣,阿鹘产则仗着兵少而精,又与高丽人取得了默契,就趁着这个时机几次出击,攻克了女真抵御高丽的几座城塞中。
此种卖族求荣的行为,自然激起了粘罕等女真将士的极大义愤,他迅即致书高丽国主,强调两国之间刚刚订立的盟约,威胁说这盟约不但关系到两国邦交。更是经由大宋的居间斡旋而订立,高丽若要败盟〉不得要与大宋一同兴兵来讨。
重压当前。高丽国主立刻见风使舵,将阿鹘产抛弃,且与粘罕合谋,把这一小股女真人给卖了出去。就在新年将至之时,双方终于达成了默契,粘罕率军打了一个伏击,给阿鹘产所部来了一个毁灭性地打击。其部伤亡殆尽。阿鹘产阵亡。其实以当时的情形而言,阿鹘产见势不妙,原本是打算投降地。毕竟完颜部以生女真诸部地老大自居。女真人的人口又少。倘若对方能够甘心降服,一同参加建设女真国的大业的话,多半还是会善待降者的。在阿骨打起兵击辽之前的数十年中。完颜部历代征服生女真诸部的战斗中。亦皆采用此种政策。
不幸地是,在阿鹘产地军队中,尚有百余名女真战士是从辽东常胜军派出的,为首者便是阿海←既是阿鹘产旧部同族,便深受阿鹘产的信任。时常带在身边,怎料当阿鹘产力所不敌。想要归降时。阿海反戈一击,一刀便砍下了他地脑袋,随后便向粘罕表明自己属于常胜军地身份,只说是原已迁往常胜军地界。被阿鹘产率军过境时招诱裹胁而来,想请粘罕送他们数十人回返常胜军中。
辽东常胜军兵力虽强,但组织并不严密,尤其是对于新附地各族各部,多以羁为主,这一节粘罕也是知道的,因此阿海这般说法,也能圆的过去。然而粘罕毕竟是女真国中地强人,自然不会单凭阿海这几句话就信了他,便即收了阿鹘产地首级,将阿海一群人权且羁押在国中,一面致书常胜军那边查询。
这阿鹘产原本就是被高强拿来牺牲的棋子,也没指望他闹出多少名堂来,他能牵制住女真大军几个月之久,业已超出了高强的期望。于是花荣接获粘罕书信后,便即直承其事,请求粘罕将阿海等人放还,至于粘罕要求依约夹攻之事,则辞以隆冬之时,粮草不足,须待秋后方可成行。原本双方约定的夹攻时间就是政和五年的秋冬,女真自己后院起火,误了时辰,也须怪不得常胜军,粘罕接信亦是无可奈何。
但花荣却另有礼物奉上,他在信中将大宋进兵收取燕云地日期告知了粘罕,当然这一来一回,等到粘罕接到信时,已是正月下旬,燕云战事业已接近尾声了。
可粘罕远在辽东,又没有直接渠道接触到燕云的消息,他怎知具体地战局进展?甫知大宋从南攻打燕云,他急得直跳脚,连声埋怨高强说话不算数,怎地口口声声说什么宋辽友好,不肯夹攻,转脸就自己去打燕云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粘罕虽然未必知道这句汉话,但道理却是懂的,他当即便率军回师北上,向阿骨打进言即刻起兵西进,攻打长春州与泰州,这两处乃是女真通往辽国上京腹地的必经之路,最是紧要。
阿骨打亦非常人,素知辽国疆域万里,属国数十,不是败个一两仗就能打垮的,趁着现今辽国四面受敌地当口,定要将他打到不能翻身才可,是以便即应允,遣使四出调集兵力,预备大战。奈何这女真国虽然是建立了,但诸猛安谋克的居住状况也不是那么快就改变的,动员起来更加煞费时日,所幸诸猛安在历次对辽战事中斩获颇丰,一听说要对辽国开战便人人奋勇,因此到了是年三月下旬,阿骨打便集结起大军两万人来,经由出河店去攻打长春州。
此地乃是辽兵重兵把守,留守唤作萧托斯和,乃是一员宿将,老于兵事,情知女真势大,便一面严守城池,一面拣选精士健马,与女真大军周旋,虽然败多胜少,却始终不给阿骨打以打歼灭战的时机。
正当女真兵泥足深陷的当口,忽有辽国大将萧干来投〉来萧干前年便曾经率铁骊部纳款,后来却又逃走,其部众由萧干之兄长别里剌掌管,现今也已被编为猛安谋克,跟随出征。萧干既然归来,别里剌便与他一同前来向阿骨打谢罪,情愿将自己所领猛安交给萧干。
阿骨打正当用人之时,萧干又是深知辽国虚实的大将,自有用他之处,于是既往不咎。更将原本居于达鲁古城一带的九百奚营交给萧干统领——这九百奚营当然不是就有九百部,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加上萧干旧部千人。编作三个猛安。有兵三千五百人。
萧干得了重用,当即摇身一变,成了女真兵地急先锋←深知辽国现今无兵可用,便即献计阿骨打,弃了长春州不顾,直扑其身后的泰州,此处兵力空虚。被女真兵一鼓而下。长春州守兵闻讯大惊。登时生变,有副将开了城门,女真人就此破城。老将萧托斯和力战而死。尸首被女真兵拿来泄愤。砍作肉泥,至于屠城掳掠等项,悉是常例。自不待言。
辽国经此大败。原本集结来准备反击地二十万汉兵又皆已遁去无踪,辽主天祚真是坐困愁城,一夕数惊。到此地步,他也不能强项,恰有南来地原西京留守萧乙薛说及燕云交兵等事。天祚听说大宋犹以两国盟约为言,恰似捉着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命人请来被羁留至今的叶梦得使节团。道明两国结好之意,请他回复大宋官家,念及两国交好百年,请求大宋发兵助辽国平乱。事成之后情愿以燕云各州为谢。这等事当然不能单单指望宋使,
遣使节前来定约,奈何之前的两任使节,张琳罢官,逃,萧特末又被大宋软禁不遣,如今竟是连一个愿意出使的大臣都找不出来了。天祚也算是绝的,竟将国书封好,命自己的亲随耶律迭携了,随大宋使节一同南来,道是依旧以驸马萧特末为使,依照国书指挥商议定约即可。
叶梦得两番出使,都是久留才归,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将天祚所托俱都承诺,反正他只是传达而已。由于道路不境,大队人马走地小心翼翼,经受了多少苦楚,直到五月中方到了虎北口关下,此处已是大宋疆界,密云守将朱不敢怠慢,遣兵将叶梦得并辽使耶律迭等人接入关来,以礼送往燕京,可怜叶梦得一行入关之时,个个伏地大哭,只道此生再也不得踏上关内土地了。
消息传到汴京,又是一阵骚动∥人自澶渊之盟以后,虽说对辽国是持敌国之礼,然而事实上是一直被这个北方的强邻压的喘不过气来,岂知如今不但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辽国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主动遣使求和,一时间又是一阵谀词潮涌,不在话下。
按照朝野地主流舆论,是要见好就收,反正燕云都收回来了,就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君臣丰乐,岂不是上上大吉?这也算是当时士大夫阶层地社会理想之一了。
然而身为谋国之臣,高强自然不能接受这样因循芶且的理论,打燕云之前你们都说不要打,大家要热爱和平,结果打完以后的推恩滥赏,一个个都毫不推辞;如今打胜了,正是乘时进取,底定北疆地大好时机,却又跳出来说不要再打了,已经打够了……是何人哉?
这日群臣朝议,议的便是这北疆大计。那左相何执中近年来病情日重,已有诏许不须至朝堂视事了,今日却也强起病体,来到殿前,赵见到老师辛苦,便以九五之尊,下丹相搀扶,何执中感激涕零,君臣作惺惺相惜状,群臣跟着感慨赞颂一番,而后方始开始议事。
当有叶梦得出班来,奏明前后使辽始末,并说及辽中虚实等情←本是文学侍从之臣,言辞便给,这两次出使又着实吃了些苦楚,所谓真情实感,说到动情处伏地大哭,殿上诸臣皆为之泣下沾襟。
高强听的心不在焉,这些东西早就经由北地的细作探明了报于他知晓,他此时目光却时不时溜向殿角,燕青在那里端坐着奋笔疾书,正在尽他史官的职责。
“小乙这史官作地,倒也似钠样,若是换了本衙内,这一手毛笔字要写的又快又漂亮,杀了我头也作不来!只是据梁师成所言,赵近来几乎每日都会提到燕青之名,圣眷之隆一时无两,按照赵地脾气,小乙这史官看样子也是当不长,不晓得哪天就要升上来了。”他正在那里发呆,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眼角一瞥之间,却见童贯正迅速地将目光收回去,心中不由得一凛:“高强啊高强,如今正是要命的时候,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小人挚肘,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此时叶梦得已经说罢,将辽主答复的国书奉上,自己退到一边。赵看罢辽主国书,以之宣示群臣,遂道:“今我师一战而下燕云,辽主震恐,奉表请和,该当如何酬答,诸臣其廷议之。”
现今站在殿上的,平燕功臣高强和童贯二人俱在,他两个不说话,旁人怎好开口?而童贯业已致仕,今日是特旨登朝议事的,他也不会先开口,于是众目睽睽,都看着枢密使高强。明知现今自己的处境敏感,此时却也无可推辞,高强便即闪身出班,手捧朝笏道:“官家容禀,前日有辽东常胜军主郭药师送款,言欲以其辽东之地内附。臣访查古籍,以为汉时北塞之所以为固,皆因有塞外三郡为之屏藩,所谓辽东辽西右北平,乌丸三郡是也。今燕云虽复,塞下不安,倘得辽东之地为之羽翼,则燕地可得而守,不然,臣恐北虏渐安之后,燕地难免战火连绵。今辽主虽云讲和,其意盖欲暂息兵戈,且借国朝兵力以安其本国而已,殊非出于本心向善,一旦国中安定之后,必思复夺燕云,不趁今日底定北疆,则贻日后之患。前朝一弃河湟,便须数十万兵方可收复,可为明鉴,伏请官家圣裁。”
所谓弃河湟者,乃是哲宗初即位时元佑群臣秉政,所谓元佑更化,一反熙丰之法,就连神宗时王韶所开辟的河湟各州,群臣皆以为地远势险,须得驻扎大兵,粮饷转输又不易,靡费朝廷钱粮无数,索性弃守各州,将千里山河拱手送给了羌人。本朝王厚与童贯开边,其实就是收复了这些过去业已被宋军占据的旧地盘而已。
赵这一朝是新党得势,又成功收复了河湟等州,自然轻饶不得旧党的元佑诸大臣,因此编订奸党名录时,这擅弃河湟也是旧党的罪名之一,当然这等弃守千里国土,也委实是大罪一件。如今高强提起这件旧事来,群臣亦皆惕醒,莫要今日乱说话,他日秋后算帐起来,也将自己打入某某奸党之列,想想苏轼、吕大防、文彦博等人的子孙至今都不能作京官,委实可怜,不由得个个缩头。
收复河湟,与收复燕云,同为徽宗朝两大武功,因此高强将二者并列,赵也听的入耳,便点头道:“辽东之土,汉唐时皆为我中国之地,唐季兵乱,契丹始大,辽东通中国之路道绝,遂没于契丹,其情实与燕云一也。今燕云已复,辽东复遣使送款,据朕览其上表,彼处人心颇思中国,想乃唇亡齿寒之意,朕甚悯之。”
他这一开口,便是定了调子,群臣中多是没主意的墙头草,哪里敢出来擅自议论?
然而今日之朝堂,却与高强出兵燕云之前不同了。不同者之一,左相何执中病体渐重,眼见不保,这大宋首相的位置人人眼红,个个不让,都想着要上位,于是自然要竭力找机会表现自己,这便是不稳定的因素;不同者之二,有一个人功劳既大,地位又是超然,纵然说些逆耳之言,对他自己也是无伤大雅。何人?新封广平郡王童贯是也!
这不,童大王见高强一言,圣躬附和,一时间万马皆喑,要紧出班奏道:“官家所言,诚为圣断,体念辽东与燕地百姓如同中国赤子一般无二,料想彼等百姓若知官家此心,定当感恩怀德矣!顾臣前承朝旨,按兵巡边收复云中,已察觉辽国势衰,群下离心,殊非之前大敌可比,以臣之见,何若一举与辽国绝交,纳辽东降人,复遣大兵与女真练兵,索性灭了契丹,为太宗皇帝报仇,方显我中国威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