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49:23 本章字数:3271
这边高强踌躇难决,外面方金芝又问了一句,这次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丝:“奴家求见衙内,有事相商,衙内且开门来!”
高强一想不错,且不说对人家姑娘有什么想法,眼前明教大事待决,自己不日就要启程前往杭州,真所谓分秒必争,这里的几位能早一刻摆平也是好的。有念及此,当即长身而起,上前将房门拉开,笑道:“方姑……”
只说了这两个字,还有一个“娘”字却压在舌头下面出不来了。何解?眼前潇潇夜雨中,那方女金芝手打一把湖绸竹伞,窈窕的身子裹在如雪白衣中,曼妙身姿隐现,呼吸香泽微闻,头上发髻打散了开来,只用一条蓝色发带松松在背后挽起,俏脸不施半点脂粉,灯光掩映中愈发显出溶溶丽色。古语有道“越女天下白”,方金芝生长两浙山林,更是此中表表,此际着意修饰之下,暗夜趁雨撑伞而来,竟宛如春雨的精灵一般,灵秀之气扑鼻而来,饶是高强前世多上图片帖吧,今生又身边常伴佳丽,这一下却也险些招架不住,被眼中的丽色当头一棒,生生把下半句话给截下了。
好在毕竟是阅人多多,高强只稍一愣神便回复过来,笑道:“方姑娘却是雅兴,乘夜到此有何贵干?”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本来方金芝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少女,就算不像官宦女子那般讲究礼仪,深夜来会一个男子却也是非常事,倘若这一句话就把人给问倒了,下面怎么继续?
不过方金芝却明显是有备而来,迈上半步,丹唇微启贝齿初露:“奴家冒昧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与衙内商议,只不知衙内可是要与奴家这么一内一外隔着门说话?”
这话说得在理,高强也正好就着下台。便即侧身让出门口:“春雨夜寒,姑娘且进来饮一杯热茶。”
俩人你揖我让,进屋落座,高强提起茶壶来点了一杯茶,放到方金芝面前。这是他到了这苏州城以后才喝到的新茶,而且不像东京汴梁所喝的那种茶饼,乃是新摘的散茶,这壶又是二泡。香气格外浓郁。方金芝端起来呷得一口,不由得赞道:“衙内真好意兴,这等香茶难得喝到呢。”
高强心知这只是开场白,不知这位明教的美少女要如何导引话题?且顺着扯几句:“春日新茶确是好,只是两浙多产茶叶,姑娘日常也必定多有品尝了。”
这只是随口一说,哪知方金芝却忽地愤愤道:“奴家哪里有衙内这等悠闲!茶园虽近,苛捐杂税却多。每日辛勤劳作,唯恐掉了一片茶叶,那就少了一文完税钱,哪里还敢冲泡来自己喝!”说着将那茶杯向桌子上一顿,鼓起腮帮子不说话。
高强心说这个倒是,自从蔡京崇宁年间施行茶叶专卖制度以来。各种名目的税费都加在茶农茶商身上,茶叶价格每日俱升。世人目茶叶为“草大虫”,市井中贫民哪里喝得到自己种植采摘的新茶?
不禁叹息一声道:“姑娘说得是,茶政虽说有功于国家,百姓的负担也着实是重了些。本衙内倘若有日跻身庙堂,当思改良此政。”他这倒不是随口敷衍,蔡京茶法盘剥苛急。追根究底还是逼于朝廷财政窘迫的无奈,若果能在其他方面开源节流,这等政事还是宽松一些地好。
方金芝一听可当了真,急急追问道:“衙内当真?能免掉茶钱么?”她少女心性,可不懂什么财政赋税的,只知道父老乡亲苦于茶政,如果朝廷不收茶叶税,那日子可就好过的多了。
高强一愣,干笑道:“这个却未必,朝廷要安排茶政赋税也是逼不得已,并非一意盘剥,若是能有其他财源,则减轻茶政赋税也不是不能。”这却是鬼话了,且不说去哪里找这每年四五百万贯,就算去别处找了财源出来,官家乐见内府充盈,政事乐见政绩显著,彼此必定是弹冠相庆,哪里管的小百姓的死活?免去茶钱谈何容易?这话也只是哄哄这小女子开心而已。
方金芝自然不知道官场是非,不过这话倒触动了她的心事,忙将身子倾过来道:“其他财源?那银矿可能算得?”
高强心中苦笑,那银矿据宗泽的估算,每年最多出个十几二十万两银,最多能抵掉两浙三分之一的茶园钱,还不算茶商贩卖时向官府购买茶引茶笼地费用,杯水车薪济得甚事?不过当地百姓终日劳苦,若能多了这笔收入,也不无小补。只是,嘿嘿,这一点小利在方腊眼中怕就不是那么小了吧?
“姑娘说得是,那帮源银矿倘若能顺利开采,当地百姓必定大受裨益。”反正解释起来也费劲,高强索性顺着她的口气说了,接着话锋一转:“只是,看如今这局面,要顺利开采帮源银矿却也不是什么易事啊!”
本来以为方金芝就该顺着这话题往下扯,哪知却半晌没有回音。高强心里纳闷,转过头去向她一望,却见她紧紧咬着下嘴唇,两只手绞着衣角,好似有什么重大心事难决,不由大奇,笑道:“方姑娘,若有甚事自可明言,不必犹豫。”
方金芝蓦地抬起头来,美目中竟隐现泪光,声音微颤道:“衙内……”一咬牙关,忽地往地上一跪,仰着一张俏脸凝望高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万望衙内应允!”
这等变化着实出乎高强意料之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抢上两步双手相搀:“姑娘何出此言?且请起来说话!”
方金芝却不肯起来,只把一双手反握着高强的手腕,仰起头来与他对望:“此事衙内一言可决,衙内若不能允,小女子便长跪不起!”
与她清澈若见底山泉的眸子这么一对,高强的心跳便骤然不稳起来,他竭力稳了稳呼吸,免得气息直喷在佳人的脸上,柔声道:“姑娘请放心,只需是本衙内力所能及,但有所命无有不允。”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方金芝为的自然是杭州的明教众人,这就是戏肉来了!
果见方金芝面露惊喜之色,顺着自己的手力飘然而起,大眼睛里闪着光芒,声音略带急促地道:“自然是衙内力所能及了。日间衙内曾说道,不日便要前往那杭州城查办朱勔贼子,此等恶霸向来鱼肉乡里,我父亲也是迫于无奈才想要与他合作,其实若能见到此贼伏法,亦是大快人心之事。小女子想向衙内讨个情,此去杭州,可否对我家姑母等人容让一二?”
高强暗喜,这可不是你送上门来?面上却故作为难:“这个……却有些难处,须知那朱勔手握兵权又是一方恶霸,想必能为不小,行动时倘若诸多顾忌,未免投鼠忌器了。”
方金芝听他这般说登时发急,眼眶里大大的泪珠滚来滚去,眼看就要漫溢出来:“衙内欺我!适才分明说是无有不允的!”
高强好笑,我是说了无有不允,那也看是什么事啊,你怎么把前面的都掐了?只是看了这梨花带雨的美态,不由得就想要逗一逗她:“方姑娘啊~(叹气),这事不是本衙内不应允你,实在是为难的紧,想那杭州城乃是客地,本衙内轻身犯险,自保恐亦不能,哪里还能顾及到令姑母地安危?这可真给衙内我出了难题了!”
方金芝急得没法,跺着脚跳,只道:“衙内欺我!”两行眼泪已流了下来。
高强看的心里怜惜,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从怀中取出锦帕,伸手过去为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去。方金芝浑身一颤,却似被什么魔咒缚住了,愣愣地一动不动,任由他的锦帕在面上拂拭,只听他柔声轻道:“姑娘何必如此?既是姑娘这般说了,本衙内便是再多几分难处,也要设法保全令姑母了。只是……”
他忽地一顿,手移到方金芝的下巴上,轻轻将那俏脸抬起,四目隔着咫尺对视,眼看着那雪白的面孔上渐渐升起两朵嫣红,声音也越发轻柔:“只是本衙内如此顾全姑娘的家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姑娘何以报我?”
方金芝怔怔地任由他施为,浑忘了什么“君子施恩不望报”之类的话,只觉得手足都是冰凉,心头却如火一般热,忽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口而出道:“衙内要小女子如何报答呢?”
高强听得手一抖,这分明是摆出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了,怎会如此!只是如此美色当前,若说不心动,那人必是真柳下惠转生无疑,试问高强这个来自现代的家伙怎会学那柳下惠?
且把出往昔那风流手段来,将一手抓过去,揽住那纤腰往怀中一带,只觉得触手一片温软滑腻,高强魂为之销,只顾把那颤抖的樱唇捉住,仿佛一个沙漠旅人寻到一眼甘泉一般没命的啜吸,丝毫不顾怀中的人儿剧烈地颤抖,一只手已伸向那衣带……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一章 待发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49:44 本章字数:3414
方金芝被他这一沾身,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两只纤纤玉手撑在高强的胸膛上,却着实无力推拒,勉强将头往后略仰,试图拉远一些距离,口中喃喃只道:“衙内,衙内不可……”
只是这点抵抗哪里能对付得了眼前的狼吻?却是足以激发其欲望罢了!高强心头火一般热,左手兜到她脑后,揽住那妄图远离的臻首,五指分开深入蓬松柔软的发髻,贪婪地享受着指尖顺滑的触感,稍稍用力,再度将那红润丰盈,微微颤动的双唇噙住。
这一次他更变本加厉,不但把那双唇当作沙漠中的甘泉一般吮吸不已,连舌尖也被送上战场,在排玉贝齿之间轻叩关门,寻暇抵隙叩关直入,随即寻到那最诱人的猎物,虽然那丁香软舌躲闪隐匿,却哪里经得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穷搜?终究逃不过猎人的追捕,一任这贪婪的恶人尽情享受这世上最甜美的滋味了。
想这方金芝本是清纯处子,生平未曾尝过男女情爱滋味,哪里经得起这等风流阵仗,何况对方又是自己情窦初开、芳心暗许的对象?一时间缥缥缈缈如在九重云端,迷迷茫茫不知己身为何物,只知全身心沉浸在这平生第一次经历到的波澜狂涛之中,原本还略为推拒的双手已经改为紧贴着身前宽阔的胸膛,脑中更是万般念头皆无。
高强却是花丛老手了,身前美人的这些细微变化怎瞒得过他的感觉?见状自然大喜,心知美人堤防已近瓦解,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可是老人家也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兵法须得活学活用,我辈穿越时空的浪子自然不能学那纸上谈兵的赵括了!一面继续口舌纠缠,另一只手已从那蛮腰移往衣带结处,五指翻飞亚赛纤云弄巧。见缝插针好比水银泻地,眨眼间已经将那衣结宽解,而这衣结倘若是叫这位衙内来打起的话,给他半个时辰也未必能成!
衣带乍解,那身雪白衣裙略为松动,高强一只手已经直游了进去,只觉触手滑腻无比,心下正在感叹这方美女的肌肤居然如此嫩滑。足可比拟后世横行电视屏幕的美白广告模特。却忽地掀起一角来,不由大惊:怎的这美女肌肤如此娇嫩,被我手指一搓就都卷起来了?!只是这一惊却短地紧,随即便哑然失笑,自家实在是有点忘形了,这分明是上好的杭州轻绡,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却不知这民家出身的少女如何得来?
眼下且顾不得这许多。只管将那轻绡小衣掀起,右手滑将进去,这才真真切切触及了方金芝腰间肌肤,登时魂为之销:竟然可以如此!但觉指尖掌心所触一片火烫,处处丰盈弹跳,待要轻轻使力按抚。却觉手下的肌肤滑不留手,只稍一使力便直滑出去。那上好的杭州轻绡与这等美玉也不能比拟的肌肤比起来,顿时变得如同粗麻老布一般了。
只是这一下肌肤相接,高强的手虽说不是很冷,比起情动佳人的火烫肌肤来却好比冰炭之别了,这一下刺激不小,方金芝却似陡然从云端落回地面一般惊醒。挣开了高强地口舌纠缠,双手用力推着面前男子地胸膛,惶急道:“衙内,衙内不可!且听民女一言!”
按说高强此刻正在得趣之时,意气风发之际,哪里容得她说停就停?不过方金芝也不是什么弱质女流,自幼生长山林再加上习武经年,手上力道着实不小,这一番挣扎可叫他有些难办了,若要再继续飞擒大咬,难免要用些膂力,这一来却变得有些像是自己在使强力对付一个女子了,此等情事须得你情我愿方有情趣,若是勉强可就无味之极了。君不见如当日大名府那杨雄的妻子与人偷情,似此等出墙红杏尚且要那淫僧裴如海一跪方才就范,本衙内好歹也是一代风流人物,仗着剽窃诗词在汴梁颇有声名,岂能作那焚琴煮鹤的煞风景事?
当即哈哈一笑:“姑娘何出此言?有话请讲!”一面说着,一面放手松开怀抱中的美人,顺手将她一只手捉住,此乃个中要诀,既然自己已经按对方所说的话有所退让,则这等程度的接触那方美人必定安然接受,而如此一来不但确保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仍旧在“攻击范围”之内,更给了对方习惯与自己的身体接触的时间,对于下一步再度发起攻击是大有必要的。
这些都是闲话,方金芝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知道这些风流伎俩?见高衙内听得自己说话便即放手,心下还在暗喜,想不到这高官子弟却与众不同,当日在京城那赵明诚枉自是宰相之子、东阁的身份,见了自己还有些贼忒兮兮的,如果不是邓石二人和兄长合力护着自己杀出相府,又得眼前的高衙内相助,恐怕这清白女儿身早已失陷在汴京了。
一念及此,不由对高强更是感激,自然任由他握住自己香滑的小手,低垂着头,轻声细语道:“民女蒙衙内垂爱,自然……自然感激得很,只是此等终身大事,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民女虽然是蒲柳般的姿色,却也……却也盼能得衙内垂怜。”说到后来声音已是低得如同蚊子哼一样,饶是高强也曾练过些耳力,连蒙带猜却也只懂了大半。
不过虽然听不清楚,意思却是懂的,想来这时代婚前性行为不是那么流行,要这么一个清白少女与自己肌肤相亲,就算她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倾心,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高强原本一腔欲火已然炽热,被这么当头一桶凉水泼下来不免扫兴的很,只是想起自己身在公元1107年的北宋时空,难道还指望像现代那么随便就可以跟未婚女子上床?
不过这一桶凉水倒也叫他冷静了一些,心说既然你不是来主动献身于我的,想必还有其他用意了,本衙内现在还没能顺顺当当地把你等兄妹拉去杭州呢,倒要听听你方美人有何话说。当下仍旧握着那白玉般的小手,笑道:“这个自然,本衙内当日汴梁一见之下便对姑娘你倾心不已,倘若真能结百年之好,真是平生所愿也!只不过……”
方金芝本来听得他公然求爱,早已羞红了脸颊,头低得眼看要钻到自己怀里了,忽然听到一个“只不过”,恋爱中的少女心境最是起伏不定,慌忙抬起头来抢道:“只不过什么?”
高强打个唉声道:“只不过正如姑娘适才所言,杭州朱勔一案若要顺利解决,可须得姑娘的贵亲不能牵涉在案内才好,否则国法无情,这个可就难办了!”说着连连摇头。
方金芝一来涉世未深,二来自己终身大事相关,顿时乱了方寸,反手握住高强的手,急道:“衙内,衙内自然是有法子的,是也不是?”双眼汪汪地直盯着高强的眼睛看,生怕看到一丝不好的神色。
高强看的心弦一颤,忙道:“这个自然,衙内我既然已答允了姑娘自当尽力周全此事,不过衙内我虽然有心周全,却与贵亲素无交情,更无法有所交通,这其中可有些为难了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姑娘等愿意与本衙内一同前往杭州,相帮查办朱勔一案,设法与贵亲取得联络,彼此配合得当,庶几一面能使朱贼伏法,一面保全贵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高强见火候已到,便将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
哪知方金芝一听喜上眉梢,本来抓着高强的是一只手,现在双手齐上,紧紧握住高强的左手,喜道:“衙内直能如此!民女本来深夜到此,就是为了向衙内求这个情,想请衙内带同我兄妹等同去杭州,不想衙内如此厚待民女,居然和民女想到一起去了!”说着拉着高强的手一个劲地摇,喜欢的几乎要跳起来。
高强却愣住了,这个这个,白天我正要说带你们一起去来着啊,何必还要你方美人再来特地求我?可转念一想,倘若不是这么一求,自己跟这位方美人可有日子没说上什么话了,更别说能像现在这样拉着她的小手,谈谈笑笑,连私订终身的话可都说了也!
当下得寸进尺,左手一用力把方金芝往怀里一拉,方金芝猝不及防,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已经被那无良衙内封在嘴里了。不过现在诸事粗定,虽然羞人的很,不过夜半无人,最大的声音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眼前的男子若要做些什么,只消不是立刻要了自己的身子,却也由得他去便了……
次日一早,高强从小环房里出来,想起昨夜与方美人温存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要悬崖勒马,害得自己一腔火气只好撒到小环身上,不由摇头苦笑,一面伸手蹬脚,把浑身收拾利索,正准备往练武场去寻鲁师傅和武师弟,忽见许贯忠快步进来,见到高强就是长揖到地,挤了挤眼睛笑道:“衙内昨夜好风流么?”
高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说我昨晚在哪睡的,你这个总管会不知道?拉倒吧你!不过正事要紧,忙把自己与方金芝商量的事与许贯忠说了,许贯忠也是大喜,笑道:“衙内好计谋!然则此间万事皆备,大娘也有信到,说是按原计划到了湖州停留,衙内便请下令!”
高强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传令,即日动身前往湖州与大娘会合,转赴杭州!”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二章 圣女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49:56 本章字数:6603
且说这日石秀苦着脸,带同贼偷时迁和两名亲军离了苏州码头,坐在航船中就在那里冥思苦想,衙内把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该当如何才能顺利完成?倘若是斩头沥血冲锋陷阵,他拼命石三郎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冲着高强当日在大名府对他的知遇之恩,这点小事等闲而已,只是……
他转头看看一旁东张西望的鼓上蚤,后者见他目光扫来,忙献上一脸媚笑,两撇老鼠须翘得颤巍巍,小眼本来就眯缝着,这一笑简直就淹没在那瘦脸的四两肉中了,形容要多猥琐就多猥琐。见了这般情状,石秀心中绝望地一叹: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悲叹归悲叹,衙内交下的差事不是小事,难办也得办哪!思来想去,此事既然是因朱冲派人来而起的,要寻头绪也还是着落在那人身上罢了:“来啊,把朱清给我带上来!”
功夫不大朱清带到,见了石秀坐在当中,赶紧施礼,这老兄在高衙内面前只不过耍了一回短刀,便在大牢里蹲了半个多月,好在高强知道这人有用,又念在他当日随同南下龙游,多少有些苦劳,关照了不可难为他,这才没受多少委屈,不过即便如此,那号子里的滋味又那里是好受的?此次高强差人去把他提出来时,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既然你家老主子要见衙内,衙内这便派了心腹之人前往杭州与你家老主人接洽,你若能办成这事,既是不负老主人之命,又算是给衙内立了一功,那持刀威逼衙内之罪么。哼哼,你自己掂量吧!
朱清惯常行走在朱冲朱勔身前,对于这些大佬们的阴阳手段早就门清的一塌糊涂,哪里不知道这话的厉害?因此上他早就下定决心,此番就算提着脑袋跟随高衙内混了,只需闯过这关,大小也得个富贵不是?只不过现下他资格不够,只能先跟着衙内的心腹石虞候混。虽然级别低了。礼数却是一样的,左右是伺候上位者,摆出同一副嘴脸来就万事大吉了。
石秀摆手说声罢了,便道:“朱清,你既然有心为衙内和你家老主子立功,眼前就是天赐良机,你且说说看,要安排衙内与你家主子会面。这其中有哪些难处,又当如何应对?”
朱清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随即把朱冲父子因为在与明教结盟一事上意见冲突,朱冲已经失势,被自家儿子软禁起来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竟无半点犹豫。他本来就是朱冲地心腹。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勔掌权之后任用自己的心腹。他们这些老人逐渐边缘化,早已不复往日风光,此次朱勔受命移任杭州都监,留下的人中虽说也有些地下工作者,多数还是他们这些失宠老臣。似此等依附豪门的恶奴本来就无甚节操,你主子既然对我不仁。那我另攀高枝自然不是不义了,何况朱勔对他而言只是软禁了故主的不孝子,更何况这新的高枝真的是好高的高枝啊!
石秀听罢紧锁眉头,心说如此一来要见到那朱冲可殊非易事,如何在那偌大都监府里找到朱冲地所在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这朱清虽说是朱家老人,可那杭州都监府他可是两眼一抹黑,半点忙都帮不上。
先挥手叫那朱清退出船舱,石秀向时迁勉强笑道:“适才这朱清的话,时兄你也都听到了,鼓上蚤大名鼎鼎,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想那区区都监府又怎在时兄话下?这件事少不得要时兄一展大才了!”
时迁一听这位最能镇得住他的石三郎居然说话如此恭谨,老鼠胡子笑的乱抖,一拍瘦骨嶙峋的鸡胸脯道:“区区都监府何足道哉!想当初那北京留守司我都……”
石秀把眼睛一瞪:“都什么?”心里话你可别乱说,现在既然归了衙内麾下,这贼名也可去了,不要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那当初的大名府留守司现今可是蔡相公面前的红人,衙内也惹不起地,不要弄得自己脸上不好下台!
时迁被他一瞪,后半截话都咽到肚子里去了:“都,都,都不敢进去……”不过随即又壮起胆子道:“不过那都监府,我绝对敢进!”
“哦?既然如此,你且说说看,究竟要如何进去寻人?”
见说到自己的本行,时迁顿时来了精神:“三爷,常言说的好,这隔行如隔山,咱们妙手门中的路子可就多了,而且多为不传之秘,你三爷虽说是江湖上打过滚来的英雄,这里头的门道可就不及在下我了……”
石秀见他越说越来精神,居然自称起在下来了,当即一句话扔过去:“少废话,究竟如何?”
时迁二次被人打断了吹牛地兴头,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在石秀面前他也玩不出花样来,只得老老实实地道:“这事说来繁杂的很,我又惯会东拉西扯,只怕说到杭州也未必能说地清楚。总而言之,咱妙手门有妙手门的道道,高门大院虽说难进,也不是无法可想的,到时见了那杭州都监府的里外模样,我便有计较。”
石秀闻言点头,心说这还像话,行行都有秘诀,多半是口耳相传,他在江湖上也有所听闻,便道:“罢了!既是如此,且到杭州探了那都监府的虚实再议!”
一路无话到了杭州码头,停船靠岸,石秀吩咐两个亲军在船舱中看好朱清,自己换过了平民打扮,与时迁两个各挑了一担木炭,装作是市井寻常卖炭的,一路进城而去。要说这两个扮起来真是天衣无缝,石秀原本就曾在江湖上讨生活,卖炭的营生自然惯常会得,那时迁盗门出身,踩盘子的伎俩更是五花八门,这等乔装打扮的事也是驾轻就熟。除了北方口音有些蹊跷,其余竟是一点破绽也无。好在这杭州城乃是东南第一大都会,南来北往人烟稠密,似他们这样北方人流落南方卖力气为生的自也不少,俩人估量了一番前后无事,大摇大摆地踅摸着向都监府而去。
那都监府朱漆大门白粉刷墙,门头上新装不久的琉璃瓦在春日艳阳下熠熠生辉,老远就看的分明。想来是朱勔上任之时新换的。时迁与石秀对望一眼,且不忙近前去,只在都监府左近街巷叫卖木炭,且卖且走,一圈兜下来,已经把都监府的各处门户都看在眼里。
此时却还剩了半担木炭,恰好经过都监府的一处角门,时迁便挤出一张笑脸。凑上去对那门子说道:“这位大爷,小人这里还有半担上好木炭,不知……”
话还没说完,那门子已经一张臭脸扔过来:“去去去!哪里来的北方侉子在这里聒噪,老爷府里都是用石炭的,要你这木炭作甚!”原来这朱勔府上用的都是煤炭。此刻又是孟春暖日,房中不用木炭。因此那门子看也不看就赏了一道闭门羹。
时迁点头哈腰便退,二人踱到别处将半担木炭都脱了手,收拾起扁担等物再回转码头来,才行到城门处,只听街巷一片喧嚷之声,都喊“明尊座下圣女娘娘又在城头显圣了!”一时间群相耸动。无分男女老幼百业贵贱,人潮汹涌都往城头下去。
石秀闻言暗里吃了一惊,这什么明尊座下圣女娘娘,听来像是明教搅出来的玩意,怎的在杭州明教有偌大声势,居然敢公然在城头搞什么动作?这可要看个分明了!
向时迁使个眼色,俩人口中呐喊一声:“同去看圣女娘娘!”抡臂膀就往人从中挤,俩人都是身手灵便,在人从中穿来插去,不一会就到了城头近前,抬起头来往上仰望。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春日艳阳将将偏西,晒的人浑身发暖,忽听人从中不知何人发一声喊“圣女娘娘出来了!”人群便哄地一声,你推我挤一阵闹。
石秀好容易定住脚跟,再抬头往上看时,见城头已多了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阳光看不清面目,一袭白衣迎风招展,隐约可见些许玲珑曲线,看周围许多人脸上如醉如痴的模样,想来这就是那什么圣女娘娘了,只是显圣云云又从何说起?
石三郎正运足目力向上观瞧,忽见那女子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额头处陡然发出光芒万丈,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再看不清那女子地身形模样,远远望去如同神仙中人一般。周围群众见状一片大哗,跟着都叫:“圣女娘娘显圣了!”也不知是谁打头,呼啦啦一大片人都跪在地上磕头,更有许多人都泪流满面,磕到额角出血也浑然不觉。
石秀看的瞠目结舌,着实想不通这女人变了什么戏法,这万丈毫光简直就像是以前听评话里面的菩萨出场了,难道这女人真个是什么圣女娘娘降世?正在踌躇间,身旁的时迁将他袖子一拉,他这才发觉身旁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来,剩他两个站在当中如同鹤立鸡群,好不突兀,便即也跪倒在地,跟着大叫“圣女娘娘显圣啊”。
俩人跟着叫了几声,便都跪在地上。石秀竖着耳朵听城头上的动静,时迁则一双贼眼溜溜地四下打量,却都不敢出声,情知自己是北方口音,倘若是流落异乡卖炭为生还说得过去,混在一帮土生土长的明教教徒中就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了。
人群喊声此起彼伏,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只见那城头女子把双手摊开,喊声顿息,但听城头一把清亮女声嘹亮高扬,听去如天外飞来:“诸位兄弟姐妹听真:明尊降世,光耀众生,二宗交替,惟大光明!~”
“明尊降世,惟大光明!明尊降世,惟大光明!”城下万余跪伏平民齐声念诵,竟是出乎意料的整齐,其声在城上城下回荡交响,越来越响,到后来直如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一般,洪大无比。
石秀也跟着念诵,默默将这两句记在心里,他是有心之人,知道明教图谋不轨。现在见了明教教徒如此地声势,知道内中必定大有图谋,这件事恰好出在高强前来对付朱勔之前,若是任由其发展,对于高强的计划恐怕会造成大威胁也说不定了。
众平民念诵一阵,渐渐平息,那城头女子将两手在额间一下交会,忽地又再次大放光明。众平民再度跪伏。齐诵“恭送圣女娘娘!”那女子挥了挥手,倏忽自城头消失不见。
愚民愚妇又舞蹈赞颂一番,这才渐渐散去,沿途一面摇头赞叹圣女娘娘神通广大普照众生,爱护世人皆如兄弟姐妹云云。石秀与时迁也跟着散去,石秀却不忙着出门,拉着时迁回头向都监府方向又再回去,到了一处道路交会的必经之路。与时迁一人向路边人家讨了一碗水,站在路边的台阶上边喝边四下张望着各处情状。
果见人众渐渐散去,时迁又等了一会,有些耐不住性子,悄悄向石秀说道:“三爷,眼看着再不出城。那城门可就要关了,咱还是先回城去。从长计议罢了。”
石秀却把手一摆,示意他暂时不方便说话,时迁闷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和石秀顶嘴,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边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的晃来晃去。也不知在找什么。
石秀也不去理他作怪,只盯着城下马道来处,蓦地神色一紧,轻道:“来了!”时迁莫名其妙,见他神色郑重,也不敢怠慢,一起缩在路边张望。
少时,路边一队车队行来,前行导引地是四对皂隶,各举“回避”“肃静”等牌子,认道牌上几个大字写地分明:“杭州都监朱”。正是朱勔的车仗。
石秀等车队经过了,一拉时迁的袖子,从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左穿右绕,再转上大路时,恰好正从车队腰间闯出来。石秀乍作埋头赶路,猛地从巷子撞出来,目标直指着车队中那一辆毫无标示的白车。
以他的观察,这车队与那城头的什么圣女多半脱不了干系,这车队中三辆前后,最有嫌疑地就是杂在中间地那辆,白漆车身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衬上前后杭州都监府地排场可就有些突兀,他这一下乍作无意,就是想趁机一探其中虚实。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石秀这一下半癫半傻,去势似慢实快,行列两旁的军士措手不及,转眼间已被他欺近内围,离那车厢已只剩三步之遥。眼看就要靠近车身,以他的计较,只需对那车辆稍有冲撞,车中人必定出声探询,那声音便可提供不少线索,却不料就在这咫尺之间,在自己与那车厢之间陡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这人青衣直被,小帽罩头,其貌不扬,扔到人海里怕是连个浪花都看不见就没了人影。这一下突如其来,犹如是地下冒上来一般,事先全无征兆,以石秀的机警却也反应不及,心里不由大吃一惊:此人的身手足可列入江湖上的一等好手了,却不知适才是在哪里,又怎会做个寻常卫护?
想归想,这人来的如此突然,石秀不敢怠慢,装作冒失鬼的模样,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张着嘴巴大叫“不好也!要撞死人也!”扎撒着双手直向那人抱去。
那人本来见石秀来的迅急,心里暗自生了警惕之心,陡然见到这样情形,不由愣怔,只是手下却不放松,单手向石秀来路一迎,喝道:“兀那汉子,住了!”
石秀把身上肌肉绷得僵直,不敢露出习练有素的身手来,只诈作寻常庄户人,被那人单手一推,一股傻力直顶出去。这一下力道不小,对手若是寻常大力之人,被这一冲少说也要马步不稳踉跄摇晃几下,这人却如万年苍松般稳,脚下生根马步分开稳如泰山,单手略为内收,随即向身侧一抹,上身打了半个盘旋,口中轻喝道“倒!”这一下动作柔中有刚似慢实快,石秀一股力道全然落在了空处,没有半分回环余地,应声便倒,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把头抬起来,已有七八个押车军士一拥而上,各展刀枪吆喝连声,霎时将石秀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至于时迁见了这情景。早就吓得不敢作声,躲在一边窥探,窥探什么呢?一面是看石秀的下一步进展,关心石秀的安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却是看石三郎地口供怎么给了,只要一听“还有同党在旁姓时名迁”此等话语,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流落江湖重操老本行去。江海之大。料来他高衙内就算想抓他鼓上蚤也不是那么容易。这倒不完全是时迁不讲义气,原本江湖上的梁上君子之间就是这么相处,单行是常态合作是临时,一旦落网了相互攀污起来连眼睛都不用眨。
不过今天时贼偷地运气倒还不错,一来石三郎义气深重,就算斧钺加身也不会吐出一个自己人来,二来石秀智勇兼备,装的似模拟样。一众官兵吆喝盘问几句,却不得半分要领,只当他是一个寻常卖炭的冒失鬼,三来倒是托了他人地福了。
却说石秀遭擒,众官兵大失面子,一顿喝问下来又不得要领。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对石秀饱以老拳。却听车厢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这只是个不知轻重的莽汉,且容他去了吧!”这声音清亮婉转,似乎不带半分烟火气,令人闻之忘俗。众军士原本怒气填膺,被这女子说了一声,满天火气如同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一头。顿时消于无形,刀枪都轻轻收起,有两个还伸手把石秀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嘴里数落几句也就散去。
石秀一面忙不迭地道谢,一面向那车厢张望,只见适才拦阻他的那人正凑在车厢旁低声说些什么,想来那女子就是听了这个人的禀告,这才免了他的冲撞之罪。
石秀灵机一动,跪地高叫道:“草民叩谢都监娘子宽宏大量!”说着连连叩头不止。
他这话说的声音甚高,只听车厢中那女子轻笑一声,并不答话,车队径自起行,那青衣人经过石秀身边时,却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跟着也去了。
石秀一脸的茫然不解,拉着车旁一个军士查问,那军士就是适才数落他的其中一人,听他询问,冷笑一声道:“也无怪你不知,倘若是本地左近人氏,谁人不知明尊座下圣女娘娘的名头,咱都监将主爷虽说风光,要讨得这么一位娘子可也不是什么易事。”
石秀大喜,这一下总算探明,那什么明教圣女果然与朱勔关系非浅,同进同出却又不是官人娘子,这朱勔与明教果然是穿上了一条裤子了!
不过紧接着就又有收获,一旁的另一名军士听了那军士的话,忽地笑了一声道:“不过将主爷若听了这话,想必是心头火热,没准一个高兴,赏你小子贯把铜钱也是寻常。”
先前那军士也是一笑,却见石秀伸长了耳朵在一旁听着,又见同袍都忍不住偷笑,知道这时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拿都监大人的心思来开玩笑恐怕多有不妥,便把石秀一推道:“去去!既然圣女娘娘大量饶了你这贱命,怎的还逗留,快走快走!”恐怕说服力不足,把腰间一口刀拔出几寸来,再刷地一声推回去,石秀诈作一惊,连地上的扁担也顾不得捡,拨转头就往回跑,身后几个军士见了,复又大笑起来。
石秀回了那小巷,见时迁兀自在一根廊柱后探头探脑,见到石秀安然回来,大喜迎上,连赞石秀洪福齐天。石秀见他如此也有些意外,没料到这偷儿居然甚有义气,不舍了自己独个逃生,不由对时迁改观了几分,他又哪里知道时迁肚里转的肚肠?
此时天色已晚,眼见出不得城了,石秀便拉了时迁,到南城寻了个小旅店住下,俩人赁了一个通铺,胡乱睡下了。
到了半夜,时迁睡得正香,却被人摇醒了来,还没出声已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莫嚷,是我石三郎!”时迁见了石秀便有三分怕,揉了揉睡眼,跟着石秀来到外面天井里。
石秀望了望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时兄弟,你可敢今夜去探那都监府?”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三章 夜探(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06 本章字数:3297
时迁听了这话,恰好一股半夜凉风吹过来,掀起了衣领灌进一桶冰凉来,睡意顿时全消,小眯缝眼瞪得溜圆,张嘴险些叫出声来,幸亏自己反应的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一声喊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却已遭了石秀一个白眼:“怎的?”
时迁暗地吐了吐舌头,心说刚刚这下可有点悬,面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坏了他的事,那腰里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给自己尝上一尝罢?顾不上后脊梁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着小心对石秀笑道:“三爷,这个还有什么话说?咱进城来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您老一句话撂在这了,小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秀咧嘴一笑,惨淡月光下露出两排白牙,拍着时迁的肩膀道:“如此好极!原本衙内大队须得再过几日才到,亦可容你仔细踩过盘子再慢慢动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亲眼见来,不是我石秀心急,实在对方图谋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内来时被人弄了个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这前站还有什么意思?因此我寻思,要动手便是今夜。”
时迁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头,心道:“好个石秀,不怪江湖人称拼命三郎,果然胆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盘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监府!”也不知是跟随石秀这些日子,沾染了些拼命劲头,还是自己本来就有些冒险细胞,此刻鼓上蚤的心里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却又多了几分期待和兴奋,认真计较起来的话,后者恐怕还多了些,心头热呼呼地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只反复在想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俩人翻墙出了客栈。轻手轻脚在街边的台阶上迅快奔过,猫着腰直向都监府摸去。这晚月光若有若无,刚刚勉强看得清路途,倒也适合夜行,又托福杭州道路建设的不错,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半点声息,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都监府的角门外。
日间俩人都已踩了盘子,时迁固然是职业飞贼出身。石秀对于江湖夜行人地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约而同都看中了这里。两个窝在一处墙角,瞄了瞄往来无人,石秀向时迁一晃脑袋,自己扎了个马步,双手叠在一起等着,时迁也不多话,助跑了两步,一脚踏在石秀的双手上。借着石秀俩手一抬一送的劲儿飞身而起,两脚在那粉墙上轻点两下,一溜烟就攀上了三丈高墙地墙头,其身法之轻灵,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声“好!”
时迁俩手扒在墙头,探出脑袋去四处张望。那一双眼睛虽说平时小眯缝着不显眼,这时可就派上用场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视物不费吹灰之力,今夜虽只微有月光,对他可是宛如白昼一般了。
这一下四下打量,只见这一处庭院房舍并不高大,粉灰多处剥落。显然是下人居处。这倒是正合时迁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来学了几声猫叫,又抛了块问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见全无动静,这才放下心,蹲在墙头上解下腰间的一条绳索,给石秀也拉了上来。
俩人商量了一番,仍旧是时迁打头石秀在后,一前一后下了高墙,猫在墙角的黑影里窜到这院门处,时迁取出铁枝弄开锁头,等石秀出来后再原样锁好。
此处看来是都监府中庭的一角,广大庭院中一个荷花池,此刻孟春时节荷叶渐盛,一阵轻风吹过,朦胧月光下掀起点点涟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楼阁,此刻夜深人静***皆无,只在那里黑黢黢地,倒遮住了后面的楼台景象。
时迁四下一望,见左近有几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参天大树,目测一下高约十余丈,足可凌驾都监府所有楼阁之上。时迁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个眼色,向那大树一比,石秀心领神会,俩人猫蹿鼠纵,隐匿着身形,悄无声息地到了大树下,石秀隐身在树旁假山石后望风,时迁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树去,找了一个顶高地树杈,手打凉棚四下观瞧。
不一会下来,俩人在假山石后头脑几乎凑在一处,时迁将适才所见一说,原来这都监府四下寂静,除了几队巡更地人马以外,府中更无走动之人,唯一有***处就是前院一处高楼,那楼二层上不但***通明,且分明传来歌舞之声,八成是朱勔本人在那里宴饮。至于朱冲的所在,东面隔了两道门有一处跨院,眼见得与府中别处只有一道门相通,房舍虽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门处却有些哨望之人,显见是个蹊跷的去处,朱勔若要软禁自家老爸,那里倒也合适。
石秀一听了然,二人顺着墙狠的黑影溜过中庭,到了另一端的墙下,时迁从腰间取出飞抓来,那抓头上包了软布,不虞发出声响惊动他人,片刻间便顺着爬上墙去,看过墙下无人,依旧把石秀也拽上来,二人不敢作声,扒在墙头屏着呼吸听下面的动静。
这两道墙之间是个丈许宽的过道,朱勔在这里布置了八个守卫,都是其心腹手下,为首的唤作“爬地虎”朱五,特为地就是看着自己老爹朱冲,不教府中他人与其交通,坏了他自己的好事。
现时已是近四更时分,这几个守卫虽说是轮的下半夜的班,不过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时候,便不能如初上岗时全神贯注,再加上长夜无聊,不免要找些谈资。
一个就说:“五哥,将主爷今日兴致可高,到这辰光都还不睡,你听那百花楼上的歌舞声,多半正高兴着呢。”
那朱五嘿嘿坏笑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将主爷与那明教地圣女娘娘同进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错,何况……”到这里忽然打住不往下说了,代以两声意味深长的奸笑。
那几个站岗站地穷极无聊,都在竖着耳朵听,忽然没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讲到了紧要关头,个个心痒难搔,都一个劲儿地撺掇朱五:“何况什么?五哥深得将主爷的欢心,知道的自然比我们小哥几个多得多,快请说来听听。”
那朱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显得他自己与朱勔关系非同一般,下人中间就多几分体面,洋洋得意了半天才道:“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将主爷对那明教圣女娘娘可算得是垂涎已久,软磨硬泡费了不知多少功夫,却连人家的小指头也没沾上半根……”大凡男人间聊到这种事,自然精神抖擞,言者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划,听者点头不迭咂嘴不断,甚或大咽口水,想像一下那位万众仰望地圣女娘娘若成了榻上的尤物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大众意淫不止。
时石二人扒在墙头听了一会,时迁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石秀在肩头拍了一下,无限遐想就此打断,却不敢发作,只听石秀道:“眼下这帮兔崽子精神不专,守卫松懈,快些想个法子,你我兄弟过了对院,去找那老朱冲说话才是正经。”
时迁也知他说的有理,恰好此刻后半夜月影斜沉,光线晦暗,时迁大着胆子,从怀中取出一把手弩来,上了一支特制弩箭,这箭箭秆特粗,用上好精钢打造,前头用破甲头,专能穿墙破木,乃是依据攻城弩的原理缩微精制而成,盗门中一等一的利器。
时迁叫石秀帮忙,将这弩拉到十分满,瞄着对墙墙头下二尺处,却不忙便射,忽地挥手扔了一颗石子出去,正掷在中庭内的一棵大树上,登时惊起宿鸟几只,其中倒有两只老鸦,“呱呱呱”叫得好不气愤,引得那帮守卫都住了口,仰着脖子看。
趁着这当口,时迁嗖地一箭射将出去,随即用手摁住弓弦不使它出声,那箭的风声都被鸟鸣盖住,这一箭神不知鬼不觉便射了出去,正中对墙。那箭后有一根细绳石秀一把拉住绷得笔直,时迁使出鼓上蚤的手段,腾身而起,在那细绳上两步一颠,第三步已经踏在箭秆上,借力一翻,狸猫一般轻巧便上了对墙,饶是石秀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见了这几下干净利落,肚子里也叫一声好!
时迁回头,向石秀连连招手,那意思你倒是快点啊!石秀本事虽好,却也没有那等盗门中的身手,自然不能冒险去跳这钢丝,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只从腰间取出一块布帛来,折折叠叠摊在手心,再往那细绳上一握,身子蜷起双脚往细绳上一挂,顺着略为倾斜的绳势,忽忽便溜到了对墙,在箭秆上借点力,身子一翻便也上了墙头。
时迁把他望望,心说你这家伙手脚倒灵便,莫非也是同道?忙着收线,那箭原先是个两截头,把后面的箭秆旋下来就是,前面的箭头就由得它扎在墙里,回来时也好再用。
二人收拾妥当,悄无声息溜下墙头,这时那几个守卫才再回来,一面无意义地谩骂几句,一面再听那爬地虎讲述:“朱勔和明教圣女——不得不说的八卦”。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四章 夜探(中)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15 本章字数:3216
时石二人伏在墙头,等了会看四下并无什么蹊跷动静,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墙内这个跨院里来。这跨院面积倒是不小,前后三进,正房厢房二十几间,正房也颇高大,单单这么看去倒是堂皇的很,只是一样事情不妥:偌大的一座院子,却是死气沉沉的没什么人气,确切地说,就连有人生活的迹象都很少。
石秀皱着眉头看过一遍,伏在时迁耳边轻声道:“时兄弟,眼瞧着这院子死样活气的,虽则那朱冲八成就是在此,可到哪里去找?”石秀心里话,现在半夜三更的,咱跟人家又不是很熟,难道用大嗓门喊“老朱,有客?”
时迁却是精神倍涨,他原本就惯了做这样穿墙入室、飞檐走壁的行当,三天不活动活动手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从跟着石秀来汴梁发展,处处缚手缚脚,到如今月余时间没得东西偷摸,憋得他直如赌鬼不摸牌九、酒鬼离了杜康一般的难受,现今好容易能再度贼头贼脑地趴在别人家墙上吹夜风,对他真如进了瑶池仙境似的自在。
这刻正在享受,听到石秀问话,时迁心里不由得得意:饶是你石三郎这等精明强干的狠人,在这样事情上也只好问我时迁!鼓上蚤洋洋得意,迭起两个手指向院子里指点道:“三哥放宽心,想那朱冲老儿受了自己亲儿的软禁,家里自然没多少人跟着他,这跨院若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就是怪事了……”
正要继续显摆几句,忽地瞥见石秀眼神不善,又见他一只手已然悄悄攥拳,月光下隐见青筋暴起数条。时迁心里一哆嗦,赶紧言归正传:“三哥请看,那正房前后草叶皆无,打扫的很是清洁,与别处大有不同,多半便是朱冲的居处所在。”
石秀正有些不耐烦,忽听了这话,忙凝神向正房前后打量。虽说今夜月色晦暗。此刻又是下半夜,不过那正房前庭处风吹不起片尘,这点倒还看的分明,时迁说话显然甚是有理。
看的片刻,石秀暗下决心,与时迁耳语了几句,俩人沿着高墙而走,踩着屋脊到了正房上。时迁悄无声息地溜到檐口边,两脚一勾滴水檐,使个珍珠倒卷帘的势子,屏息听那屋里的动静。
片刻后又翻上来,与石秀耳语几句,原来时迁耳目灵便。听得房中只有一人呼吸,上来与石秀商量对策。眼见得天色已交四更。又已经接近了朱冲本人所在,不能再这么冲冲撞撞地,否则迁延时刻,到天明只能空手而归了,对方计谋显然不日即发,这一天工夫未必就耽搁的起。
石秀想到这里。向时迁说了几句,又打了几个手势,时迁咬牙皱眉地犹豫,却拗不过石秀,只得复又翻身下去,依旧两脚钩住滴水檐,从怀里掏出一个铜仙鹤来,此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下九流道具,名唤“鸡鸣五鼓返魂香”的便是。
时迁将仙鹤嘴刺破窗帛,用力掀动仙鹤尾,鹤腹中药香便向屋中飘去,此物一旦入了呼吸,盏茶工夫便教人迷失神智,不过数个时辰便醒,醒来对之前诸事一无所知,是以江湖上淫贼多爱,渐渐坏了名声人多不学,倒把这一件空气型麻醉剂的伟大发明给埋没了。闲话不提,时迁吹了会药,又侧耳听听屋中人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显然药力见效,便回身向石秀摆了摆手。
石秀一早伏在檐边看他施为,此刻见了暗号,便也顺着下来,两手与时迁双手一握,翻身从屋顶跳下,别看时迁瘦小枯干,倒也有几分膂力,一收一放已经把石秀放在地上,而后自己双脚一松从屋顶落下,空中翻了半个斤斗,落地如片雪入水,寂静无声,连耗子都惊动不了。
时迁正自有些得意,想说我鼓上蚤这一手如何?斜眼却看见石秀俩手连摆,那意思你少耽误工夫,赶紧撬门进去!时迁无奈,这时候算知道人在屋檐下的滋味了,忙伸手从怀里取了一个棉团出来,与石秀各扯两团塞了口鼻,这一节却不可忘记了,要不等会撬门进去,什么事没办倒着了自己下的迷香地道儿。而后摸到门边,张了张四下无人,腰间摸出一把薄刃快刀来,一点一点地拨那门栓。
不大工夫栓落门开,时迁眼疾手快,用刀尖挑住门栓,免得这玩意滑来撞去发出声响,一面轻手轻脚地缓缓推开另一扇门,待那门转动起来,门枢中未曾发出半点声响,这才放心将半扇门推开,俩人一前一后地闪进门来,复又把门扇合好门栓插上,再回头看这房中地情势。
时迁睁大一双夜眼,将房中诸物尽收眼底,只见一张上好楠木大床上一人高卧不起,听呼吸显然是中了迷香,余外听不到其它动静,便放了三分心,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取出一个小瓶来,回头向石秀抬手。
石秀会意,也从腰间拔出短刀来,走到床沿,一手虚虚掩在那人口鼻上方,另一手把刀反转过来,用刀背压在那人的喉咙上,对时迁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时迁点头,将掌中小瓶拔去瓶塞,在那人鼻子下晃了两晃,随即收起,用两团棉花塞住他鼻孔,跟着双手作势按住那人双手,只待他醒转。
功夫不大,那人微哼一声,鼻子无法呼吸,张着嘴吸了一口气,时迁手快,一把按住他双手,石秀那边同时动手,一把捂住那人口鼻,一边用刀背在那人喉间按了一按。
这人嗅了时迁的解药,又被冰凉的刀背在喉间一震,再加上呼吸困难,当时便醒了过来,却有如在梦魇中一般,朦朦胧胧只见两条黑影在身前,自己手不能动,声不得出,喉间一片冰凉,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是鬼压身?!
却听一个声音轻轻道:“休要惊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得好便饶你性命,若有半句谎话,或者要出声叫人,老子这一刀就要翻过来。”声音虽然不高,意思倒很明白的,那人初初一惊,片刻却又宁定,睁着双眼向床前两条黑影望了望,又将头点了点,虽然被石秀捂住了口,刀又架在脖子上,这头动弹的空间有限,不过那意思却是明白的。
石秀微感意外,这人看似一个普通老者,没想到暗夜中在自己床上忽遭钳制,反应却如此镇定,脑中立时警醒:此老定非常人!没准就是自己这次所要找的朱冲了。
“我来问你,你是何人?”石秀轻声问道,同时将自己捂住那老者口鼻的左手略松了松。
那人鼻中塞了棉花,呼吸本就不畅,这时口上压力稍减,情不自禁地张口呼吸了几下,这才道:“老夫苏州府朱冲,两位壮士何人?”
这名字一报,石秀还罢了,一则久经风浪心意坚定,二则刚才也有了些心理准备,是以没什么异样,那时迁可就有些激动了,心说老子运气不错,进了都监府第一个到手的就是正点子,这下可要发达了!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双手一紧,同时向石秀望了望,张嘴就要说话。
才叫了一个“三”字,“哥”字还没出口,石秀忽地把头扭过来,两道目光在暗室中犹如冷电一般在时迁面上一扫,登时把时跳蚤的话都给瞪了回去。
石秀心里好气,你时迁好歹是专业做贼的,怎么敢在事主的面前彼此交谈?这又不是好杀人灭口的,后面还有多少大事要做,万一这位摆不平的话,失了风声,慢说你时迁担当不起,就连我石秀再生几个脑袋,恐怕也不够衙内砍的!
石三郎凝了凝神,微微俯身,紧紧盯着那老者地双眼,黑暗中只见两点亮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是这杭州都监朱勔的生身父亲,苏州朱家的家主,朱冲?”手下钢刀微微一紧,刀背在那老者的喉咙上又压进去一些。
那老者顿时呼吸有些困难,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话也说不出,只用力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并非虚言。
石秀又信了几分,刀向上提了提,容他呼吸顺畅了些。只是究竟兹事体大,不能单凭言语确定,石秀单手伸入怀里,再拿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物,凑到那老者眼前道:“你既说是朱冲,可认得这玉牌么?”
那老者本来躺在床上泰然自若,一见这玉牌却忽地有些激动起来,沙哑着喉咙道:“你见过朱清?他现在哪里?是谁派你们来的?”这玉牌却是当日张随云从朱清身边检出来的,据说是朱冲给自己的几名心腹的信物,旁人却无,正好做个表记。
见他这样反应,石秀再无怀疑,忙把手中刀一收,拉着时迁后退一步,拱手道:“东南应奉局现任提举高大人属下,石秀,时迁,奉命来见朱老大人。”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五章 夜探(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25 本章字数:3308
朱冲闻言翻身而起,讶然道:“两位壮士怎的说是那高应举属下,可有表记信物?”
石秀把头抬起,挂上一丝微笑道:“这个自然,朱老大人请看。”说话时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双手呈到朱冲面前,待朱冲接过,怀中取出火折子,手中一晃点着了,另一手弯过去遮住了火光,凑到跟前给他照亮。
朱冲接了过来,放在火折子下观瞧,见是禁军军官的腰牌形制,正面刻着“殿帅府门下行走”,反面是长长一串部队番号和官衔,末了是“石秀”二字,验明无误,忙递还给石秀,拱手正色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殿帅府的心腹大将。”
适才一点火光下,石秀趁机把这老朱冲的长相也瞄了分明,见此老六十尚不足,五十颇有余,脸上皱纹不多,口中坚齿不少,虽然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揪起来,衣冠不整发髻散乱,不过坐在床沿怡然自得,顾盼间犹如端坐堂屋广厦之间,一双眼睛微微眯缝着,看似笑容可掬像个和气生财的商贾,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些许威严,饶是拼命三郎阅人多矣,这一下肚里也不免暗赞一句:“这老家伙能以一个商贾身份攀附上蔡相公,果然绝非侥幸,这模样着实要得!”
正在赞叹间忽听动问,石三郎赶紧接回腰牌挂在腰间,寒暄客气了几句,把半夜入门的事含糊带过了,只说“我家衙内得了老大人遣人传讯,颇有诚意与老大人面见,无奈令公子对我家衙内似有芥蒂,以此一面难求,故此命我二人乘夜来此与老大人交通消息”。
朱冲人老成精,对于这话里的潜台词自然心知肚明,一笑便罢,暗中却对高强把握形势的能力吃了一惊。这高衙内从汴梁来到江南不过两月,怎的就能知道杭州局势紧张,竟派了人冒险潜入都监府来与自己这个被软禁的人见面?
嘀咕归嘀咕,眼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一来天过四鼓,这俩人要抓紧在天明前脱身,二来未曾见得正主高强的面,好些言语说了也是无用。老朱冲沉吟片刻。向石秀问明了高强日内便将到达杭州城外,心下已有了计较,便笑道:“石虞候,照说两位壮士深夜入府,胆识身手都是当今的奇才,老朽原该将一点心思放心交托,无奈天色不早,两位还是早谋脱身之计为上。待老夫谋个内外联络的法子,候贵上高应奉来到时再行设法面见详谈为是。”
石秀一听倒是有理,原也使得,只是他肩上极有担当,可不甘心这一趟潜入都监府只得到这点收获,便即道:“似老大人这般说原也使得。只是我家衙内御下甚严,这番又是老大人派贵属传讯。衙内知晓老大人消息不灵,这才派我二人来此,若是回去见了衙内,听说我二人费了一夜功夫潜入贵府,却不得老大人半句言语,少不得要怪我二人办事不力。眼见得又是一番责罚。似这般,还请老大人海涵则个。”说着把手一拱,笑脸作了个揖。
这话说来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在说自己交不了差,实则却是质问朱冲,你费尽心机给衙内送了那个蜡丸要面见,现在我们这两个使者来了,却得不到你半点实在话,莫不是这面见是假,另有蹊跷?
朱冲一怔,随即失笑道:“石虞候说的是,却是老夫失了计较,不能取信于人。石虞候回去面禀应奉大人,只说老夫上欲为国家消弭一场大祸,下欲求保全一家富贵不堕,要借应奉大人地大力方可。至于其中细节千头万绪,这一时间可无法向石虞候细表了。”
石秀暗中揣度,这话说的虽说厉害,也脱不出高衙内原先预料的那样与明教谋反的逆谋有关,不过朱冲肯这么说,看来倒也知道趋利避害,再加上自己切身利益相关,听来倒也可信。不过自家的考量且不忙说,留给衙内去交涉便是,须知谈判这东西,自己家的牌哪怕一张都不能随便亮的。想到这里石秀点头:“老大人既说的恳切,石某就担了这干系,将这几句言语转达我家衙内,待我家衙内决断便是。如此还请老大人示下以后如何联络。”
朱冲本来觉得自己语焉不详,对方未必肯听,正在有些惴惴,听到石秀回答地爽快干脆,倒有些意外,这么一来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对于形势地把握显然非常深入,对自己所说的大祸有相当认识,否则不会这么干脆,不由对那未见面的高衙内又高估了几分。
既然话已点到,朱冲便不再多言,向石秀嘱咐了几句,商量了一些细节,便互道珍重再见。俩人从后窗穿出,时迁纵身上房,回手把石秀也拉了上去,俩人蹿房越屋,依着朱冲的嘱咐向后院而去。
目送着这两个身影在夜色中迅快消失,朱冲依旧关窗落闩,回身看那前院的楼台依旧***通明映照夜空,歌舞声在寂静夜里隐隐可闻,忽地冷笑一声:“逆子,看你还有几天猖狂!……那高衙内,年纪轻轻,又是京营殿帅的膝下纨绔,却怎的驾驭得这样的手下?究竟是何等样人呢?”
过得几个时辰,天色放亮四门大开,杭州城北门走出两个持着扁担地寻常卖炭人,施施然晃着膀子转过了半圈城墙,到了水门码头外,七弯八绕了半天,而后钻进一艘平常小船,那船随即开动,在码头旁百十艘船只中转了几个***,沿河驶出去数十里,第二天复又返回来,捡了个码头靠定,却再无人能寻着昨日的那两个卖炭人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杭州城西门外大路上行来一列车仗,前面八个旗牌鸣锣开道,接着三十二名军士带刀开道,跟着十余辆大车麟麟而过,排场大得惊人,引得沿路百姓都驻足观看,彼此交头接耳,看不到什么旗幡认道,不知这是哪家富贵?
待车辆过去,接着是十余辆载货大车,其上尽是花石果树,山石黄杨,每辆车前插两面蓝旗,上面白字写的分明,一面是:“奉旨采集花石”,另一面是:“东南应奉局高”。这两面旗子不大,口气可着实不小,有识者一见便知,这就是今年才上任没多久的苏州应奉局提举官、京营殿帅府衙内高强的车仗了。
杭州知州名叫阮大诚,绍圣二年进士出身,算得是蔡京兄弟蔡卞的半个门生,何以说是半个?只因他给蔡卞投了门生帖子送了礼,蔡卞也见了他的面,却始终不曾以门生相称,官面上倒也一直照顾于他,这位阮知府便以蔡氏门生自居起来。不过后来蔡卞落势,这位阮知府知机转场,又投到蔡京门下,那时蔡京与兄弟争权得胜,收了这个门生正好表示一下自己的胜利,便也依旧默许了,因此阮知府官路依旧亨通,一面做着昔日苏大学士做过的知杭州事,一面扛着京里权势熏天的蔡相公的大旗,这官做起来格外的有滋有味。
这日有人飞报进来,说道苏州的应奉局提举高大人车仗已到了西门外,阮知府便吃一惊,早先已经知道这位太尉府衙内、蔡相公地孙女婿到了苏州做官,阮知府虽说公务缠身不能分身往见,这名帖备礼倒也一样不少,加上去年大婚时随的礼,前后在这位高应奉身上已经花了不下一万贯钱,可谓落足功夫,如今人家本尊来到自己的界,怎可不亲身出迎?慌忙易装冠带,所有排场全免,一顶软轿出得城来,恰好遇到车仗入城,便即滚出轿来,垂手在路边相候,一面叫亲随递上名帖去。
哪知候了一会,那亲随回来,说道应奉大人用一个“请”字。阮知州顿时一怔,心说好歹我也是一方四品大员,又有门生之谊,这高应奉怎的如此傲慢?恰要着恼,忽然心虚,莫不是新人新规矩,自己这半个门生人家不认账?这么一想心火顿消,小心翼翼上前施礼参见便是。
可怜阮知州担了一肚子心思,到了车仗前方才知道,原来高应奉大人卧病在床,现在出巡的是应奉局的内审。阮知州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车仗内一个女声说话:“我家内大人说了,难为阮知州出迎,去年的大礼还未谢过,又承知州大人如此抬举,真真是不敢当。内外有别,相见就免了,请大人车轿前行引导入城便是。”
阮大诚吓了一跳,感情这位内审大人来头一点不小,便是当今蔡相公最疼爱的孙女,出嫁太尉府高衙内的蔡大小姐便是!这趟出迎实在不冤,阮知府先行谢过,袖里递给传话的家人一贯铜钱,抖擞精神上轿前导,引领应奉局车仗入城,一面叫人飞奔去打点馆驿,以便蔡大小姐歇息,肚里却有些好些:“这个内大人,想必就是内审大人了,只因闺阁名姓不便外称,亏她想得出来,有趣有趣……”
阮知府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头顶一声响,跟着一片声地发喊:“圣女娘娘,圣女娘娘!”只因不曾提防,倒被吓了一惊。跟着就觉得轿子停住,亲随掀起轿帘禀告:“后面内大人请知州大人说话,要问这城头究竟何事。”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六章 入城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0:36 本章字数:3246
阮大诚听了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暗想这番可如何应对。
外面那些明教徒四面八方而来,只为见那个什么圣女娘娘一面,他这个地方长官自然尽知。原本以为愚民来去不过尔尔,谁知后来事态渐渐闹大,杭州城内外聚集了十几万平民,且据报四里八乡还有许多人陆续赶来,眼见局面越来越大,阮知府不免有些担忧,便有心叫人去与那圣女娘娘交涉一番。
哪知派了衙门里的孔目去交涉,回来时却带了新任兵马都监的亲笔信,说什么这是都监府里的人,一切自有朱都监担待,况且草民来去聚散事属寻常,譬如乡社,哪里有什么大乱子出?待过了端阳节聚会之期自然都散,知府大人宽心便是,随信附送礼物若干。
他阮知府混迹官场多年,深知官场的规矩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既然朱都监如此会做,既有面子又有夹里,阮知府倘若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免坏了官场规矩,不但同袍面上须不好看,传出去要说他阮大诚不会做官,这问题可就严重了。因此上,阮知府对城下的草民眼开眼闭,落得个闷声大发财,只求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便可,幸喜这帮草民彼此和睦的很,城下一片太平波澜不惊,阮知府这心里近日来也踏实了许多。
不想今日蔡大小姐到此,查问起来又多生枝节,这位大小姐自幼养在深闺,偏生又是个通天的人物,倘若见了这光景心中疑惑,又或者草民无知惹了她大小姐哪里不高兴,岂非是一件飞来横祸?阮知府心中忐忑,无奈躲是躲不过的,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来到车仗前,避重就轻地将城下诸事禀告一遍。
不过片刻之后,阮大诚的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蔡大小姐隔着车帘只扔过来一句话“知道了”,跟着吩咐车仗继续前行。阮大诚眼前暂且无事,可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花样,把心思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捏着一把冷汗吩咐进城。
渐渐行进城门。人群越发稠密。杭州府和应奉局的旗牌衙役等众在前喝道开行,虽然没什么人有意挡道,可彼此推挤让路起来也要费些功夫,长长的车队龟速爬行,亏得率军护卫的陆谦等人来回护持,才没乱了行列。
忽然,蔡颍的轿帘掀起一角,一双眼睛往城头望去。恰逢城头那圣女娘娘额间大放光明,城下百姓都拜倒欢呼,视线一无阻隔,城头城下地情景尽收眼底。
高强放下车帘,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哼哼,方腊果然还是那一套愚民的把戏。回想历史上,他就是命自己的妹妹方百花谎称圣女降世。借助精致铜镜的反光,在特定的环境下营造出这样的视觉特技来,配合四方教徒一贯的光明界信仰,令得教众归心,为自己起事造势,否则以明教这么一个穷人团伙。要想有什么经常性的严密组织谈何容易?
昨日石秀已经与他们一行会合,将杭州见闻和夜会朱冲地经过一一阐明,高强听到那四句谚语就是大惊,看来方腊所谋着实不小,这么大张旗鼓地约期聚众杭州,一副限期举事的架势,难道杭州的地方官都是吃干饭的?又或者情况更糟,杭州的官员中居然多数是明教中人?
是以他今日特地选了这个时候抵达杭州城下,就是要亲眼看看明教究竟搞什么把戏,杭州的官员们又都在做什么。此刻眼睛见到了城头的“表演”,耳中听到杭州知府抖抖呵呵的禀告,高强心中却也如那阮知府一般放了一半的心,看来并非杭州官员尽数通敌,关键还是在于杭州武职第一人、手握五千兵马地朱勔的态度如何了。
而朱勔的态度,见过其父朱冲之后就该明了了吧……
高强无声地喟叹一声,向后仰倒,把头枕在娇妻蔡颍的浑圆大腿上,晃晃脑袋,选了个舒服的角度,仰望着妻子美丽的容颜,不由露出一丝微笑:“颖儿,这次来杭州,看来可有一场不小地热闹可瞧了。”
蔡颍低着头,一手轻轻托在良人的后脑,另一手一根根地数着他鬓角上的几茎散发,慵慵懒懒地笑了笑道:“郎君想必是成竹在胸了,奴家可一点都不担心呢。”近来的生活过的很是快活,她领着数百人马大张旗鼓地到处审查花石,同时给夫君打烟雾,比之从前闺中调笑的日子不知要有趣多少倍,现在又是和自己倾心相恋的良人一同来到杭州,此处纵然有惊天巨浪,又哪里在她蔡大小姐的心上?
高强侧了侧头,用脸颊贴着爱妻的手,心情一片澄澈宁静,眼前的局势虽然复杂,却也没脱出他来杭州的预料,或者可以说,局面正在一步步地明朗化,方腊搞出了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不会是意图繁荣一下杭州的经济,而朱勔身为一方官员,对于治下的明教教徒如此维护,想必也得了相当大的好处吧?总之,见到朱冲以后,全副的拼图就基本上完整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总算有些效果。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管外面山呼海啸的喧闹,一心一意地感受着爱妻的体温,任凭马车一摇一晃地在街道上缓缓前行。
穿过城门,车行渐速,不一会便到了馆舍,依旧是许贯忠主内,陆谦在外安顿,数百人吵吵嚷嚷,动作倒是不慢。此番蔡颍率众巡游,以护卫的名义带了五百兵马,都是陆谦等人在苏州选练的精兵,虽说未经实战不知战斗力究竟如何,不过经过他和杨志一番狠练,比起原先的那些“赤佬”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再加上石秀在城外码头逐日收拢的三百禁军,高强此次来杭州,手下可算小有实力。
且不管这五百小兵在馆驿扰攘,蔡颍的内宅车仗直入后院,蔡子鸿和蔡旭杨两个指挥着家人四下清扫,连带把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此乃内审一行所到之处的惯例,堂堂太尉府的贵妇怎能叫闲人看了去?
侍女百合掀起车帘,高强率先跳了下来,正要回身去看妻子下车,忽听身后杨志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蔡府家人都吓得不轻,带刀的个个都手按刀柄,往高强这边围拢过来,十余人顷刻间在他身前和车旁立起一道人墙。杨志则早已持刀在手,领着几个军士向着上房的房门虎视眈眈,又再喝道:“到底是什么人,快些给我出来!”
他这里话音刚落,房中一声长笑,跟着一个老成的嗓音呵呵笑道:“高应奉帐前果然能人异士无数,老夫莽撞勿怪!”
听到这声音,高强反而松了一口气,对方肯现身说话,歹意就不会很大,倒是刚才躲在房间里不出声,弄得人汗毛凛凛如临大敌。
闪目观瞧时,只见房中踱出一位宽袍老者,约摸五十多岁,一身灰衣,腰间一条玉带,身材倒是不高,相貌亦甚平凡,只是往台阶上一站,气度从容不迫,倒是叫人不敢妄动了。
杨志也是有眼力的人,见此老显然不是常人,却也不愿造次了,和声道:“来者何人?为何潜伏房中?”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朱冲,依约来见高应奉,有要事相商。”
高强原已猜着几分,现在听了这报告,忙叫人去外院召唤石秀,一面走到杨志身旁。也作了个揖:“我当是谁,原来是朱老大人,本官仰慕已久,只是无缘识荆而已。不过今日不期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当日石秀回报之时,只说那朱冲自有办法来与高强相见,只要进了杭州城即可,因此高强虽然对于此次会面甚为期待,却没料到自己的行李还没打开,这老朱冲居然已经杀到了,这哪里像个被软禁的人?
朱冲仰天打个哈哈,正要说话,杨志忽地又是一声断喝:“且住!朱老此来,随行何人?”
朱冲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向杨志望了望,点头道:“应奉大人贵属果然能为过人,老夫随员仅只一人,且精擅潜踪匿迹之术,居然也会被识破了行藏,实在教人佩服的紧。”随即回身,从房里又叫出一个人来。
一见此人,高强就打个愣神:这居然是一个女子!居然是一个白衣华服的美貌女子!而且此女与来此北宋朝以后所见到的各方美女都不相同,说不出的一股淡淡味道,低眉顺眼地立在朱冲身后一言不发,却叫人感觉到一股潜藏的力量存在。
高强这一愣神不打紧,后面车里的蔡颍可是都看在眼里了,看着丈夫一见美貌女子就发呆,心下不由得着恼,“嗯哼”咳嗽一声,登时将高强惊醒,好在他脑子转得快极,片刻间就想到了话说:“然则朱老能潜行至此,多半是亏了这位姑娘的功劳咯?”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七章 降服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1:40 本章字数:6377
高强这话一出,朱冲面上神色顿时一正,端容道:“高应奉目光如炬,老夫心悦诚服矣!若非借此女之力,老夫的确未必能如现在一般到此面会应奉。”
高强随口一猜,不想正中,自己却也有些意外,再向那白衣女子打量一下,却见她依旧是冷冷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心下不由便留了点心,向朱冲笑道:“朱老百忙中分身到此,足见诚意,都撤下了!”最后这一句却是向杨志等人所说的。
锵锵连声中,一众军汉收刀入鞘,高强吩咐赶紧收拾一间清净屋子出来,恰好石秀也从前院来到,彼此寒暄已毕,高强与朱冲携手进屋,后面石秀杨志按刀卫护,那白衣女子紧跟着朱冲脚后,高强虽然明知身后有这么一个人在,居然感觉不到一丝呼吸和脚步声,此女竟是如同幽灵一般。
且不管外面依旧忙忙碌碌地安顿,五人进了一间静室分宾主落座,高强心中忽然好笑,说起来,朱冲到这里固然是鬼鬼祟祟形迹唯恐人见,自己又何尝不是放了几重烟雾才能来此?这中间的宾主之分,倒颇有几分复杂。
既然彼此见面之前都花费了无数心机,高强也懒得寒暄,单刀直入道:“本官此次前来杭州,正是因朱老召唤,如今好容易能得面会,朱老有何见教,本官这里恭聆教诲便是。”
朱冲却不着急,哈哈干笑两声道:“应奉大人快人快语,老夫钦佩得紧,却不知应奉大人对老夫所要相商之事,腹中可有定案?”
高强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倒有些意外,不由得暗骂一声老狐狸,到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你无非是想探探我究竟对目下的局面掌握多少,想掂量掂量自己的筹码而已。只不过以你目前被自己儿子软禁的身份和形势,又有多少筹码可以供你来跟本衙内讨价还价?
“既然要玩,本衙内就陪你玩玩。”高强心中转念,便也干笑两声,笑的只有比朱冲更干三分:“本官自奉圣意来到东南,孜孜以寻觅奇花异石为务,只求为官家苑囿多添几分光彩,不辜负了官家设立这应奉局的一片苦心。又何暇顾及其余?自到埠之后。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连江南的风景人文亦无半点心思去玩赏,不知三秋桂子何色,难问十里荷花甚香,又哪里知晓东南地人事?至于老大人其人,本官只知乃是前任应奉朱大人的尊上,老大人既然有事相召,本官便拨冗前来一见。至于其中利钝玄虚,可顾不得那许多了。”这一番不文不白说下来,高强等于是兜天转地打了一大圈太极拳,正事可半点没沾点边。
看着面前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端起官架子来,朱冲心里一半好笑,一半却也吃惊。他事先不打招呼。径自来此,就是因为意外相逢之下。对高强一方可以多些了解,相谈时也好多些把握,毕竟此番所要涉及的事干系不小,放眼东南能与共谋者实属寥寥,虽说这高衙内是个最好的人选,不过那也是多半冲着他身后的势力。倘若这小子纨绔成性草包一个,这事成与不成可还在两可之间了。
不过今日一见,虽然相处短暂,高强的表现倒令这位人老成精的一方大豪颇为满意,不论是之前潜入都监府的石秀时迁,还是身边护卫的杨志等人,看起来都是精明强干的模样,却都情愿为这高衙内所用,此人的器量可见一斑。似朱冲这等豪强出身,不管是对手还是同伴,倘若分量不够的,必定要被他占尽便宜方休,现今对高强既然生了敬畏之心,倒令他合作之意更坚了。
当下朱冲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应奉大人春秋虽富,这心机可着实了得,老夫拜服了。实不相瞒,老夫本当亲身去苏州拜会应奉大人,只因身不由己,只得遣人邀衙内来此杭州相叙,这一节先行谢过了。”说罢站起身来一揖。
高强见他态度端正了不少,便也起身还礼连说不妨,双方再次就座,彼此便去了不少虚文。朱冲今日时间有限,他是趁着自己儿子朱勔去城门处为那圣女保驾护航的机会,府中关禁略为松懈的机会溜出来,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正该开门见山。只是这件大事千头万绪,饶是以朱冲这等精明老辣,当日令蔡京也要动容,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思忖片刻,朱冲抬头道:“不知应奉大人对于明教可有认识?”
高强眉头一皱:“明教源远流长,唐时从西域传入我中土,现今东南百姓多有修习,那便如何?”他也不着急,这虽说是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思,彼此的牌还是要一张张出,反正本衙内现在还有空陪你玩。
朱冲见高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不紧不慢,知道对手不好对付,他是太尉府衙内、相府孙女婿的身份,又大得当今官家的信宠,东南就算闹出多大的乱子,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比不得自己家族世代经营此,倘若真被那班亡命之徒成了大事,抄家灭族只在眼前了。现在自己的时间又有限,少不得要先做出些突破,否则这么一圈太极拳打下来,自己可耗不起。
顷刻间权衡利弊,老朱冲已经下定决心向高强低头,忽地起身跪倒道:“启禀应奉大人,草民朱冲有要事相告,乃是这东南五路地一大桩谋反逆谋!”
一面说着,朱冲一面偷眼去看高强的反应,以他多年阅尽千面的老练,这样的大消息说出来,单看对方的神情便可知其心中思绪了,却见高强起初声色丝毫不动,就像听到“隔壁家养的狗明天要下崽了”一样,旋即又显出关注神色来,身子略略前倾,急道:“老大人此话从何而起?本官愿闻其详!”
朱冲暗吃一惊,这反应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倘如高强一听便跳不知所措,那是竖子不足与谋,东南大乱将起。自己又无可奈何,只好明里仍旧将这一桩反谋首告上去,一出这门便有多远跑多远,图个明哲保身之计:倘若高强一听就来了精神,那是对方雄心不小,正好借用其力量平息,不过显然事先无多少准备,能否平定还在五五之间;倘若高强如最初那般神色不动。说明事先已经有所准备。来此杭州之前早就胸有成竹,那么自己倒不知要如何提出自己的筹码了。
现在高强这样的反应,说起来倒是正中朱冲的下怀,一面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早就有所准备,一面又表现出与朱冲的合作兴趣来,正好让他尽情地将自己心中的图谋都抖露出来,彼此有开诚布公的意思。朱冲一念及此,背心的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难道说。这小衙内竟然如此深沉老辣,将自己的这一点心思尽数看在眼里,现在只是给自己机会来表现一下么?
却不知高强正是要他如此思想!原本见朱冲之前,高强与身边的许贯忠、石秀等人便将前后诸事仔细推想,想来朱冲当日因为反对与明教结盟而被自己儿子软禁,其反对的理由多半是从自己家族的利益出发。认为明教包藏反逆祸心,这样的盟约最终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的是灾难而不是利益。现今朱勔与明教的结盟已成定局。为求保全之计,他惟有向外求助。
但站在朱冲的立场,向官府首告却是下策,如此一来朱家的反逆罪名便都坐实,最多能脱出他自己一人的罪责,百余年的富贵、数千族人的性命都要在这场大乱中飞散。这哪里是他老头子能承受的?上上之策莫过于暗中化解,将这场反逆消弭于无形,如此家族庶几可以保存,而要做到这点,首先构成障碍的不是别个,恰恰是其亲子朱勔!
只要朱勔一天坐在朱家家主的位子上,倘若明教反谋一起,朱家这从逆的罪名便铁证如山不容反驳,他朱冲若要保全家族,第一个就要把自己儿子从家主地位子上扳下来。怎奈朱勔现今手中握着实权,他朱冲若要夺位,必须要有外援,无奈朱家在东南盘踞多年,能有实力相抗的地下势力根本找不出来。地头蛇既然找不出来,高强这条过江龙便成了朱冲的首选,至少朱勔在应奉局提举这位子上是被高强一脚就踢了下来,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虽然说朱冲是有求于高强,在高强这边来说,又何尝不希望与朱冲合作?以最小的代价来化解方腊起事,原本就是高强的既定目标,这一点与朱冲不谋而合。然而自己就算知道明教要反,知道方腊厉害,却不知道明教与朱勔结合在一起后,究竟具有多大的破坏力,其中有哪些可供借力之处,更不知道朱勔手上有多少实力,自己这八百兵就算再怎么精锐,在杭州五千兵马和明教十余万教众面前只怕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人家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自己了,而朱冲的存在,恰恰可以帮助他更加精确地把握杭州的局面,以最恰当地方式运用手中的力量。
现在见到朱冲的神情颇为惊惧,高强暗喜得计,又追问了一句:“朱老所要首告的,可是那明教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么?”这话说来笼统,却非知情人莫办,正好再来糊弄一下老朱。
朱冲浑身一震,这时跪在地上再仰视高强,只觉这年方弱冠的少年衙内莫测高深,究竟手里掌握了多少事?不过他久经风浪,哪里有这么容易认输的,只是片刻失据,随即便恢复过来:“应奉大人果然了得,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应奉大人对此早就胸有成竹,老夫倒是多虑了。然则应奉大人明知明教图谋不轨,却于此时亲身来此,而且假借夫人名义,莫不是有所为而来?”
高强不禁要对这老朱冲重新审视:到底姜是老的辣,虽然身处不利情势,这一句反击真是恰到好处,自己到底有多少底牌,只要一回答这问题便会暴露个八九不离十了。虽说自己最终是要与朱冲合作的,然而这合作也有很多讲究,倘若去了明教和朱勔,却扶植起一个更难对付的老朱冲来,自己以后在这东南依旧是缚手缚脚。又如何能对政局有所匡助?想到这里,高强雄心陡起,心道若连你这老家伙都对付不了,本衙内日后要如何去与朝中的各路权臣角力,又如何对付北方先后继起的辽金夏诸强?!
“朱老果然明智,本官奉圣意留意东南,既然知晓有如此大事,岂可袖手旁观?”先拉着皇帝做个大旗吓唬你。至于究竟如何知晓这大事的。我不说你要怎么问?接下来再次出招:“只是朱老既然知道有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不向杭州官府首告?先前本官还道朱老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现今却能脱身来此面会本官,可见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不知朱老可有什么隐衷?”你老朱不去找官府而来找我,想必是特地有求于我,本衙内心里明镜似的,你还是乖乖地都说出来吧。
朱冲心中暗叹一声: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高强能以弱冠之龄深受官家宠信,又得蔡京青睐,看来并非单纯托了老爹高太尉的福啊……
“应奉大人明鉴,老夫正是有不得已地苦衷,只因犬子朱勔无能,不知被那明教妖女使了什么手段。迷得神魂颠倒,居然看不出这些逆贼心存不轨。反而对他明教言听计从,若任其如此下去,我朱家必定陷于万劫不复之境!老夫虽说心怀朝廷忠义,却也不忍见那逆子将一族父老都葬送,因此求见应奉大人首告此事,不敢求什么功劳。只求应奉大人敉平此难之后,降罪犬子朱勔一人,不致三族夷平,老夫心愿足矣!”说罢连连磕头不止,这下朱冲可是把自己的心思都和盘托出了,只有指望高衙内宽宏大量了。
却不知高强此刻心中大喜,饶是你老儿奸似鬼,也要喝本衙内的洗脚水了!只是面上还要装作矜持,把桌子一拍戟指喝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令郎身受皇恩,也曾在本官之前提举应奉局,现在又身居堂堂杭州兵马都监六品之位,不思守土有责,居然投身从贼!似此谋反大逆,罪当夷尔三族!然……”
朱冲这时头磕在地下,看不到高强的神情,只听到他措辞严厉大发雷霆,连诛三族这么厉害的话都说出来的,只惊得冷汗直冒,心中连连叫苦,忽然听到一个“然”字,犹如暗夜中发现一盏明灯,慌忙把头抬起来,只听高强续道:“然本官念尔首告有功,倒可网开一面,倘若尔能襄助本官平乱立下大功,则将功赎罪,若要豁免朱家一族的性命也非不可。”
朱冲由大恐转为大喜,这样不是正好合乎自己的心意么?连忙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言说自己全族忠义无双,对朝廷、对官家,当然还有对恩相蔡京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逆子也是受了明教妖女地妖法蛊惑而已。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高强装模作样只管听,末了点了点头道:“你朱家多怀忠义,本官倒也是知道的,不过若要将功赎罪,可要拿出些实际的功劳才是,还不将令郎如何与明教勾结,究竟如何图谋不轨的,全部一一报来?”
朱冲不敢怠慢,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知全都倒了出来,亏得他老成的很,在朱家内部和外界都有些残余势力,因此虽然自己身被软禁,耳目却依旧灵便的很,再加上熟悉东南情势,种种信息结合起来,竟把明教此次的图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明教先是派了方百花前来商谈合作开发银矿之事,这方百花艳绝一时狐媚过人,朱勔对其可谓一见着迷,处心积虑只想要沾沾她的身子。哪知这方百花溜滑的紧,虽然孤身一人呆在都监府,朱勔却始终无法近身,又被明教的言语所惑,终于同意全面与明教合作。
要说朱勔当真有心造反却也是冤枉了他,明教只对他说要在杭州传教立法,以端午节为大会之期,若能办了这事,则情愿将圣女下嫁,届时朱勔在教中自然地位尊崇,还有比这更牢固的联盟么?朱勔一方面惑于方百花的美色,对明教暗地里的图谋一无所察,另一方面也想借助明教在民间的力量对付高强,因此满口答应,每日只顾围在方百花身边献媚,任凭明教一步步地渗入杭州城各处而不查。
待全盘听罢,高强暗自心惊,方腊这一场谋划可谓深藏不露,然而一旦发动却有雷霆之力,若是没有自己这有心人在一旁窥伺,这一场端午节大会必定是两浙糜烂之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明教这次的图谋事先潜伏不发,却也给了自己以机会,若能及其未发而制之,则东南之事一朝可毕矣。
且把这一番心思都放下,高强大大夸奖了朱冲一番,什么身遭缧绁心存忠义,果能克捷功莫大焉,只说地朱冲老泪纵横,连说草民日夜忧心国事心系家族,今日得见应奉大人,这才如久旱之见云霓,婴儿之遇慈母。俩人一来一往一搭一唱,虽然都知道对方话语中最多只有三分真意,却说的津津有味,所谓愚人必先愚己也。
既然明了了对方地图谋,接下来便是对应筹划,而后分布属下,择机而动了。这中间头绪甚多,高强一时是无法抉择了,便叫朱冲先行返去,待自己粗定方略之后,再设法通知他配合。
朱冲也觉有理,没口子答应了,随即唤过那白衣女子来,向高强笑道:“好教应奉大人得知,我这义女来自东瀛日本国,自幼受异人传授,善能潜踪匿迹乔装改扮,现今独居府中,消息进出若经她手即稳便的很,当日石虞候等夜入都监府来探老夫,走时便是经了老夫这义女的途径,由后院无人处逾墙而出。若应奉大人有甚用着老夫处,只管请石虞候通过这义女传个话来便是。”
高强一愣,怎么老朱冲居然会收了个日本义女?须知眼下在杭州算得是敌强我弱,这行事之时再多几分小心也不为过,何必要多这么一个环节,况且还是一个外国人,此人到底可信否?况且这还是一个日本人,虽说理智上知道此时正值大宋盛世,日本国民远服教化,彼此来往贸易不绝,对宋室王室甚为恭敬,不似后世那般跳梁为恶,不过如高强这样来自后世之人,听到日本二字心里着实有些疙瘩,更何况牵扯到这样重大的事?
朱冲可不知他心里连转几个肚肠,只看出其神思不属来,对自己的提议似乎不以为然,眼珠一转间已知“其意”,往高强身前凑了凑,神神秘秘道:“应奉大人只管放心,此女与其兄来我中土日久,对老夫忠心不二,其兄现今被老夫派在逆子身边为间谍,身手也颇为不凡。眼下用人之时,以老夫之见,此女足可信赖。”
嗯,她还有一个哥哥?高强顿时警觉,这兄妹俩究竟怎么会来到中土,又是怎么投到朱冲府中的,到底出身如何,来到中土有何目的?不过眼下确乎如朱冲所言是用人之时,且不管这许多,反正石秀办事牢靠的很,叫他接触之时多个心眼,久后便知端倪,而在应对明教起事这件事上,朱冲与自己可算利益一致,他既然说此女可用,那就先用着好了。
高强点头答应,正要吩咐送客,哪知这番思谋费了点时间,朱冲见他一时半刻间好似疑虑未解,忙又凑到耳边加了一句:“请应奉大人放心,此女仍是完璧,若是应奉大人有心,待此间事了之后,一顶花轿将此女送至府上便是。”
第五部 杭州 第十八章 谋定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1:49 本章字数:5362
高强一听这样话语,条件反射地就是看那白衣女子的表现,却见此女眉头动也不动,就像朱冲适才说要送人的不是她本人,甚或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什么小猫小狗之类。只是这种冷漠与寻常的仆役家僮等无法主掌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的无奈却又似有不同,好似是觉得如此被朱冲送给别人是理所应当。
高强暗暗纳罕,此女真乃异数,要说是那种生来就训练来送人的优伶,怎地朱冲方才又说她还是完璧?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即打个哈哈:“朱老如此大度,本官先行谢过了,此事大可容后再议,且顾眼下的急务要紧。”
朱冲讪笑几声,又再客气几句,便告辞离去,高强自己现下也是见不得光的,便教杨志相送。那白衣女子跟在后面,一身白衣步履轻盈,望去真如一个精灵一般。
是夜,杭州馆驿中收拾了一间静室,高强帐下各心腹济济一堂,连时迁也得了个位子,大众静候高强驾到。衙内未到,枯坐无事,几人间自然有些话题闲聊,杨志听说石秀与时迁夜探都监府,于戒备森严中探得老朱冲,轻身进出毫无阻碍,不由得大感兴趣,时迁见问心下得意非常,指手画脚大吹特吹,唾沫星子四下飞散,屋中只听他一人说话声音。屋角处是陆谦向许贯忠探问这次杭州敌人情势,许贯忠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俩人说话声音甚轻,都被时迁那尖细的高嗓门给压了下去。
忽闻门口咳嗽一声,几人连忙住口起立,恭迎高强入座,跟着眼中都是一亮,只见主母蔡颍一袭湖色衣衫,面罩薄纱款款而入,轻轻万福。几人赶紧躬身唱个肥喏,迎候衙内和主母上座。
一一坐定,高强且不忙商议大事,先叙前功。第一件是陆谦率众跟随蔡颍,一方面护主有功,另一面整军有方,记功一件,陆谦起身谢了;第二件石秀从京城率众来援。三百精兵已经藏身码头粮船中。只待一声令下,也记功一件;第三件还是石秀,与时迁潜入都监府联络朱冲,使内外相应,大利衙内原定方略,记大功一件,石秀起身领功,时迁将小鸡胸脯挺的高高。也上前谢过。
功劳录下,信赏押后,待大事底定再议。高强轻嗽一声,开口道:“诸位,想必都知,此番前来杭州。皆因那杭州都监朱勔横行不法,本衙内乃为伸张国法。暗访而来,”这暗访二字却是他学了后世所看的那些电视节目,随口安了一个,“哪知到此会见了其父朱冲之后,却知晓了两件大事,一则。两浙明教欲图不轨,聚众于杭州,待端阳之期即行大举。”
此事在座大都多少知道一些,不过高强说到这里暂停一下,自然是要看看部下们的心意如何,若不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衙内的期望?座中杨志陆谦都是军官出身,杨志终日殷殷以光耀祖门为务,陆谦则只想往上爬,虽然动机各异,要立军功却是共同的途径,听得有人要造反,心下倒有些期待;石秀混迹草莽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不过眼下自己既然有了出头之日,便与那明教走了不同路,要紧守稳自己的立场;许贯忠却是自幼读圣贤书的,正统观念深入心中,是以当日虽然对朝廷深感失望,也只求个退隐山林不问世事而已,后来跟从高强办事,却存了半个冷眼旁观的心思,当下也只微微冷笑而已;座中叫的最欢的倒是那刚来不久的时迁,鼓上蚤也不是全无心肝的人,自家资历固然最浅,又是做贼的出身,此刻若要在高衙内帐下讨生活,可要尽早把以前的出身给洗去了才是,倘若这次是对付寻常的绿林,时迁恐怕背个不义的名声,怕还没这么积极,那明教却向来与绿林不是一路,就算帮着朝廷去对付明教,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五人心思各异,却都发话责骂明教大逆,尤以时迁义愤最高,若不是碍着主母蔡颍在座,他便要破口大骂,想鼓上蚤在江湖这么多年岂是白混,道上骂辞鲜有不知地,从这角度来说,高强倒错过了一个领教北宋市井语言的大好机会。
待众人说了一通,高强将手一举,笑道:“诸君心怀忠义,存了奋勇当先之志,那便很好。只是目下情势诡谲,贼氛猖獗,日间朱冲老儿前来首告,原来其长子、现任杭州都监朱勔居然与明教沆瀣一气,也参与了这桩造反逆谋。此番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对付此事。但有所见,不妨畅所欲言。”
高强说完,端起茶杯来,用盖碗拨了拨茶叶末,吹了一吹,见水温还烫着,便又放下了,抬头见几个部下却都闷声不吭,不禁失笑:“怎么,都不说话?刚才可不是这样啊。”说归说,他也知道话题敏感情势棘手,堂堂主掌一州兵马的都监大人居然与反贼勾结,这要是万一造起反来,不用说杭州一地,恐怕没等朝廷大军集结出发,两浙都得涂炭了。
会这么开不是办法,只好点名,好在也只是要统一一下认识而已,大体都有定计:“贯忠,你来说说吧。”
许贯忠点了点头,环视一周道:“列公,虽则目下杭州情势复杂,却也未曾脱出衙内的掌握。衙内自到东南,早就察觉明教逆谋潜发,只为一路百姓故,不欲兵连祸结,只想寻一个消弭于无形的法子,是以多方设谋,这才能来到杭州。如今逆谋已明,今夜列公各献奇谋,来日人人奋勇,一举荡平这路反逆,衙内上奏朝廷,自然都有封赏。”
既然“上意”已明,众人自然要表表忠心,说些敢不效死、愿为衙内出力的话,高强点头。各自落座,陆谦先道:“既然对方势大,既有杭州五千军士,又有十余万愚民教众,我这里只有八百禁军,此当以智取。不可以力敌。”
高强心道陆谦果然是个人才,又是军将出身,这话说的在点子上了。他还未说话,杨志随道:“陆都监说的是,今虽敌众我寡,然我专而敌分,正可出奇制胜。既然敌集于都监府,擒贼擒王。来日以朱冲为内应。我等率军攻入去,擒拿朱勔这贼来见衙内便是。”
高强又是点头,杨志不愧将门出身,此言深得兵法三味,大方向一点不错,只是细节上还需商议:“杨都监说地有理,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其中有几件事踌躇,其一。那朱勔虽说勾结反逆,然而并无凭据,我师出无名,众心不服;其二,明教十余万教众聚于城下,其首脑不知何处。万一生变,即使朱勔成擒。杭州依旧难保,我等身处危地;其三,便是何时行事。”
石秀先前一直没说话,此刻忽道:“听衙内的意思,莫非是要一举将朱勔和明教首脑一网打尽?”
高强笑道:“三郎说的是,本衙内正是此意。三郎可有教我?”石秀的精细他是心里有数的,此人处处留心,这次又打了前站,除了联络朱冲一事大功告成之外,却不知他还有什么见闻?
石秀拱手,接着将自己那日间冲撞圣女座车一事叙说一遍,续道:“某那日所遇之人,所用功夫不是公门中手段,又与那圣女关系密切地很,想必是明教中地好手,其武艺不下与石宝。再者,听那朱冲所言,朱勔虽然对那圣女有意,却不得沾身,更未必真有谋反之意,明教只是以圣女下嫁为饵,诱朱勔入彀而已,此二敌之间目下虽然和睦,必有图穷匕见之时,那时我从中入手,可收奇效。”
许贯忠击掌道:“三郎所言极是!与我不谋而合。此二贼虽貌合而神离,彼此亦暗中相图,我若相机而动,大可将这二贼一网打尽。以那朱冲所叙,明教若要动手对付朱勔,必定是要先夺其兵权,瓦解杭州官军,而后大批教众取得军器旗鼓,一举攻占杭州,再举起反逆大旗。此事倘若行早,则其众未集,势难成事;若行迟,则朱勔也是一方豪强,未必会俯首就擒。愚意以为,明教既然约定端阳大会,若要取朱勔便在其时,且多半以婚事为饵诱朱勔入彀,衙内若要将此二贼一网打尽,此其时也!”
高强作大喜状,其实这番言语他与许贯忠反复商议,早就烂熟于心,此刻照诵而已:“贯忠言之有理!如此说来,我这厢只需枕戈待旦,伺那明教何时应许了朱勔的婚事,便是举事之期,趁那明教图谋朱勔地时机,其首脑必定云集都监府,到时候给他来个趁火打劫,一股脑全端了!”
陆谦笑道:“衙内好计较!这岂不是鹬蚌相争,衙内做了那得利的渔翁么?得来全不费功夫,妙计啊妙计!”
众人也都称赞一回,高强洋洋得意,又道:“现刻已是四月二十,算来距端阳只是半月之期,眼见大事就在眼前,诸君可要谨慎了。”随即传令,陆谦率领五百苏州军,卫护馆驿外,秣马厉兵,待机而动;杨志代统码头那三百军,也是一样整备军器,慎出谨入,待命而动;石秀伺候朱冲的内应,这任务最是要紧,敌情如何,出兵时机等等尽在其中,倘若有半点疏失,被人觉察了,则对方十余万之众,这区区八百人马在杭州城里不消半个时辰便被人杀个干净;时迁脚步灵便,着他在石秀部下行走,来回传递消息。
诸将一一遵命不违,人人昂奋,时迁居然也有一令在身,激动的小脸蛋通红,往日最会啰嗦的人,这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诸事分派已毕,高强正要宣布散会,蔡颍忽地开口道:“官人这番料敌制胜,列位奋勇当先,奴家自然欣喜地紧,只有一事不明,那杭州知府阮大诚,官人要如何应付?”
高强打了个愣神,这才想起这茬来,若在本管地界上出了这么大地事,这位地方长官、四品大员也不能当个摆设,果然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先前怎么没听我的军师提醒我?回眼去看许贯忠,却见这家伙一脸的无所谓,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冲着高强回了个笑容。
高强先是迷惑。随即恍然,敢情这家伙多半是早就想到了,故意不说,单等着自己娘子蔡颍说出来吧!好阴险的人,现在不与你计较,回头才来算这笔账,要紧请问贤内助:“娘子说的有理,确是为夫疏忽了。如此奈何?”
蔡颍脸上蒙着面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星眸来,笑吟吟地四下一转,随道:“实则官人方才也想到这事,怕是有用着奴家之处,故意等奴家开口了才故作失惊罢!”
高强一愣,自己刚才发号施令,只顾着激动了。哪里想起什么知州老爷了?随即醒悟过来,爱妻这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免得看在这些部下眼中,倒是娘子比官人还要精细了——这等贤内助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
“咳咳”干咳两声,高强笑道:“娘子深知为夫的心思,正是如此。这件事还须娘子出面才是。”一面说着,一面飞快回思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哪些能对上这个榫头?
蔡颍双眸中满是笑意,朝高强脸上望了望,才道:“适才官人曾说,那朱勔反状未明,我师出无名,想来官人当日在苏州插手纪秋风一案。为的就是这事罢?只是若然要令那朱勔服法,必得要经此地牧守首肯,否则便不好行事了,此乃是阮大诚可用者一。”
高强这才想起这事来,本以为自己堂堂太尉府衙内的身份,又有苏州录曹司的公文,办你一个杭州都监还不是手到擒来?听蔡颍这么一说才醒悟过来,大宋律法严谨,自己这么干虽说是痛快了,却难免落人口实。倘若朱勔以此为由煽动部下,那五千兵马可也不是吃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者,大宋文左武右,历来地方官兼负掌军职责,军将只为副职而已,这阮知府才是杭州官军的大上司。官人异日拿了那朱勔,倘若其部下有甚不服之人,便用着这阮知府出来弹压,料想当着直管地上峰,又失了为首之人,那班军士无有不服的,纵然有几个跳梁小丑,官人以力制之即可。”蔡颍轻摇团扇,不紧不慢地说道。
高强这才大悟,爱妻如此贤能,真是几世修来!只是当着几位部下地面,这话且放下,到了房里再慢慢谢过不迟,眼前先将这漏洞补了:“娘子说的是!眼见那阮知府是恩相门生,自然不敢违拗了娘子,此事娘子一言可决,只是为夫念着娘子这一路风尘辛苦……”
蔡颍手中团扇一摆,笑道:“区区风尘算得什么?官人殚精竭虑,以这一件大事为念,奴家只恨身为女儿身,不能替官人分忧,若能有一些儿小助,也不枉了随官人来此走一遭了。此事易为,官人眼下不能出面,待寻个时机,奴家下个帖子召那阮知州来此,教谕几句也就是了。”
高强连连点头,众人都道大娘好精细,此事揭过了不提,再叙了些细节事体,见别无要事,便各自散了。
高强留了许贯忠下来,正要商量别事,却见自家娘子盈盈而起,向许贯忠福了一福道:“夜深露凉,许先生与郎君议事,可要小心风寒,奴家先回房去了。”
许贯忠赶紧还礼,蔡颍飘然而起,经过高强身边时忽地又丢下一句话来:“少停官人回房,可要细细与奴家说说那东瀛女子的事,奴家可记着呢!”
高强恰待要送,却被这一句话给噎住了,望着爱妻美好的身影渐渐远去,两盏灯笼前后摇曳,心里只是叫苦:这一关却如何过?
许贯忠站在高强身后,见他呆呆地望着娘子的背影发愣,忍不住好笑,便道:“衙内,且莫记挂那东瀛女子罢,眼前可有更大的事待办。”
高强定了定神,把心魂归位,这才拾起思绪来,转身与许贯忠分头落座,问道:“贯忠,如今形势渐渐分明,当日所议之计,可还要续行么?”所谓当日之计,就是在龙游县宗泽口中初初得知明教阴谋时,许贯忠所献地那分化明教、离间方腊父子之计,此计一直未曾宣布于众,高强身边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因此留住方金芝、招来方天定,府中包括蔡颍在内,人人都道是衙内色心发作,无人知他的心思。
此刻部署已定,高强自觉自己安排周密妥当,杭州大事只在掌握,又想起方金芝的种种可人处,那日雨夜定情,方金芝已经摆明了托付终身之意,自己如今却要对付其父,怎么说都有些心病。因此这时找许贯忠来商议,便是想寻个法子,怎生能好生了结这事。
第五部 杭州 第十九章 焚心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1:58 本章字数:5375
许贯忠是闻一知十的第一等精细人,自然一听便知高强心意。倘若此事果真可行,则君子有成人之美,便是高强要立马娶了金芝进门,许贯忠也只由得他,说不得还得负起总管的职责来,亲自操办一场。
只是今日杭州局面非同小可,哪里容得你这衙内一面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另一面却软玉温香抱得美人归?“衙内,且按下这事不论,贯忠有一句话要问衙内,今日之杭州,最棘手之事为何?”
高强与许贯忠朝夕谈论筹谋,彼此多有默契,只听这一句便知许贯忠有话说,而且多半不是自己眼下想听的话,否则何须这么兜着***来?“最棘手之事,还是明教的十余万教众集于城下,而且群情昂奋,这便如一个大火油桶,一个火星丢下去,便是燎原之势。”口中一面如此回答,高强的脑中却已远远跨过眼前的对话,思忖着许贯忠话语后的真正含义。
许贯忠却依旧是那副冷冷淡定的模样:“再请问衙内,当日设下这等计策,费尽心机将那方天定等人拉到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应付明教了,倘若能令方腊父子反目,明教落入较为温和的方天定手中,则东南局势便可望数载宁定,再辅以其它措置,可保大宋这粮赋宝库二十年平安。”高强已大致捉到许贯忠的想法,随即又道:“只是现今已然定计,都监府一战可望将明教首脑和朱勔一网打尽,如何还须利用方金芝这小女子?”
许贯忠向高强脸上望望,见他额头已经微微有汗渗出,也不知是这春夏之交的初阳暖气,还是心中不忿,然而这冷彻的谋士却仍旧不为所动。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果然是情酒红人面,财色动人心,衙内只为了那位美貌的金芝小姐,便要完全变更原先的计划么?”
高强原本只是不解,这一下可有些恼火了,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许贯忠明澈的双眼,略低沉着声音说道:“贯忠。我的确有意周全此女。只是因为现下杭州之事无需利用此女也可解决,将原先的计划稍作调整而已,怎地便是完全变更了?又怎地说到为了贪图金芝的美貌?”在高强心中,这女色上名声不佳始终是他一块心病,倘若他真是如原先的高衙内一般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担了这个名声却也不枉空,叵耐这个黑锅背的冤枉之极,现在又听到许贯忠在这上头语带讽刺。难免有些着恼。
许贯忠见他神色不利,自从二人孟州相逢以来从未见这小衙内如此作色,知道自己言语不妥。只是他却也是另有所图,在这件事情上不容让步,当即冷笑着向高强的目光瞪回去道:“衙内,贯忠敢问一句。都监府一战虽说可操胜券,然而对方是否有还手之力?战后又如何收拾残局?”
高强见他忽然改换了话题。貌似稍作让步,火气便降了几分,随道:“此战擒贼擒王,朱勔那厮一旦就擒,朱家势力有朱冲接收,其余官兵有阮知府弹压。手脚自然干净;而明教一方,只需擒拿了方腊和那什么圣女方百花,这班教众又不是什么百战雄师,所谓蛇无头不行,自然不能为患,便当逐次散去,又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许贯忠听罢一笑:“衙内见事明快,句句中的,贯忠佩服的紧,只是贯忠有一事请问,倘若都监府之战未能擒住方腊兄妹,又或者方腊兄妹被擒,却还有其它渠帅杂在城下教众之间,其事如何?”
“这……”高强一时语塞,隐隐发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嘴上一时却还不肯服软,强道:“此事诚然可虑,然而眼下也无甚良法可解,只好突袭都监府时看准时机,擒拿方腊兄妹之后再逼问其余党羽所在,而后分遣军士擒捉便了。”
许贯忠闻言不语,望高强脸上看了半晌,忽地摇头失笑道:“想不到衙内一世精明,却也着了方腊地道儿,莫非是天意?”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高强这火腾地就起来了,拍案而起,指着许贯忠地背影怒道:“且住!贯忠,你我河北相交,至今交情莫逆无话不说,此刻为何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
许贯忠原本也只是激将之计,却不料衙内提起河北结交的事来,心下一暖,回身作了个揖道:“贯忠言语不慎,得罪了衙内,还望恕罪则个。只是若要平杭州之事,衙内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除了方才已经筹划的计谋之外,还要行当日之计方可保万全。”
高强见他服了一句软,火气便又降三分,听他又在说“当日之计”,倒不忙着发火了,板着脸扔出一句来:“贯忠既这般坚持,想必有以教我,愿闻其详。”
许贯忠听他口气,心中仍旧不服,只不过此事攸关大局,你衙内不爱听我还是要说:“适才衙内已经明了,今日杭州乃有二贼,一曰朱勔,一曰明教,二贼相与为恶,散即无为;然而无为未必不为害,都监府一战,我有心算无心,胜券可操,却未必能捉到方腊兄妹。”
“何解?”高强心中虽然有气,可还没有头昏,方才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好听听许贯忠的意见。
“自从在龙游知晓方腊图谋不轨,贯忠心中反复盘算,方腊究竟准备如何起事?直到今日,看到杭州城下万众齐呼的场面,再听得朱冲的首告,贯忠心中这整个图谋方才渐渐明晰。据当日宗县令所言,明教于唐武宗会昌法难之后来到东南,与民间乡社结合而扎根于此,不知怎的竟把汉末搅动天下的太平教张角尊为教祖之一,方腊既然图谋起事,其谋划必可从当日黄巾之乱中觅得端倪。”
“黄巾之乱?”高强精神一振,自己看了那么多三国题材的小说,对于汉末之乱也算颇有研究了。“贯忠说地,可是那汉末张角先以符水愚民,而后以太平道联络天下,建三十六方渠帅,而后借谶语煽动教众约期并举,搅动九州的黄巾大乱?”
许贯忠击掌赞道:“衙内博闻强记,正是如此!然则请衙内细想端详,这方腊的全番谋划。可不是走的张角地老路?”
高强一凛。再从头一想,可不正是?张角用符水,方腊用铜镜,一样神化自己,不过是扣了光明教义;张角用太平道,方腊用明教,此等民间教门大同小异而已,即便是六百多年后的太平天国起义。还不是跟黄巾一样拿头巾包住头,好似很多也是用地黄布;张角建天下三十六方,方腊的组织虽不详,然而其教众资财匮乏,多半还是以地缘联系,各结教坛;至于那谶语就更不用说了。今日自己在城下亲耳听到成千上万教众齐呼“二宗交替”,什么叫二宗交替?按照明教的教义。那就是天地反复,世界由黑暗中被明尊的使者解救出来,重入光明境界,再经明教首脑一加解说,寻常百姓除了理解成改朝换代也没别的意思了罢!
高强思想到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才觉得自己连对方的全盘图谋都没弄清,贸贸然就敢领着数百人深入敌阵,着实有些鲁莽了。此刻他全副心思都放在这明教上头,随即又想起一事来:“贯忠,然则那方腊为何会想到勾结朱勔?”
许贯忠点头道:“衙内容禀,贯忠以为,这正是方腊雄才之处。倘若其只是一味因循旧法,此乃笼中鼠尔!我大宋分布驻军,天下精锐集于京师,厢军土兵守靖地方,再加神宗立将兵法,驻泊禁军分镇各地,各地将勇无虑数百万众,缓急可用,不比汉末时郡县兵寡,难制大举。倘若方腊初起之时,杭州五千禁军迎头击之,则方腊军械未完,其众复不可恃,成败殊难逆料。”
“如今方腊遣其妹迷惑朱勔,不但将杭州五千禁军握在掌中,又仗着杭州都监这株大树为荫,堂而皇之地集结各地教众,只消取得军械在手,一夜之间便得十余万敢死之军,东南五路孰能当之?若其谋得逞,恐怕等到汴梁禁军闻报出师,连长江都要过不来了吧!”
高强听地完全入迷,把大腿一拍,叫道:“好一个美人计,端地厉害地紧!”
却不料许贯忠忽地诡异一笑,向高强打量一眼道:“以贯忠之见,那方腊的美人计可还不止于此哪!”
高强一愣,随即醒悟:“听贯忠的意思,莫非是说那方金芝也是方腊的美人之计,本衙内业已着了他的道儿?非也非也,本衙内见那方金芝质朴的很,不似作伪之人,倘若是计,又哪里瞒得过本衙内?”
“衙内所言有理,方姑娘确实不是用计之人,然而若以此等人用计,便教人格外难防。”许贯忠悠悠两句,却似平地起一个惊雷,震得高强头皮发麻,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只听许贯忠续道:“方腊此番起兵,借着合作开发银矿之事与朱勔结盟,此其既定之方针,不容改变;而此事朝廷中别无人知,唯一有机会知其端倪的,在东南惟有新到应奉局任上地衙内。若我是方腊,听得衙内来到东南任职,第一个反应就是会否对明教的起事大举作成妨害?要探明此事,非知衙内心意不可,而要探知衙内心意,方腊手中除了方金芝姑娘以外,更有何人适任?”
见高强呆呆地不作声,许贯忠也不去理,摇着折扇自顾自地往下说:“正因金芝姑娘天性淳朴,其言行举止纯出天然,教人不得不信,恰是用计的最佳人选,倘若衙内不是早知方腊反谋,此刻恐怕还在苏州悠游度日,等着与方腊使者往还,商讨合作银矿罢?”
直到此时,高强的脑子才恢复了转动,艰难开口道:“以贯忠之意,方腊以自己女儿为计,竟是用了一个完全无知之人?”
“正是!”许贯忠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以常理观之,此计天衣无缝。方金芝送到衙内身边,石宝与邓元觉二人从中传递消息,方腊便可将全局掌握在手中,无半点疏漏,杭州大举稳操左券矣!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一个银矿鬼使神差引来了宗县令,而衙内还在汴梁时便对方腊心存疑虑,甫到东南便轻身远赴龙游。从宗县令口中得知了其逆谋。有心算无心之下,才有今日之局面。若不是衙内见微知著,这东南几可预见将陷于贼手了!”
高强听罢,擦了一下额头冷汗,暗叫一声“惭愧!”可不是我有什么见微知著的本事,这方腊历史上闹出那么大地动静来,以至于我一听到这名字就联想到了造反上头,却不料刚好碰上。此非天意乎?
“前事休提,只论今日之局面,贯忠何以教我?”
许贯忠轻摇折扇,嘴角一丝微笑越发显得高深莫测:“欲要破计,惟有将计就计。方腊将如此大事瞒过身边诸人,连亲子如方天定、心腹如石宝等居然都是一无所知。可见明教内部对于起事大举未必都是一条心思,而今日局面已成。反谋必起,如方天定、石宝等辈,惟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附逆起事,则其身在衙内手中,死路一条;一是反戈相向。相助衙内平定明教此乱,不但己身可保,又免除数十万生灵涂炭的大难,何去何从,任其自决可也。”
“什、什么?!”虽然与许贯忠相处日久,知他心思细密计谋百出,高强却也没料到能去到这种地步,此举无疑是将方天定兄妹置于无间炼狱中,左是亡身之道,右是叛教逆父地惨途,其间再无半点调和余地,这哪里是人能忍受的?
“不妥,大大不妥!”高强大声嚷着跳起来:“凡为人子者,当此局面有死而已,又哪里会顺顺当当地为我所用?贯忠此计只有杀人而已,叫什么计?!”
许贯忠一步不让:“衙内差矣!如今有衙内在此,京师禁军亦已警觉,纵然都监府战败,明教占据杭州,待得朝廷大军到日,亦是玉石俱焚的局面,方氏三族一无生路;反之,倘若相助衙内平定杭州之事,则其反谋不显,皆在衙内口中而已,要保全明教和方家也不是什么难事罢?由是观之,所谓叛教逆伦之道,恰恰是唯一地生路,护教爱父的坦途,适足以亡教倾家而已。孰是孰非,方氏兄妹可知抉择?”
可知抉择?可知抉择?!高强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方腊用自己的子女为计,其险毒用心已经令其震惊,可与许贯忠这两死之间求一生地狠辣比起来,方腊简直就是一个刚从预备学校毕业的实习恶魔,而许贯忠则堪称魔鬼的祖母了罢……
半晌之后,高强才艰难之极地吐出几个字:“然则,那金芝……”
“衙内可休矣!”许贯忠毫不留情,一击将高强的妄念击得粉碎:“倘若明教反起,衙内身边哪里能留一个反贼的女儿?若然果真要求方女,则必须不动声色化解明教之乱,此事若不得方氏兄妹相助,则贯忠可言必败,到时候衙内莫说是要抱得美人归了,就连此刻不杀方女,恐怕也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吧?”
高强无话可说,情知许贯忠句句属实,自己即便想找一句话来反驳也不可得,可是为何会到了如此局面?自己可是穿越时空地主角,怎地一个自己心仪的美人都不能留在身边,这,这可是逆天又逆天的啊!
“衙内。”许贯忠轻唤一声,这一声却与前不同,甚是轻柔,高强无力地抬起头来,却见许贯忠单膝跪倒在眼前:“请衙内速速决断,切不可被一时情爱迷住了灵智,如此庶几有一线生机,否则轻则杭州事败徒劳无功,重则亡身累家,连令尊高太尉也要受了牵连。孰轻孰重,衙内自明!”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下,再也不肯起来。
高强浑身一震,脑中种种迷思仿佛被一阵风吹过,万千念头一闪即过,忽地心头一片空灵,陡然间大笑起来,双手将许贯忠搀起道:“果如贯忠所言,衙内我惑于方女金芝的美色情爱,竟然乱了方寸,若非如此,贯忠这番谋划多半也是出自本衙内的心计,又哪里有不知之理?贯忠的金玉良言,本衙内当字字记取在心,适才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贯忠勿怪。来日多艰,我多有仰仗贯忠之处,只望今日肝胆相照之情,历久而弥新。”
许贯忠听了这样言辞,那么伶俐的人却也愣怔了一下,才躬身回道:“敢不尽心竭力!”虽只区区六字,然而这位冷彻的谋士却好似费了全身地力气才说出口来,身子且微微颤抖不止。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章 究问(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2:09 本章字数:3330
次日一早,高强早早起来,刚刚梳洗完毕,正在那里看爱妻蔡颍梳头,房门外许贯忠来报,说道方天定等四人齐来求见衙内。
昨日高强与许贯忠一夕详谈,对此数人之事已有定计,原本今日便要设局引这几人入彀,却没料瞌睡来了枕头,这几人倒送上门来了,岂不是正中下怀?当即将许贯忠召入房来,密密计议一番,许贯忠便自去安排了。
这边高强推说路途辛苦,晨早倦起,又磨蹭了两柱香时分,待许贯忠又来催请,知道安排定当,这才更衣出门。
会面之处是在内宅与外宅交界处的一个水阁,只因高强此刻在杭州是见不得光的,离了内宅就有泄漏之嫌,可那方天定几人又是外人,在这杭州馆驿比不得苏州应奉局的排场,内宅不便停留,因此许贯忠寻思了半天,好容易相中了这么一个地方。这水阁四面张上布幔,内围是十几个心腹家人侍候着,杨志抱着家传宝刀在高强身后侍立,外围陆谦点了一百得力军士,刀枪弓箭挠钩套索样样俱全,只在那里候命。
方天定等四人一早起来,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得高强召见,如石宝这样精细的便有些生疑,方天定却道无妨,原本高强点头带他们同来杭州,为的就是要从朱勔身边把明教给摘出来,说起来地位也甚尴尬,因此高强若有他事须办,一时便未必会见。
方金芝与高强略有肌肤之亲,在她芳心之中便是已经定情,只待杭州事了便要议亲的,对于高强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因此全不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水阁外,一旁忽地转出石秀石三郎,笑嘻嘻地打个拱。说道大娘与方姑娘分别多日,心下想念的紧,恰好今日难得空闲,内宅有请方姑娘。
方金芝闻言不禁踌躇,她是想着嫁进高家的,按说讨好一下大娘蔡颍是理所当然的,现今大娘有请怎可不去?无奈今天这件大事,关系到嫡亲的父亲和姑母安危。金芝心中放心不下。又不能拔脚走人。
正在为难的当口,方天定是知道妹子心事的,便帮着排解:“今日之事虽说重要,妹子你在场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大娘既然想见你,就去去也好,这里自有哥哥担当,想来不碍的。”
石秀也跟着解说。称道衙内有担当有情义,既然带了诸位来杭州,自然是有心周全明教,方姑娘只管放心就是。金芝听说地有理,便放开心怀,自随石秀往内宅去了。
方天定目送妹子去了。心中安慰,眼看妹子终身大事有托。自己即便是只看在未来妹夫的分上,也要尽力了结杭州这件事。因此上,方少教主一掀前襟,左有石宝,右有元觉,三步并作两步直入水阁帐幔之中。抬头这么一看,登时就愣住了:这是什么阵势?
只见这水阁中二十几人环立,个个膀大腰圆身高力壮,轻衣箭袖劲装结束,腰挎利刃独披掩心甲,众星捧月般哄出一个高衙内在当中,板着脸孔一言不发,直愣愣盯着进来的三人,背后一员大将杨志侍立,手捧一柄宝刀,看情形竟是如临大敌,摆开了鸿门宴的架势。
方天定还没醒过味来,石宝抢上半步,将身子遮住身后的少教主,厉声道:“高应奉,这是何意?!”
高强冷笑一声却不答话,把手轻轻一拍,水阁后便如响斯应地传出一声呼唤:“陆都监何在?”
“某来也!”外间拖长了声音答应了,接着就听无数脚步踏踏,夹杂着甲胄锵锵、刀枪铮铮,片刻间四面八方都是号令声响,再过片刻却生息全无,只听一人朗声道:“奉应奉大人号令,陆某戒备水阁四周,保管出入断绝。”
好似风从将军虎威,霎时间一阵风吹过,掀起布幔一角,石宝眼快,已经瞥见外面数百军兵全装惯带,刀出鞘箭上弦,将一个小小水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是数百人列阵,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显见是精锐之师,不同往日的乌合之众。
这下方天定也变了脸色,叫道:“高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某何罪?”
高强还没答话,只听方天定身后一声虎吼,那莽和尚邓元觉转了出来,作势就要向高强扑击。哪知高强几次被人当面突袭,早就有了经验,今日又是有备而来,哪里容得他放肆?杨志把手中宝刀虚晃一下,两旁十八柄雪亮钢刀一齐亮出,元觉和尚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如同忽然出现了一座刀山一样,半步也不能前进。
石宝见势不妙,忙一把拉住邓元觉说道:“大帅且慢焦躁,据小弟想来,高应奉若想要我等性命,不必等到今日,更不必亲身带队,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且听应奉大人说话,再做理会。”
高强向石宝脸上望望,见他神色在三人中最镇定,脑子也很清醒,心中暗暗点头:这石宝果然是一个人才,见事明快之极。便将面前桌案一拍,喝道:“大胆反贼!竟敢花言巧语,蒙骗本官,今日尔等奸谋已被本官识破,还不俯首就擒,将尔等奸谋始末与其余党羽一并招来x”
这下连石宝也面色惨白,对方居然用到“反贼”二字,这可不是小事,动辄就是灭族的大罪,这便如何是好?第一个念头便是如邓元觉一般,擒拿高强为质突围,只是这法子当日在苏州应奉局便未成功,而今自己手无寸铁,对方却是围护的铜墙铁壁一般,又是剑拔弩张地局面,一旦动起手来,拿什么来保护少主平安?更何况对手早有预谋,先一步调开了方金芝在一边,显然是安排周到,不怕你不就范,还是先沉住气,听他说话再做计较为上。
“什、什么反贼?!高兄……”方天定惊怒交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宝拉住了。只见石宝昂然踏上一步,一手拉着邓元觉,一手拉着少主,向高强瞠目瞪视:“高应奉,有道是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何况是说到反贼二字,我等虽然顽劣,也不敢起心造反,应奉大人若能说地我等心服,虽死无憾!”
高强冷笑一声:“尔等明教十余万众集于城下,向一个什么圣女膜拜,连万岁都喊出来了,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我来问你,那圣女究系何人?”
这话虽说不太厚道,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味,不过“万岁”二字在北宋朝可大可小,况且又是这许多人集会,倒也不是空口栽赃。
石宝一愣,这第一个问题虽说不是那么好辩白的,总还有些话说,例如民间结社众多、集会亦属情理之中、为何单单认定我明教,又如或许有人居心叵测从中煽动、愚民无知受其蛊惑等等,可高强却胜在绕开这些纠缠,直接问到重点。此次集会显然是以那圣女为核心,只消明了圣女身份,哪里还有的抵赖?
石宝等随同高强入城之时,虽说不能露面,也曾遥遥见来,那圣女的声音形貌,依稀便是方百花,只是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他们也不知道,更不知方腊心中如何想法,又该怎么应付眼前的高强?
石宝正在盘算,要掏掏高强究竟知道多少,再决定如何回答,那方天定却耐不住性子了,叫道:“高兄,若说明教圣女,那除了我姑母之外别无他人,只是我教决计不是谋反之人,否则小弟身为教主之子,怎会明知有如此大事还轻身犯险,将自己送到高兄刀下?”
高强微微一怔,看来方腊谋反之事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瞒过了,还是方天定演技好地出奇,居然连自己都看不出真假来,怎地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便将面色稍缓,向方天定点头道:“据方兄说来,倒似有几分道理,然则小弟有几个疑问,还望方兄为我解惑。”他这倒不是信了方天定,不过一时摸不清对手底细,便提几个问题,从中或可窥出虚实。
方天定却不知这小衙内如此阴险,听他称呼有变,还道自己的说辞有效,精神为之一振:“高兄请讲。”
“敢问明教往年可有如此大规模的聚会,多半是在什么时候?”
方天定不假思索道:“本教往年多有端午节聚会的习俗,只因端阳佳节阳气旺盛,正合我教二宗交替之论。只是我教资财不广,教中弟兄多半只是就近相聚,从来无这等大会。”
“再者,贵教圣女额头放出万丈毫光,这是哪样神通?”
方天定哑然,向石宝望了望,那意思还是你来说吧,我可不知道自己的姑母有这么厉害。石宝听他俩一问一答,心里隐隐已觉得不对,现在来不及细想,先回高衙内的话:“好教应奉大人得知,我教既然名为明教,遵奉明尊,光明火焰乃是我教圣物,端阳聚会参拜圣火事属寻常。只是……”
高强紧问一句:“只是什么?”
石宝被逼住了,只得答道:“只是额上放光,竟至如斯,据石某所知,并无此理。”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一章 究问(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2:57 本章字数:3486
高强还未开口,杨志在后戟指道:“呔!妖言惑众,聚众作乱,这不是心存不轨又是什么?!还敢狡辩!”
方天定等人惊怒交加,石宝更是五内如焚,当日方腊在杭州对他推心置腹,殷殷以教众福祉为念,如今却怎的竟瞒着他们做出恁大事来!若要说不信,高强问的却在理,你明教忽然间一反常态聚集大众,而且弄些玄虚欺瞒教民,要人家向圣女膜拜,平白造出一个人偶来,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意图,哪里有人肯信?
只是现下生死攸关,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也要力争,何况高强一向对他们优容,看样子也不是格杀勿论的架势:“应奉大人容禀!此事确实有异,不过我家教主向来宽仁爱众,想来筹谋此事必有深意,应奉就算疑心我教有所图谋,也仅止于猜测,怎可妄下断言!”石宝昂然踏上一步,挺起胸膛面向刀丛,闪亮刀芒映着池水,点点反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高强一摆手,止住了杨志的说话,冷道:“石兄所言有理,然而兹事体大,本衙内不得不谨慎从事,况且时间紧迫,又教我去哪里求证?石兄既然说明教不反,可有凭证取信于人?”
石宝一时语塞,这事看似双方都是凭空猜测,你说有我说没有,那就看谁胳膊粗喉咙高,谁就有理了——可要命的是,眼下对方陈兵问讯,显然胳膊要粗些,人数一多,喉咙自然也高些,自己处境不妙之极!
顿了一顿,石宝一咬牙道:“石某也知应奉大人此来杭州责任重大,要擒拿朱勔那厮。本想着私下里寻机向我家教主等解说,要他们及时脱开干系,无奈现今如此局面,石某无能自辨,唯有任凭应奉大人处置,想来应奉大人一禀至公,必不至于冤屈了我等……”
高强边听边做颔首状,貌似赞许。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怎么着。看这样子你们就打算束手就擒,坐等万事平息了?别价!要是没有你们的配合,我哪里有办法应付这城下十余万教众,就算拿了朱勔,到最后还不是让你家教主给一勺烩了?”
正在犹豫间,耳中忽听石宝还有下文:“只是……”高强立时精神一振:有门!我原想你石宝也是草莽的英雄,绝不能如此窝囊,更不会坐视教友性命陷于乱局而不顾。这可不来了?
“只是,如今城下万众聚集,而本教圣女又居处于都监府内,应奉大人若要在如此情势下擒拿朱勔,一个不好恐怕会激起民变,到时候万一玉石俱焚。应奉大人是爱民如子的青天,难道眼看这杭州城的万民陷于火海?还请大人三思!”
这马屁拍的虽说生硬了点。语气却甚诚恳,高强听的心里舒坦,暗想本衙内要不是为了避免东南民众如原史中那样横尸荒野,东南膏腴之地变成人间地狱,哪里要给自己惹这许多麻烦?作势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听来倒也有理。本衙内原也以此为忧,只是形势已然如此,这叫做无法可想。听石兄的意思,却似有甚法子?”这是在引蛇出洞了。
石宝听得话有转机,心中一喜,忙道:“石某也知现下形势急迫,不过既然关系到本教十余万兄弟安危,也愿出些气力。石某斗胆,向应奉大人请一道令,求应奉大人放了我家少教主,容他去向教主问明个中缘由,那时真相大白,应奉大人当能明辨是非。”
高强一皱眉头,却不接口,许贯忠在旁笑了一声:“石兄语出至诚,想来所言不虚,只是许某有一事不解,听石兄话里的意思,好似也不知贵教此番作为究竟有何用意,换言之,则未必能保证贵教别无二心,是也不是?”
邓元觉火暴的脾气,这一下按捺不住,跳脚道:“叵耐你这厮,枉读圣贤书,无凭无据怎的冤枉好人?倘若我家教主真要造反,哪里会把自己的独生爱子送到你等刀下?”
这原是一个有力的反驳,无奈昨夜高强与许贯忠抽丝剥茧一般详谈半夜,早将其中情由想得通透,许贯忠冷笑道:“古来欲成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当日荆轲刺秦,樊於期自授首;楚汉争锋,刘邦求分父羹;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手刃兄弟,逼宫亲父,此皆出自圣贤所书。事关重大,区区子嗣天伦又算得了什么?”
邓元觉顿时语塞,却无论如何不能信方腊能行这样的非常之事,摇晃着大光头,鼻子里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气咻咻地盯着许贯忠和高强,双眼瞪得溜圆,仿佛就要发作。
方天定一直沉默不语,听着几个人唇枪舌剑,这时忽然抬头道:“许兄所言虽说匪夷所思,可惜小弟与家父多日不曾见面,此刻无法自辩,更没什么能够取信于高兄。虽然如此,此事毕竟事关重大,高兄亦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之辈,定当多方设法从中求证,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小弟今日虽说排开阵仗,也不是真个就要问个什么罪名,不过也是防个万一罢了,这求证么,自然是要去的。”高强慨然放言,仿佛慷慨磊落,实则他心里早已明白始末,之所以营造出这样的局面,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些明教人物自己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此方能动摇其对于教主行事的信任,进而分化瓦解明教的组织,达成他以最小代价消除方腊起义的目的。
方天定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笑,面容如春风和煦:“既然受怀疑的是家父,我这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方某愿留在这里为人质,直至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万万不可!”“岂有此理!”石宝与邓元觉二人同时出声阻止,却来不及说什么话语,已被方天定的一声大喝止住:“我意已决!”
邓元觉怒气填胸,石宝拧眉怒目,都要再说,蓦然间方天定轰然跪倒在地,大声道:“石叔,邓大师,听我一言!事关本教十余万教众的性命,倘若真个与谋反罪名扯上干系,本教东南百万兄弟都成了朝廷叛逆,到时候教中兄弟姐妹有死而已,难道我等能苟且偷生于这人世间?!明尊教义,凡我光明信徒,当友爱教中兄弟,轻生重义,临难不顾,得证光明境界,此时正是我等为本教出力之时,我又何惜此身!”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
“少教主!”“少教主……”只叫得一声,便再也无话可说,石宝与邓元觉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方天定的面前,伏地大声道:“情愿跟随少教主,万死不辞!”
方天定热泪盈眶,双手将二人搀起,哽咽道:“多谢邓大师,多谢石叔!我存了为教献身之心,虽处刀丛也没有惧意,只是眼前这桩大事,要去为本教分辨清白,还望哪位不惮艰辛,去走上一遭。”
“某愿往!”“某家愿往!”
方天定擦了擦眼泪,向石宝道:“石叔,邓大师生性耿直,平日又多讲佛论法,与家父少有结交,恐怕未必能胜任,以小侄之见,还是劳烦您去走一遭。”
石宝恰待接令,却见一旁邓元觉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情知方天定说话太直,已经激动了这位莽和尚的心意,忙向元觉道:“大师,此间少教主和金芝滞留,还要有劳你多方照拂,其责重大,小弟这厢托付了。”说着躬身唱个肥喏。
邓元觉听这一说,登时回心转意:“石兄弟罢了!此间一切自有某家担当,石兄弟但去无妨,只望你快去快回,早早洗刷本教的清白。”
这边都说好了,方天定回身向高强作了个揖道:“高兄,可否容我石叔前去寻找家父问个明白,将事情真相回来禀告高兄得知?”
高强看他们你拜我我拜你,说得慷慨激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架势,心里正不知什么滋味,听得方天定说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忙笑道:“原该如此,倘若贵教并无不轨之意,又能与那赃官朱勔划清界限,自然上上大吉。只是有一件事,眼看端午节将至,不知石兄须时多久才能回报?我这里可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这……”方天定微一踌躇,便道:“本教如此大会,家父该当就在左近,石叔去寻家父,少则两日,迟则三日,定可回报。”
高强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许贯忠插言:“且慢!贵教主倘若并无二心,石兄此去要见不难,倘若事与愿违,贵教主当真有所图谋,石兄是否能如愿见着教主的面呢?”
方天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石宝冷声道:“许兄言下之意,是认定了本教有不轨之心了?”
“非也非也!”许贯忠见对方横眉冷对,依旧闲适逍遥:“小可也只是说这一种可能而已,不过二者居其一,也不能说决计不能罢?倘若连这点都不计量在内,那无疑事先已认定了贵教清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向贵教主求证什么?”
“然则以许兄之见该当如何?”方天定眼看石宝又要翻脸,赶紧出来圆场。
“却也不难,贵教主虽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贵教圣女现今却正在都监府上居留,恰好我家衙内帐下颇有能人异士,早已探得路径,石兄何不前往都监府,向贵教圣女求证?”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不料引起了空前的反弹,石宝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好囚攮的,你待怎讲?!”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二章 无声(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3:07 本章字数:3378
耳听得恶言突发,许贯忠也不禁一怔,只是他性情沉静,倒不忙发作,仍旧面不改色道:“小可若有甚失虑处,石兄但请明言。”
石宝适才一句话冲口而出,旋即就略为镇定,显然是意识到了不妥,只是情绪仍颇为激动,虽说黝黑的面孔看不出什么脸色变化来,呼吸可是粗重了许多。
方天定看了他一眼,忽地伸出手来,将石宝的手紧紧一握,随即向许贯忠道:“许兄勿怪,石叔他只因忽遭大事心神不宁,这才失口,万望海涵。”
许贯忠是何等人,见此细微处,早知内有蹊跷,却也不说破,只淡淡一笑,说声“罢了”。
方天定续道:“正如许兄所言,家父踪迹一时难觅,家姑母却正在都监府内,此事既然因她老人家号召而起,去向家姑母求证端倪正是再合适不过,石叔定能完成此事,如此便请高兄帐下高人引路。”
高强刚才听见石宝忽然暴走,也吓了一跳,不过见到方天定神情自若,行若无事地答应了下来,看来这其中或有缘由,却不是什么重大事宜,倒似是跟石宝个人有什么关联,莫非这里有什么八卦逸闻?可惜手下乌有狗仔队之流,一时无法察知其中内幕,且唱完今天这出戏再说:“好极好极!此刻时辰还早,几位且先回房休息,待到晚间一切安排停当,本衙内自会遣人来相请石兄去探都监府。来啊,送客!”
说是送客,面子上自然是客客气气,陆谦笑容可掬,带同百来士兵列队前呼后拥列队相送,方天定三人也不在意。正所谓形势逼人,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各自向高强行了个礼,昂首而出。至于那方金芝,高强使计诓进了内宅去,自然是为了限制这几人的行动,当日汴梁赵挺之的宰相府可比这馆驿排场的多,却也被他们逃了出来。其能量之大可想而知。不得不防。
日间无话,到了晚间戌时末亥时初,天交二鼓,石秀奉了高强之命,全身上下收拾的紧缠利落,背插钢刀两把,前来明教诸人门外正要举手敲门,却听吱呀一声。那门已经开了出来,石宝周身黑衣结束而出,向石秀上下冷冷打量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身向方天定拱手道:“少教主留步。某此去定当一切顺利,得了准信来回报少教主。”
方天定点头不语。石宝续向邓元觉道:“邓大师,今夜小弟前去夜探都监府,少教主的安危便要大师你一肩承担了,切莫大意,再被小人钻了空子,那就悔之晚矣!”
邓元觉倒也不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瞪了瞪石秀,粗声道:“石兄弟只管放心,某家只寸步不离跟着少教主便是。”
石秀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一来奉命差遣,二来计较这些闲气也无甚乐趣,一笑了之,也向方天定和邓元觉拱手为礼,跟着转身当先而行,石宝高大的身影跟在后头,二人一前一后从角门出了馆驿,踅摸着四下无人,转弯抹角地向都监府而去。
是夜月色晦暗星辰无光,正是夜行人行事的最佳时机,杭州城内外一下多了十余万明教教徒,虽说并无什么劣迹,也吓地当地许多百姓都不敢出门,连夜市都早早收场,二石正好乐得大摇大摆在街巷中行走,只需偶尔避让一下巡街的军士和更夫即可。
石秀对都监府附近地形已尽数了然于心,轻车熟路来到后门,候着都监府内的巡更经过的空档,与石宝两个轻轻巧巧地翻过墙去,按照当日与朱勔手下那东瀛女子所议定的路径,片刻间来到后院角落一处小院内。
依着事先约好的暗号,石秀在院内小门上一长两短轻叩三下,还没等他收回手来,那门呼地便开了,一个白衣人影长发直垂至腰际,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距离二人仅一步之遥,却叫人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倘若闭上眼睛,仿佛眼前就空无一人。
石秀暗骂一声“古怪”,面上勉强笑了笑,刚要说话,那女子一言不发,径自转身向房中走去,石秀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几句废话遇到地却是一个冰冷背影,好似吃饭硌着一个石子,咽地好不难受。
石宝站在侧旁看的分明,一路上紧绷得脸倒露出了一丝笑容,跟着也向房中走去。
石秀无奈,闷声不响进了房中,向那女子低声道:“橘姑娘,某奉高应奉之命,带这位老哥来见那明教圣女,还望指点路径。
那东瀛女子橘右京面容不变,黑白分明的双眸向石宝脸上扫了扫,暗夜中瞧不甚清他黝黑的面庞,只见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忽地开口道:“圣女所在守卫森严,就算你们顺利潜入见到圣女,她只消一声呼喊,周遭立时重重守卫尽起,插翅难飞,你们要如何做?”
与她几次见面,这橘右京一直都沉默寡言,是以石秀今次却也是头一回听到她开口说话,只觉得这女子说起中文来字正腔圆,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一听上去就觉得不像土生土长的宋人。不过当时日本国文字初立,发音大抵还与汉话相近,其贵族更以汉学置于和学之上,这女子会得流利的汉话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当下石秀将此来目的略微解说一遍,右京听得微微点头,听罢两道黛眉微蹙道:“虽说那圣女与这位石先生乃是旧识,却也不能保证她就会乖乖就范,我看那圣女平日的行止,身手只怕不弱,身边更有高手卫护,再加上我大哥受命在一旁潜伏,此事绝不可行。”
石秀一怔,心想衙内的计谋是一环套一环的,今日这石宝倘若见不到明教圣女,下面未免就一步错步步错,这便如何是好?孟春的夜晚本来不热,石秀的脑门子却立刻冒出一层汗来。
忽听石宝沉声道:“这位姑娘,只消让某家与圣女照面,某家可保圣女必会不发一言,不会出声惊动外人。余外的守备等人,还要两位费心了。”
石秀精神一振,那橘右京也点了点头:“倘能如此,我便试上一试,请两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微微躬身,随即飘身而起,径自进了内间。
不片刻出来,二石虽在暗夜之中,却都觉眼前一亮,暗地喝一声彩:见这女子除去一身白衣,换了青色紧身夜行服,瞧不出她一副冰冷冷的模样,倒生得好身材,修长地身子窈窕玲珑,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周身曲线不动而欲飞,再配上那秀气分明的五官,犹如暗夜的精灵一般,只是那张脸依旧死气沉沉,未免煞了风景。
此刻重任在身,二石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虽然丽色当前,看上几眼也就丢过一旁,紧紧跟在右京身后蹿房越脊,从后院经中庭而往前院,一路上仗着右京熟知都监府的虚实,倒也无惊无险,片时来到一座高楼附近。
三人趴在附近一道屋脊上,溜着眼睛四下察看。这一看不要紧,石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都监府进出几回了,从来没见一处像这高楼周围如此戒备森严,单只明哨游动哨便是随处可见,且显然经好手调配,几乎无死角可寻,更不用说暗哨了,难怪那橘右京踌躇半晌。
再看那橘右京时,脸上居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迅快地向俩人吩咐几句,说罢径自溜下房去,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件白袍来,就这么大模厮样地走到楼前,登时引动各处哨子警觉,纷纷喝叫“什么人”“站住了!”
石秀远远望着,只见那橘右京说了一句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些岗哨便即宁静下来,上来几人簇拥着那橘右京向一旁去。
二石依照右京地吩咐也下房来,悄无声息地潜至一旁,忽听那右京所在处传出一声叱喝“大胆无礼!”随即“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身影直飞起来,登时引得各岗哨的注意力都向那里去,二石知道这便是那右京定下的计策,为他们制造空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二石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此时全力施为,身形在黑夜中犹如轻风拂过,从数个明暗哨中间直穿过去,刹那间便直抵楼下,竟没有半个岗哨警觉。待在楼下藏身,寻机要上楼时,石秀忽然听得身旁的石宝心跳加速,几下呼吸也粗浊了些,不由奇怪,怎的这么一下奔窜,这石宝就有些不行了?
到了这里,按照那右京的说法,朱勔的部下已经不得干预,都是明教的几个亲信在这里卫护。俩人打了几下手势,倾听了楼上下全无动静,随即便上了楼去。
那圣女居所是在二楼尽头,石秀守在楼梯口,石宝摸着黑来到门外,提刀去拨门闩,几下拨开了,推门进去。
反手刚把门掩上,石宝就觉黑暗中气流涌动,跟着金风飒然,一柄利刃无声无息地向自己袭来。他却不闪不避,用最低的声音叫了声:“百花,是我。”
这一声之轻微,五步之外便不可闻,那刀风却应声而止,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惊呼:“石哥,是你?!”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三章 无声(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3:37 本章字数:4336
夜色漆黑,四下时时有梆鼓巡逻之声,石秀手中紧紧攥住刀柄,竖起耳朵聆听院内外的动静,恨不得立刻生出佛家的“天耳通”来,一丝一毫的微末响声也不放过才好。院中的守卫多被那橘右京使计引开,倒还在其次,那石宝冲进明教圣女所在的屋子后只听见细微的几句说话,接着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当真是应了他老哥的姓氏了。想到这里忽地“呸”了一声:“老子不也是姓石的?好不吉利!”
约莫过得两柱香功夫,石秀眼见得仍没个分晓,橘右京那里声音减小,有些守卫已陆续向回走来,显见时间无多,心中渐渐焦躁,正要设法催促,却听那门“吱丫”响处,石宝长大的身子已闪了出来。
石秀大喜,忙迎上前,作了两个手势,示意石宝快走。石宝却恍若不见,对着那虚掩的房门发了一会愣怔,只把个拼命三郎急得额头冒汗,心说天光见晓,你老大再不走,难道今天要在这杭州都监府开房睡觉不成?
好在石宝愣怔也只一会功夫,随即转身回来,见了石秀面上焦急神色也不答话,只略一点头,当先便走。这一前一后变化甚快,颇出石秀意料,他倒落在了后面,暗想明教中的高手果然神秘莫测,江湖传闻说有什么乾坤大挪移心法,练到深处可以倒转乾坤,似此看来还属寻常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快步下楼,却忽地隐隐听得那房中幽幽一声叹息,石秀听不真切,又竖起耳朵去听时,楼上已经声息全无,几疑是自己幻听。
但那石宝的步履,在那一刹那却分明沉重了几分……
二人沿着旧路退出,沿途显然经那橘右京有意调度。行来甚是轻松,恰好赶在晨晓换班之际潜出都监府外,神不知鬼不觉,不一会便回到高强等人下榻的馆驿内。
高强却守了一夜未合眼,只因石宝此去担负重责大任,关系到能否成功取得明教这几人的配合与顺利化解东南明教的起事之举,虽说自己对于方腊的意图洞若观火,然而世事往往知易行难。自己又不会什么精神魔法。要改变方天定和石宝等的念头,还得看这明教圣女与石宝会面的结果了。兹事体大,因此关心。
现在见到二石平安回头,自己心里的石头却只放下了一块,乃是担心此次潜入的安全的那块,至于石宝与明教圣女的会面结果,却仍旧是吊在半空中的一块石头。待要询问时,却听石宝低头道:“小人有要事与少主商议。衙内可否容后再禀?”
高强微微一愣,向石秀瞥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看来他也不清楚,便笑道:“石壮士但去无妨,天定兄现在房中。多半尚未休息。”这倒不是什么多半不多半了,人在他手里可是块宝。那方天定屋子周围满布手下,一刻前高强才接到报告说俩人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来也是打定了一夜不睡的主意。
石宝闻言略一点头,便顾自去了,陆谦这时正在屋中侍候,忙叫两个得力军士跟去不提。这边石秀向高强禀明了此次潜入都监府的经过。高强赞叹几声“三郎劳苦”,又附和了几句“那东瀛女子果然蹊跷的紧”,待知石秀也不晓得石宝与明教圣女方百花的见面前后,便叫石秀早些休息去了。横竖这一铺已经赌下去了,现在只等开盅见点数罢了。
不大功夫,人报方天定主从三人求见,高强心里突地一下,费了这许多时日的功夫,眼前便见分晓了,忙用一个“请”字。
明教三人进得房来,方天定二话不说,当先便拜,邓石二人随后亦跪,口称“小人等愚钝,万望衙内指点迷津。”
高强心头大喜,情知事谐,面上摆出惶恐神色,从椅子上直跳起来,抢上前要三人搀起,连道“不需多礼”。
方天定显然已经下了某种决心,一改往日的犹疑,跪在地上不起来,昂然道:“衙内神机妙算,将本教动静意图尽数掌握,原来家父果然受人蛊惑,要行大举。方某等有言在先,愿凭衙内处置。”
高强慨然道:“方兄言重矣!”本衙内费了偌大功夫,又费了多少口舌,好容易诓了你几个棒槌入局,要的可不是单单处置你们几个草民啊,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衙内之意在乎明教之众也!当然了,你方少教主那如花似玉的妹子方金芝,本衙内还是很有意处置处置的……
且把私心杂念放下,搬出礼贤下士的身段来,高强上前双手搀扶道:“方兄如此心怀忠义,见贤思齐,小弟佩服的紧。只是眼下形势紧迫,可不是你我在这里说闲话的时候,还得开诚布公,商量个妥帖地法子出来才好。”
再说这方天定,片刻前乍接石宝的回报,恰似耳边平白打了一个霹雳,吓得胆战心惊失魂落魄,名字虽然姓方叫做天定,实则方寸大乱,一点也不定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脑子里胡思乱想,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抛下妹子立刻逃走的念头都在心头一闪而过。
只是这般胡思乱想,邓元觉勇力虽高,智略非其所长,也出不了什么主意,而石宝素常饶有韬略,此刻却一反常态的保持沉默,方天定彷徨了好一阵,忽然想起一事:目下杭州的局势,自己虽说是明教少主,却连自己父亲和姑母等在作什么都一概不知,而那高强高衙内事事料中,都监府那高墙大院的,其手下却视若等闲进出自如,想必必定智珠在握,何不去向他求教?反正他若要加害与自己,自己多日来在他掌握,随时可以设法下手,可见其意不在与此,何况自己妹子方金芝听闻与衙内关系匪浅,那日半夜去求衙内带同自己等人一起来杭州是一说便成,再怎么想,他心中也不会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吧!”
这却是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别的事情方天定或者不能明白,但高强和自己妹子之间地那点猫腻可是看得明白,毕竟这中间至少有一小半还是他照着自己父亲的吩咐撺掇的。心中想着,嘴上就少了把门的,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衙内既这般说,还望看在我兄妹与衙内相交不恶的情分上,周全则个。”好歹有些体面,没直接叫妹夫。
高强自然无话。招呼几人坐下。上茶设点,料来这几位一夜劳心,定是水米未进,眼下这一股急火堵住心头,就跟他们说什么言语也是听不进去地,且叫先用些茶点,垫垫肚子还是其次,舒缓一下心情。待会才好继续灌输不是?
明教三人一言不发,心中各自肚肠,自然食不知味,吃相却又各自不同。邓元觉是粗直性格,此刻有的吃便吃,将几块糕点囫囵下肚。再大口喝茶冲下胃去,胡乱用僧袍在嘴上擦擦了事。便瞪起一对牛眼看着高强,只等他说话。
不过急惊风往往遇到慢郎中,高强也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眼睛打量着方天定三人的动作,看邓元觉这般吃法,想必是个胸无城府的人。且不必管他;石宝今天倒不复往日那精明干练的样子,动作看起来机械的很,吃点心便张口咬,喝茶便往嘴里倾,在高强看起来倒像是星战里的斯锐皮欧一样,也不知他何时学会的这机器人步,去巴黎街头乞讨的话多半生意蛮好。这般异动自然跟都监府里与那明教圣女地会面有关,只是石秀不曾在旁监视,那会面情形无法知其详,自己现在也顾不上关心石宝的思想进步情况,只索罢了。
当然主角还是方天定,这小子看起来倒是笃定的很,有滋有味地一口茶一口点心,偶尔还啧啧赞叹一番,香甜无比的样子,高强心里暗笑,心说这人定了心就是不一样,看来方天定对自己已经是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大事无忧了。
心中有了定计,高强放下茶碗,笑道:“方兄,石壮士与我属下三郎昨夜不必艰险潜入贼巢,想必已经探得虚实,不知令尊究竟如何图谋,怎生谋划?”自己虽说大致掌握了杭州城的情况,对方腊等人的目的也猜的八九不离十,究竟缺少第一手情报,眼下石宝与那明教圣女面对面地接触,回来就让方天定承认了明教谋反的企图,可见其言凿凿,不问何待?
方天定恰如高强观察的一般,早已下定决心全盘合作,造反逆谋不同等闲,那是十恶大罪之首,罪在不赦,国法追究起来那夷三族是一定的,自己虽说未必怕死,可明教上下数十万众,一旦血流成河,亲朋好友尽数成了刀下冤魂,自己独活又有什么意义?
“启禀衙内”,这当口虽然还没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可也相差不远了,方天定也顾不得什么兄啊弟的称呼,“我石叔此次潜入都监府,确实从我家姑母口中得知确信,家父决意于端阳节大举,先教我家姑母假意答允嫁给朱缅为妾,当晚集合教众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都监府,待取得兵符印信,控制杭州兵权之后便分布教众于城中要紧去处,一夜之间可教杭州城易手……”一五一十将石宝听来的消息尽数倒了出来。
高强越听越惊:方腊的计谋直如天衣无缝,而且形势起于无形之间,待外界有所觉察时大事已成,若不是自己对明教和方腊过于敏感,再加上宗泽地老辣,鬼使神差下发现了帮源洞银矿,进而得悉方腊的图谋,有心算无心下,真就奈何不得他了!
不过呢……哼哼!这如今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部下精兵数百已经神不知不觉地潜入杭州城,都监府里有朱冲做内应,明教少主又甘愿襄助自己瓦解明教起事,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己手,方腊不败何待?
想到得意之处,高强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忽听方天定含怒道:“不知衙内何事发笑?”
高强这才醒悟,看面前的方天定一脸怒气,只是碍着有求于自己,一时不敢发作,心说自己方才的笑容难道果真十分猥琐,以至于明教少主如此气愤:“啊,方兄息怒~小弟心中欣喜,只因方兄等心怀忠义,以两浙百姓安危为己任,得方兄等大力才能化解这一场劫难,免去东南生灵涂炭,真是功德无量的大事。”虽说方天定决意帮助自己,不过这帮助也是有限的,毕竟对方是其至亲,况且自己答应了尽力周全方腊兄妹,因此言语中也不提什么上报官家下安黎庶之类地废话,省得刺激到这几位“义士”的哪根神经。
方天定听他这般砌词,这才怒气稍平:“衙内既如此说,想必成竹在胸,便请下令。我等听由差遣便是。”
“这却不必着急,五月端阳还有数日才到,此次令尊预谋良久筹划周密,委实非同小可,小弟虽然得方兄等襄助,却还须慎重行事。此次既要化解令尊的图谋,又要设法保全明教无辜教众,内中还有杭州兵马都监朱缅这等居心叵测的豪强牵涉在内,千头万绪之下,一个疏漏便生变故……”
高强这正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摆龙门阵,不提防一旁那石宝陡然插言道:“不知衙内将如何周全我家教主一家?”
高强一愣,眼见石宝面上如铜浇铁铸一般冷峻,二目电光直射到自己脸上,登时那大段牛皮便吹不下去,不由自主便将心中一些盘算说了出来:“今日杭州局势,若说本衙内有甚为难之处,只在于如何散去贵教云集杭州城下的十余万教众,而方兄和石壮士等孜孜所念者,不外乎保全令尊等教中亲朋,此二者实为一而二,二而一。反事若起,明教教众变成乱党,朝廷势必不能善罢,而令尊等即为乱党魁首,万无容赦的道理……”
“衙内既这般说,我若能说服家父放弃反谋,又当如何?”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20 本章字数:4612
高强又一次被打断说话,换作旁人就算不发作起来,恐怕早心浮气躁,即时反驳了,不过他浪迹时空,又终日受高俅,蔡京这等老奸巨猾的人精亲炙,心理的经历非比凡人,心智早已锻炼的稳凝强韧,此刻丝毫不见动摇,仍旧笑语道:“方兄,石壮士亲自与令姑母会面,令姑母乃是明教圣女,可说深明此中厉害,令尊若能劝服,为何石壮士不是一回来就如此劝说于你?换言之,若方兄你适才一进来时不是说任本衙内处置云云,而是直接毛遂自荐去劝说令尊舍弃图谋,本衙内为了明教和东南民众为念,怎么也要给你这个机会。可直到现下方兄你才提出此法,看来并非石壮士向你献计,我意此计难成罢!”
方天定愕然,转头向石宝望去,却见他高挺坚毅的身躯此刻竟微微佝偻起来,仿佛一下萎靡了许多,目光稍稍下垂,竟然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一颗心便似石沉入海,不停下坠。只是理智究竟不能压制感情,父子关情下,方天定涩声道:“石叔……”胸中的话语似被大石压着难以出口,但那话中含义却尽人皆知。
石宝不觉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向来高高昂起的头颅,这次却怎么也无法直面身前这位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少主,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终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高强眼望方天定,心知眼下的局面看似无法避免,实则是自己有意无意地将这一对父子置于两立局面下,不知这位陇亩出身的寻常少年可能承受父子相残的压力?
但方天定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片刻迟疑之后,他再次面向高强,双脚钉子一般定在地下,年轻的脸上表情决然毅然,昂首道:“家父素常以我教教义教导小弟,常说当弃小节而图大义。教中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今日因为家父图谋而陷数十万教众于生死险境,小弟断无因一己私情而废大义的道理。衙内事事想在头里,称得上明见万里,小弟自愧不如,就请衙内分派便是。”
高强心说你可算老实了,只是如此决断又大义凛然,这明教给人洗脑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地。换作教外的寻常人。在这孝悌治国,诗礼传家的大宋朝,讲究的可是“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要干出大义灭亲这等勾当来,杀了他方天定的头也办不到。明教教众如此集体意识强烈,教义凌驾于世俗礼法到了这般地步,也无怪乎历代均被朝廷视为眼中钉了。
忙教人请手下众人同来商议。这可算是到了决胜前夜,此前多方运筹帷幄,一步步布局设陷,到这时候已经是揭盅分晓的时候。高强来自现代,多年来耳边灌满了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和成功学之类的玩意,别的没记住。有一条“细节决定成败”倒记得挺牢,现下杭州城几方角力千头万绪。自己的目标又异常复杂,容不得半点差池,这中间的计划非得再三推敲,择人而施不可。
转眼数日即过,眼看端午节便是明天,杭州城内外忽然贴出许多告示。更有官吏军卒等人提着梆子铜锣满大街乱敲,嘴里吆喝着:“都监大人明日纳妾,西湖边上摆下流水宴席,来者不拒,更有诸般杂耍戏剧可看,大伙儿都来啊!”大凡平头百姓遇上这样热闹事,便如现代某广告里说的,“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满大街都嚷嚷开了。这些日子杭州城乱的可以,大批明教教众拖儿带女来看圣女,城里城外都成了他们栖息之所,本来明教教徒便多是穷苦之人,如此多的人一下子聚集到一处,吃喝拉撒都成了大问题,杭州城的上下官民几乎没有不焦头烂额的。好在明教教众大多安分地很,杭州城下也有许多教徒生活,相互扶持之下好歹安堵,这才勉强没有闹出乱子来。
这时来了这桩热闹事,好事者当然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却也有那老成持重的,只觉得这明教教众整日说什么“端阳大光明”的话语,都监大人偏偏捡这个时候办喜事,娶的却听说又是明教的圣女,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心惊胆战者便拉家带口上邻县二奶奶家去探亲过端午去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相干的老百姓也有看出今年地端午节不好过的,身为即将到来的事件的当事各方却鲜少能准确把握各方形势,人多有私心,眼睛只盯着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心里多愿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大幕即将开启,只不知落下时还有多少人能出来谢幕的?
高强端坐在馆驿的后院,手中轻摇纸扇,笑眯眯地看着小环指挥丫鬟们忙活来忙活去,有的在房门插上艾草,有地在柱子上缠上红线,包粽子的包粽子,泡雄黄酒的泡雄黄酒,一个个忙的四脚朝天,好在小环耐性好得很,下人也多爱听她使唤,工作效率倒是不低。
只是这一片繁忙景象之中,他自己象个没事人一样晃来晃去,看上去实在碍眼之极,却也没人敢说他半句,唯一能说上话的小环当他是苍天在上,能在衙内眼皮底下做点事情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说他?高强想到这里心里忽地好笑,这等悠闲日子真是前生想也不敢想的,以前家里若有大事,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等忙里忙外,自己不被使唤的团团转就算好了,若如此游手好闲,不被打出去才怪。“唉,可那种日子,过起来无忧无虑,除了钱少女人少,可真没什么烦恼呢……”
高强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有人叫他,头也不回地答道:“贯忠何事?”除了许贯忠这位总管,也没什么人能从外厅直入内堂了。
“衙内真好清闲,莫非明日还想安坐屋中过这端阳佳节么?”许贯忠却不说正经事,语调轻松隐含调笑。
“嘿嘿,衙内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好歹也放松一下罢。”高强转过身来,见自己这位首席谋士一席青衫立于中庭。神情潇洒之极,当的起“玉树临风”四字考语,周围许多侍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往他身上飘,可不是人中之龙?心中却想起他的平生恨事来,暗自一叹:如此良才,偏偏时乖运赛,却不能振翅翱翔万里云霄,可叹造化弄人。
许贯忠哪里知道他心里唏嘘。笑道:“衙内想必对苏东坡甚是仰慕了。随口捻来便是他的辞章。”
“东坡居士才高绝世,尽人皆知。当日毁诗诏书一出,东坡真迹反而腾贵,可见一斑,仰慕者又何独我一人?”这说的是元佑党籍案时,蔡京除了将三苏父子编入邪党之外,更撺掇着今上赵佶将苏轼的诗文都禁毁了。谁知消息一出,民间反而以收藏苏东坡真迹为尚,更有官吏借查禁苏轼诗文为由,将没收的真迹囤积在家中以待升值获利,这一节却又是蔡京始料不及了,足见公道自在人心。群众的眼睛雪亮,可不是权势能扭转地。
许贯忠笑了笑。他跟随高强时日虽然不长,朝夕相处下却对高强了解甚深,这位衙内要他作什么骈四骊六的锦绣文章的话,那是下笔如见鬼,百十个字能憋得满脸通红。只是笔头上虽不甚来得,心里却颇有些计较。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妇幼保健,多少都能说出点别人想不出地道道来,跟在他身边每日都能听到点滴惊人之语,心中很是欣赏衙内的歪学。
俩人边说边走,这当口已经进了书房,高强前脚刚进门,打脸一瞧就微微一愣,不大的书房里挤的满满当当全是人,左手边陆谦杨志石秀,下首站着时迁;右手边明教三人组,方天定带着石宝,邓元觉,一见高强进来纷纷起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射到他身上。
高强心里陡地一跳,这几日连番策谋,各人都身负使命,今日却聚地这般齐整,莫非已安排定当,这就要动手了?他心里嘀咕,脚下不慌不忙,挨个都客套了一下,走到主位上居中坐定,顾盼之间颇有自得神色,心说大将军目前我还谈不上,眼下身边这几员干将,将就着看也算不错了。
招手叫大家都坐,许贯忠立于身后,清了清嗓子,头一个陆谦拱手笑道:“启禀衙内,小将奉衙内号令,排布随行军士,三百人俱已枕戈待旦,各队皆有武官调度;军器盔甲样样齐备,尚有火器若干,如今只待衙内令下便可上阵。”
高强点头:“陆钤辖其功非小,不知可曾走漏风声,惊动了杭州城地衙役军卒人等?”
“小将谨遵衙内嘱咐,只命谨守馆驿内外,各队分别布置,带队武官只知杭州近日有大批外人涌入,须得尽力保护衙内和夫人安全,其余一概不知。此三百军士乃是小将从苏州城禁军中精心挑选而出,再经小将与杨钤辖操练多日,虽不敢说与御前诸班并驾齐驱,却也是我大宋的一等强兵,若对上这杭州城兵马,视之如土鸡瓦犬尔!”陆谦名字里有个谦字,平素也向来谨慎的很,不过说到自己的心血成绩,自诩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高强却不领情,只微微点头称善:“陆钤辖领兵有方,辛苦了,且坐。”陆谦热脸贴个冷屁股,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登时收起了适才的气焰,唯唯诺诺的拱手端坐,头也低了下来。偷眼打量打量眼前年轻的小衙内,却觉他脸上淡淡的笑容虽然依旧猥琐,却平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日渐叫人敬畏。
接下来便是杨志禀报,他奉命调度内宅守卫,分布蔡颖家仆护卫等人,在内宅各处设置防卫以防万一,日来不断演练各种应变措施,到今日粗粗定当,纵然有大军围攻,也可支持一时半会。杨志言词朴实,将自己事务讲述一遍,高强嘉勉一番,也归座了。
跟着石秀禀报,说道城外粮船中潜伏地三百禁军精锐业已分批潜入杭州城,在都监府内外民房潜伏,军器也已分发,缓急可用。本来他们都是外来人,要办到这事殊为不易,不过有了朱清的帮忙,再加上动用老朱冲的旧班底,轻易就办到了。
高强原本对此颇有疑虑,今天听到石秀说来轻松,不由得大喜:“三郎果然非常人也!杭州城东南重镇,这数百精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各据要津,实属难能!”
石秀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眉宇间英挺之气勃然而发:“衙内过奖了,杭州城虽然是重镇不假,然而今番某率兵潜入却有三大便利,一来朱清带路,与那朱冲手下接上了头,多方掩护;二来杭州城近日来外来人口实在太多,明教上下十余万众一拥而入,杭州城的衙役官兵忙的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了许多?三来,那杭州都监朱缅忙于筹办婚事,杭州城防松懈,士卒无人督率,纵有些许麻烦,只须钱银铺路,无有摆不平地。因此上如履平地,不足为奇。”
高强听到这里,照着戏文里的说法,正待“拊掌大笑”,忽地想起这三点便利,倒有两点跟明教有关,身边就站着三位根正苗红地明教教徒,这一笑出口,他几个脸上须不好看,连忙改弦易辙,将几声大笑换作点头不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倒把一旁察言观色,正想跟着大笑的陆谦憋得满脸通红。
这边数人交代完毕,高强转过头来,向方天定道:“方兄,可有甚事?”
方天定面色淡然,平平道:“小弟奉了衙内的吩咐,连日来设法打探本教来杭州的各路人众,只因不能暴露小弟来杭之事,因此费尽周折,直到今日方才有个大致的谱。适才已经向许总管粗略报过,衙内但问许总管便知。”
这倒不是方天定有意避开向高强禀告此类事项,实际上是高强怕麻烦,一应事务能推就推,多半都经过许贯忠地汇总和整理才呈报上来,想想自己来的那个时代,哪个老板身边没有个把能干的办公室主任啥的?许贯忠能力过人,偏又没什么野心,正是作这类事务的不二人选,美中不足者,不是美女小蜜罢咧~当日请方天定负责察访明教的有关情报时,便安排了他先向许贯忠回复,自己乐得享受这位高级智囊的劳动成果。
听得方天定如是说,高强伸手请方天定依旧还座,邓石二人唯方天定马首是瞻的,也无别话可说。不待高强开口,许贯忠缓步踱到高强身前,团团施礼,直起身来道:“近日诸公劳苦,尚庆各事得力,适才所说都已堪用,这便由许某来向衙内综述眼下大势,诸公听吧若觉尚有不是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30 本章字数:4209
]
“连日来明教教众继续涌入杭州城,城内早已拥挤不堪,新到者大多散居城下乡里,尤以城东码头周围居多。据方兄指点明教内部联络各法,许某安排人手冒充明教相关人等四下打探得知,此番明教各路聚集杭州城下,由各路各坛统率者约八万众,乏人统率者十万余众,总数无虑二十万众……”
见高强似有疑虑,许贯忠笑道:“衙内可是觉得奇怪么?这明教以教义而合,教众虽有统属,更多却是散居信徒,恐怕即便是方兄的令尊教主大人,也未必能清楚到底有多少明教教众。再者,明教多为贫民聚合,无甚人饶有资财的,要统合教众长途跋涉来到杭州谈何容易?因此上,虽说方教主筹划经年,这次能聚到杭州城下的部属教众也只得八万余人。”
话锋一转:“虽然如此,亦不可小视。明教于两浙传播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百姓多信奉之,侍奉明尊圣火至诚。因此听说教中圣女在杭州城显露胜迹,教众群相耸动,都来杭州参拜,甚至有人肉袒膝行到此,磨皮见骨者,此等教众虽不无上下统属,然而居于此杭州城下,与其他教众混杂一处,想必方教主当命属下大力统合,再以圣女为号召,一旦有事变发生,此等教众多半盲从,也是棘手之极。”
高强连连点头,大凡这类玩思想控制的团体都是如此,君不见现代的本·拉登部下也没多少人,然而号召力在阿拉伯世界中却大的难以估量,只要弄一个神圣的象征出来,那些虔诚的教徒个个卖命,就算本·拉登被美国轰杀至仆到大街上还是有人继承其事业,名副其实地“前仆后继”,这种宗教问题棘手就棘手在这里,根本没法沟通。却不知在许贯忠这里如何措置?
许贯忠微微侧身:“好在方兄等明了大义所在。愿与衙内合作,这一来便好办得多。虽说方兄等目前无法出面号召教众,其主要原因是在于方教主目下仍隐藏在暗处操控大局,方兄倘若在杭州公开亮相,方教主便可立即知晓方兄与他老人家未必站在同一立场,而我等便同时暴露,只因方兄等原本的使命,乃是牵制我家衙内的注意力停留在苏州城。”虽然彼此地立场已经分明。许贯忠依然对方腊等“反派”言语客气。毕竟高强千般诡诈万点心机,都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化解这场东南大乱,获得方天定等的支持便是通往这目标道路上最重要的一站。
方天定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双拳已握的死紧,连骨节都发白了,“牵制”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引起的影像便是自己那纯洁的像一朵莲花般的小妹子。为了起事造反,那从小到大都被众人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宝爱有加地小妹子方金芝。竟然也被父亲投入了这场看不到光明地游戏中,成为某种筹码,以至于到了现在被高强扣在手中,隐隐成为了人质。自己等人决意与高强合作,主要目的固然是判定东南起事难成,不忍眼见教中兄弟姐妹尸横遍野的惨状。一小半又何尝不是因为方金芝的缘故?
许贯忠眼睛飞快地扫过明教三人组的神情,心下暗喜。高衙内这番呕心沥血的布置,看来终于是达成了目的,生生逼得方天定站到了与自己父亲项背的立场上,自己大可以此为依据,将整项计划推进到最大限度:
“因此,若要令明教教众无事散去。必须攻其腹心,在方教主发动之前一举将明教首脑尽数控制在我等手中。所谓蛇无头不行,明教组织大多松散,倘若首脑不发出号令,这些教众便与寻常百姓无甚差别了。”
“然而,方教主此次招来大批教众聚集杭州,一方面是极大增加了自己手中地力量,甚至考虑到占据杭州之后的快速扩张,另一方面却也为自己提供了最好的保护伞。须知明教多为中下层民众,方教主在正常情况下缺少庇护,若要在杭州城有甚大动作,只怕轻易便会露了形迹,人身恐无安全可言。而目下杭州城的所有官民力量全部被大批外来的明教教众牵制,方教主恰似龙游大海,无人能知其所在。”
杨志冷笑一声道:“却是好极!然而方腊总不能躲在教众保护中,一辈子不出头罢?据石兄所言,方教主要于明日端午一举占据都监府,那朱缅虽说混蛋得很,然而到底手握杭州兵权,据石三郎转述其府中布置,也不是全然草包一个,若单单派几个得力教众去对付,自己不亲身主持,不怕大事不成,反赔上圣女一名么?”杨志是满脑子的忠君报国,对方腊这等“走上革命道路”地反贼自然毫不客气。
许贯忠微微摇头,笑道:“杨兄此言虽然得当,怎奈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据方兄等坦诚相见,明教中能主大事者,除了方教主和圣女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方教主兄妹的师父,两浙赫赫有名,人称汪公老佛地便是。”
“汪公老佛?”陆谦杨志石秀等人齐声惊问,此前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算是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石秀石三郎,对这名字却也陌生之极,石秀心里嘀咕“连我都没听说过,又哪里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鬼名还差不多。”
高强却是早知有此人的存在,此人在历史上便大有名气,方腊起事时更把他吹的神乎其神,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乃是地仙一样的人物。“不过施大爷地水浒传里怎么却没提到呢?难道是怕这位老佛爷(听着好别扭的名字……)实力太强,破坏了平衡?不对啊,梁山这边也可以去请九宫山罗真人来助阵,到时候斗法比拼,打他个轰华灿烂,岂不更加好看?嗯嗯多半是那时候写这类情节的小说太多了,施大爷不想把架空写成玄幻,才限制了他的出场……”
不说这位玄幻小说迷在这里神飞万里。那边许贯忠已经将汪公老佛的来历讲述一遍:“……总之,方教主倘若稳妥行事,大可请汪公老佛主持攻打都监府,自己依旧隐身在暗处,待兵权到手后立刻分布教众攻打杭州城内外各要津,两人一内一外,可操万全。”
难题啊!众人一时都无语相对,都监府是早就要打的。杨志陆谦等这几天私下商议。都觉得大可毕其功于都监府一役,将朱缅和方腊等双方一网打尽,谁知道又蹦出一个汪公老佛来?
许贯忠看看众将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他原先与高强商议大计时,到了这里也是卡了壳,却不料高强轻轻一句话便解决了,当时心下对这位衙内也是大为佩服。到这里怎么能不给衙内一个表现机会?
微微向高强丢个眼色,高强神魂这才归窍,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同时也吸引一下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道:“方教主这番布置,果然周密严实。叫人佩服的紧,无奈明教始终有个弱点。教众纯以心中信仰而合,组织上终究欠缺严密,在目下杭州城的明教教众心目中,最为尊崇地恐怕还不是方教主,而是圣女大人罢?”这是问明教三人组的。
方天定踌躇片刻,便点头道:“衙内所料不错。确实如此,我家姑母高洁秀雅,向来被教众奉如神明,有人甚至以善母转世称之,家父更多是组织联络教众,在普通教众中地位委实及不上我家姑母。”
高强轻轻击掌道:“是也!正因如此,方教主才要弄出这么一出明教圣女显圣的戏码来,令广大教众信以为真,甚至许多原先并不信奉明教者,在那种情况下也会为圣女大人的绝世姿容和离尘高洁而感,转而信奉明教教义。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既然方教主因圣女而成事,咱们不妨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教他因圣女而败事。”
“因圣女而败事?”屋中诸人一起动问,只是各人神态却截然不同,陆谦杨志等人面上恍然大悟,便似写了“衙内英明神武”几个字一般,眼看就要开口大拍马屁;明教三人却神情不愉,石宝更是猛地站起身来,踏上一步道:“高衙内,别忘了你可是保证了要维护圣女安全的!你打的什么主意?”
高强一愣,心说那明教圣女看来确实在你们心目中地位不同寻常,我说要对付方腊时也没见你们这么激动呢?不过这石宝神态特异,看上去颇有几分面熟,倒与当日汴梁城陆谦家阁楼上,林冲见到我抱着师母的神态差相仿佛,难不成这石宝对那圣女方百花有些不妥?仔细想来倒真不是没有可能的,起码当日一力担当去秘会圣女的便是这位,据石秀说这俩人在小楼上见面时并无半点声息,而回来之后石宝就将明教地布置和盘托出。当时自己就觉得蹊跷的紧,难道那圣女如此好对付,先是见到陌生男人半夜闯入自己房中毫不反抗,连吭都不吭一声,后又是一点隐瞒都没有,将这么大的事来个竹筒倒豆子?要令一个女人如此伏贴,恐怕连至亲的父母兄长都未必能办到,不过若是换了心爱的男人么……嘿嘿,可就难说了。
虽然一时间浮想联翩,不过高强深知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且不管这问题,一径笑道:“石兄少安毋躁,本衙内并无针对圣女大人不利之意。据本衙内想来,既然那圣女大人肯对石兄毫不隐瞒,偌大事体都说了出来,想必对方教主这番图谋也多有不满之处罢?既然如此,倘若杭州都监府为我所破,大事难成,为贵教生民计,那素常仁爱教众的圣女大人,又怎能眼看着方教主一意孤行,将十余万教众推上不归之路?到时若能请圣女大人登高一呼,令贵教民众自行散去,朝廷只道是百姓无事聚会拜神,反谋一点不显,岂不美哉?”
生怕石宝听不明白钻牛角尖,高强还特意加了一句:“石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可不敢说“你和圣女比较熟,你估计能行不”这类八卦的话,想这石宝都老大不小了,却还不闻有什么家室之事,看来就算跟圣女“真的很熟”,也必定是见不得光的,可不好公开乱说。
石宝一个愣怔,方才刚刚拧起的眉头登即平复了下来,踌躇片刻才拱手道:“衙内思虑周详,所见极是,我教圣女向来仁爱教众,多少教民视之如母,乃是明尊座前使者善母大人在人间的化身,为了我教教民生灵而计,必定会极力令教众平安散去。只须都监府一破,我等向圣女大人陈说厉害之下,此事想来不难。”
高强大喜,这一关最为紧要,只消过得去,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大事必成了:“如此大妙!既然贵教圣女可顾全大义,然则我等他事无忧,只须选择适当时机一举攻下都监府便是,到时会合圣女殿下,登高一呼,令尊大人部下人心已散,手中又乏军器,岂能奈何这偌大杭州城?东南大局便定矣!”说完向许贯忠再使个眼色,示意我这里任务完成了,看你的了!
邓元觉在一旁憋了好久,这当口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说话,瓮声道:“说地倒轻巧!那都监府虽说不是龙潭虎穴,却也兵将众多,再加上有我教教主和老佛爷率领精干教众在内,你衙内手中区区数百人,要攻下都监府,岂不是胡吹大气!”
许贯忠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元觉大师说得不错,攻打都监府一事关系重大,的确不可亲率从事了,请诸位移步邻室,待许某为各位解说攻打都监府的方略便是。”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41 本章字数:4290
书房邻室,好大一间屋子早已腾空,地上高高低低摆了好多树木石头等属,乍看上去像是一堆建筑物形状,只是具体而微。但众人一进来这屋子,眼光却先被悄立一旁的一个白衣身影吸引,这人屋中多数人都是见过的,正是老朱冲身边那神秘的白衣东瀛女子——橘右京便是。
石秀和石宝不但见过,且那夜潜入都监府时还与其交谈同行,也算点头之交了。石宝此刻满怀心事,没心情搭理这异国女子,石秀却露齿一笑,点头招呼。只是这位橘右京仍旧是一贯的冷漠风格,站在屋角一言不发,冷冷地对谁都丝毫不加辞色,石秀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下也懒得理她了。
高强对这位东瀛女子倒还有些兴趣,自己来之前业余也没啥爱好,不过出于对东瀛小国的高度关注,抱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平常很是对日本那里的“长技”——AV下了点功夫,这位橘右京初见时来不及细看,今日有闲暇上下打量一番,却觉她容貌神态颇似某位以冷艳著称的AV女优。那女优往往扮演些高贵冷艳却横遭强徒羞辱的角色,过程中那拼命挣扎着,先与外来暴力,后与自身欲望斗争的表演十分到位,清冷的外表往往激起观众极强的凌辱欲望,可谓是个极品另类女优,眼前这橘右京便也给他这种感觉,禁不住狠狠地咽了口吐沫:
“眼下大事未了,若对这女子有甚要求,朱冲老儿面上须不好看,没得坏了大事。等这次杭州事了,本衙内拿办了朱缅那厮,朱冲老儿还得求着本衙内帮他朱家脱罪,那时这女子还不是我囊中之物?不急,不急!”
这念头说来好些字数,脑中转过也只一瞬。旁人看来这小衙内的眼光也只是在橘右京身上略一停留便移了开去,丝毫不见异样。
大伙围着地上那堆竹木土石站成一圈,许贯忠将手一指地上:“诸公请看,这便是许某命人照着都监府的格局,以缩微之法而建造的小都监府。以此为蓝本解说方略,进出廊庑清楚明白不过,乃是我家衙内的灵机一动。”
众人围着观看,不住啧啧赞叹。尤其以跟在后面伸头伸脑的时迁艳羡之情最甚。高强看他满脸的见猎心喜神色,心说这贼骨头没准是在想,以后踩了盘子就可以照这个法子布置,什么高宅大院都可尽在方寸之间了罢?
“诸公,此小都监府,咳咳,照我家衙内的说法,可称为模型一一主要以这位橘右京姑娘的描述为准。复经曾两入都监府的石虞候与时迁兄弟反复印证,可说八九不离十。请看,”许贯忠不知从那里找出一根木棒来,遥遥一点北端一间楼阁模样的建筑:“此处便是圣女居所,按照橘右京姑娘的说法,圣女平日除了外出到城头向众教徒显圣之外。整日价足不出户,那朱缅多次前来。却始终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摩尼教一位灰衣中年人常伴其左右寸步不离,平日居于楼下偏房中,据橘姑娘的估计,此人武功甚好,精明的紧。我等若要救出圣女,此关不得不虑。”
方天定神情一动,问了这人形貌,点头道:“听来倒像是我家二叔,乃是汪公的关门弟子,名讳叫做七佛的,家父素常倚为左右手地,极其精明强干。”
石秀在旁点头:“那日石某与时兄弟去探都监府虚实,也曾见过这人紧随在圣女车旁,还吃了他一记推掌,武艺果然不错。”
高强眉毛一扬,向石秀道:“竟有此事?三郎既然与他交过手,自觉比他如何?”
石秀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自信:“那日石某假扮卖炭的,只得隐藏武艺,想那方七佛对我也未出几分力,却不敢说他武艺究竟如何。只是倘若动手过招,石某必定不输于他!”
高强一边听着他说话,一面细看石宝的神色,这些人里头,石宝在东京汴梁曾经和石秀过过招,又与方七佛熟稔,当知道两方高下,见他此刻神色默然,好似默认了石秀的判断,心头暗喜:“如此甚好,便由三郎与石壮士依旧同行,务必平安救出圣女,不得有误。”那日夜探圣女是这二石的搭档,这次还是照旧办理便了。
石秀大声应命,石宝默不作声,却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意见也不大。
许贯忠接着指点:“此处便是朱冲老先生居处的别院,日常有些守卫,约莫三五十人,领头的武艺也只平常,仆意教一队军士袭取即可。”
跟着指点前门后院,朱缅主楼所在,驻守家丁班房等处,分派井井有条,高强听的舒服,不花自己半点气力,不禁又走起神来,眼光渐渐往身旁地白衣东瀛女橘右京身上飘去,忽听方天定道:“许兄说了这许多,听来都甚有理,小弟只有一事不解,这攻打都监府之举,究竟何时进行?”
许贯忠轻轻咳嗽一声:“此事衙内见解独到,还请衙内讲解便了。”
高强心里这个骂呀,这许贯忠分明是故意的,本衙内又没想要吃掉她,只不过过过眼瘾罢咧,你也不帮我配合配合?腹诽几句,摆出一副正经面孔,向方天定略拱了拱手道:“方兄,此事我等的目标鲜明,意图一举将朱缅和令尊等尽数控制,圣女务必平安救出。现今对方人力显然多于我方,我所恃者,一来我暗彼明,有心算无心,二来朱缅和令尊等彼此不齐心,各怀心事,我等正好就中取事。有鉴于此,方兄以为当何时下手呢?”
方天定被问到了,便想了想,说道:“至迟不过明日午夜,家父以圣女下嫁朱缅为名义,却无论如何不能弄假成真,否则教众们敬重圣女,也不能答应圣女被那朱缅玷污,因此必定在明日洞房之前动手,我等若要就中取事。也可捡在这时候。”
高强一笑:“方兄所言极是,只可惜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以小弟看来,若我是令尊,要在端午之夜动手确实是最佳方案,只是那朱缅也非草包一个,令尊要出到圣女下嫁这一招才能有把握对朱缅动手,可见其人阴狠狡诈,定然不会没有防备。明日端午节之夜。那都监府必定外紧内松,双方都绷紧了弦,只等对方动手便予以痛击,此刻我们若去攻打都监府,发动早了的话,恐怕双方都要冲着我们来,到时候无虑以卵击石,”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带荤的歇后语来,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续道:
“若发动晚了,双方恐怕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我等难觅可乘之机,又或贵教圣女受了朱缅那厮玷污。则大势去矣……”刚说到这里,石宝低吼一声。虎目圆睁,怒道:“此事决计不可!若那朱缅敢碰圣女一个指头,我摩尼教上下数十万众势必血洗杭州都监府,决不善罢甘休!”
高强吓了一跳,心说看来你们关系果然不寻常,怎地如此激动?转念一想又觉未必。本·拉登若死了,阿拉伯人为他去死的恐怕也不是少数,宗教领袖往往能有大批忠实追随者,说不定倒是本衙内思想不CJ了?咳,且不管他,起码这士气可用,等我再加把柴:
“石壮士所言极是!若容那狗贼朱缅得逞,要我等男儿何用?因此端午节夜动手殊为下策,皆因主动操之在彼不在我手地缘故,以本衙内看来,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今夜?”几人同声问道。
高强洋洋得意,正要大肆吹嘘一番,石秀忽地把大腿一拍,叫道:“衙内果然妙算,今夜确是最佳时机!”他这里激赏,却不见旁边时迁眉头一皱,又生生将一声喊憋了回去,心里好不委屈:“我说石哥,你就算激动万分,能不能拍自己的腿?……”
石秀也顾不得去管自己一掌拍下,大腿上怎的只听响动不觉得痛,兴高采烈道:“既然朱缅与摩尼教都定在明日动手,今夜倒是防卫最松懈地一刻,双方必定都在为明日养精蓄锐,都监府的形势恐怕比平日还要松弛几分,我等就趁此时潜入都监府中,先一举占了后院和别院两处,保护了圣女与那老朱冲的安全……”
“不错!”陆谦也跳出来,“石三郎所言极是,此时朱缅和摩尼教必定受惊,黑夜中不知何事,一方是自己老家主受袭,一方是圣女落入他人之手,定是都以为对方提前动手,不立刻大打出手才怪,我等趁乱可收渔翁之利,将都监府进出道路尽数封锁,待双方力尽时一鼓杀出,必竟全功矣!”
杨志较为稳重,等这俩都说完之后,接口道:“陆兄石兄所言甚合兵法,只是未免还有疏漏,那时候我军虽说可操必胜,完胜可还未必,我方毕竟兵力不众,无法尽数控制都监府周边,恐怕到时有漏网之鱼。走脱地倘若是甚不打紧之人也还罢了,倘若走了朱缅,方腊,汪公老佛等要紧人物,杭州城登时便是一场大乱,不是个了局。以小将之见,除了派兵封锁进出要道之外,还须命得力将领率同精干士卒,乱军中认准了几个要紧人物,也无需表明身份,趁乱杀出,只管将这几个要紧人物一鼓拿下,到时候彼等群龙无首,再有个头面人物如杭州知州阮大城等人登高一呼,自然平息,就算有几个顽劣之徒,也掀不起甚大风浪矣。”
不错不错!高强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手下干将你一言我一语,这几个人的说话尽显各人本色,石秀是惯于行险乱中取胜的,把水搅浑本来就是他的长处,形势越乱他越高兴;陆谦思虑周详,想出来的计策多半是阴损老辣,兜底一包滴水不漏;而杨志勇将本色,直取对方首脑人物,只怕就算在两军阵前万马军中,只要给他逮到机会,那也是跃马挺枪取上将首级地不二人选,颇有现代特种战争中“斩首”战法地影子。
既然大略议定,便要分派任务了,高强早跟许贯忠商量的七七八八,此刻开会只为统一认识而已。当下一一分派,井井有条,何人取圣女,何人取朱冲,而后放火烧房,须得将朱缅和摩尼教两方悉数惊动,而后趁乱以精兵突击,进出途径如何,兵势何时行何时止,行止何处等等一一分明,不但陆谦杨志等军中宿将凛遵敬服,连摩尼教三人向来把高强当一个纨绔看待的(最多是一个顺眼些的纨绔罢了),这下也惊讶异常。须知知道大概方略是一回事,具体怎么作的恰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强这么个没有实绩的人能分派的如此面面俱到实属难能可贵。
只是众人随即看见一旁负手而立的许贯忠,心下登时了然,看来这番分布多数是出自这位智囊地脑袋,衙内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待到各人任务都已分明,方天定忍不住问道:“衙内,眼看今夜城中就有一场大乱,不知舍妹安置何处?”
高强一笑:“方兄过虑了!岂有为将只知攻敌,而不顾根本的道理?小弟连日来命人训练内宅护卫人等,敢说这内宅固若金汤,纵然有大军来犯,也可抵御一时,何况今夜混战,哪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军能犯到我这里?方兄望安!”
这番解说算的包票打满,但见方天定哑口无言,却依旧逡巡不去,高强眼珠一转便知就里,忙道:“小弟糊涂,今夜方兄有事,怕有甚言语要交代令妹不是?方兄请到书房少坐,小弟这便命人到内宅,请令妹出来相见便了。”
方天定这才点头,一行人各怀心事正望外走,忽听门外一人大喝一声:“尔等谋的好大事!洒家须容不得!”
直吓得高强腿肚子都是一哆嗦。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七章 跃跃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4:50 本章字数:3278
高强抬头看时,立时松了一口气,眼前站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座师鲁智深,一个胖大身子横在路当间,铜铃似的牛眼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等人,却不知是什么事又惹了这位罗汉爷?
一壁心念电转,一壁眼睛四下踅摸,百忙中瞧见武松就站在鲁智深身后,神情何止是平和,简直就是一脸的无辜和无害,高强登时明白了几分:这必定是鲁智深刚刚听到了自己等人的安排部署,也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怕是有什么话要说罢?
不过眼下各部部署已经下去了,这就要落实,俗话说得好,执行是关键么,哪里容的再跟您老人家汇报请示一番?高强略思忖一下,料定鲁智深虽然是平民英雄,却是直肠子一个,对于邪教未必有什么好感,自己现在做的事也算功德无量,没有直接叫大军来打平了这一方,他花和尚多半不会反对,于是壮着胆子向鲁智深深施以礼道:
“师父,徒儿见礼。目下形格势禁,这几位都有急事待办,可否请几位先行离去,徒儿自来侍奉师父”
这一下其实是投石问路的手段,谁料鲁智深只鼻子里哼了一下,见高强身后诸人大多向自己行礼,僧袍大袖一抱,团团还了个礼,只道:“列位官人且去勾当大事,无需迟疑,我自与这小徒说话。”
高强心里顿时定了下来,只要您老人家不坏我大事,一切好说!当下众人鱼贯而出,鲁智深侧着身子让行,那邓元觉跟随方天定走在最后,经过鲁智深身边时,只见鲁智深忽地瞪起眼睛向他一虎,邓元觉毫不示弱,也将一对牛眼瞪将回去。俩人斗牛一般对了一会眼,鲁智深忽然一笑,顾自从邓元觉身边走进书房去了,倒把这莽和尚晾在当地,颇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是习惯使然,虽然摸不着,还是伸出手来,搔了搔自己的光头。依旧不得要领。
鲁智深进了书房。大摇大摆地居中坐定,武松跟着进来,站在下首,高强忝为师兄,在上首站立,垂手等着师父问话。他料得鲁智深并非要反对他对付摩尼教,既然师父不说话,他也乐得保持沉默。免得多说多错,没准待会就成了呈堂证供呢?
三人这么玩了一会哑剧,到底鲁智深先开了口:“徒弟啊!”
“在!”高强和武松一起答应,鲁智深大脑袋一波郎,敢情他只叫高强一人,忘记了这两个都是他徒弟。干咳一声,把手一摆:“罢了!高强徒儿。”
“是。师父。”高强肚子里忍着笑,又一次答应了。
“适才为师在门外听得你等议论,可是今夜要去打什么都监府?”
“呃,这个……”高强微一踌躇,立刻见鲁智深的眼睛瞪了起来,书房里好似点了两盏白炽灯一般亮。心下不敢怠慢,连忙赔笑道:“师父明见万里,徒儿正是安排人手勾当这件事情,只因师父清修享福,徒儿不敢打扰了师父,故此……”
“且住!”鲁智深不来听高强的花言巧语,相处这些时日他也算了解高强的一些秉性了,坏心肠或许不多,不过肚子里的弯弯绕也决计不少,任凭他瞎掰下去的话,到最后晕头转向的多半还是自己:
“适才听得你等议论,说道今晚对头中有什么汪公老佛在内。洒家虽说平生多在西北,军中也曾听过江湖上不少好汉的名头,也有东南来地军将提起过他的名字,说的仙一样的人物。据洒家想来,虽然未必是三头六臂的金身罗汉,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汪公老佛偌大名头,必有几分真实本领,你那点布置,不晓得可拿得他住?”
高强一听这话,一颗心立刻放到肚子里去,定定心神答道:“师父明见,徒儿并不敢轻视于他,安排下了精壮军将,摆布挠钩套索等物,料想黑暗之中形势混乱,那汪公老佛纵然天大的能为,也未必能逃得了。”
“休矣!”鲁智深大手一挥:“区区挠钩套索,怎当得真正好汉?再者,那汪公老佛既然有所图而来,未必轻身犯险,你这等布置怎保得拿他?”
高强一听就明白了,敢情鲁智深是听说汪公老佛大名,见猎心喜,想要前去会上一会,那敢情好啊,衙内我正愁手下高手不多,那些军卒虽说号称精兵,可自己在苏州时见到的那些“赤佬”犹在眼前,哪有这么容易就成真正精兵了?还得有高手坐镇才是稳妥。
不过想归这么想,面子上还得装装样子:“师父所虑自然万全,无奈徒儿无能,手下搜搜刮刮也只得这些人手,实在是国乱思良将……”
鲁智深第三次大手一挥:“恁多说话!洒家今夜随你走一遭便是!”
高强大喜,眼角却去看武松,武松自然知道他意思,笑道:“师父师兄都去,作师弟的少不得也要跟着走这一遭。”
高强乐得差点蹦起来,这两位可是单挑地猛人,步下地强者,虽说武松现在武艺未成,好歹也是天生神力,两个一起对付那汪公老佛,除非他真是修真的神仙,否则还能飞到天上去了?大喜答应,与鲁智深说了晚上的安排,恭恭敬敬送师父去禅房歇息去了。
回转书房,高强将此次行动前后仔细再想过一遍,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今番虽说优势不少,然而对手毕竟人多势众,自己这边只消有半点疏忽,只怕就翻不了身,不是好耍子的。
不过今日注定他不得清闲片刻,门外忽闻环佩丁当,隐约一阵香风吹来,高强抬头看时,却见自家娇妻蔡颖娉婷而入,面含笑容,手里端着一个茶盘,盘子里放了一个盅,想必是盛了甚补品在内。
高强赶紧起身,夫妻俩举案齐眉相对而坐,高强双手端过那瓷盅,打开一看却是一盅炖品,拿起勺子来三口两口吃了干净,自有侍女进来收拾了去。
蔡颖笑吟吟地瞅了高强一眼,道:“官人,近日安排诸事,可劳苦啊?”
高强自然逊谢,这位娇妻才学过人,脑袋也是一等一的好使,是以高强内外诸事都不瞒她,此次杭州大事,还要用到她去摆平知州阮大成这厮,自然沟通也是很有必要的。
蔡颖问了当夜的布置,听得高强说到手下兵马尽数派了出去,倒怕馆驿无人把守,不禁掩面而笑:“官人休要过虑,这馆驿内宅都是奴家带来的心腹家人,彼此熟悉,得力地紧,又兼官人连日来教杨钤辖以兵法部勒,如今俨然齐整,虽说上不得杀阵,比不得那周亚夫的细柳营,些许宵小却也不放在心上呢。官人但去勾当大事不妨,奴家今夜也作个女将军试试,倒有趣得紧。”
高强翻了翻白眼,这爱妻可爱是可爱了,不过胆子也忒大了点,性格更是奔放,这才嫁过来几天,连兵权都要抓一抓了?不过蔡颖说的也是实情,今晚纵然有什么乱子,闹到这里来也尽抵挡得住,过虑是不必了。
蔡颖见高强答允,不由得喜上眉梢,这倘若是在内宅,夫妻俩少不得温存一番,如今书房内外人来人往的,只索罢了。
片刻间,有侍女进来禀报,说道方姑娘与兄长已见了面说了话,这正往内宅回来,已经到了书房外了。高强一听“方姑娘”三个字,他自从到了杭州以后,日夜忙于诸般事务,连日来与自己妻子都少了温存,哪里还顾地上去撩惹方金芝?因此上竟然没私下见过这位摩尼教美少女,此刻听说人已经到了门外,情不自禁地钩着脖子往外看。
忽听身旁咳嗽两声,高强一怔,回头见蔡颖用袖子遮了半边脸庞,一双美目正凝望着自己的举动,意味甚是深长,登即讪讪起来,自家妻子算是大度,不过女人究竟是女人,这般当着她的面猴急地看另一个女人,心里若真能放得下就不对了吧?
好在蔡颖也只是给他提个醒,见高强迅即收起嘴脸,摆出老老实实的样子来,心中不禁好笑,站起身来向高强一揖:“奴家这便回房去了,金芝妹子也随我一起回房,官人且勤劳公事罢!”
高强哼哼两声,起身相送,却见蔡颖大眼睛往自己脸上一飞,轻声道:“官人放宽心,奴家自会安置金芝妹子,单等官人捷报便了。”
高强一怔,随即大喜,眼看着自己妻子如一朵彩云般飘然而去,不远处花丛中隐见一位白衣佳人打着纸伞迎上,两美寒暄几句,翩翩都往内宅去了,一时不禁心痒难搔起来。
眼光追随处,忽见那白衣佳人回眸望来,剪水双瞳只一扫,便又转身去了。高强只觉那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思之不禁,顿时胸中一股豪情腾起:今夜务必要旗开得胜,打响本衙内入仕的第一炮,才显本衙内的手段!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八章 最长的一夜之韩世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5:00 本章字数:1823
此时已过午时,杭州城内外依旧热闹得很,处处可闻人声。本来这时代的市民夜生活就很丰富,杭州城又是东南形胜,自本朝开国时吴越王钱俶在此割据而后又归降中央,数百年来未遭兵火涂炭,这一方的富庶可称甲于天下,市民的夜间生活自然也是随之水涨船高了。
况且最近摩尼教在杭州大搞朝圣活动,四方信徒的涌入使得杭州夜景更加暄腾,摩尼教教徒虽然清苦持家守望互助惯了,不过多数人平常也没啥机会来这杭州一游,如今好不容易借着参拜圣女的机会到了这里,晚间杭州街市又是花样繁多不逊汴梁,哪里能不逛个痛快?
只是外来人口促进消费和给城市治安制造麻烦这两个定律,古今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街市确实是加倍热闹了,连原先一些因为大批摩尼教教徒的涌入而忧心忡忡的商贩,这些时日以来见教徒们大多纯良不恶,这时也放开心思开门做起生意,有的还延长营业时间直至深夜,听说城东涌金门那里已经有通宵营业的了;与此同时,人流量的增加也给杭州官府增加了莫大压力,缉捕使臣忙的鸡飞狗跳,什么喝酒闹事,什么调戏大姑娘,什么顺手牵羊,什么拐卖幼童的,林林总总的治安案件发案率比平时上升数倍。
本朝地方上的治安都是由衙门负责,几个都头在缉捕使臣带领下率领数百弓手维持,平时是足够应付了,现在却是顾头不顾脚,深恨没有分身之能。无奈之下,杭州知府阮大城出面,请驻泊兵马都监司朱缅派军协助,五千禁军的加入登时稳定了局势,却也同时分薄了原先守卫都监府的力量,现在留守都监府的不过数百人而已。
“所谓我专而敌分,在这局部小小地带,我的军力可是超过了对手,何况有心算无心,对方又有摩尼教掣肘,哼哼,这一仗还不是三个指头捉田螺——十拿九稳么?”
站在都监府左近的一处二层小楼上,高强遥望着数百步之外的朱缅府第,脑子里被关于这次行动的各种念头塞的满满噔噔。此处是朱冲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居处之一,石秀手下三十名东京禁军就藏身于此,有一个都头统辖着,现下正猫在楼下待命,预备用作高强的亲兵。
只听楼梯噔噔响,高强转身望去,见许贯忠上来,微微笑着打个手势,示意万事俱备,高强心中忽然有些激动,只觉胸中呼吸有些迫促,要说的话梗在嗓子里,急切间竟然吐不出来,咽了口吐沫也没缓过气来,只得把手势比了一下,哪知心急乱了方寸,打得竟是个现代西洋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
这手势现代人人皆知,放在宋朝却什么都不是,许贯忠这等聪明人也只得愕然以对,心说衙内这是何意?两个?两个什么?
正在心念电转东猜西想,幸好高强恢复过来,换了个对方能看懂的手势,用手往前一指都监府的方向:“传我将令,兵发都监府去者!”
许贯忠这个却是明白的,忙即下去分布人手传递消息,约定一刻钟之后便行发动,肚子里暗暗纳罕:“想我跟随衙内也有大半年了,期间宾主如鱼得水心意多知,却也时常为衙内的惊人之举愕然,——这小衙内年纪轻轻的,怎的有这么多花样?”
哪知这还不算完,等到许贯忠传了号令翻身上来,高强却又叫他把统带楼下亲兵的都头带上来,他衙内要鼓舞一下士气云云。原来高强发了号令之后,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空虚,总觉得没着没落的少了点什么,脑子里不由得搜索以往看过的各类大片,领袖和英雄人物们临战都是何等的风采呢?
此时真如那儿时所学的作文里写的:“那一刻我的头脑里,想起了XXX……”首先跳进脑海的,乃是伟大领袖们的高大形象,不禁舌底生津,寻思要不要弄碗红烧肉来垫垫肚子;转念又想起国外大片,每次重大战役之前,各路领导都是演讲癖大发作,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手下个个热血沸腾,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送人去死是毫不费力,这招如此王道,岂可不学?
只是现在夜深,自己若在这小楼上大放厥辞,声音未免震于四邻。街坊上依旧时时有人经过,听到有人半夜三更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多半立刻报警。不对,是告官,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因此上左思右想,还是只叫一个带队的都头上来,自己意思意思说两句,摆一个关心底层士兵的姿态罢咧。
他肚子里转这些怪念头,许贯忠哪里知道?却又不好东问西问的,只得复翻身下去带了一个人上来。
那人上得楼板,“啪”地一跺脚,而后单膝下跪,叉手施礼——此乃军中的礼节,只因下拜与“下败”同音,因此军中只跪单膝,有个名堂唤作剪拂——沉声道:“小将韩世忠,参见高应奉。”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八章 最长的一夜之韩世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03 本章字数:2445
“韩、韩世忠?!”高强原本盘算好的一肚子场面话,在听到这三个字以后一下子全部飞到了爪哇国去了,至于爪哇国在这个时代到底是在哪个方位,更哪里有心思去详考:“眼前这位,名头当真好生响亮啊!”
借着窗外撒进来的月色仔细打量,只见眼前这与史上名将同名的青年身高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左右,体格粗壮又不失精悍,双臂和身体的比侧看上去比一般人长了很多,按照传统的说法,这恐怕就是“猿臂善射”了,两只脚稳稳站在地板上,满身的精气神升腾弥漫;再往脸上看,额头高耸山根挺直,双目神光充足,盯在高强脸上竟然略有丝丝痛感。高强打量罢了,心中不禁一声赞叹:这哪里是人啊,直有虎豹的神气,名副其实的一员虎将!
“韩都头快请起,不知韩都头家世如何,几时投军?”这位韩世忠相貌非凡,极有可能就是历史上那员与岳飞齐名的南宋名将,只是现在还只是大观元年,自己虽说对韩世忠这么有名的大将生平颇有了解,却哪里记得这位将军刚出道时在哪个兵营吃粮?
“禀高应奉,小将草字良臣,延安府延州人氏,崇宁初年投军,在延安府副将辛兴宗将军帐下效力。崇宁四年时王厚王经略率部收复青唐、湟中,令尊老大人高太尉随行幕府,小将被拨在帐下效力,蒙老大人错爱,见小将骑的劣马,开的强弓,战后升小将作了都头,调来京中当差,拨在小党统制麾下。此次石虞候挑选精锐军士来此为应奉勾当大事,小将便也带了手下几十个弟兄跟了来。”
“哟荷,老爹还真是识货啊!”听这经历。多半就是那位后来截江大战金兵、黄天荡误走兀术的名将韩世忠了,自己的便宜老爸果真是识人于微,居然就这么把他给提拔起来了?转念又一想,所谓“锥处囊中其芒自出”,韩世忠这样子一看就是英气勃勃,一身军装穿在身上真比任何人都合适,天生的军人料子,自己老爹又不是当真没半点眼力价的。又怎么能不看出来?
不过高强却也有点郁闷。以往穿越时空的各位主角都是慧眼识珠的主,各位历史上地名臣猛将还是毛孩子的时候就被看出了天纵之才揽入帐下,仿佛个个都成了游戏里的NPC,一出场额头上就刻好了各项能力指数似的……却不知什么叫做“宝剑锋从磨砺出?”那些名臣猛将们,若不是有那些历练,又有当时的许多资源,又怎么会成长到后来的地步?
“哼哼,还是本衙内的运气上佳。有个有本事的老爸比什么都强,看看,这名将不就自己来了洋?”
高强嘀咕归嘀咕,也知道眼下时间紧迫,一刻钟以后就要对都监府发起攻击了,就算看着韩世忠这等猛将再希罕。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上前大力拍了拍韩世忠地肩膀,笑道:“韩将军仪表堂堂。真乃虎将之风,本衙内一见就心中欢喜,今晚事关重大,还要仰仗韩将军和众位将士大力相帮啊,哈哈,哈哈!”说着微微皱了皱眉。这韩世忠的肩膀拍上去铁硬铁硬,自己大概是想到拍着正是大名鼎鼎的韩太保、忠武王的肩膀,一时激动下用力过猛,手心都被肩膀的反震之力弄得隐隐生疼。
韩世忠岿然不动,把拳一抱,面色坚毅:“应奉大人放心,小将平生最恨豪强不法之徒,这杭州驻泊兵马都监如此横行不法,应奉大人为国为民除害,小将深感应奉大义,愿为前驱!”
“嗯……嗯?”高强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对外可从来未提过摩尼教造反的话,都只说是暗地里拿办朱勔,这些日子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摩尼教啦方腊啦什么的,险些把这茬都给忘了,好在自己老爹和石秀等人办事细密,带人来的时候也下点工夫,看样子士气可用。
“好,好得很!韩将军,今晚本衙内要亲自冲进都监府拿办那狗官朱缅,请你为我开路,如何?”
韩世忠一愣,当即摇头:“应奉大人不可!兵凶战危,难说有什么必胜,虽说小将听了应奉大人的布置,可说胜算颇高,然而应奉大人万金躯体,只应当坐镇中军,不可轻涉险地。倘若被敌人知晓应奉亲临战阵,对应奉有什么冲击惊吓的举动,小将等便回不得东京,见不得太尉了。”
高强苦笑,如果能“稳坐中军帐,专捉飞来将”,坐看手下们建功立业,那种主帅感觉谁能抵挡?无奈今夜情况复杂,一个环节出岔子就是满盘败局,自己若不亲临现场,哪里应付的来?
何况他还有些私心,身上背了一个衙内名头,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很痛苦的,办不成事人家说你是不学无术地纨绔,办成了人家说你是由父之荫,总之里外不是人,唯有身先士卒,叫人人都看着自己干了些什么,那才能树立起自己的名头来。此次乃是他出仕以来第一炮,若是能在青史留名,那便是“高衙内初阵”,岂可不留下浓墨重彩地一笔?
“韩将军说的有理,足见深通兵法。只是本衙内年轻资浅,众位虎狼将士不见得信服,若不能身先士卒,只怕坏了大事。”这话虽说是实话,却说的有些直接,眼放着韩世忠这“虎狼将士”在此,可不有当着和尚骂秃子之嫌?是以高强不等韩世忠开口,立即又道:“便是那敌人有甚不轨之举,仗着将军的虎威,想必可以保护本衙内万全吧?”
这句话可把韩世忠什么话都憋回去了,他现下年方19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对于高强前面的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听到后面地激将话倒起了雄心,左脚在楼板上用力一跺,震得楼板簌簌发抖,亢声道:“小将誓死维护应奉大人周全!”
高强欣喜,便叫韩世忠下去准备,又上下整理了自己,摸摸腰间宝刀,再摸摸身上细甲,那是蔡颖临行时给他穿上的,虽说比不上东京徐宁家里的那副赛唐猊,却也可略略避些箭石,自己的临敌经验近乎一张白纸,作点防护大有必要。
收拾一番,高强当先下楼,许贯忠在后跟随,见楼下三十名军士齐刷刷站立,个个膀大腰圆神情沉毅,见高强下来也是目不斜视,领头一个韩世忠上前来候令,高强大为满意,这兵看着还有点样子,比自己在汴梁和大名府等地看的那些“赤佬”强胜百倍了。
正要发令,忽听不远处传出一阵喧哗,听方向正是自己安排了先行发动的都监府后院,高强心下顿时一紧:看来是石秀石宝已经动手了!不晓得圣女方百花可曾救出?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九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秀与石宝(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16 本章字数:2427
石秀这几日忙里忙外的,片刻没得消停,仿佛脚后跟都要踢到后脑勺似的,想想从汴梁接到高强传书奉命来援到现在,几个月没有半点空闲的余暇,若不是他天生精力充沛过人,怕是早就支持不住了。饶是如此,拼命石三郎也累的够戗,直到今夜进攻即将发起的时候,却才清静了下来,虽说是大战前的宁静,对他可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双手将一柄朴刀横抱胸前,石秀在一株大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整个人隐在树影里一动不动,倘若是眼力差点的,再加上今夜月色昏黄,只怕是走过身边也不知道这里藏着条大汉。
正在全身放松,四肢百骸无一不静又无一不动的当口,石秀忽觉身后有细微脚步声响,心意微动下,已经认出是石宝的足音。他俩相伴作了两次任务,彼此间已经是相当熟络,对于这位摩尼教有数的好手,石秀心中不无一分敬意,却甚少言谈,如今决战在即,聊聊天放松一下也好。
耳听得石宝走到大树另一边,倚着树干也坐了下来,石秀喉咙里咕噜一下,算作是黑夜开口的预警,否则贸然说话,没准吓了人一跳:“石兄,可都准备好了么?”
石宝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一样,丝毫没有惊讶,低沉着嗓音说道:“有劳石兄挂怀,某家孤身一人,也没甚好准备的。”
石秀忽地轻笑:“你也是石兄,我也是石兄,直恁地拗口!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石字,我二人五百年前便是一家,何不叙了年齿,便以兄弟相称?”
石宝沉默了一会,竟也笑了笑:“兄台所言甚是!”当下俩人叙了年齿,原来石宝长了石秀六岁,石秀便唤一声大哥。石宝便多个小弟。那石秀自幼行走江湖,遇到义气汉子都是诚心相交,两人又共事了些许时日,彼此钦佩对方的机警干练,倒投缘的紧,这一兄弟相称,言语中便透出几分亲热来。石秀又说起自己在北京大名府还有一个结义兄长“病关索”杨雄,好生了得。又兼义气深重。石宝也赞叹几声。
说的几句,石秀忽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大哥,小弟这几日推想我家衙内的诸般部署,只觉面面俱到,亏他一个年方弱冠的小衙内,也未曾经过甚大事,怎的便有这等能为。只是小弟一事不明。当日小弟与大哥潜入这都监府去会大哥教中圣女,仗着大哥与圣女相熟,顺顺当当便成了事,这还罢了。今日衙内分派我等再去救出圣女,而后号召贵教教众散去,这却有些难处。”
说到这里。石秀稍微顿了顿,满以为石宝会接口问一句。自己再往下说,哪知石宝一言不发,自己微觉尴尬,只好续道:“小弟在江湖上时,也曾听到摩尼教的一些规矩,圣女在教中地位尊崇之极。却是不得婚配地,必须是处女方可。此次那朱缅求取圣女为妾……”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树后喀嚓一声轻响,石宝似乎是捏碎了甚树根草木之属,依旧是一言不发。石秀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这事盘旋心头好几日,反复推想之下总觉有些蹊跷,现在听到石宝的动静,更明了二分,却故作不知,又接道:“而贵教主和圣女居然都应允了,想来都是为了这起事大计着想。然则圣女肯如此牺牲自身清白,她心中对于摩尼教起事的大事可说是倾尽心力,能将全盘图谋告知大哥已然是个异数,衙内却还要我等兄弟去将圣女救出来,要她号召教众散去,这明明是有违初衷的事,不知要怎生办到?”
石宝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石秀仔细听来,那磐石般固的身躯,呼吸明显已经粗重了几分,却仍旧佯作不查:“小弟是个粗人,自幼在江湖上打滚,一身的滚刀肉,却不是自夸,便是大虫也敢赤手去搏上一搏,这妇人家的心思上头可就半点捉不着头脑了。不过我家衙内既然这般吩咐了,想必有些深意,到时倘若小弟应付不来,大哥可得相帮则个。”
石宝蓦地起身,行了两步又停,却不转身,哑声道:“兄弟只管放心,劝解圣女之事,包在为兄的身上便了。”说罢并不回头,大步便去了。
石秀也站起身来,望着石宝雄壮地背影,在昏暗月色下显得几分寂寥,几分孤高,忽然有些庆幸:“摩尼教草莽道门,竟有这些人才,虽说可敬,却也可惜的紧呐!我石秀好得跟了衙内,不然大好的身躯,岂不也是如此埋没了?”
待了半个时辰,有传令的来报,说道衙内有令,一刻钟后便行发动,石秀这一路是全军之锋,圣女倘若救不出,砍了十个朱缅的脑袋也是白搭,因此要提前动手,一刻钟时间内必须保证圣女的安全,其余各路这才下手。这时代可没什么对讲机和手机等物事,等不得石秀等人控制了圣女之后再派人去寻高强回报,一来一去不仅浪费时间,传令的人若出了岔子,那就误了大事,只得约定了时间便动手。
石秀接令,便去召集麾下30名军士,眼见俱都劲装结束手持军器,石宝跟在他身侧,也取了一柄朴刀,背后还有一个背囊,急切间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把手一挥示意大众出发,自己当先便行。
此时已过子时,那打更的头陀刚敲过梆鼓,石秀从后掩上,一把捂住嘴巴,倒转刀柄在脑后一敲,那头陀登即软倒,被军士拖到一旁捆起。
石秀抬头一望,此处正是当日自己等被橘右京接引进入地角门,只是今日橘右京要帮陆谦去帮朱冲控制都监府,可没法再来接应自己了。
这原是计划中的,石秀把手一挥,几个军士一拥而上,在墙边搭起人梯,自己和石宝并肩齐上,两步一蹬,月光下两个长大身形轻捷如飞鸟一般越墙而过。那角门内原有两名军兵守卫,却才听外面梆鼓响过,只道天下太平,哪里提防这两个煞神从天而降?喊声也不得发出来,早被二石每人赏了一刀背,昏倒一旁。
石秀开了角门,众军士一齐抢入,自有人将那两军士戎装剥下,四马攒蹄捆倒,口中塞了枚子,拖到墙角暗处藏起。石秀拨两个军士穿起那两人的戎装,依旧在此守门,刚把头转过来,却见石宝已经当先向内而行,心下暗自点头:“你老哥如此心焦,便是为了那圣女罢?”虽然不晓得现代的娱乐新闻是如何制作的,然而混迹宋朝市井的石秀却也是极其具有八卦精神地,当下抖擞精神麾众跟上,怀着着实不太厚道的念头,只等看摩尼教有史以来最大的八卦。
第五部 杭州 第二十九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秀与石宝(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6:25 本章字数:1888
众人一路穿墙过院,都监府内诸般守卫都早已被那橘右京赴谣,高强这边各路统领人手一份,连哪队守卫喜欢什么时候解手都一清二楚,对症下药之下,都监府的巡查守卫人等竟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有两个就是在解手的时候被捉了,可怜被捆上的时候还光着屁股,幸好现今已是初夏,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冻坏了命根子。
这一队直抵方百花居住的小院之外,那院子里守卫上百人,又是昼夜***通明,这大队人马要想偷偷进去势比登天,上次是有橘右京引开守卫这才成事,今次可不能照搬了。好在石秀胸有成竹,指派两个军士穿着剥下都监府军兵的衣服上前叫门,口令也是问好了的,里面守卫听得口令无误,又从门缝里一张,见是自家人无疑,便放心开门。
也是这里算是都监府内围,外面好几道门隔着,因此守卫多半注意力都放在监视楼中摩尼教人众上头,对于外来者反而没什么戒心,因此石秀等换上都监府军士的衣服,大摇大摆地便进了小院。
将将到了小楼之下,这才有守卫觉得不对,过来刚要询问,石秀大喝一声:“开封府带刀使臣,奉旨查办朱缅,无干人等统统闪开了!”
这一嗓子不要紧,好大一顶帽子震得院中百十个军士头脑发晕:开封府来查办我家都监?那敢情是犯了天条不成?!稍微缓过气来,就听“轰”的一声,百余名军士像开了锅一样吵嚷起来,有那百事通的军士当即开始偷偷交头接耳:
“兄弟啊,大事不好来!”
“我的哥哥,什么大事不好?”
“你听听,现在有开封府的使臣来查办我家都监来!这不是大事不好了?”
“我的哥哥,这怎么讲?作兄弟的不懂,哥哥教我。”
“兄弟你听好,本朝太平二百年,开封府使臣出东京查办大案的头一桩,便是我仁宗皇帝当朝时节,那襄阳王聚众造反,被开封府包龙图大学士召集三侠五义,铜网阵里陷了锦毛鼠白玉堂,群侠聚首大破铜网阵,襄阳王满门抄斩……”那位口才竟是甚好,开头声音还有些发抖,后来越说越起劲,居然口沫横飞比划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哥哥”,另外一人越听越不对劲,“你说的怎么都是茶肆里讲话本的先生讲的?有没有当真的?”
“这个……”说书的就怕被问到自己没准备的,而这个问题显然相当犀利,害得他只好转换话题,而且这个话题转得相当好:“兄弟啊,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看人家已经杀过来了!”
身旁众军士转头一看,果然不假,只见石秀麾下数十名军士齐齐发一声喊:“奉旨办差,降者免死!”灯光下数十件兵器朝天一举,明晃晃夺人二目,一齐冲杀过来。
有道是理不直则气不壮,这些都监府的军士本来人多几倍,大可一战,无奈先是被对方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心里先怯了几分,又兼石秀这些手下都是禁军中精选的精锐,有些人甚至是西夏边境打过硬仗的狠角色,这一冲过来杀气腾腾,吓得久疏战阵的杭州兵们脚底打晃,虽有几个顽固分子意图顽抗,却一接仗就被人砍了脑袋,人头向杭州兵们头上一掷,登时就有好些人跪倒求饶,口称“小人等愿降,大人饶命!”
石秀站在那小楼下,眼见这班军士脓包之极,心中大喜,忙命他们弃械蹲地投降,一面派人堵上另外两道门,听外面动静再行动。
解决这班军士只是次要,最主要的任务还在楼上,石秀刚把头转过去,就听楼梯噔噔响,两名军士咕噜噜滚了下来,身上血迹飞溅,受伤竟是不轻。
石秀又惊又怒,只见楼梯口一道刀光闪耀,追着这两个军士直下,一副不取性命决不罢休的架势,当即猱身直上,手中朴刀用足平生之力向上接架,耳中只听“当”的一声大响,石秀立脚不住倒退两级台阶,楼上那人却也震得向上一步。俩人立身之处有别,这一来也算是打个平手。
双方都是大惊,怎的对方竟有这等好手?石秀抬头望去,只见这人一身灰衣,灯光下五官看得分明,却是面熟,肚子里暗暗寻思,猛可里想起一个人来:“方七佛!”这可不就是推了他一掌的那位摩尼教重臣方七佛?!
方七佛既然在此,他是奉了方腊之命保护圣女的,那方百花定然不离左右。想到这里石秀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方百花近在掌握,眼看就要得手;愁的是这方七佛武勇过人,自己当日接了他一记推手,晓得这人厉害,恐怕平地放对自己还不是对手,何况他现在占据了地利,楼梯口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倘若迁延时候,被那方百花逃了就大势去矣!
饶是石秀机敏过人,这时候也没了主意,暗恨自己当初没有冒险带两具神臂弓来,否则这时候拿出来几箭射出,管你是方七佛还是方三佛,统统射你个三佛出世七佛升天!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秀与方七佛(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7:42 本章字数:1710
石秀正在焦急,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半空一声吼:“石宝来也!”石秀眼角余光向旁一瞟,只见旁边假山上一个人影腾身而起,横过三丈余的空间,直跳到那楼上去了,看身形正像是石宝,可这人难道是肋生双翅了不成,怎生办到的?
石秀无瑕细想,眼前方七佛显然已经因为石宝的出人意表之举而阵脚松动,此时不冲,更待何时?拼命三郎的字典里从来有进无退,问题只是什么时候进,以什么方式进,而眼前这局面旁人或许逡巡不前,在他却正是最爱不过的,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有几个能比的了拼命三郎?
只见石秀虎吼一声,手中朴刀由横转直,左手下压,右手后撤握住刀柄尾部,双脚用力一蹬楼梯板,整个身子如一张劲弓一般直弹起来,由下向上直冲方七佛。
这一下由静转动来得极快,石秀真如一头活生生的豹子一般,在一瞬间将全身的力量尽数调动,这一刀一往无前,纵然是方七佛素来自负武勇目中无人,却也要叫一声好,把手中刀一横,便要挡格,仗着自己的力量和有利的位置,就算是师父汪公老佛亲临,自信也无法闯关。
但他随即便知道了自己的错误:石秀这一刀不是要闯关,是要他的命!只见石秀在两人急速接近之时,猛然间将双手一换位,左手松开,右手握住的刀柄向前递出,整把朴刀被他当作长枪一般直刺过来,这一刺汇合了石秀全身的力量,前腿弓后腿挺,整个身体的线条都绷得笔直,而朴刀刀身便是这一线条的自然延伸,可想而知这刀尖上凝聚了怎样的力量?
“该死的!”方七佛低骂一声,他手中是一柄腰刀,长仅二尺五,在兵器的长度上就无法与石秀对抗,又因为石宝扑上楼顶的行动而脚步松散,就算是天生神力也无从发挥,按理只得移步避敌锋芒,但这关口一失,对方楼下的精兵势必一拥而上,到时候自己就算三头六臂,又能斩的几人?圣女岂不糟糕?
形格势禁,容不得他细想,石秀的刀尖已经到了胸口,那刀上的锋芒带起一阵尖啸,仿似地狱的招魂声,令人为之胆落!
可是方七佛血液中的悍勇却也被激发出来,他猛的一侧身,左手握上刀背,将刀在胸前一横,双臂一运平生之力,迎上了眼前逼近的雪亮刀锋。
“当!”一声响亮,更胜适才两人初次刀锋相交,震得楼上楼下众人耳膜隐隐作痛,可是两人的生死搏斗却才刚刚开始!
方七佛啮齿出血,身往前倾,忽听“呼啦”声响,右脚所蹬的楼梯板经受不起石秀这一记突刺的猛力而碎裂,身体随即后仰,石秀的刀锋趁势而入,一一直刺肩头?
没错,正是肩头!原来方七佛生性悍勇,见到石秀这等搏命的打法,心头早沸腾起来,这一下挡格时,刀身略向上斜,满拟石秀的刀尖顶到刀身后,两力相交之下,刀尖必然仰起,那时自己矮身便可躲过刀尖,与合身扑上的石秀近身搏斗,胜负可决。
谁知他还是低估了石秀的刀法和力量,这一下挡格,石秀的刀尖只略略向上仰起一点,越过刀身仍旧向前,直指方七佛的左胸,刀势凝练之极,竟似无法撼动。
方七佛牙关一咬,“嘎崩”一声,两颗后槽牙应声而碎,左拳用力抵在刀身上,运力向上一掀,左脚下的楼梯板也随即碎裂,木屑纷飞之中血液飞溅,更有刀锋入骨之声,石秀这一刀已经重重插入方七佛的身体!
楼下的军士登时齐声欢呼起来,眼前这场决斗叫人看得透不过气来,自己首领又如斯勇猛,当兵的哪个不崇敬勇士?
只是这一声欢呼只喊了半声就戛然而止,众目睽睽之下,那中了如此刚猛地一刀的方七佛身体忽然矮了下去,原本横在胸前的钢刀凭空一转,闪电般划过夜空,狠狠斫在石秀的腰间!
原来方七佛竟在这一瞬间作出了壮士断腕的抉择,左拳托起刀身迎上石秀刀锋,而后刀锋放平,抹过石秀的刀锋,同时双脚随着已经踏碎的楼梯板下落,左臂再向上扬,竟以血肉之躯硬架石秀的刀锋,同时右臂用力,钢刀横转之下,顷刻间已经转守为攻。
石秀这一记突刺一往无前,却也缺乏后着变化,被方七佛这么硬桥硬马的一架而后一掀,刀势已衰,刀身划过方七佛的左臂,一截小臂连同左手已经瞬间卸下,刀尖更直入肩胛,但这却也是刀势的尽头了,因为方七佛弃守抢攻,刀锋已经扑进了石秀的怀中。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秀与方七佛(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7:52 本章字数:1644
楼下军士的欢呼喊到一半,眼前的局面已经大变,原本是口水统领一刀突刺,将对手捅的血肉横飞,转眼间却反胜为败,对手竟然反手一刀跺在了自己统领的腰间,这一刀断臂而出,含愤斩下,只怕是将统领活生生劈成两段也未可知啊!
众军士的惊呼还未出口,只听又是一声大响,竟是金铁交鸣之声!却原来石秀于刀尖刺入方七佛身体的那一瞬间,握刀的右手已经松开刀柄,反手在腰间一用力,电光石火之间,他只来得及将腰间的腰刀抽出半截,然而这半截却已足够,方七佛的刀锋不偏不倚,就斩在那腰刀的刀柄处,这一刀竟然没能伤的了石秀!
方七佛心往下沉,自己双脚失了根据,又没了左臂,这还如何打法?
死亡的阴影顷刻笼罩在他心头,然而这位摩尼教悍将仍旧要图败中求胜之策,石秀的腰刀只有小半出鞘,朴刀又已经离手,在这瞬间等于是没有攻击能力的,而自己身往下落,刀锋已经后退,离开了石秀腰刀挡架的范围了,这时候若反手由下往上突刺,得手几乎是一定的。
无奈天未必从人愿,方七佛这念头才从心头掠过,就觉哽嗓咽喉忽然一凉,微微一痛,身体顿时离开了自己的掌握,眼前近在咫尺的对手面目模糊起来……
石秀翻身落地,方七佛适才斩在腰间那一刀力道刚猛之极,虽然没能斩到他的身体,却也足以将他凌空的身子斩飞,撞破楼梯栏杆而飞出,竟比砸破楼梯板落下的方七佛还要先落地。
众军士眼见战况虽只呼吸间决定,却几经反复,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到这时候才有人醒转过来,眼见统领和敌人一齐落地,赶紧上前相帮,将石秀扶起。
另有人持刀上前要对付方七佛,却被石秀喝住,他来到倒在地上的对手面前,此刻方七佛仍旧睁着双眼,四肢微微抽搐,被划破的气管中丝丝冒着气,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原来石秀割断他喉咙的同时被他右手刀势打飞,只是割断了他的气管,一时还未毙命。
看着这强横的对手,石三郎冷冷地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掌中赫然有一把八寸短刀!原来石秀腰间向来带着一把短刃,当日在一众好手围攻之下暴起发难,这把刀险些要了高强的性命,今日取了摩尼教悍将方七佛的咽喉要害的,也是这把短刃。
“某家石秀,人称拼命三郎,尔到了阴间,可报此名。”石秀朗声报出自己的姓名,语声中充满了自傲,众军士陡然间发出一阵欢呼,声震屋瓦,这样刚勇的战士,足以让任何军人甘心为他下属!
欢呼声中,方七佛渐渐合上了自己的眼睛,大哥的嘱咐,摩尼教的兴亡,亲朋的欢笑,都离自己远去,最后留在他脑中的,却只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原来这个拼命三郎,最擅长的却是左手,难怪他的腰刀会别在右边啊……”
那些投降的朱缅手下军士也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心摇神驰,挤舌难下。却也有那少数人舌头灵活,虽挤起了也还能动弹:“兄弟啊!”
“我的哥哥,你又有什么话讲?”
“我看出这个石秀统领的秘密来!”
“哥哥你好眼力!什么秘密?”
“他不是叫拼命三郎么?这个外号,原来说的是他喜欢用三把刀,你看,一把朴刀,一把腰刀,一把短刀,不多不少三把刀嗳!”
“……”
朱缅的军士们被这妙论惊的目瞪口呆,原本就因为这惊人场面而停止转动的大脑再次受到强烈冲击,挤舌难下者依旧难下,下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不是眼镜,那时候还没人戴眼镜——口水。
不过这次却被石秀手下的军士听到了,那军士转过身来怒瞪了这个多嘴军士一眼,喝道:“胡扯!若是拼命三郎就带三把刀,那死了的家伙叫做方七佛,莫非就要带七把刀?适才怎不见他使来?闭上嘴老实待着!”
那多嘴军士立刻闭嘴,作噤若寒蝉状,肚子里还是难免腹诽几句:“你现在拿着刀把子,你说什么都对,咱也不跟你争。否则的话,你去那人身上搜检一下,八成就有七把刀,只不过他手不够快,还没拔出来就被你家统领给抹了脖子咧!”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一章 最长的一夜之汪公老佛与鲁智深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8:58 本章字数:4438
下面的军士们捣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石秀也懒得去理,适才这一场搏斗兔起鹘落,虽说费时短暂之极,却是生死决于一瞬间,心力损耗极大,饶是石三郎铁打的汉子,也难免要喘口气。
把目光从已经逝去的强敌尸身挪开,石秀抬起头来望着楼上,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那石宝跳上小楼去也有片刻了吧?怎的半点声息也无?今日不比上次夜行潜伏,须得快刀斩乱麻才好,怎容得下你们两个躲在楼里说悄悄话!
石秀边想着,正要再度登上那仄仄楼梯,就听楼上陡然间一声大响,喀喇啦的木帛之属崩裂声音,跟着一件庞大物事“呼地”一声飞落下来,带着风声直奔石秀头顶。
“好家伙,什么兵器?!”石秀大惊,好在他反应敏捷的紧,两脚一点地,连忙闪身跳在一旁,堪堪避过临头的不明兵器。
不料这兵器竟然还会临空变化,落到离地三尺光景时,那兵器呼地展开,变做六尺长短的一件灰蒙蒙物事,“彭”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距离石秀也只两步远近。
跟着奇事又生,这兵器居然开口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破口大骂:“直娘贼!姓汪的老贼,你须不是我教中人,看在你教授教主等武艺份上,大伙儿尊你一声老佛,直恁地恬不知耻,插手管起教中大事来,我家教主本来好好的,便是坏在你这老贼手上!”
这声音听起来又颇为耳熟,石秀大奇,侧目视之时,却不是适才跃上楼去的石宝?不过此刻的石宝却是从来未曾展现的一副形貌,发髻散乱,衣衫划破了几道口子,竟是狼狈之极的模样;说话时更是气急败坏的样子。浑不似往日的冷静坚毅。
石秀心下奇怪,暗暗咀嚼石宝这几句话中含义,登时一惊:“姓汪的老贼,又是教授方腊武艺地,那岂非正是汪公老佛?!想不到这老贼竟然就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即把手一招,数十名军士早操练妥了的。这时候不必多言。各摆刀枪分作几组,前后左右将这一栋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以这些军中健者的战力,再以小组形式协同作战,任是那汪公老佛手段通天,被其中一组缠上的话,一时半刻也休想脱身了。
石秀见安排妥当了,这才放心。再看身边的石宝,对他这一串动作全不觉察,依旧双拳紧握至“吱吱”作响,虎目圆睁死死盯着楼上,浑身都是一阵阵细微的颤抖,倏地又大喝道:“汪老贼。你胁持圣女,又在暗中暗算某家。算什么好汉?有胆量的,下来与某家战三百合!”
石秀暗地摇头,今天大家都是大事在身,谁个有闲心与你好整以暇地切磋武艺?那汪公老佛还是教主方腊的师父,想必是人老成精地狠角色,更不会上你的当了。他也知石宝素来沉毅。今日惶急如此,必定是由于关心过切乱了方寸,不过眼下既然知道了汪公老佛正在楼上,这正是今晚的首要目标之一,自己势必也不能袖手旁观,便扬声道:“楼上的可是摩尼教圣女,并两浙鼎鼎有名的汪公老佛?东京汴梁京营殿帅府带刀虞候石秀在此候教,请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只见楼廊上的一扇小门吱丫开处,两个人影闪身出来,楼下众人一看之下,登时呆了眼。
只见这二人形象着实独特之极,左边一人矮胖身形,葛衫麻衣,摩顶无发,却又不是出家的打扮,非僧非道怪异的紧,相貌也只平平,奇在一个大红鼻头极是罕见,仿佛有几十只蜜蜂约好了专钉那里,钉得肿大非常,又似一个熟透大杨梅打在鼻头上再不肯掉下来;右边一人又是不同,乃是一个白衣妇人,一时却看不出年纪大小老嫩,望身形袅娜风流,夜风一吹似微微颤动,衣袂飘动间身姿轻扬,真如弱柳扶风一般,望之生怜,再望脸上看,饶是石秀心坚似铁,这一眼望过去也是心旌摇动,但见这妇人五官生地精致分明,端的芙蓉为面,秋水为神,眉横远黛,鼻直垂露,樱桃小口含嗔带喜,此刻眉尖微蹙,显然是佳人心中忧愁难解,看得周围男人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股热血上涌,恨不得要替她排忧解难,便是粉身碎骨也是甘心:
——这次第,怎一个媚字了得!
石秀正有些恍惚,就听身旁石宝又是虎吼一声:“兀那老贼听着,快快将圣女交出便罢,否则但教落在我手,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喊倒把石秀喊清醒了,暗惊这女子媚力果然惊人,不说话不动作,只这一站便如此摄人魂魄,若是真个交接销魂……慢来慢来,眼下这个不是重点,还是衙内大事要紧。他低声问石宝:“大哥,这两个可就是汪公老佛与贵教圣女本尊么?没错了罢?”
石宝满腔怒火,也顾不上与他说话,只把头略点一点,二目死死盯着楼上的两道身影,动也不向石秀这边转动一下。
恰在这时,楼上那矮胖子手捻颔下没几根的胡须,开口干笑道:“小老儿正是姓汪,匪号乃是此间朋友给的,不敢妄称,不知哪位是东京殿帅府地石虞候?”嗓音尖细低沉兼具,听的人耳刺牙酸,像是几把钝刀磨在一起似地。
石秀冷笑,报出东京殿帅府的名号来,你这心存反逆的老儿也不能故作神秘了罢?既然对方已经自报家门,石宝也确认了身份,那就照计行事了!
只见石秀点头笑了笑,踏上一步道:“某家石秀,忝居京营殿帅府高太尉麾下带刀虞候,此次前来杭州干办公务,这民女方百花”,用手一指那白衣女子,“乃是要紧的人物,有些公事要问话于她,这便请下楼来罢!”他抬出了官架子压人。且看这汪公如何应对。
汪胖子却也狡猾的恨,小眯缝眼中眼珠一转,嘎嘎笑了两声,惊起树上老鹊数只:“石虞候说笑了,这里是杭州都监府上,倘若真有什么公事,也轮不到石虞候来办罢?”
石秀原本就没指望他会乖乖就范,只不过这老儿几下呼吸间就把石宝打到楼下来。虽说石宝口口声声喊他是暗中偷袭卑鄙无耻,不过这老儿身为摩尼教教主的师父,想来也是身手不凡,不是等闲可以摆平地,倘若能用言语诓他下楼来,众军士一拥而上将他制服,才是万全之策。
这时见汪胖子并不就范,心中也不着恼,正要再下说辞。旁边石宝却陡然大叫起来:“休要上了这老贼的当!”
石秀一惊,难道这汪老儿另有玄机,和自己的对答只是在拖延时间?!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汪公老佛一声长笑,一手牵着那白衣妇人急退入房中,身形飘忽处有如鬼魅。教人看了不禁有一股寒意暗地袭来
石秀正在惊疑不定,同一时间楼后杀声顿起。刀枪兵器撞击声、人体碰撞声、倒地的钝声等等响成一片,这才恍然大悟,叫声“不好!”原来这汪老儿却是在楼后安排下内应,这时趁自己与他对答之际暴起发难,冲击自己布在楼后守卫的十余名军士阵营,里应外合。要兔脱而去!
这一下又惊又怒,还没等他有所行动,身旁地石宝从背囊中取出一物,抖手向楼上栏杆飞去,随即身随飞起,迅捷如飞鸟一般直追着入房中去了。石秀定睛看时,却是一柄飞爪,后面拴着细细的链索,原来适才石宝从假山上横空向小楼扑击,倚仗的也是这柄飞爪。
这时楼后的杀声已然响成一片,间中发出汪公老佛那招牌式的尖啸,石秀心中焦躁,正要绕过楼脚去追击,忽听楼后一声大吼:“贼厮乌哪里走?识得洒家花和尚否?”
石秀一听大喜,此人一到,必无忧矣!
他这里大喜,对面的汪公老佛可是叫苦不迭。本来他在楼下埋伏下二十名心腹教众,原是提防着朱缅今夜万一有甚异动,坏了起事的大计,现下正好派上用场,这些人都是受他亲炙传授,个个武艺了得,料想陡起发难下,官兵脓包得紧,登即便可溃围而出。
哪知这些官兵与朱缅地脓包手下全然不同,虽然被摩尼教教众破窗而出打了个措手不及,刚一接仗便伤损了几人,好在他们围困小楼一直严阵以待,顷刻间便重整队形,各摆手中兵器站好了位置。这些军士都是禁军精锐,个个杀法精通骁勇过人,手中又是精良地兵器,又兼久经战阵,一旦沉着迎战之下,人人勇战不退,摩尼教教众虽说人多一倍,却也半点讨不得好去,一时战了个难解难分。
汪公老佛牵着方百花从楼后跳下,双眼一扫便知战况,不由跌足叫苦:“哪里来的这些官兵狠角色,直恁地难缠!”
这当口顾不得厮杀,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汪胖子一手牵着方百花,一手抖出一根铁链来,舞成一团黑光,夺路便闯,迎面两个军士措手不及,登时受伤跌飞出去。那方百花似是心中迷茫,自方才便一直一言不发,被汪公老佛如牵木偶一般东拉西拽,既不自行走动,却也不挣扎逃脱。
汪公老佛看看闯出包围,心中欢喜,正要觅路逃走,忽见面前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个人影,闷雷般大喝一声,手中一件长大兵器只一晃,就觉扑面一阵劲风,那兵器已然到了面前。
汪胖子心中吃惊,这兵器来势凶猛,一举笼罩了自己上三路,若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挥铁链招架,一面侧身卸劲。
“当”的金铁交鸣声响,汪公老佛只觉虎口剧震,连心脉都似停止跳动了一下,当时大吃一惊:“这人好大的气力!”他吃亏在单手应敌,铁链又是软兵器,当不得对手蓄势而发的猛力,这一下虽说用了卸劲,却仍旧落了下风。
只这一下,那铁链已经缠在来人的兵器上,汪公老佛不惊反喜,当即顺杆往上爬,铁链弃了不用,单手直扑来人怀中,要用自己锻炼数十年的拳脚取来敌性命。
哪知对手武艺精熟,一件重兵器使来举重若轻,前头被铁链缠住,后手便即一推,那禅杖尾直弹上来,如神龙摆尾,横扫汪公老佛腰间。
汪公老佛虽然人老成精,究竟血肉之躯,如何与这重兵器硬碰?此刻进不得进,只好改为急退,一脚点在扫来的禅杖柄上,借力向后飘退。只这一下,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情知对手力大招精,乃是平生少见地好手,自己便是凝神静气全力迎战迎战,胜败亦殊难逆料,何况现在群敌环伺,如何是好?
正在踌躇间,只听身后一人吼声如雷,正是石宝持飞爪追击而下。好个汪公老佛,这当口心如电转,回身将左手一扬。问那手有何奥妙,能单迎石宝的铁拳飞爪?无他,唯扣着千娇百媚大美人一名,便是摩尼教圣女方百花尔!
石宝原本杀势惊人,身挟烈烈劲风自楼上凌空扑击而下,这一击他是含愤出手,已然用上了全力,满拟前后夹击,一举抢了方百花出来。陡然见汪公老佛竟用方百花来迎,一时不禁惊怒交迸,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将身子一缩,脚步只一沾地,立时变纵扑为横滚,虽然是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方百花,但精心策划的一番攻势却也化为乌有,但觉手中一轻,飞爪已经被对手轻轻巧巧夺了去。
汪公老佛见计得逞,心中大喜,就借着夺来的飞爪抖手向楼上一丢,身随爪起,轻飘飘地又回了楼上,至于楼下自己的心腹教众们正在舍死忘生与官兵厮杀,却顾不得那许多了,反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调教这帮人出来,正是要他们关键时刻为自己卖命地,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这一下可恼了拦路的鲁智深,这花和尚疾恶如仇,哪里见得这等用女子解围,又弃自己人于战阵不顾,自己逃走的行径,大叫道:“无胆匪类休走!”,摆手中禅杖随后便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宝与方百花(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10 本章字数:2183
------------
汪公老佛借了石宝飞爪之力,轻飘飘便穿楼而过,将身后紧追而来的鲁智深并那重整旗鼓的石宝统统抛下,心里不无得意,这两人的能为他或多或少都了解,任何一人都足以与他放对,现在却单凭一只手便应付自如,即使以汪胖子的老辣也要心里飘飘然一下了。
只是世间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往往成功在望或者自恃骄矜的时候,老天就会给你当头一棒,或者是脚底一刀!
汪胖子身子犹在半空,陡然间听见身后一声大吼:“妖人看棒!”跟着脑后便是一阵猛恶风声,直奔后心而来。
以汪公老佛的能为,听风辨器也是寻常,登即便晓得这是一根杆棒之属,这一掷虽说力大迅疾,不过来人显然光明正大,掷出之前便出声示警,不欲沾半点便宜。
若换在平地,汪老佛对付这样的“明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或挡格或闪躲,甚或心情上佳时兴许还回头认清来路,使一个“飞瀑流泉”之类的招式,脚尖点开来器,身子斜飞出去,露一个美妙的身段,也是有的。
怎奈今日鼠入穷巷——当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承认的——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手中铁链又被鲁智深夺了去,身边敌人环伺而且个个都是好手,最要命的是还带着一个累赘方百花!
汪公老佛倒顾不得感伤英雄末路,并不回身,只将左臂向后一挥,当的一声脆响,竟是单凭小臂便将那掷来的家伙挡了开去,只听身后“咦”的一声,有人叫了一声:“铁护臂?”还不等来人更出新招,汪公老佛临空半转身,将掌中扣着的夺自石宝的飞爪抖手就扔了出去。来人既然是掷棒拦阻,想必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用这等远程兵器对付再合适不过,少说也阻上他一阻,待得自己着地便可设法远扬。
果然不闻脚步声响,汪公老佛挡开来器,百忙中瞥了一眼,却见是根平平无奇的哨棒。这家伙在民间少说有个千百万条。天晓得是谁扔出来的?此刻身子已将落地,心中殊无半分喜悦,情势眼见更加恶劣,来敌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自己这一方显然是落入了对手的陷阱中,更要命地是,对手到底是谁?适才那个年轻人自称是东京殿帅府来的。又不知是真是假?
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心思便稍有分散,也因为脚尖就要着地,脑子不免转向下一步的动作,该当向哪个方向逃窜?大计是否仍旧可行?要作何种应对?
可是说曹操真是曹操就到,汪老佛正在想着东京殿帅府的石虞候是真是假。石虞候这便到了,并且用一道凛冽刀光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大胆妖人。竟敢顽抗,与我躺下了!”
“丢那妈!”俗话说佛也有火,汪老佛这下也忍不住骂开了,这一刀看上去就不同凡响,就我这一把老骨头,你们来了许多好手。忒欺负人了也!
也难怪汪胖子有火,石秀这一刀可不止是来势凶猛,拿捏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刚好在他落地前一瞬劈到,此刻身在半空,力道又尽,如何闪躲?这又选了右手边劈来,那一手正扣着千娇百媚摩尼教圣女方百花一名,叫他如何去挡?这女人干系重大,他汪老佛敢用来对石宝挡架,一来飞爪不是什么致命之物,更因为石宝对方百花爱敬有加,宁可伤了自己,也不能看着方百花受伤分毫,这一挡是取个投鼠忌器的意思,可不敢真把方百花当了兵器来用。
对付石秀,这一招可就未必好使了,对手倘若是官府的人,哪里会理会你摩尼教中人地死活?这一刀下去没准同时劈死两个教中高级人员,功劳正是大大的!
百般无奈下,汪公老佛只得壮士断腕,老佛舍女,将右手的方百花向后高高一抛,伸右臂接架石秀来刀,只听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石秀一刀无功,汪公老佛已然脚尖一沾地,斜飞开去。
他心中还来不及庆幸脱难,背心陡然间如受大锤重击,连环两下正中后心,当时一张嘴,“哇”地吐了一口血,脚步踉跄几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汪老佛心中惊怒交集,真不知这敌人怎生悄没声息地欺身近来?好在他毕竟老辣,知道敌人这一下偷袭得手,自己没有丝毫抵抗,定然会遭到后着的攻击,因此脚下勉强运力,反身过去双臂合拢在胸前一架,果然不出所料,架住飞腿一根!
汪老佛恨来敌入骨,自他出道横行东南,江湖上几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因此一架住来腿,毒着跟着便发,双手前臂十字形一收一夹,那来人一条腿登时被圈在双臂圈内,只消发力一绞,眼看就是断腿的下场。
只可惜汪老佛受伤在先,这一下发力不要紧,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气促力短,双臂的力道竟然发不出去!
只这么一耽搁,耳听的吼声如雷,头顶一片黑云当头罩下:“妖人休伤我徒!”正是昔日关西义勇、今日佛门金刚地花和尚到了。
鲁智深既然赶到,群敌自然合围,汪老佛再有天大的能耐,这当口也只得先觅逃路了,顾不得伤损眼前的对手,双臂一抖将面前之敌送出,略阻一阻鲁智深的来势,自己转身待行,却见眼前一排火把熊熊,十余名官兵满脸的敌忾之气,当中正是那面目英挺的东京石虞候横刀挡在身前,微微冷笑道:“汪老佛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今日也难逃公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汪公老佛心往下沉,再回头去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手持着禅杖,一手搀起一条大汉来,那大汉年纪尚轻,身量却极是高大,比之鲁智深也丝毫不让,神情极其雄壮,此刻冷森森的目光正扫过来,与汪公老佛对个正着,冷笑道:“原来不是铁护臂,而是铁线拳罢!”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二章 最长的一夜之石宝与方百花(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20 本章字数:2125
听声音正是方才掷棒阻击自己的人,汪公老佛只道他掷棒之前出声示警,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怎料却吃了这两下黑脚,心中实是不忿,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
武二郎眉毛一扬,喝道:“今日我武松虽说相帮师父师兄前来拿你,说不得是以多欺少,若说背后偷袭,武二出手掷棒前已经出声,莫非连随即飞脚时还要再通知你老么?真真好笑。”既然说好笑,自然有人凑趣,石秀带头,十余名军士连声“嘿嘿”“哈哈”地笑了起来
汪公老佛本也懒得计较,他一生在江湖上打滚,险恶人心见的多了,自己手上又哪里干净了?只不过眼下形格势禁,只得找些话头来拖延时间罢了,瞥眼见石宝已经将方百花接住扶起,心中暗暗盘算,嘴上却不让半分:“嘿嘿,你便只管逞英雄,老夫的铁线拳,滋味可还好受么?”
武松究竟年轻,受不得激,刚才这一下若不是师父鲁智深及时赶到,他误把铁线拳当作了铁护臂,恐怕就要吃亏,现在听得汪公老佛得意非常,心中油然大怒。叫道:“老匹夫!你用这等歹毒的暗器,还说什么英雄?莫道武二怕了你,你只需不逃,武二便与你单独放对搏上一搏!”
汪老佛心里惊讶,这小伙子虽说性情刚暴,却不是无谋的人,说不定已经看穿了自己拖延时间想要逃跑的意图,他既然能看穿,旁边比他高明的人怕也不少,自然更能看穿,正要再盘算新的话题,石秀已然冷笑道:“汪老佛,你也不必打什么主意。乖乖跟爷们走一遭,到了大牢里,随便你要练几千几百个回合也由你。”
汪公老佛眼见情势危急,对手这就要上来拿人,这时图穷匕首见,也顾不得大事了,先谋个脱身之计要紧,当即大喝道:“百花。还不快快杀了身旁之人。来救为师脱险?!”
这一声喊出来,大伙都是一愣,那方百花适才如水上浮萍一般被他汪公老佛拉来扯去,浑似一个木偶人,没半点自主。大伙都道她是受了汪公老佛的挟制,身不由己。这时既然被石宝救了下来,该当是得脱苦海才对,怎么那汪公老佛居然会指挥起她来了?
石宝也是一愣。自从接了方百花在手中,他一颗心就怦怦跳个不停,外界的诸般变故仿佛都遥远起来。朦胧起来,全副心神都放在怀中的玉人身上,却见她神情恍惚,对自己毫无半点反应,心中焦躁无比,也是所谓关心则乱。本来是精细干练地一个石宝,这刻却完全不晓得如何是好。
猛可里听得有人叫了方百花的名字,他立时听在耳中,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却见自己一直熟识的汪公双目神光爆射,直视自己身边,顿时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来。那后面的话还没听清,只觉怀中玉人忽然挣扎起来,石宝心中不及转念,已然腹中一阵剧痛,四肢顿时无力,眼前白影一晃直闪出去,再看怀中哪里还有方百花的踪迹?
这一下奇变突生,谁也没料到被汪公老佛这么一喊,方百花便从原先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转而变成了白衣女杀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妇人防身用的怀剑来,反手便给石宝腹中捅了一剑,石宝大叫一声,颓然倒地。紧跟着一个窈窕身子飘飘然似御风而起一般,直冲当面地武松和鲁智深二人。
花和尚生长关西,披发从军,对于如汪公老佛这等妖言惑众地神棍之流是深恶痛绝,因此只一得知高强要与摩尼教为难,义不容辞就跟了来,适才狭路相逢时下手毫不容情,赶的那汪公老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刻却又不同,他虽未曾参与高强的这一番苦心筹谋,不知高强要这摩尼教圣女有大用处,却是自来的侠义心肠,不欲与妇人动手拼甚生死,争甚高下,手中禅杖一摆,只拦住去路,并不肯下杀手。
那禅杖水磨镔铁打造,五十七斤的重兵器,便是在战阵上也是横行地强兵,在鲁智深这等猛者手中轮转如意,当时化作一团黑影,月光下舞的风雨不透,将方百花的去路遮了个水泄不通,莫说她一个弱质妇人,凭她自幼习武,终究不能抵敌关西强兵出身的花和尚,手中又只有一柄怀剑,碰了那便要飞出,如何过得去?
果然方百花冲将上来,“呛啷”一声响亮,一道白影直跌出去,那怀剑早已飞地不知踪影,方百花跌坐地上,发髻已然披散,衣带也将散乱,那原本丰润欲滴的芳唇此际已变得惨白,不知是月色掩映,还是受惊失血所致?
旁边忽然一声大叫:“大师杖下留情!”鲁智深瞥眼过去,见那石宝斜撑起身子,一手捂住腹部伤口,一手直伸向自己,一条铁打的汉子现在竟然是满脸忧急惶恐神色,全然没有往日见地镇定坚毅一一但他忧的显然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在镔铁禅杖下呻吟的那白衣女子!
鲁智深“嘿”的一声,往日在关西出征之时,也曾见到军中袍泽忧心家人的神情,那种种牵扯斩而不断,以他这样没有家室之累地鲁男子,却也知要令这些百战铁汉化为绕指柔,该是何等的重要?此刻石宝的眼神,与战场上将要牺牲的袍泽向战友托付身后事的凄凉眼神也一般无二,任是铁人也要动心,况且是禅心通透的花和尚?当即禅杖一横,停步不追,喝一声:“兀那妇人休要顽抗,你不是洒家对手,洒家也不与你来对仗,老实待着罢!”
谁知真是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方百花对鲁智深的话全无半点反应,却因那边的汪公老佛一声尖啸,而浑身剧震,缓缓抬起臻首,万千青丝从脸颊两侧直垂而下,嘴角已经流出一缕碧血。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长的一夜之诀别(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46 本章字数:2237
方百花双眼抬起,直视鲁智深,自今夜开战以来,这位摩尼教圣女、颠倒东南的神秘女子,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却是这一位衲衣直裰、行走于血肉沙场的大和尚。
鲁智深一双牛眼瞪得铜钤般大,直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双眸子,心中震撼无比,关西从军,五台出家,汴梁收徒,东南游历,走南闯北数十年,见惯了人间风尘十丈,鲁智深一颗天生禅心渐渐澄明通透,却仍旧要为眼前这双眼眸而惊叹。
那一双眼眸,昏黄月色下流动着点点光芒,仿佛两颗水晶借着月色化作了液态,在眼眶中流转不定,世间万象瞬息间从其中流过,不留下半点渣子;转眼间神光离合,又映射出眼中人影只一人,目光深注片刻间便似诉说千言万语,深邃处直叫人将情怀尽投,只为探询那眼眸中的无尽奥秘。
月华照映下,这位摩尼教圣女白衣散发,宛如一个倏忽而来,又将倏忽而去的精灵!
鲁智深双手紧握禅杖,两脚铜柱般驻在地上,满头俱是汗水,仿佛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强敌作战一般,用尽平生的气力相抗衡,舍此一步即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武松在一旁心中奇怪,那女子虽说确实是美女,又怎会让鲁智深如此着迷,傻呆呆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只顾看,竟是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
武二忍了又忍,见鲁智深还是不见起色,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来到鲁智深身前,沉声叫了一声:“师父!”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鲁智深恍若大梦初醒。原本环眼中来去的迷离神色一扫而空,双臂一紧手中禅杖。右脚重重一跺,砰然有声,大吼道:“好个妖女,洒家好心饶你性命,竟然敢用邪术迷惑洒家,须留你不得!”花和尚奋起手中五十七斤铁禅杖,搂头盖顶便打下去,直取方百花头顶,这一下用尽了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平生千百斤气力。其势堪比护法韦驮的金刚杵,当真是千军辟易,邪魔退散,那方百花纵然是在平日也要远扬以避其锋,况且此刻惑术无功,又失了主宰,如何抵挡得?
眼看便是一杖打杀,香消玉殒的局面,石秀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出口,心说坏了坏了。我家衙内千盘算万盘算,东南大事都要指望这个女人来摆平。原本这人看看就要捉到,忽然间又伤了石宝脱逃;好在被鲁大师拦下,却又不知怎地成了这等生死立判的格局?这花和尚一杖打下,凭你摩尼教有千般秘术百样奇技也是无用。便百十个圣女也叫一齐打杀了。
石秀这边想要阻拦已经不及,那辰光正是说时迟那时快,花和尚地禅杖只一闪已经落下,方百花更不闪不避,已是束手待毙了,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人。高叫道:“鲁大师杖下留人!”声到人到,一条高大身影纵身跃到鲁智深与方百花之间,身形闪动间迅捷无比,竟赶在鲁智深禅杖落下之前及时杀到,石秀闪目看去,竟然是刚刚中了一剑、重伤倒地的石宝!
鲁智深这一杖含怒出手不留余力,就算是听到五台山授业恩师喊停也是没有办法,石宝原本见了这禅杖来势,也知难以善了,当即牙关一咬,双手将刚刚捡起的飞爪铁链重叠了几道,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向上接架。
禅杖下
铁链断
石宝倒!
石宝这一下飞窜到鲁智深和方百花之间,是面向方百花站立,双臂高高上举迎接鲁智深的当头禅杖,一来他腹中中剑,伤势奇重,本来该当动弹不得才对,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不但站了起来,还身法如电一般抢到了禅杖之下这死地;二来鲁智深这一杖重达千斤,他行动不便又不能卸力,这一下实际上是以残伤身躯硬接,纵然手中铁链能消解几分力道,又如何经受的住?更何况他一心保护眼前的方百花周全,恨不得将下辈子的气力也一齐用上了,又哪里想到要卸力?
只这一下,几重铁链登即道道断裂,石宝双臂咔咔连声,臂骨折断为数截,口中鲜血狂喷出来,直溅得方百花满脸都是,却兀自屹立不倒,血肉模糊的身影直挺挺站在当地,山一样遮住了方百花幽幽地身躯。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石秀武松等人目眦尽裂,石宝虽是摩尼教中人,为人却是英雄豪杰,武艺又甚是精强,言语不多却发则有中,凡与之相处者无不钦佩,鲁智深也甚是高看,怎料今日为了这个女子连受重伤,闹到了这般惨法?
可是啊,那位让这样的豪杰以死相报的女子,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只怕连面前的人儿究竟是谁,也无法认清罢……我为你至死无悔,你可曾为我流泪?
然而,也不知是石宝喷出的热血唤醒了方百花的神智,还是这惨烈悲壮的一幕感动了原本蒙蔽的心灵,方百花终究是醒了。
两行清泪滑下脸颊,冲开满脸的汗水和污血,露出白玉般地肌肤,方百花的双眼中再也不是琉璃闪烁地神采,无比的悲伤和感动占据了眼眶,泪水一股又一股地涌出,大颗大颗地跌落尘埃。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已经残破却依旧巍然屹立的身影,一阵颤抖从头顶地秀发渐渐发出,直到浑身都剧烈的颤动着,往昔这样的颤抖带领着周身的玲珑曲线,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动心,然而此刻,那颤抖着的身躯只传递出一种情绪,那就是悲伤……
纤手轻轻探出,抚上了石宝黑黑的脸,方百花樱唇颤动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石……石哥,你……你这是何苦……”言犹未发,早已语不成声。
石宝口中鲜血犹在汩汩流淌,鲁智深这一杖非但震断了他双臂骨骼,更是将他内脏震伤多处,况且先前腹中所中地那一剑伤势也是极重,他能支持到这刻根本就是个奇迹,全凭胸中一口气在拼力支撑,这时见到方百花终于醒转,那口气一松再也支持不住,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下去,正倒在方百花的怀里。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三章 最长的一夜之诀别(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5:59:55 本章字数:2216
方百花见此情景,慌即张开臂膊将石宝接住,撑着他长大的身子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这男人的脸,连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那合起的双眼,还会否再度睁开,看看这生长于斯的大地,还有眼前念兹在兹的玉人?
大约是还有未了的心愿,或者是心上人的呼喊给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注入了一点灯油,石宝微微睁开了眼睛,注视着那含泪凝望自己的美丽双眸,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百……花,答……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石哥,石哥!”
手勉力举起,指向西方,那里有他们的家罢?
“带……带我,和我们……所……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他屏住一口气,尽管说的断断续续,口中不时咯出的鲜血打断着他的说话,但他不能休息,这一口气若断了,怕就是再也接不上来了!
拼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他终于向自己的心上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最后的心愿:“回,家。”
不是表白,两人之间的那分心意,原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白;不是乞求,他该为她做的事,付出生命也要去作,她会为他作的,自然也是蹈死不悔。只不过,在生命即将消逝的这一刻,石宝终于可以明白地抛开教派加载于自己肩上的责任,说出自己希望和心上人一起回去的处所,也是他真心以为,自己的教中兄弟姐妹们所应当属于的地方,那清溪流淌的山涧,那高深幽静的山林,而不是这繁花似锦的杭州城、汴梁城。
“我答应,我答应你!石哥。我们一起回家!”双手环捧心爱男子的头颅,感受着手上的分量渐渐沉重,眼睛也渐渐合上,方百花心中无比惶恐,像是脚下一片万丈深渊,而她却刚刚从手中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绳索。
反复说着应承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够满足石哥的心愿,作为交换。你也该再次把眼睛睁开来,看看你的百花妹妹罢?用力捧起忽然变得沉重无比的头颅,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一点生机,留住那曾经无数次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关爱目光,直到双臂环起,将石宝地头紧紧搂在怀里。方百花终究是喊了起来,凄厉而又绝望:“石哥,石哥!你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你的百花妹妹啊!”
鲁智深早已收起禅杖,面对这一对诀别的男女,他并没有任何话语,也无法找到任何话语。心中一股愤懑无处宣泄,花和尚横杖四顾心茫然,却正看见一个正要溜走的佝偻身影。
“妖人,哪里走!”鲁智深提起禅杖,几个纵跃已经拦在汪公老佛身前,怒道:“你这狗头。对那女子使了什么妖法,能教她先伤了石宝兄弟,又来伤洒家?”
汪公老佛原本是要趁着众人都在注视石方二人诀别的当口,悄悄溜出包围圈。无奈一来石秀手下的军士们业已合围,阵式甚为严密,二来他背心中了武松两记连环脚,受伤竟是不轻,这会功夫暗自调匀呼吸,胸腹间还是隐隐作痛。使不得力,因此上才没能走脱,被鲁智深拦住。
这时听见鲁智深动问,正中下怀,嘿嘿笑道:“妖法?这便是老夫门下不传之秘,善能摄魂拘魄,你等妄人又哪里知晓了?”
鲁智深还未答话,一旁早恼了武松:“老匹夫!依你说来,若没有这劳什子摄魂之法,那位圣女原是不会伤了石宝大哥地?”
“哼哼”,汪公老佛情知这一下众人的矛头都要指向自己,但他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丝毫不肯服软:“你看这两人哥哥妹妹的甜蜜模样,要不是老夫机警,前日便瞧出不对,用摄魂大法制住了这女子,莫说要她伤了石宝,便是想要带她逃走也是不能,只消一见这石宝地面,这女子还不早就脚步都挪不动了?”
武松大怒,骂道:“你这杀千刀的匹夫!好端端一对鸳鸯,被你这狗屁摄魂法弄得拔刀相向,这女子亲手伤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比伤了她自己更加要难受百倍,每常思想起来必定心如刀绞,眼看着也是命不久长,你这可不是一举害死了她二人!”
这番话说出来,鲁智深倒颇为惊奇,这徒弟学武聪明的紧,平常事情可多半大大咧咧地不加在意,想不到这时候说出这番话来,连我和尚都不甚了了的妇人家心思,他却说的头头是道,可不是异数?莫非……嘿嘿,我这小徒身上也有甚情孽牵缠?
花和尚只顾琢磨别人,他却不想想,自己一个出家之人,倘若对于妇人家的弯弯心思一清二楚,可不真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和尚?
武松可不知自己师父脑子里转地念头,自顾自的越说越怒,“呛啷”一声从背后拔出一对雪亮双刀来,正要上前动手,忽听圈外一个女子声音道:“且慢!”
听声音倒是有些耳熟,武松转头望去,见方百花轻轻放下怀中的石宝,缓缓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圈中走来,双眼死死盯住汪公老佛,怒火直欲喷了出来,神情冷冽之极,竟无一人拦在她身前,任凭她来到汪公老佛身前。
“师父,你叫我作摩尼教的圣女,不能嫁人地,我作了,石哥不能娶我,只好也入了摩尼教作护法;你叫我去引诱朱缅,说假意嫁他,为的是我摩尼教的大业,我也作了,石哥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我只是去找朱缅谈判,后来又被你派去苏州办事,不过他现下自然是知道了,否则也不能来找我。”她说到石宝的时候,神情竟然淡定的很,丝毫没有动情激愤神态,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现如今,石哥死了,因为我而死。他要我带他回家,还要带我们教里地兄弟姐妹们一齐回家,——那可不是你想叫我们去的地方罢?”方百花微微侧过头,月色朦胧下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甚至有几分俏皮,几分嘲弄的错觉:“师父,你又想叫我怎么做呢?”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长的一夜之高强与朱勔(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07 本章字数:2213
“美人儿!无需如何,只要乖乖嫁给本官,就万事大吉了!哈哈哈~”不远处忽然冒出这么一把声音,乍听上去很是雄浑有力,细听下又觉有丝丝尖利声线夹杂其中,叫人听来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众人都很是意外,大多转过头去,内中石秀原是认得这个人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好,这竟是朱勔!按照衙内事前的布置,此刻该当是陆谦已经在橘右京的引路下救出了朱冲,与杨志两路合围,攻打都监府前院,擒拿朱勔才是,怎的现在前院毫无动静,朱勔却已到了此处?莫非出了岔子?
一想到高强原定便是跟着这一路行事,石秀登时急得面红耳赤,衙内对自己信任有加,派了自己先锋之责,要自己救出方百花,其余相机行事。现如今方百花是救出了,却也折损了石宝,还不知功过究竟如何,那一个头号目标之一的汪公老佛还没拿下,这却又杀出个朱勔来,如何是个了局!
原本石秀还暗暗存了个心,想要寻机活捉汪公老佛,此人若是被擒,对于两浙摩尼教打击重大,衙内大业大大有利,故此刚才并没有命部下群殴,待到变故迭生,石宝陨难,石秀恨得牙痒痒,再要下令格杀汪公老佛已然不及。
若是高强在此,听了他这番盘算定要大大不以为然,并且谆谆告诫:邪教组织与寻常江湖帮派是不同滴。不同之处在于有大批教徒被或睿智或愚昧的教义洗了脑子,尤其是摩尼教这等教派,教众重死轻生,你若是捉了他们的精神领袖,那就是惹上了无穷无尽的大麻烦,人家说不定出来一个无名小卒。振臂高呼一声什么圣战的口号,自有万千教徒不要命的与你来捣蛋,有如现代的反恐战争一般,谁对谁错姑且不说,总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了结的。
不过高强现在不在,石三郎自然也就很遗憾地错过了一次宗教问题处理办法教育课,当下目光自然又移向围在圈中的汪公老佛,暗暗寻思:若是这老贼趁机突围,自己要不要立刻下令,趁着这人还在自己军士地包围之中。大伙儿并肩子齐上,给他来个乱刀分尸?
他这里转着毒念,那汪公老佛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石秀的心思,竟给他来个岿然不动,脚下半步也不向朱勔那边移动,甚或身子也不转过来,生似朱勔与他不是盟友。倒象仇敌一般,黄澄澄的眼珠溜溜地只在方百花身上乱转。
石秀见状,那一道格杀令便发不出来,心念在胸中这么一转,便恍然大悟:适才那方百花说什么汪公老佛教她假意嫁给朱勔,恐怕这话已经被朱勔听在了耳朵里,那色鬼对美人还有些好脸色,却哪里会好待见这汪老儿?汪公老佛若向朱勔那方向突围。只怕是才脱虎口便进狼窝了!
想通了这一节,石秀却并没有轻松一些,眼下敌我三方都撕破了脸,却都不知情势究竟如何,更不晓得敌人到底掌握了多少局面和实力。贸然行动恐非上策。左思右想,石三郎无可如何,只得向部下发个号令,十余名军士各上一步,挺起手中刀枪隔空对准汪公老佛周身各处要害,教他动弹不得。自己脱身到了圈外,面向朱勔的方向,拱手道:“东京殿帅府带刀虞候石秀在此,请朱都监现身说话!”这是石秀今晚第二次报名。
“大伙儿现身!”朱勔在黑暗中高声号令,就听随着这一声号令,呼啦拉一片火把举起,照得一面院墙上下通明瓦亮,同时朝着那方向的院门轰然倒下,显然是被大力撞开,石秀本来派了两个军士把守那道院门,这时早已知机后退,将院门让给对手。
院门倒下尘土飞扬,迷茫中只见大群人众蜂拥而入,多数手持火把灯笼,小院中登时亮如白昼,照到来人手中的诸般军器上闪烁发光,一时声势甚为惊人。
小院中原本有百十名被石秀帐下军士擒住的都监府士兵,这时刻见自家将主爷到来,自然是军心士气一齐大振,虽然手脚还是被捆住动弹不得,口中却早已大呼小叫起来:“将主爷,将主爷!小的们受委屈了,这般厮乌不知哪里来的,倚众欺寡对付小的们,将主爷给小的们作主啊!”一个个从刚才的剪嘴鸭子一转成了趾高气扬的模样,全然不顾自己百十人绳捆索绑坐在地上,而对手连已经躺在地上的统统算上也不过三十来人,何来倚重欺寡一说。
***照耀处,一人越众而出,一身绯色官服灯光下耀眼异常,几百人的灯球火把照得院子里亮如白昼一般,那官人的脸上几道皱纹也看得一清二楚,瞧模样正是杭州驻泊兵马都监朱勔无疑。
朱勔这一出场,周围的众军兵无不凑趣,齐声欢呼,衬得朱勔灯光下地形象威猛无比,倘若对手是驻泊司官兵日常面对的蟊贼鼠寇,这一下大可收先声夺人之效,而后再行攻击,多半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只是今日不巧,对手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禁军精兵和西北战场经行的勇士,视这等小儿科的把戏直似无物,不但无人出声,连手脚都不摇动半下,给他朱都监来了个视而不见,看你有什么把戏。
朱勔满拟自己“大军”到来,这一伙小小敌人自当退散,哪知煊赫的出场成了自讨没趣,换了无谋之人,只怕早就暴跳如雷了。不过朱勔能取代其父朱冲,坐上家督之位,却也不是全然草包一个,看这形势情知眼前不是寻常小敌,又听那出头说话的自称是“东京殿帅府虞候”,更加不可小觑了。虽说虞候不是什么大官,他朱都监麾下也有十几位行走,不过殿帅府的虞候自然又是不同,有道是宰相家人七品官,照这个位阶推算下来,殿帅府的家人怎么也够地上是个从八品上的武官,何况是原本就有军职的虞候?
当下不敢怠慢,也向石秀拱了拱手:“我当是谁,原来是东京石虞候,敢问高殿帅一向可好?石虞候到此有何公干?”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四章 最长的一夜之高强与朱缅(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17 本章字数:2140
石秀见他居然打起官腔来,心里也是好笑,看来这小子并不敢真的造反,若是存了反心,这时候哪里还能好整以暇的和自己对答?早就挥兵上来将自己这一小撮人马悉数拿下,再跟摩尼教联手举起反旗了!
现如今看来,这朱勔多半就是垂涎于方百花的美色,假意应承了摩尼教,只等明日娶了方百花过门,那就要翻脸不认人,大开杀戒了,反正朱都监昔日横行乡里,今日杀几个摩尼教的草民也只当是捻死几只蚂蚁罢咧。
心下盘算一定,石秀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的处境并没那么危急,当务之急倒是摸一摸原本应该前去捉拿这朱勔的高强等人的下落,当即开口哈哈一笑:“朱都监好生谦光,小将只是小小虞候一员,当不起将主如此称呼,我家高殿帅身子康健的很,他老人家圣眷正隆,在东京甚是得意。小将此来杭州,乃是奉高殿帅命,前来保护我家殿帅的独养衙内安全,闻说近来杭州地面不甚太平,唯恐衙内受了冲撞,一一不知都监大人可曾见着?”
朱勔脸色骤变!他原来好好地做自己的苏州应奉局提举,上不受各级官员管束,下行事无法无天,正是快意非常,正要借着如此有利的地位施展官场秘诀“欺上瞒下”大法,大展拳脚干一番事业,孰料平地冒出一个汴梁高衙内来,活生生将这位子从自己手中夺走,一脚将自己踢来这杭州当个兵马都监,日常调动超过百人就要向知府报备,何等的拘束!当时欲待不从,无奈新复相位的蔡京也替他撑腰,又听说这高衙内刚娶了蔡京长子蔡攸爱女为妻,还新得官家御口封荫入仕,端的是炙手可热,势大滔天,在东京汴梁城的大街上也是晃着膀子横着走的狠角色。自己如何抵挡?只得忍气吞声,乖乖滚来这杭州上任,只是心中究竟难平,后来与摩尼教勾结到一起,又夺了老夫朱冲的家督之位,原本也是为了修理一下高强,出一口恶气的意思。
现在听得这东京殿帅府来人竟然是奉命来保护高衙内的,朱勔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高强明明是在苏州做他的应奉局提举,什么时候跑到杭州来?而他的手下竟然跑到我的都监府里来保护云云。这等鬼话连鬼也骗不过,分明是又有什么针对本都监的奸计了:怒的是,高强莫非真是命里的克星,从小到大朱勔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有他欺人,没有人恶他。应奉局任上被高强撅了一次已经是生平一大恨事,今次难道这高衙内又要来坏事不成?!
朱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看面前的石秀等人时眼光就变了,陡然心头浮起毒念:你们如此欺人太甚,也休怪我朱勔无情了!只要我一声令下,数百人刀枪齐上,你这区区数十人还不化作齑粉?而后如何善后又是另外一回事,朱勔大爷办事,眼前痛快还是重要的!
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朱勔哈哈干笑,倏地冷声道:“石虞候,尔敢欺我!你那什么高衙内自在苏州为官,什么时候能偷偷跑到我杭州都监府里来了?必定又是要对朱某有甚图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相逼,朱某说不得要得罪了!”
石秀顿时心往下沉,不料自己话里探问高强的行踪,却勾起了朱勔的新仇旧恨,这样一来大事不妙,甭管高强安危如何。自己的眼前亏看来是吃定了,这便如何是好?
石秀管自惶急不知所措,那朱勔趾高气扬,正要下令围歼,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大笑一声:“如此星辰如此夜,朱兄风露立中宵。居然还记挂着下官不才区区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幸何如之!”这番话颠倒经典,半文半白不伦不类,正是高强到了!
石秀大喜,高声叫道:“衙内,三郎在此恭候多时了!”不管高强到底为何来迟,先把他名字报出来再说,眼前的朱勔一旦听到高强出现,想必注意力立刻就会从自己身上移走,大丈夫处世能屈能伸,我手下三十人不到,你衙内帐下精兵猛将多有,不在乎替属下挡这点小灾吧?
果不其然,石秀这句话一出口,朱勔勃然大怒,浑忘了自己适才要下什么军令,转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口中骂骂咧咧:“何人聒噪?鬼鬼祟祟的,与本都监滚出来!”手下们倒也懂得捧场,立刻分了一多半出来,将灯笼火把转向身后。
却听黑暗中的声音大笑一声,并不多言,只断喝一声道:“动手!”随着一声令下,空气中立时丝丝破风声不绝于耳,朱勔阵中十余人哎呀倒地,有人已经惊叫起来:“神臂弓,是神臂弓!”
朱勔大惊失色,神臂弓乃是宋军中第一等厉害军器,臂力强者单人可操,三百步外能穿重甲,当年元丰时由西夏人李宏经由大臣张若水献上,立时成为宋军弓弩第一,只是此弓制造不易,历来都只有东京禁军有所装备,他也是当了苏州应奉局提举后才想办法弄了几张,难在身边无有射术精通之人,那神臂弓也就落得在仓库里蒙尘的下场了。怎料到今日在自己的都监府中,竟然会有神臂弓出现?
他连忙抓住身边喊出“神臂弓”三个字的那名心腹,问道:“尔可弄清楚了,果然是神臂弓么?”
那心腹脸都白了,当日朱勔得到神臂弓之后兴高采烈地试弓,他也有幸亲眼目睹了神臂弓的威力,对那长箭破风之声印象深刻之极,因此今夜单听风声就喊出了神臂弓的名字,此刻将头点的如捣蒜一般:“将,将主爷,这声音独一无二,正是那神臂弓啊!”后面还有一句话“咱们快逃吧”还没出口,“嗤”一声响过,那心腹就像被人猛抽了一鞭似的猛的弹起,倒飞数尺砸在另一人身上,胸前一只雕翎突出,这一箭竟是连杀两人!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长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30 本章字数:2220
眼见神臂弓如此威势,朱勔早已吓得心惊胆战,适才的大将风度不知抛到哪个遗忘国度去了,连滚带爬地往人丛里躲,口中不停大叫:“护住我,护住我!”
可惜的是,现在的情势是彼暗此明,朱勔一伙人数虽多,却都聚在一起,又多数手持照明,黑夜中看来根本就是活靶子,对面的神臂弓手几乎不用瞄准,只管放出手中箭,而后将弓交给左边身旁的上箭手,顺手再从右边的上箭手那里接过神臂弓来继续施放,射速快的异乎寻常,每一枝劲箭射入人丛都带来一片惨叫,血花飞溅处人仰马翻。
若换了稍有经验,镇定指挥的统帅,这时候第一要务自然是熄灭火光,如此既可令敌人的射手无法从容寻找目标攻击,又可以使己方军士的眼光习惯黑暗,便可寻找敌人所在作出反击,似现在这种情况,都监府众军士身处亮光里,眼中望出去只是黑压压的一片而已,别提寻找敌人所在了,就连看清楚哪是人哪是假山都办不到。
好在片刻过后,随着中箭倒地的人数增加,朱勔身旁的一众军士渐渐稀疏了不少(其中当然更多的是怕死趴在地上,或者趁着夜色悄悄找个角落猫起来,先望望风色再说,此一节人之常情,自不待言),灯光火把自然也跟着黯淡稀少下来。
如此一来,高强这边的射手不再像刚才那样容易寻找和命中目标,神臂弓“嗤嗤”地破风声自然也不像刚才那么密集。都监府军士的惨叫声虽然仍旧此起彼伏,却也有很多是适才中箭不在要害的军士大声呻吟,血肉横飞的景象已经不是那么震撼人心,朱勔这边才慢慢有些恢复过来,当中自然以躲在军士丛中、身上毫发无伤、心中哆哆嗦嗦的都监大人朱勔为翘楚了。
朱勔此刻心魂少定,随即就暗地大骂起来,该死的高强如此横行不法,歹毒阴狠,竟然违反军纪将军中利器神臂弓拿出来使用,难道仗着老爹是京营殿帅府太尉。就可以如此嚣张跋扈,把大宋军队看成是自己家的私产么?!
当然了,在做如此义正词严的腹诽时,朱勔不会有半分自觉。想想他自己平日是如何仗着自己的家势和官威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苏杭两地有多少象纪秋风这样的平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在他脑子里,永远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奴颜媚上也是为了取得更多地权力,可以对更多人作威作福,予取予求,当今天遇到比他的位更高、权势更大的高强时,这份难得受到的屈辱自然也就产生了更大的怨念。
“高强!”此刻已经撕破了脸,当然也没什么客套好讲了,朱勔扶着身边的心腹站起身来。尽力无视自己手脚的颤抖:“你胆敢带人闯进我都监府官门杀人放火,而且擅自私用神臂弓军器,国法难容!早晚逃不得公道!”
“咦喂,好稀奇丫!”高强大乐,想不到朱勔居然能说出这样话来,他还晓得有国法么?立即大声喊了回去:“朱勔听真!尔的种种横行不法。某已尽知,如今正是奉了国法前来捉拿于尔,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至于这神臂弓,非但不是本衙内擅自私用军器,恰恰是尔不法地罪证之一,乃是从尔苏州应奉局的库房里搜出来的脏物,今日本衙内只是将搜获地罪证展示于尔面前而已,知罪的快快弃械归降,胆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朱勔一听险些背过气去,敢情这射的自己人伤亡惨重的神臂弓居然还是自己花大价钱弄来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是没料到气人的还在后头,高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讶然道:“对了,朱都监说我带人闯进来杀人放火,人恐怕是射杀了几个,不过这放火可就让您失望了。为免你朱都监的罪名上再多一条信口开河诬蔑朝廷命官,下官这就配合您一下如何?”
“配合我?什么意思?”朱勔早已气的头昏脑涨了,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那边已经又是一声令下,几只火箭嗖嗖射将过来了。这火箭不同于以前的箭头缠布浸油,而后点燃了射过来,乃是箭杆中空,装上火药,引信从后部点燃,等到火箭落地时便恰好燃烧到火药处,于是就……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过后,朱勔这边的阵营已经彻底崩溃,对手来头既大,武器又是犀利异常,连将主爷都连连吃瘪,这些小兵又有几个肯陪他顶受敌人的箭雨火器?顿时哭爹喊娘四散奔逃,任凭朱勔和几个心腹连打带喊也不回头。
对面高强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来啊,给我冲!”这一个“冲”字既出,四周喊杀声顿起,高强的人马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四面的通路,单等这一声令下便发起总攻,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口中呐喊着“奉旨拿贼!活捉朱勔!胁从不问!”等口号。
都监府这边的军兵原本就阵脚大乱了,此时见敌人势大难敌,而且好似还有大义的名分,谁个还替朱勔卖命?不知谁发一声喊,“哄”的一声就逃散了开去,任凭朱勔和身边的十余名死忠家将连打带骂,竟无一人回头。
看看兵败如山倒,朱勔犹不甘心,跳脚大骂:“姓高的你莫狂,杭州城里老爷我有五千大军,等到他们统统前来,将你这狗贼碎尸万端!”他这里蹦跶的高兴,手下们可不干了,几个家将连拉带拽,拖着朱勔退入了那小院之中,待要觅路逃走,谁知小院中除了石秀那一小队人马,不知何时又多了杨志率领的百十人,从其余几道门径攻入此地,将各条去路封了个水泄不通,哪里走的脱?
高强得意洋洋,率领大队人马冲进院子里来,挥军将朱勔这十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一来形势与方才倒转,适才包围石秀的朱勔如今被高强来了个反包围,被数百军卒困在垓心插翅难飞。那十几个家将倒是铁杆,各仗兵器将朱勔护住,不过这点小小阵势对上敌人的数百精兵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五章 最长的一夜之朱氏父子(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0:46 本章字数:2140
等到形势已定,现任苏州应奉局提举、跑到杭州来管闲事的东京殿帅府高衙内才正式登场亮相,只见他纸扇儒衫、一摇三晃而出,神态悠闲如信步闹市街头,左边伴着一人,年轻俊品人物,青衣书生打扮,乃是心腹智囊许贯忠;右手一人虎背熊腰手持铁槊,神态威猛杀气豪雄,身后背着神臂弓,便是关西大将——当然现在还是无名小将一员——韩世忠字良臣的便是。
来得阵前高强仰天哈哈大笑三声,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起,点指朱勔:“朱勔听者!还不快快弃械归降,听候国法处置,休要执迷不悟!”双方不约而同,都抬出了国法作为自己的大义名分。
朱勔哪里肯服?嘴上仍旧铁般硬:“少来唬我?要论国法,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治我!”
高强不慌不忙,把手向后一摆:“朱都监倒也晓得国法,不知道杭州阮知府可治得你么?”身后人群往外一分,当中杭州知州阮大城踏步而出,戟指骂道:“好你朱勔,在苏杭两地做下恶业无数,有道是天理昭昭,国法难容!本官接获高应奉命人送来的你重重罪证,已经修书向本路转运使并京中吏部、刑部通报,连恩相蔡相公也被惊动了,都批文要严办你这案子,这便快快归案,求个从轻发落罢!”
原来蔡颖替高强筹划,要办朱勔不难,难在他手握兵权,最好是有个能接管他军权的人出面,那样就万无一失。按照大宋制度,无论地方还是禁军,掌握兵权的一定是文官为主,武官为副,好比现代的美国。三军总司令不是别人,却是总统阁下。具体掌握兵权的国防部长也没有任何军衔。乃是文职一个道理。因此上这杭州地界,五千兵马的统帅名义上乃是这位蔡氏门生的阮知府,朱勔严格说起来是一介监军而已,只消得他出面向众将士宣布朱勔犯案,广大宋军将士是一定会坚决跟随朝廷的旗帜走向,望风影从地。
一见到阮大城出面,朱勔心中就一片冰凉,对手既然出动到这一招,自己的五千兵马这些时日以来到处派出去维护杭州城地秩序,暗地里帮着摩尼教做些工作。早已不在自己身边。既然阮大城出面说自己犯案当擒,那些兵马都是原先地杭州官兵,自然没有继续跟着自己这个刚上任半年的都监的道理,什么“五千大军四方来援”云云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可是,就算那些本土的军兵不来援救。自己的家将可也不止这小鱼小虾两三只,好歹也有数百人之众,怎么也不见半个人影,竟任凭高强这几百人横行都监府,居然没一人出来?朱勔的这个疑问转眼就得到了解答,另一侧人丛分开,已经被软禁的老父朱冲缓步踱出人丛。身边跟着一个白衣女子橘右京相搀扶,另一边则是苏州兵马钤辖陆谦按刀跟随,那曾经行刺高强的朱清此刻趾高气扬,带领一帮朱氏家将前呼后拥,衬托得这位一度沦为自己亲生儿子阶下囚的老土豪焕发生机,霸气重盈。
老家主咸鱼翻身。足以解释为何朱氏的家将并没有前来尽力解救新任家主朱勔。原来陆谦经由深知内情地橘右京引路,朱冲又暗地联络仍旧忠心于自己的朱氏家将,里应外合,攻打别院的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竟连一个能逃出报信的人都没有。而成功脱困掌回大权地朱冲,带领部下家将随同陆谦杨志等的几路人马四处活动,迅速占据了都监府各处要津,这才使得高强进军都监府时异常顺利,整座府邸都已在他控制之下,于无声无息之间令朱勔众叛亲离,落魄到这般田地。
恍然明白一切,眼睛望着灯光下的高衙内,朱勔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绝望:为何生在当朝太尉家里的,不是我,而是你这小子!遇到了自己无法克服的障碍,倚仗着家世而不是自身努力而发达的纨绔子弟,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归咎于自己的出身不够高,后台不够硬了。
想到出身,他自然而然地又把目光转向老夫朱冲,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恨意:都是你这老儿,自己混的这么差,害我也跟着倒霉;一把年纪了还要勾结外人跟自己的儿子作对,你怎么不去死!
这一点恶念一生,转瞬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越烧越旺,横竖当初已经干下了禁父夺权的事,悔就悔在心慈手软,没有要了老父的性命,至留今日之患!现如今他朱勔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只想着要出胸中一口恶气,满腔怨恨竟都指向了自己的生身父亲——朱冲!
眼光一扫,只见朱冲身边站立地那白衣橘右京,清幽幽地站在当地,夜风吹起衣带飘飘,正用双手搀扶朱冲。朱勔见此,心中更恨,这女子他早就惦记上了,只是老父视为禁脔,一直不能沾手,又加上另外有人进言,说道留这女子在朱冲身边还有用处,他这才一直按捺住性子,没有下手,后来见到了摩尼教圣女方百花,目标随即转移,便淡了心思。
此刻么……
“左京!”他向身边的一名黑衣随从大叫,“快给你的傀儡下令,杀了那老鬼!”
高强一听就有点晕头了,当初听到橘右京这名字时,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漫画,好在知道橘姓是当时日本的四大姓之一,这女子姓橘也不奇怪,只是暗暗好奇,这等日本豪门中人,又是女儿身,怎么会漂洋过海来到我大宋?苦于一直没机会深入了解这女子,只好先与朱冲说好要了这女人,待杭州大事段落之后再仔细探察。
现今可就出了岔子了,原来果然橘右京之外还有一个橘左京,而且这右京还真的是左京的傀儡!难道这左京就是什么傀儡师?倘若橘右京忽然发难杀了朱冲,自己现在已经全盘掌控的局势,可会有什么变化?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之方氏一门(一)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07 本章字数:2123
那白衣随从原本一直默默跟随在朱勔身边,无论是神臂弓的独射,还是火箭轰炸,这人全无半点动摇逃跑神色,始终镇定如恒,让人以为他只是朱勔的一名铁杆心腹家将,不疑有他。此刻听到朱勔呼喊,众人的目光才转移到他身上,却见此人身量中等,相貌扁平,除了看上去浑身上下甚为精壮之外,竟是平平无奇的毫无突兀之处,不知那白衣女子橘右京又怎的成了他的傀儡。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倏地抬头,竟然对着朱勔咧开嘴笑了一笑:“朱大人,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你怎么就能信了呢?如果右京确实是我的傀儡,她帮助您的父亲造您的反,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人说起官话来颇为古怪,一字一字的咬着说,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一个调子,叫人听上去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看朱勔脸上的错愕神情,高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什么傀儡不傀儡的却是朱勔被人诓了,八成是这一左一右两京联起手来作戏骗他,这等神棍把戏居然能瞒的过堂堂杭州兵马都监,果真是民智未开,反迷信活动任重而道远啊……
眼下情势尚未底定,高强也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却见朱勔手指那男子橘左京,脸上又惊又怒,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忽地捂住心口,现出痛苦万分的神情来。
这一来变故突生,众人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许贯忠自进场以来一言不发,始终冷眼静观整体局势,脑子最为冷静,忽然叫道:“快些拿下朱勔!”
高强身边亲兵听惯了许贯忠指挥,这时候不假思索一拥而上,那十几名原本守在朱勔身边的家将,在见到朱冲出现以后便早已斗志全无。此刻任由敌人破围而入,将朱勔双臂钳住,刀枪加颈。
一名亲兵正要上前捆绑朱勔。忽地惊叫起来:“这人竟已死了!”
“什么?!”高强一惊,这朱勔看上去也没什么灾病,怎的好端端忽然就死了?自己来捉朱勔。制度上说是有些越权的,仗着蔡京和自己老爹的权势,却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捉的人倘若忽然死了,说不得自己却要有些麻烦。
他当即赶上前来,要亲自验看朱勔,却忽然被一人从旁拉住,叫一声“应奉大人。须防有诈!”转头望去时,见正是一脸忠直的韩世忠。
高强一想不错,韩世忠经过沙场,知道兵家多诈,这朱勔没准是临死前求个反扑的机会,自己若冒冒失失上前验看,不是平白给了对手一个胁持人质的机会?倘若是自己主持局面,胁持了什么人质都未必管用。不过这人质换成自己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一念及此当即止步,对韩世忠竖起大拇指,刚要夸奖几句,那边已经传来朱冲地哭声:“儿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朱冲不知何时已经冲进人圈,抱住朱勔的身子大哭起拉,虽说是干嚎没有眼泪,声音倒着实不小。
“咦?真的死了?”高强这可留上了心,忙走近去看时。许贯忠已经抢上前去,从朱冲怀中扯出朱勔地一只手搭了搭脉搏,回头向高强摇了摇头,示意已经无救,跟着把眼光往那橘左京站立的方向飞了一下,向高强打了个眼色。
俩人相处日久。彼此的心肠大多尽知,高强立刻就明白许贯忠的意思,心中一喜:果然是好计!朱勔既然死了,自己就得头疼一下善后事宜,这条人命倘若要自己来负责,说不得要多不少手尾,最好是临时现找一个背黑锅的,过后再作手脚可就难得多了。
而这黑锅找谁来背?最好的人选,除了这位橘左京之外,简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一来此人是最后与朱勔接触的,刑部若要查案,第一个就得找上他;二来此人来自海外,又跟在朱勔身边,多半与各方面都没什么联系,小虾米一个,这软柿子不捏捏谁?三来这人浑身上下透着古怪,最好是监禁起来叫他不能自由行动,待摸清底细之后再作打算。
心念电转间盘算已定,高强干咳一声,喝道:“兀那橘左京,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下毒伤害我朝官员,左右与我拿下!”
亲兵吆喝一声,一起动手,那橘左京也不作反抗,立时被掀翻在地绳捆索绑,身上几件兵器都被搜检一空,计有长短刀各一把,蒺藜十余枚,另有诸般事物若干,高强一时不及细看,都叫收起来,待有空时再详查。
刚回过头来,朱冲已经扑通跪倒在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原本就是风干橘子皮的老脸更是缩成一团:“高应奉为老朽做主啊!可怜老朽半生为朝廷尽心效力,只得这一点骨血,虽说不肖的紧,却也不能任凭他死地不明不白啊!这两个日本客人”,说着手指一点身边的女子橘右京,又一指已经被捆倒的橘左京:“来历甚是不清不楚,老朽多次劝说,小犬就是不听,今天终于害了小犬的性命,还望应奉大人明镜高悬,为小犬洗刷沉冤呐!”
高强心里这个骂:你老小子算盘打的也忒精明了吧!那橘右京早就说好了,事成之后要归我的,你居然借这个机会把她丢过来,你老小子是省得丢脸费功夫了,还得我想办法去给她洗脱罪名不成?无奈这两人同气连枝,名字都相像的很,来历又是同路,若是捉了左京,少不得也得带了右京回去询问询问。
“来啊!将这位橘姑娘也一起带走,这是本案的重要人证,不可怠慢了,送到……”说到这里不禁踌躇,高强本想说送到我馆驿后宅,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假公济私把一个女子送进自己的内宅,高强脸皮虽厚,也没厚到城墙拐弯的程度,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之方氏一门(二)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48 本章字数:2213
好在他脸皮不够厚,自然有够厚的出来帮衬,这便是身为衙内的一大好处:有人帮闲。一旁转出知府阮大城,咳嗽一声:“高应奉说得不错,此女乃是重要人证,不便押入大牢,须得寻个处所安置。杭州馆驿尚有空房数间,以本官看来那里却是合适”,说着转头看看高强,胁肩谄笑的样子连见惯了官场嘴脸的高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高应奉眼下恰好在那里居住,便代本府看管一下这人证如何?”
“我咧,这你也能胡诌的出来,I真是服了YOU,姜还是老的辣丫!”高强心中不由不感慨,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了,不过就坡下驴还是会的,当即敬谢不敏,抬手命几个亲兵将橘氏二京带走了。
如此一来,都监府这头算是底定了,各处暂且有朱氏家将配合知府衙门的人接管,朱冲“强忍丧子之痛”,自去拍阮大城的马屁不提。高强不去管陆谦杨志如何收拢人马,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几步抢到石秀身前,急急问道:“石三郎,事情办的如何?圣女可曾救出?”
石秀见问,先跪倒在地,口称“衙内恕罪,三郎办事不力”。把高强可吓得不轻,我不远数千里来到东南,又费了无数功夫,为了可不是拿办一个小小朱勔啊,倘若摩尼教一乱,大势去矣!
好在石秀接着说的还是个好消息,圣女已然救出,并且看样子也已经愿意出面令杭州教徒散去归家,汪公老佛更已被合围,只是众人不得号令,还没有动手而已。
高强一听大喜:“石三郎行事滴水不漏,克尽全功,真是可喜可贺。何罪之有?”
石秀摇了摇头,回身一指,高强循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妇人抱着一个男子身体,默默无语坐在当地,再借着***细看那男子面目时,认得正是石宝,立时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看时,见石宝双目紧闭,面目如生。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那妇人用一块白色丝巾极轻极柔地擦拭着石宝面上和身上,雪白的丝巾早已沾满血污。连带她身上的白衣也满是脏污,她全然不顾,仿佛石宝就是她在世间唯一要关注的东西。
那妇人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目。高强急切间看不清楚,便又抬起头来,忽见鲁智深拄着禅杖站在一旁,眼睛望着地上的石宝。颇有急得团团转之势,武松在一旁相陪着,也找不到什么话说。
高强知道鲁智深地脾气,这等样子自己若上前去问话,必定要讨个没趣。不过师弟自然可以拿来欺负一下,立刻站起身来抓住武松就问端详,武松面对师兄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的经过都说了。
高强听得又惊又叹,想不到石宝这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却为了这女子落得如此惨死,真是可敬又复可叹!也好在刚才没找鲁智深说话,他失手打死了石宝,心情必定奇劣,自己没得去当他老人家的出气筒罢。
走到坐在地上的方百花身前,高强蹲下身去,低低道:“方姑娘,死者已矣,请你节哀,咱们还是商量一下石大哥的后事如何办理才是。”
方百花本是死气沉沉地坐着,这话就好像在深井里投进了一颗大石头,登时激起极大反应,俏脸霍然抬起,眼睛直盯着高强,尖声道:“你胡说什么!石哥哪里死了!”
高强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被许贯忠从后扶住了,正要再想说辞,却听身后一男一女的惊呼,两人喊的却是不同的人名,男子的声音叫:“石叔!”
女子叫的却是:“姑姑!”
高强不用回身,听声音就知道,这除了方天定兄妹二人,还有何人?这两人既然到来,自然少不了一直保护他们的邓元觉,果然身后一声虎吼,那莽和尚已经一阵风般从自己身边掠过,一把抱住方百花怀中地石宝,大叫起来:“石兄弟!石兄弟!”
见到了自己的家人,方百花这才卸下了自己的武装,软倒在侄女金芝怀中,高一声低一声地哭了起来,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地寻常女子而已,以后多少春夜清秋,教她独自怎生得黑?
方天定与邓元觉一左一右抱着石宝不停摇撼,方天定早已泣不成声,他自小便跟着石宝长大,学武学农学种胶,就连父亲方腊与他相处的时间也比不上石宝,可说是亦父亦兄的角色,见此惨状如何不悲?真是痛断肝肠,男儿泪到这时也不必吝惜,只管任他一个劲流淌便是。
邓元觉抱着石宝哭了半晌,猛地抬起头来,见鲁智深拄着禅杖立在身前,当时便跳将起来,喝问道:“兀那和尚,我石兄弟如何死地?”
鲁智深此刻也是一肚子闷气无处发,当即粗声答道:“乃是死于洒家禅杖之下!”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莽和尚邓元觉大吼一声,抡禅杖上前就打,方天定也跳了起来,却被武松拦腰抱住,急急叙说事情经过,金芝也被方百花拉住了。
鲁智深也不分辨,实则邓元觉含愤出手,若是不全力招架而去想着解释,恐怕没等解释清楚,自己性命也早没了,当即挥禅杖接架相还,两柄重兵器如同烘炉打铁一般叮当叮当,打的热闹非常。
待方天定听罢武松诉说经过,叫了邓元觉回来时,两人已经斗了好一会,鲁智深固然是汗湿僧袍,邓元觉更是连半边膀子都露了出来。
只是这莽和尚实在是精力充沛,待听罢方天定转述,目标顿时又转向了被围困的汪公老佛,大骂道:“好你个老贼!祸乱本教不算,如今又害死了我石兄弟,贫僧岂能与你善罢!”
“且慢!”就在他摩拳擦掌要向汪公老佛冲上去之时,方百花一声喝止,众人看着她盈盈站起身来,向着空无一人的小楼内冷冷道:“大哥,这事你便如何说?”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之方氏一门(三)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1:58 本章字数:2304
“大、大哥?!”高强大惊,方百花能叫大哥的,这世上除了摩尼教教主方腊之外,还有何人?难道方腊竟然一直就藏在这小楼里面?
这疑问片刻间就得到解答,楼下的黑影之中,忽然有人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半点也不假,我妹妹为了一个外姓男人,就能把自己的亲哥哥出卖,我女儿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抛在脑后!”这等于是亲口承认,楼中之人就是方腊了!
方天定脱口叫道:“爹!”那是父子天性,就算心里对父亲再怎么有想法,骤然见面仍旧是心底根深蒂固的天性占了上风。
方金芝却被方腊的言语闹了个大红脸,捉着姑姑的袖子,蚊子哼一般也叫了声“爹”偷偷向高强张望了一眼,见后者并没有向自己这里看过来,这才稍稍安心,却又有些惶恐。
高强没在看她方金芝,却看了看石秀,后者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原本石秀虽然向高强告罪,但方百花和汪公老佛两个目标都被掌握,已然是全胜的局面,心中着实有些骄矜自满。不过此刻方腊既然现身,说明自己犯了一个无比巨大的错误,竟然将如此重要的目标漏了过去,倘若不是方百花叫破,怕不要被这摩尼教的教主蒙混过关?
当即挥军将这小楼团团围住,此时原先分散开攻打都监府的各路禁军都已归建,石秀手下精兵三百有余,呼啦拉将这一栋小楼围了三重,军士们刀出鞘枪上肩,韩世忠等几名神臂弓手各据高处,监视几条逃路。陆谦杨志两人也得了消息,立刻将手下军士带回转来,在小院之外分队把守,任何人不许走动。
转眼间包围完成,眼看这小楼中连只鸟都飞不出来。石秀这才稍稍安心,向高强打了个手势。高强点点头,心想石秀也算能干了,这个疏漏倒不是他能力所限,套一句话说就是“是敌人太狡猾了”,谁能想到这院子里打翻了天,局面几经反复,这位方大教主竟然能纹丝不动躲在楼里?当下并不说话,抱着膀子站在后头看热闹,自己能作的都已经作了。该下的功夫也都下了,现在正该是收获的时节,这等好戏怎能不看?
方百花一直冷眼看着官兵奔来走去,这时见一切安定了。这才扬声道:“大哥,现下大局将定,为了本教数十万兄弟姐妹,你可愿现身与小妹相见了么?”
楼中冷哼一声,一人缓缓踱步而出,高强忙凝神看去,见这人五十上下。穿一身粗布衣服,相貌看来便似一个两浙再普通不过的田间老农。苏州杭州市井间随处可见这类人叫卖自家作物,如果不是方百花叫破身份,谁能想到这位就是摩尼教教主,历史上的四大寇之一、起事清溪、摇动东南半壁江山、自号圣公的方腊?
只见那人走到二楼回廊的扶手旁,探身向下冷笑了一声,俯视方百花道:“好得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么?”
方百花紧紧抿着嘴,将手向地上地石宝一指,道:“大哥。石哥是怎么死的,你就算躲在楼里没有看见,听也该听个七七八八了吧?他要我们所有兄弟姐妹们都回家去,你怎么说?”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方腊的哪根神经,这位摩尼教主忽然激动起来:“我怎么说?我怎么说?现在还有我说话的余地嘛?!你看看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的。哪里还容得我这个一介草民说什么话?”
方百花摇了摇头,一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大哥,为了你的一句话,小妹甘心装出些狐媚样儿来迷惑那朱勔,又为你在我教兄弟姐妹们面前装些神鬼,弄些玄虚,小妹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了吧?如今形势已非,石哥已经去了,临去时只留下这一个心愿,小妹是定要为他完成这个心愿的。”
她哀哀地仰起头,看着始终居于他之上的那位大哥:“大哥,我听你的话听了一辈子,这次你就听小妹一回,收手了吧,趁着还没太晚!”
高强一面听他兄妹两个说话,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回头看时却是许贯忠。他知道许贯忠这时候找他必定是有甚要紧话说,便向石秀使个眼色,示意“这里先交给你了”,自己悄悄退后几丈,让亲兵将自己二人围在当中,这才听许贯忠说道:
“衙内,眼下可是杭州大局地要紧关头,眼看就要成功,现在方百花若能劝服方腊放弃起事,教众平安散去,自然上上大吉,如若不能的话,衙内要如何处置?当着方家三口的面,总不能杀了方腊吧?”
高强挠了挠头,这问题他也想到了,方腊倘若执迷不悟——虽说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俊杰自然不是人人都做得的,再说俊杰就没有头脑发热的时候么?——,一来他也明着举起反旗,自己不能对人家喊打喊杀的,就算要编派个罪名关他几天,方金芝小美人面子上也须不好看呐。
“这……那你说怎么办?”既然你许贯忠是我的军师,你又找我说这个事,那你便拿个解决方案出来给我瞧瞧,这就是作领导和衙内的好处了,高强自然也是懂的。
许贯忠一副理所当然,早知道你要如此的模样,淡淡道:“衙内,以贯忠想来,此事倒有些蹊跷,那方腊看样子是早就躲藏在小楼中的,适才却一直没有露面,本来换作我是他,必定早已趁乱逃走了,如此看来,这位摩尼教主恐怕是没有什么自保之力地?”
“啊!”高强吃了一惊,再回过头来想一想,不禁暗笑自己武侠小说看多了,以至于先入为主,总以为摩尼教教主必定是绝世高手,纵然不会九阳神功,至少也得把乾坤大挪移练到第四五层的,却没想到方腊也许根本就不会多少武艺。
再把历史上地记载仔细回想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能,方腊起事后,从来不曾自己征伐,一直是指望手下几员大将方七佛、石宝等人东挡西杀,历史上殁于杭州一役的方百花比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还大许多,单单从最后韩世忠带几十个人从小道绕进去,就能将方大教主生擒活捉这一点上看,方腊本人的武勇必定是不咋地的。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六章 最长的一夜之方氏一门(四)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2:06 本章字数:2137
这一节既然想通,下面许贯忠的主意也就顺水推舟了:“方腊既然不会武艺,他刚才不逃,想必是怕死的,自己若能给他个台阶下,再不行暗示一下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谋反计划,稍微敲打敲打,由不得他方腊不乖乖就范了吧?弄得不好,自己还得叫几声岳父呢。”
高强将自己的盘算这么一说,许贯忠微笑摇头:“衙内虽然聪明,可漏算了一件事,石三郎适才冲上小楼的时候,可是抹了方腊亲弟方七佛的脖子的,这个账便如何算法?”
高强张了张嘴,却没话说,心说怎么还有这麻烦!方七佛是有名的悍勇,石秀能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抹了他的脖子,除了是功劳不小以外,更是拿命拼出来的,不愧“拼命三郎”这名号,只是骨肉至亲被杀,方腊怎么说也是气愤难平,哪里还有心情听自己的鬼话?
许贯忠看他着急,便笑道:“衙内也莫忧心过甚,先前衙内对于方腊的分析甚是精到,这大方向还是对的,贯忠看来,只消衙内更加谦卑一些,给他足够的台阶下了,此事不难解决。”
高强左思右想,也觉只能如此,便再次上前去,要设法说服方腊。背后的许贯忠却没有跟他一起上前,口中喃喃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衙内啊衙内,你却没仔细想想,过了今夜,这方腊当如何处置呢?这才是最大的难题啊……”
高强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军师肚子里的文章,所谓心腹,是他知道你的心腹,你可未必全然知道他的心腹……
来到楼前,高强未开口先笑,向前唱个肥喏,笑道:“晚辈汴梁高强,拜见方前辈!”这前辈晚辈的称呼,倒颇花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没有其他色彩的称呼来。也不谈尊卑,也不说上下。咱们单叙年齿可以吧?
他这一过来,方百花倒不好开口了,索性闭嘴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说辞。
方腊的注意力也被高强吸引过来,皱起眉头道:“你是何人?”
高强暗笑,有道是明人面起不说暗话,你方大教主出动了自己一双儿女来把我牵制在苏州,现在再来装不认识我,未免有些晚了吧?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你装糊涂我也乐得轻省:“前辈与晚辈未曾谋面。自然不识。晚辈昔日在东京汴梁与令郎令爱都有一面之缘,承他两位不弃,朋友相交,论起来还该叫前辈一声世伯才是,怎奈今日初次见面……”
他这么文绉绉、假惺惺地一通侃,方腊反而被他说的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没好气地打断:“罢了!我来问你,你如今有何话说?”
高强咳嗽一下,心说有门,既然让我说话了。死地我也给你说活了,反正形势比人强。你方大教主只是要一个下台的阶梯罢了。他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衙内,你……”
连头都不用回,高强已知道必是方金芝,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和老爸头一次交谈,没有哪个姑娘会不紧张的,何况是如今这种微妙的局面?他往后一摆手中折扇,示意不必担心。万事有我,便开口道:“晚辈奉命,微服前来杭州查办朱勔一案,今夜到此才知那朱勔有意与前辈一行人为难,居然拘禁了摩尼教圣女在此,真是胆大包天!晚辈解救圣女、捉拿案犯心切,无奈下只得挥军强攻,天幸救得圣女与前辈的师父汪老先生脱险,孰料贼人凶狡异常,顽抗之下,这位石兄与前辈的胞弟不幸于乱中陨难,他二人为国家义勇效力,为亲朋甘洒热血,实乃难能可贵,晚辈上奏朝廷,不但要厚加抚恤,还要请朝廷封个‘见义勇为好青年’的衔号,立一个大大的牌坊才好……”他这里指手画脚,越说越高兴,到后来已经是胡说八道顺嘴就流了出来,自己固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腊和周围众人更是听得呆了。
好在响鼓不用重锤,方腊却也听明白了几分,暗想莫非这小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种种图谋?还是故意给我一个台阶下?倘若今日能平安脱险,教中实力无损,大可从长计议,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弟弟的仇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即扬声道:“高……这个,你有心了。老夫有几句话,要跟我儿天定私下说话,可否放他上来?”
高强立刻住口,心中却是大喜,方腊既然叫方天定上楼去私聊,自然是要确认自己的诚意究竟如何,这小子早已被我哄地团团转,哪里有不服帖的道理?尽管放,只怕你不听他说话咧!
当下围开一隙,方天定抢步上楼,见了方腊便跪倒在地,抱着老爹的大腿放声大哭,方腊哼了一声,两父子进了楼上厢房,再后面的事就没什么人知晓了。
高强心里开头倒笃定的很,谁知这两父子说起来没个完,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什么动静。高强在原地踱来踱去,一片地面上脚印摞脚印,早已踩的乱七八糟,心里胡乱打着念头,眼看着天光放晓,若再不解决方腊,谁知他摩尼教在外面还有什么布置?所谓夜长梦多,莫若本衙内快刀斩乱麻,摩尼教在这里统共几个毛人,又都是教中首脑人物,统统杀掉了事,至少也保得东南二十年平安。
只是那方金芝……想到这里,高强情不自禁地往后看去,恰好方金芝也在看着自己这边,一双大眼睛里珠泪盈盈,显然忧心已极,若不是姑姑方百花在一旁捏着她小手,只怕早就哭了出来,当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高强心肠登时软了,心说杀神杀鬼也不能杀美女!再说自己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现在情势也不是那么糟糕,他方腊父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跑到哪里去?还是再等等吧!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2:16 本章字数:2196
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约莫又过了盏茶时分,方腊父子终于出得楼来,双双携手下楼,见了高强的面,方腊居然能捻须微笑,说什么“贤侄一路辛苦了”之类没内容的话语,看似一天云彩都散,过去一切种种都当作未发生,倒把高强唬的一愣一愣。
好在如此大家一团和气,自然最好不过,高强也乐见其成,于是吩咐陆谦留下与知府阮大城并老朱冲共商善后,自己率领大队人马回转下榻的馆驿,可谓鞭敲金蹬响,齐唱凯歌还,一路走高强一路回头巡视自己的队伍,心说这样的买卖倒作的过!去时三百来人,回来却人数多了一倍,更附加圣女方百花、日本女子橘右京两大美女,以及男子俘虏若干,这样的差事多作几回,只怕自己老婆再大度也要火了……如此这般想着,丝毫不去考虑那些被视为大众脸的男性俘虏们的心情如何。
是日正午,摩尼教圣女方百花最后一次登上杭州城头,身旁少了前任杭州都监、现在一具死尸的朱勔,却换了东京汴梁有名的“花花太岁”高衙内一员,寻常摩尼教徒哪里知道过去六个时辰里杭州城涌动的暗流?依旧山呼拜见,方百花双手向前平伸,白衣胜雪在城头风中猎猎作响,益发显得宝相庄严,态拟神仙,城下教徒们个个如醉如痴,听她宣讲教义。
等到最后,方百花劝解教徒即日回程,带着对明尊大神无比虔诚之心,回家该务农的务农,该商运的商运,居住于城区何处的教徒从哪条道路出城。出城后又沿什么路线行走,而后择路返乡,尽皆安排的妥妥当当,教徒无不叹服。
等到一众教徒遵嘱出城,却见广大驻泊官兵守在路边,个个手中不持军器。脸上挂满笑容。见有人行李沉重就帮着拿一段,看有人行走不便就帮着扶一程。沿路更不时有官衙设的施水施粥场所,许多教徒走出几十里都没捞到机会把自己包袱里地干粮拿出来吃,不禁啧啧称赞明尊大神光焰普照,圣女真乃善母降世。保佑我教徒路程平安顺利不生意外云云。
原来这一切都出自高强安排,他见多了现代关于大型群众集会出事的报道。深知这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件大麻烦,就算要令他们乖乖返乡,也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回转馆驿之后并不休息,连忙叫来方腊兄妹,杭州知府并通判,还有朱冲也一并参与。对于教徒分流、交通、饮食、秩序维持、突发应变等事物一一作了安排,所须用度自然有朱冲支应,算作不追究其子其他问题的交换条件,总数约五万贯文,高强也只要了一半花头,收了朱冲十万贯,内中给杭州知府拨了五万贯用度,又让方腊拿了两万贯安置亲近教徒兼作便宜人情,自己落了三万贯腰包。如此杭州城上下能动员的力量一起动员,这才保证了近二十万摩尼教徒平安撤出杭州城。
只是即便有这许多准备,还是有些顾不到之处,例如有些当地居民也趁乱领些食水,有些摩尼教徒走的匆忙,忘记了还清自己在张家老店赊的酒账等等,好在小事不少大事没出,到得夜深人静之时,杭州城总算太平无事地度过了这大观元年的端阳佳节。
夜半时分,高强累了一天,正要回内宅休息,书房门口脚步声响,这声音熟悉之极,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
高强懒洋洋地道:“贯忠啊,若没什么大事,就明天再说吧。”伸了一个懒腰,这几天几乎每天熬夜,实在是困倦地很了。
许贯忠却冷道:“衙内,莫非真的认为大事已定,无需紧张了?然则贯忠这便告辞回大名府去了!”
“荷哟,竟然说的如此严重!”高强打个激灵,忙坐直了身子,“贯忠快坐,何事如此?”
许贯忠原是吓唬他,见这位衙内从善如流,眼中不禁露出笑意:“敢问衙内,自今日之后,东南究竟是太平无事呢,还是从此多事?”
“呃……”高强晃了晃脑袋,他这些日子以来神经一直绷得死紧,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唯恐半步行差踏错,还不能象政府官员那样守静致笃允执其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真是把这位前世地普通市民、今生的好玩衙内累地够戗,因此今日过了端阳节这道关口,眼见朱勔伏诛,摩尼教教徒丝缕散去,杭州城太平无事,顿时就松懈了下来,一时还顾不上考虑以后的问题。
此刻头脑只一运转,就觉得像要裂开一般,根本思考不得任何事情,只得苦着脸道:“贯忠啊,我实在是动不得心思了,你想到什么只管说吧。”
许贯忠往高强脸上看了看,只见他年轻的脸庞写满了疲惫和倦怠,眼睛周围已经现出了些许黑眼圈,眼眶里更是根根血丝清晰可见。天才军师低下头来,蓦地有些感慨,就在短短一年以前,谁能想到,东京殿帅府里那个出了名只知道玩女人的高衙内,此刻竟然会为了免除两浙一件造反逆谋而殚精竭虑,而且竟然丝毫功劳都没有?倘若在庙堂之上,这样的人能够有一两个,我大宋怕也不是如今这般局面了吧?
只是,军师的心中,装的首先是主公地大道,如果可以的话,所有的事情都要为主公谋取最大的利益。虽然不知道高强心里到底定下了什么目标,并且为此而如此努力,但有一点却是许贯忠那明镜一般的心里所能确定的,那就是这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必定将为这浮华的接近腐朽的时代吹来一股新风,而那也正是曾经对这世界绝望了的许贯忠所唯一跟随的。
原本按照许贯忠的想法,东南就算大乱,只要高强能够事先查明反谋告知朝廷,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定大大有利于事后升迁,而摩尼教这等乌合之众,纵然造起反来,大军一到也便瓦解,又何必像现在这样费尽周折,还不能给自己讨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七章 底定(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3:29 本章字数:2134
不过,最终能够平安的将摩尼教的叛乱化解于无形,挽救了东南半壁江山和数十万百姓,额外还捞了三万贯外快,说起来也是功德一件,只不过,许贯忠的心里终究是觉得,这么做实在是事倍功半,高强的头脑未必是那么不好使的,也未必就那么热心于作功德求身后安宁,那么这么作的初始出发点究竟是什么?
“贯忠啊……”被问及了心中的最深处,高强的头脑总算又转动了起来,他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单单为了我自己的仕途着想,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我只消与家父串通好了联络,卡准了摩尼教起事的时机,乱初起时大军掩至,自然迅速荡平,又落得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对于我大宋来说,这一场内乱实在是承受不起的啊……”
他屈起手指,跟着一根根舒展开,历数着自己的计算:“东南五路,乃是我大宋根本所在,目前全国各处,西北战事连绵,仰赖中央财赋接济,山东、河北、秦川与中州等处仅足以自保,四川虽然富庶,无奈蜀道难行,财赋难以运出,唯有这东南五路的财赋可以凭借运河之利源源不绝供给五京,并远达西北。因此,说东南五路是我大宋的心腹要害,一点也不为过。”
“而摩尼教倘若这么一乱,首先就将东南各地的地方组织破坏殆尽,两浙又多密林山地,有利于摩尼教负隅顽抗,朝廷就算有所准备,起码两年才能完全平定,三年之内是不用指望从东南收到一个子的赋税了,更不用说还得支付大笔的平乱军费。如此一来,叛乱之后的第二和第三个年度,朝廷财政势必处于崩溃的地步,那是倾全国之力也无法填补的窟窿!”
渐渐进入了状态,高强回想着自己原先烂熟于胸的历史,方腊起义地历史评价暂且不论。但这场灾难根本就没有一个受益者,中央原本就紧张的财政因此而濒临崩溃。其后的两次征辽失利更是血上加霜,由此而引发的一系列饮鸩止渴的行政措施,最终导致了乱象波及到全国,以至于在面对区区数万金兵的入侵时。偌大中国竟组织不起像样地力量予以抵抗,有弱国始有弱军,岂能全然归咎于战之罪?因此高强来到这北宋时代,既然下了决心要扭转这历史的悲剧。第一步就要从压制东南地摩尼教叛乱入手。
只是穿越时空带来的根深蒂固的痛苦,哪里能大声告诉别人,自己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预计之后的反应,风险实在太高了,还是将这秘密永远的埋藏在自己心里的好啊……
许贯忠也不知道高强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单单这番财政分析就让他大开眼界,相对于这时代尚未成熟的财政理论,以及很大程度上仍旧停留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财政制度而言。高强那“深邃”地目光和“高瞻远瞩”的见识足以振聋发聩,他简直忍不住要说一句“高衙内,高啊,实在是高!”
•TтkΛ n •¢ Ο
当然由于时代所限,身为古人的许贯忠并不知道这句经典台词,只是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衙内为我大宋全盘着想,这才如此费尽周折,如此化解东南的叛乱,确实是付出了最小的成本,为我大宋立下不世的功勋!只不过,衙内自身从这件事上所得地,可就太有限了一些罢!”
高强深有同感:“说的就是啊!我也为此筹算良久,只是毕竟大事为先,区区私利可以放一放再说,横竖这件事就算作不成,本衙内也没有什么大损失不是?”
“非也非也!”许贯忠大摇其头,说的高强一个愣神:“衙内既然在官场厮混,须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虽说衙内借着令尊太尉与岳家蔡氏的光,升迁的已是极快,无奈衙内的起点太低,又未经科举正途,始终要比那些太学生吃了不少亏。因此上衙内趁这三年科举的间隙来此东南任职,说的上是一招妙棋,而既然有如此有利的形势,又怎能不趁机谋取更大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
许贯忠一笑,心说雄才大略算你有两把刷子,不过玩这些小把戏还是看我的罢:“这便又回到适才贯忠向衙内的发问上来了,敢问衙内,这东南究竟是太平无事了呢,还是从此多事?”
“嗯哼”,高强又晃了晃脑袋,还是想不出来:“贯忠快请直言!”有话快说!
“此次摩尼教叛乱,首谋者乃是汪公老佛和方腊二人,这二人如今安然无恙,隐患一也;而摩尼教因为有了此次杭州聚会,无形中加强了各方的联系,也即增强了组织的力量,隐患二也;衙内因为与方家关系趋于亲密,也答应了要帮助采冶清溪银矿,又增加了摩尼教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影响力,隐患三也;朱冲虽然借助与衙内的联盟回位家主,双方只是利益与形势的联合,如今时过境迁,自朱冲将橘氏二京丢给衙内的那一刻,旧盟已经不复存在,而独生爱子死于昨夜,瞧情形多半是有人下毒,这笔帐朱冲早晚要算的,余波恐怕更大,隐患四也。”
许贯忠竖起四根纤长的手指,向高强晃了晃:“有此四大隐患,衙内就算回了苏州,还能安枕无忧么?”
“说的是!”高强一一寻思,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实在是太过放松了,竟然没看出这端午节的危机虽过,却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奇怪,怎么这么耳熟,是广告词么?”
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问计:“依贯忠所见,该当如何善后才好?”
许贯忠不慌不忙,叠两根手指,说出几条计策来,直听得高强目定口呆,一股寒气从后脊梁直升上来!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八章 夜袭(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3:46 本章字数:2295
大观元年五月十二,杭州南郊十里亭
这十里亭又称十里铺,乃是当时一种行政区划,随着城市的逐渐发展,城郊对城市所具有的辅助与支撑功能也日益显现,大多都摆脱了单纯的乡村形态,而呈现出越来越向城市中心靠拢的趋势。
为顺应这种客观趋势的要求,政治管理上也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多数城市都在周围划出一小块一小块的范围,来进行管制,多数都是以十里为一个区划,相应便也产生了十里亭、二十里铺等等地名,如东京汴梁和杭州这等大城市,周围数百里都可以算作城市向心区,自然也少不了周围亭铺的支持。
古有十里相送的习俗,因此离城十里多有亭障设置,一来供行人歇脚,二来有送别亲友者也好在此诀别,否则一程一程又一程的送下来,真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了,因此作一个简化,送君十里,大家就话别了罢。
而现下在这十里长亭,便有一群人正在殷殷话别,挥泪不舍——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尤其情真意切,一会拉着这个的手说上两句,一会又向那个施礼告别,眼眶红红的,眼泪水就在里面打转。
如此落力的表演,自然只有我们的高衙内了,今日乃是方七佛和石宝的头七刚了,方腊一家扶灵返乡,汪公老佛、邓元觉与十几个心腹摩尼教徒随行。他们这段时日一直住在高强所居的馆驿内,石宝又是为了高强的大事而死在鲁智深的杖下,虽说情况特殊。杭州知府阮大城又对高强格外给面子,对于鲁智深不予追究,但这人死了总是事实,高强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因此上方石二人的丧事大操大办,花钱毫不吝惜。反正是从朱冲那里敲诈来的钱,花起来丝毫不心疼。
等到头七已过,方腊便出口告辞,要扶灵回乡归葬,高强苦苦相留,方腊一定要走,因此上便有了这长亭送别的一幕。
此刻高强向方腊和汪公老佛等人施礼已毕,又隔着帘子向坐在驴车里的方百花施礼。方金芝按理还是在室的闺女,虽说那日雨夜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关系甚为特殊,不过眼下当着人家父亲和姑姑地面,高强也不敢放肆,还是撇清些好。因此并没有与金芝说话。
转过身来,一把拉住方天定的手,高强又说些惜别的话。末了凑到方天定耳边,这两句才是重点:“方兄,此去万事小心,好生照拂令妹。三月守丧之期一到,我定当备齐三书六礼,请大媒上门向令尊提亲,切切!”
这婚事方天定已经向父亲方腊提起过,本以为方腊对高强仍有芥蒂,提起时可是硬着头皮说出口的,哪知方腊行若无事。淡淡的一句“且看他几时上门来提亲罢,总不能亏待了我这宝贝女儿”便算,倒令方天定颇感意外,后来想明白,父亲只怕是终于死了造反的心,把女儿嫁给高强,从此也可过上些好日子,若能让高强一直站在改善摩尼教徒们的立场上,恐怕长远看来比这一次叛乱所能取得的利益也不差罢?
因此眼下虽然什么手续也没有,高强已经把这位方少教主当作大舅子一样看待了,而且这位大舅子和自己来往密切,比起东京汴梁那帮姓蔡地大舅子来可要顺眼的多了。
双方既然约定,三杯浊酒对饮毕,方腊一行便首途回程,高强不再相送,站在长亭外,古道边,挥手看方腊一行渐行渐远,消失在连天芳草线。
待到眼中不再出现那小小的背影,高强转过身来,正迎上许贯忠的目光,脸色顿时暗了一暗,哑声道:“贯忠,可都安排好了?”
得到一切办妥的回答之后,高强又转身向方氏一行远去的方向望了望,咬了咬牙,蓦地叫道:“大伙儿都回罢!”也不等众人齐声呼应,顾自跳上了自己的坐骑,双腿一夹马腹,那马撒开四蹄便奔,从人紧紧跟上,一阵旋风般向杭州城去了。
且说方腊一行,因为带着两具棺材,又不是人人都有脚力,行走不能很快,这一日只行了三十里便住,路边寻了一个庄户人家,说些好话,给些钱财,将两具棺材和几辆驴车都送在人家院子里安置,又求了一间房,让方百花与金芝两姑侄将息,余人都在院中和衣而卧,好在此时已近盛夏,江南气候温暖,众人又多有武艺在身,便夜间有些风寒也打熬得。
时近三更,方百花躺在屋里的板床上,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屋顶苫盖地芦席,目光一条条数着席子上的纹路,心中不期然的又出现了当日石宝在她面前惨死的那一幕。这些天来,眼泪早已流干,却总有一个疑问在心中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迷茫: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和石哥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究竟哪里错了?
百思不得其解,方百花只得幽幽叹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见一声回声,便一怔:这小小地屋子,哪里来的回音?再一想又不禁失笑,这屋里可还有一个姑娘在呢,怕不是她在叹气吧?
把手轻推了推自己的侄女,方金芝果然醒着,立时就翻过身来,轻轻叫了声:“姑姑。”
“睡不着?”
“……嗯。”沉默片刻,方金芝低低应了。
方百花披了上衣坐起身来,移到金芝身边,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心思?”
金芝母亲早亡,姑侄俩自小便最好,什么事也不避忌,金芝俏脸一红,还是向姑姑坦白了:“姑姑,他,他和大哥说了,三个月服丧期满,就要来向我提亲……”女儿家未嫁之时,说到这些事总是害羞的,金芝自然也不例外,纵然面对着最亲近的姑姑,说到这里也还是羞不可抑,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臂里。
方百花笑开了,将手伸到金芝的怀里,把那张俏脸捉出来,借着窗外投进地月色左端详右端详,调笑道:“傻丫头,想男人了?想的都睡不着了吧!”
“才不是呢!姑姑,你笑人家……”被捉住了把柄,金芝慌得滚到了姑姑怀里,一阵笑闹,好在姑侄俩都压着声音,也没吵着外面休息的人们。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八章 夜袭(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3:55 本章字数:2162
稍歇,方百花将侄女揽在怀中,看着她因为打闹和兴奋而晕红的脸,心中好一阵惘然。看着这小妮子的模样,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昨天,也是一样的天真无邪,也是一样的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甚至,也一样已经有了一个值得自己骄傲的心上人。可是,如今啊,那个人却已经去了……
方百花心中一痛,双手不由得紧了紧,金芝在她怀里立刻便觉察了,仰起小脸问:“姑姑,你怎么了?又……”
方百花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忽然低低的在金芝耳边说道:“金芝呐,你比姑姑好命呐,虽说嫁过去是作妾,可总算是能跟你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厮守了,听你说那高衙内对你甚好,他家大娘也与你投契的很,这么好的姻缘,可千万莫错过了丫……”
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心里却想:该死的老天啊,怕就是看不得人间有什么喜事吧?当年石哥也是说好了要来娶我,怎知转眼间我就成了摩尼教的圣女,两人长久相见,却永世不得厮守,这等时日,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啊……眼看着金芝如花的相貌,比自己当年更胜,只望她的命运也可以与自己不同罢!
不知道姑姑内心想的这些事,金芝心中只充满了对未来的甜蜜憧憬,她用力点了点头:“姑姑,你放心,我不会的!”
话刚说完,就听外面守夜的摩尼教徒大喝一声:“是谁?给我出来!”
寂静的黑夜里,这一声传出老远,只怕把所有人都惊了起来,不过黑夜中有些行人也是寻常事,因此众人虽然醒转,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只竖着耳朵听对方答话。
哪知对面的回答很快到来,却不是任何话语,而是一枝利箭!
飕的一声,那站在墙外守夜的摩尼教徒一声惨呼已经被锁在了喉咙里,咯咯两声,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便颓然倒地。
这动静可也不小,一行人立时警醒,纷纷爬起身来,大声喝问是谁。有的已经大叫起来:“有贼!”
方百花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起身将自己衣服扣好,手中拔出怀剑紧紧攥住,从窗沿中向外张望,却听院墙外一个声音大笑道:“这孙子耳力倒还不错,只可惜手下就嫩了,弟兄们点火,都杀进去。男人一个不留,女地可要捉活的!看行囊的样子,这伙肥羊可着实肥硕的紧呐!”
这一声令下,院前院后轰的一声。四下里一片呼应。听声音竟有百余人之众!随即就见夜空中火光大张,映照的红彤彤一片,跟着院门上就传来撞击之声。
方百花用力攥紧了怀剑剑柄,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心中忧急万分。敌人着实不少,四下里都围住了,眼见难以抵敌。自己死了倒是小事,只当相随石哥于地下罢了,可是……
她回过头去,院外的熊熊火焰光芒透过窗纸映进来,正照在金芝的脸上。只见她散乱着头发,适才一片娇红的小脸已经吓的惨白,抖抖颤颤地爬到方百花身边,捉住她衣襟叫了声:“姑姑!”
方百花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压低了声音道:“金芝,待会若是敌人冲进来了,立时自尽,宁死也不能叫我们女儿家的清白身子遭了玷污!”
金芝接过匕首,险些拿捏不住,眼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虽然习武,虽然活泼,但毕竟还只有十七岁而已,此刻陡然间面临生死,犹如掉进了万丈深渊,怎么能不害怕?
方百花见她如此,生怕她意志不坚定,到时候临机不决,落到那帮贼人手里可就是生不如死的局面,随即厉声道:“金芝!你听到我说的话么?方家的好女儿,死也不能失了清白!你若不死,我就先杀你,再自尽!”
金芝忙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方百花这才放心,转头再去看院子里的战况时,只惊得呆了:这片刻之间,原本寂静宁和地小院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院子大门已经被撞开,邓元觉和尚高大的身躯守在院门处,手中沉重的禅杖舞动的风声十几步外都清晰可闻,接连打倒了两名敌人,敌人一时冲不进来,便改从院墙突破,小小地土墙根本无法抵挡敌人地冲击,有的纵身跃过,有骑马的敌人两人一组用大木撞击,几下就撞开一个大豁口,跟着成群的盗匪便冲进院子来,随即大开杀戒,摩尼教徒虽多有武艺在身,无奈兵器不如对手,有半数甚至是只有哨棒等防身,如何抵敌的住?
在方百花的眼睛里,看到一起同行的教中兄弟被敌人或用刀劈,或用枪刺,一个接一个的发出临死前的惨呼,倒在血泊之中转眼之间便横尸遍地;看见把守院门的邓元觉,勇猛得如同降三世明王的化身,吼声如雷一般响亮,但是狡猾的敌人,却用几条铁链掷过来,缠住了他手中地禅杖,随即用弓箭攒射,那高大的身影渐渐变得凝重,口中的吼声也渐渐低沉,终于归于寂静,但终究屹立不倒;看到那汪公老佛,被七八个拿长枪的对手围在垓心,虽然用铁链荡开了几杆,但稍一疏漏,被一枝枪刺中了大腿,随即便被另一杆枪从后心到前胸,刺了一个透心凉,接着群贼仍不罢休,枪林不停地攒刺,自己虽然恨他,但也不忍见他这般的下场呐!
直到见到自己的兄长,那熟悉的背影已经奔到了院墙的豁口处,眼看就要冲出去,方百花心中正一阵欢喜,突然间一匹马从那院墙外冲入,一下子把方腊撞翻在地,跟着马上的骑士跳了下来,提起手中的钢刀向下一落,再扬起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方腊啊方腊,今日教你死在我的手里,与我家将主爷抵命!”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九章 嫁祸(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17 本章字数:2208
“将主爷!”方百花惊骇地捂住自己的嘴,这个称呼,她在最近的几个月中听到了无数次,每次一听到这个称谓,接踵而来的就是那个一脸色眯眯的家伙,可叹的是,自己竟和这个家伙周旋了那么久!
但是现在,那个人已经死了啊!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端阳前夜,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倒了下去,还有人检查过,说确实是死了,是被人下毒死的,凶手就是他身边的一个黑衣倭人。
“且慢!”方百花仔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忽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自己并没有确认朱勔确实已经死去的事实,只是听到别人对她说朱勔已经断气了。蓦地,她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恐惧:“难道,难道那个家伙竟然是假死?!而今,他要来以强力夺取我的身子不成?”
一想到自己将要成为那个人的猎物,那个涎着一张猪一样的脸、整天像一头发情的公猪一样在自己身边嗅来嗅去的家伙,方百花一股热血顿时冲上脑门:“决不!我宁可立时死了,也决不要落到这样的人手中!”
眼看着兄长方腊的死亡,再加上对未来的绝望,方百花死志已决,她猛地挥起怀剑,就要向自己的心口刺下去,一旁的金芝从来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早已吓得花容失色,见到姑姑举剑自尽,只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姑姑!”却手脚酸软,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一剑刺下,就是香消玉殒的结局,院墙外忽而传来一声断喝:“何方鼠辈在此行凶?!众将士于我拿下!”这声音极其雄壮,而且在金芝听来竟有几分耳熟。
方百花手中的剑尖已经抵到了胸口,听到这声断喝又停了下来,难道说。这绝望的时刻,居然出现了救星?
虽然已经有了决死之心,但是人谁无求生本能,一旦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一剑就怎么也不能刺下去了。她依旧手持着怀剑对准胸口,重新向院子里望去。
只见这声断喝一经发出,院子里的敌人顿时就是一阵大乱,接着十几名盗贼大声惊呼:“有官兵,有官兵来啦!”
“风紧。扯呼!”盗贼们大声地说着黑话。在院子里狂奔来去,尽显乌合之众的本色,当欺凌弱小的对手,眼前又有彩喜的铜臭吸引时,盗匪们能够表现出巨大的勇气。但是要和武装到牙齿的官兵生死相搏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都得盘算一下,是否值得这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此拼命。
那刚刚割下方腊首级的像是一个头目。看见同伙如此丑态,忍不住破口大骂:“慌什么,没用的东西!这里几万贯彩喜,得了足可供几年花费,便拼他一次又何妨!”
周围的盗匪听到他这句话,有些已经停下了脚步。盘算着人生难得几回搏,为发横财更要搏的道理。不过,下一个信息的传来,登时让包括那头目在内的所有盗匪都傻了眼:不远处,随着那官兵统领地一声“拿下”,竟然响起了如同闷雷一样地马蹄声!
“我的妈妈呀,这少说也有百十骑官兵。就算拿我等全伙的命去填也是不够,大伙赶紧扯呼!”
今次盗匪逃跑的动作比方才更加利索,就连那刚才还展现了领导风范与血气之勇的头目也没了声音,打马扬鞭当先就要逃。不过他却打错了如意算盘,盗匪们早就不满他有匹坐骑,此刻知道了官兵有大批马队,不少聪明人都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马上,四个蹄子要躲过官兵的围捕,总比两条腿容易的多了吧?
那头目还没让座下地马匹迈开步子,身旁一名身手颇为敏捷的盗匪已经蹦了起来,一棍便将他从马上扫了下来,接着跟着马匹跑了几步,单手抓住马鞍,飞身就跳上马鞍,用手中杆棒一戳马屁股,那马吃痛“希虑虑一声长嘶”,撩开四蹄狂奔而去,只留下那头目摔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此时院子里的盗匪早已四散奔逃,等到第一骑官兵从院门冲进来的时候,小小院子里竟然只剩下了那头目一人,只见他坐在地上弓起身子,挥舞着双手似乎要向官兵求饶,不料那官兵马快枪疾,旋风般已经到了面前,当胸一枪刺进去,又从后心穿了出来,狂猛的力道将那头目整个人都挑飞了起来,那官兵臂力雄劲,竟就这么单手将这一具人体挑在空中,目光冷峻无比地盯视着枪上抽搐的人体。
俄顷,院外又冲进多骑官兵,向那最先冲入者禀告道:“禀钤辖,这些盗匪显然熟悉此地地形和道路,纷纷向山林中躲避,弟兄们奋力追击,也无甚所获。”
那钤辖沉吟片刻,抖手将已经死去地盗匪头目从枪上甩下,看了看院子里的形势,满地的死尸狼藉,摇了摇头,说道:“黑夜之中,逢林莫入,穷寇莫追,叫兄弟们都收拢来,看看这院子里还有没有留下什么活口,还有什么线索吧。”
方金芝看到这时,忽然叫了起来:“杨钤辖,杨钤辖!”方百花正在观看,倒被她吓了一跳,随即便吃惊,这钤辖竟然是金芝认识的,莫非是那高强身边的人?
那钤辖正是杨志,听到金芝的叫声,大吃一惊,忙下马大踏步向屋中走来。金芝这时早滚下了床,跌跌撞撞向门口冲去,正与杨志遇个正着,抓住他双手大哭道:“杨钤辖,杨钤辖,我爹,我爹他们……”
杨志一头大汗,这一惊也非同小可,难道方腊竟在这小院里出事了?身边的军士正要进屋搜检,却见方百花也出来了,她虽然受惊加上难过,情绪也不稳定,究竟比金芝要沉着一些,哽咽道:“不必看了,屋里还有此间主人一家四口,盗匪不曾进屋,因此安然无恙。”
杨志忙扶金芝到屋中坐下,也令方百花一旁坐着相陪,自己按刀打横坐了,眼看这两位虽然身上没有带伤,受地惊吓刺激可着实不小,一时也不便说话。
第五部 杭州 第三十九章 嫁祸(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27 本章字数:2159
不片刻收拾现场的官兵进来禀报:“院中横尸十七具,其中盗匪一名,路过客人一十六名,俱都丧命,尚有一人断臂未死,已经包扎伤处,并未醒转。”
杨志还没说话,金芝和百花一齐“啊”的站了起来,自己的亲人还有一人没死,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说话间两个官兵用绳兜将那人抬了进来,金芝一见便猛扑上去放声大哭,口口声声叫着“大哥”,原来那断臂未死之人竟是方天定!
另有官兵将死者的情况向杨志回报,杨志便叫方百花出去确认,这女子倒甚是刚强,一言不发地随着官兵看视了每具尸身,而后将死者姓名等项一一报出,由那官兵加以登记区分。杨志在后看了,心中倒佩服她。
待诸事草定,门外忽又进来一位官员,方百花抬头看时,见此人五十不到年纪,筋骨甚是粗壮有力,穿着绿色官服,倒像是个县令模样。杨志见他进来,早抢上去施礼,将前后经过约略说了一遍,不过方家与高强关系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略过不提。
那官员听说苦主尚有三人生还,眉毛一扬,便叫带上来,自然是方百花过去见礼,拜见时杨志从旁提点,说道这位乃是龙游县令宗泽便是,是高强派他从龙游特地请来议事的,只因高强催的甚急,一行人舍船骑马,趁夜赶路,不想赶上了这件惨案。
方百花裣衽万福,听宗泽问话,一一回答了。宗泽皱起眉头,心说两浙极少有百人以上的盗伙,这帮家伙又是从哪里啸聚的?
正思量间,杨志忽然叫了起来:“这人是朱清!”宗泽抬头看时。只见杨志正用布帛抹去那死去盗匪头目的脸上血污。指着他叫喊,忙几步赶过去道:“杨钤辖莫非识得这人?”
“化成灰洒家也认得!”杨志语气不容置疑,“此人乃是杭州朱勔手下心腹家将,曾经行刺我家衙内,被我家衙内生擒。当时洒家也曾与会,故此认得。后来我家衙内主持查办朱勔,这厮投靠我家衙内,倒也出了些力。却不知这人如何在此,又怎的竟成了盗匪?”
方百花一听大吃一惊,再印证自己刚才听到的朱清的说话。心中再无疑问,当即跪倒向宗泽磕头,口称“民女血海样地仇恨,全凭大人做主!”
宗泽忙搀扶起来,细问究竟,方百花便说必是朱冲主使,叫他率领家将,假扮盗匪在此伏击,为地是出自己儿子横死这一口恶气,甚或朱勔根本就是假死避祸。仍旧惦记着自己的美色,要杀人而后抢人云云。
宗泽听罢,又问了几个细节,前后一一印证,慨然道:“如此看来,必是这般无疑!可恨朱氏。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老夫岂能容你!你且起来,随老夫回杭州城去。向杭州知府与高应奉说明血案前后,少不得要还你一个公道!”
当下大队留在当地收拾现场,叫地保来维持秩序等等,自不必赘述,杨志领了十几名亲兵,护送宗泽与方百花兼程往杭州城赶去,那金芝则留下来照看断臂重伤未醒的方天定。
五月十三日清晨,杭州都监府大门刚一大开,睡眼惺忪的家人还没等拿起扫帚打扫门前地面,大群如狼似虎的军兵早已一拥而入,不由分说将所有家人家丁统统赶在一处,跟着逐间逐间地往里搜去,不但墙角门后床底等处不肯放过,就连墙壁都要敲上一敲,恐防有夹壁墙之类。
有机灵地家人见官兵来势汹汹,情知不妙,打了脚底抹油的主意,要跳墙逃走,只是刚一伸头就吓得缩了回来,原来都监府四下里被官兵团团围困,一丝缝隙也没有,哪里走的脱?只得复翻身回来,愁眉苦脸地与同僚一起被官兵拘拿。
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搜检,很快便将整个都监府翻了个底朝天,待等搜到朱冲所居的楼上,也即是原先朱勔的住处时,朱冲开始还惊怒交集,跳脚骂官兵不长眼睛,竟然敢这么放肆,却没有一个理他。
蓦地听见在里屋搜索的官兵一声欢呼:“在这里了!”朱冲顿时面如死灰,软瘫在地如一滩烂泥,眼睁睁看着官兵从自己屋子里揪出一个人来,与自己跪作一处,随即上来人将自己二人五花大绑,捆地结结实实。
那人是谁?正是原本已经死去的原杭州都监朱勔!
高强与知府阮大城并宗泽,方百花等人在门外听消息,得知朱勔真个未死时,高强一惊不小,险些连手中正捧着的茶碗都打了。他回头看看身后的许贯忠,从他眼中也看到了“不可思议”四个字,那日明明是由许贯忠亲自验证过了朱勔的生死,怎的今日又搜出一个活蹦乱跳的朱勔来?
不大功夫,官兵将朱氏父子押到高强等面前,还没等高强开口说话,知府阮大城先破口大骂一番,跟着方百花难以抑止胸中气愤,扑上来就要厮打朱勔,被一旁的军士好容易拦住了。
一顿扰攘,直到方百花被军士们带下去休息,这才恢复秩序了。阮大城对朱氏父子是凶神恶煞一般,对着高强可就换了张笑脸:“高应奉,这便请问案吧?”
高强却连连摆手:“此地该当是明府为尊,哪里有我一个苏州应奉局提举说话的份?决无是理,决无是理!”不容分说,起身就走,阮大城连拉带拽也拦不住,只得由他去了,宗泽算是高强的客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阮大城生怕高强生了气,若在自己老恩师蔡京面前给自己上些眼药,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一腔怨气统统发在朱氏父子身上,命人立刻带回衙门力审,都监府贴上封条不许出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衙门去了。至于阮知府回去以后如何炮制朱氏父子花样翻新,不必细说。
第五部 杭州 第四十章 结局(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35 本章字数:2169
高强回转馆驿,只丢下一句自己连日劳累,今天又是大清十八不亮就被人吵了起来,以回去休息为由,径直进了内宅,来到自己的内书房坐定,吩咐不经允许,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搅,身边只留下许贯忠一个人。
待许贯忠查看过内书房四周并无闲人,这才回身看向高强,却见高强对自己双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神情甚是滑稽,不禁笑了起来:“衙内,可是对今日之事觉得不可思议的紧么?”
“谁说不是!”高强长长吐了一口气,“哪里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把假死逃生的朱勔都给揪了出来,看他那样子,只怕以为风头已过,躲在老爹房子里可以放心大睡了,若是前几天刚刚了事的时候,不定猫在哪个洞里藏着,要搜他出来谈何容易!”
许贯忠接口笑道:“说的是!照此看来,那天朱勔这厮平白中毒身亡,必定是那倭人橘左京使的把戏,用了一种不知什么药物,使人能够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呼吸心跳顿止,连体温也微微下降,竟连我的眼睛也瞒过了。”对于当日被朱勔摆了这一道,这位军师想起来颇为不忿。
高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看那橘氏二京都透着古怪,这可得小心看管,待回到苏州以后再仔细审问,必定有些蹊跷。此节先搁在一边,那件事的事后手尾如何?”
许贯忠不自觉的稍稍压低了声音:“衙内放心,单凭那方百花一口咬定了是朱勔指使的,又有现成地朱氏家将尸体作证,此案已经铁案。任他是神仙也翻不过身来,朱氏今次定然是灭门之祸……”
“不必了。”高强摇了摇头,“朱氏虽然为恶多年,人丁却始终不旺,只需去了朱氏父子。再抄没了家财,剩下的人怎么也兴不起风浪来。何况他们都属胁从,不必多造杀孽了。此事你去办理,最好弄个人情,做成我们替他朱氏上下奔走,才免了灭门的罪责。在东南地面也博一个名声。”
许贯忠暗自点头,躬身答应了。
高强又问:“陆谦可回来了么?入城的理由和时间有无漏洞?”
“禀衙内,陆钤辖五日前率领了多名内宅家丁分路出城。对外只说到处察访奇花异石,路线均经过精心设计,到昨晚才齐集到案发地周围四十里以内,然后一夜奔波往返,作的神不知鬼不觉,今天该当依旧分路回城,倘若走地快的话,这时候也该到了。贯忠已经吩咐下去,只要陆钤辖一回来,立刻请进内宅。”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禀报,说道陆谦已经在外候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强忙叫快请。
功夫不大,陆谦满面风尘,大步走进。见到高强便要倒身下拜,却被高强连忙扶起,满面堆笑道:“陆钤辖一路辛苦,功劳甚大,请坐。”说着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
陆谦不意他如此器重,措手不及。忙接过了茶杯,两口将茶水都喝了,放下茶杯作激动万分状:“小将自跟随衙内,鞍前马后也无多少功劳,深蒙衙内提拔,知遇之恩没齿不忘,区区奔波劳累算得了什么!”
也不知是由于“历史原因”还是个性相克,高强对着陆谦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冬眠的毒蛇,只要天气一变就要暴起伤人,因此陆谦虽说很早便跟随高强,却一直没有委以重任,反不如后来加入地许贯忠、燕青、石秀等人得宠。不过这次高强听了许贯忠献计,使出了这等毒计来,左思右想,却觉得陆谦来作这事真是再合适不过,于是痛下决心交托给他,果然马到成功,作的可谓滴水不漏。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高强还是叫陆谦自己将经过详细叙述一遍,大家推敲其中有无漏洞,也好设法补救。
陆谦遵命一一道来,原来他按照高强的吩咐,不用手下官兵,全部选用未曾出过内宅地家丁,分为几组,陆续出了杭州,而后按照既定的行程和路线,于路探访花石,各组大兜***,到了昨日晚间恰好都在案发地附近四十里内歇宿,他自己则带着一组人马,远远吊着方腊一行人,直到看着他们在哪里歇宿。
至于那朱清,则是被石秀诓了出来,叫他领着陆谦在杭州城郊寻访花石,临到行动时才叫他假扮盗贼,务必要取了方腊人头。朱清本来不允,被陆谦一通威逼利诱,又说一旦不从,朱家现在已经没了官职,覆超之下安有完卵,衙内要弄死你就如捻死一只蚂蚁,又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还送你到京城繁华之地享尽荣华富贵,朱清无法可想,只得允诺。
哪知许贯忠所献的这条乃是连环计,除了让陆谦这路出外行事,更早早安排了杨志率骑兵百人前去龙游相请宗泽前来商议大事,由于宗泽之前有一封“东南守备策”在高强手里,现在摩尼教叛乱又已化解,请宗泽前来是顺理成章的事,许贯忠只是在行程上作了点手脚,刚好令杨志一行在事发当时赶到,好帮助陆谦收场。
接下去的事就是顺利的令高强自己都无法相信,伪装盗匪的陆谦一队人将摩尼教首脑人物,如教主方腊,汪公老佛等人悉数杀个干净,而圣女方百花和方天定兄妹安然无恙,方百花更一口咬定是朱勔指使了这次灭门惨案,而之后从都监府里竟然搜出了活朱勔,这又是意外的收获了。
事后来善后的又是杨志手下的军士,就算有什么遗漏地蛛丝马迹,到了杨志这一级手里,也足以将之尽数湮灭,不留隐患。
陆谦细细说完,三人仔细推敲了前后,觉得真个是天衣无缝,这才放心,高强挥退了陆谦,叫他先下去歇息。
陆谦告退,刚出房门,猛的低喝道:“谁!”
第五部 杭州 第四十章 结局(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4:46 本章字数:2243
“是我。”
陆谦的手本已握住了刀柄,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杨兄,何时进来,怎的不见通报?”
杨志还没回答,里面的高强听见二人的对话,扬声道:“陆钤辖请去歇息便是,请杨钤辖进来罢。”
陆杨二人错肩而过,杨志进了内书房门,紧紧抿着嘴唇,对高强施礼,硬邦邦地说道:“衙内,杨志鲁钝,还望衙内为杨志解惑!”
高强叹了口气,先叫许贯忠出去,只留下自己和杨志单独相对,而后将自己对于摩尼教叛乱的严重后果的分析再向杨志解说一遍,杨志不像许贯忠那般多读典籍,说到拳棒是精通的很,说这些大段文章可就外行了,何况是这时代根本没多少人精通的财政之道?费了高强多少口舌,这才多少理解了一些。
眼见杨志脸色好看不少,高强知道晓之以理已经达成,下一步就该动之以情,故意长叹道:“杨兄,自从去年在东京汴梁的闹市街头看你杀人,至今可有将近一年了罢?”
杨志重重点了点头,站起身道:“衙内活命之恩,杨志没齿不忘!”
“坐,坐。”高强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示意他坐下,又道:“一年以来,本衙内的为人究竟如何,你杨兄可都看在眼里,以你看来,我高强可是那等奸险小人?”说话时自己都觉得心虚,自己做过的奸险的事可着实不少,不过没有哪次像今次这么血腥就是。
杨志却重重摇了摇头:“衙内光明磊落,心存高义,杨志佩服之极,时常静夜思之,总以得遇真主为幸。只是昨日之事……”
“我知道你的想法。昨日之事几近灭门,确实是棘手的很了,不过前因后果你也知道了,方腊不死,东南依旧多事,倘若等到他日摩尼教再度起事,乱平之时他方家依旧是灭门之祸,还要搭上三族所有亲属。是也不是?”高强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先便堵住了话头。
“这……”杨志语塞,也知道高强说的是实情,可这事怎么就觉得别扭呢?怎么也理不请头绪,便问道:“然则方腊如今已死。敢问衙内对东南摩尼教将取何态度?”
高强叹了口气:“摩尼教多为底层贫民,相互间谦恭友爱守望相住,大有三代之风,倘若不是教义过于激进。容易引出乱子,本衙内倒希望此教大行于我中华才好!因此只要取了摩尼教的首脑,教他们作不起乱子来,摩尼教徒在东南爱怎么样都由得他们。”
说着又想起一事:“说起来,此次杨兄其功非小,及时赶到保护了圣女与方家兄妹平安。这几人对稳定摩尼教至关重要,决计不容有失,杨兄为东南百姓立一大功!”
杨志倒被他说地有些脸红,忙谦谢不敏,想了想再没话说,便站起道:“自当日衙内将杨某从开封府的大牢里救出,杨志得遇真主。这条性命便早已交给衙内了,即便是衙内有甚差错,杨某拼着身败名裂,也必当保护衙内万全。如今衙内既然殷殷以国家与百姓为念,足见杨志未曾看错,请受杨志一拜!”
高强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心说好在这时代的人不懂什么人权理论。没有就“方腊要造反只是一个行为,还没有成为事实”这类夹缠不清的话头与他辩论,否则自己只怕比听到“ONLYYOU”的星星还要头大了罢?当下不等他跪倒便双手相扶,又说了些抚慰的话,这才教他去了。
杨志走到门口,忽而又回身道:“衙内,今日之后,有一人你不可不放在心上,那方家弱女金芝,衙内当如何对待?”
高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杀其父而居其女,这等事情只有以前看过的黑暗小说的主角们才能干地堂而皇之理所当然,自己虽然给杀死方腊等人找了一千一万个理由,始终心里是有一个大疙瘩,要如何去面对刚刚失去了父亲、叔叔,大哥又丢掉了一条手臂的方金芝呢?这个天真的女孩子,必定是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倘若她知道了这残酷的现实,还能不能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呢?
不觉一抬头,却见日影偏西,已经到了后晌午,小小的内书房里寂静无声,只有门外有轻微的响动。
“是贯忠吧?有事进来说罢!”
门外走进了许贯忠,带来的却是一个眼下最令高强头疼的消息:方金芝与重伤的方天定已经到了城里,片刻之后便将抵达馆驿。
高强暗叹,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点了点头,吩咐许贯忠安排住处,同时延请杭州城最高明的大夫为方天定医治,就算断臂不能重生,总要令他日后生活无碍。
许贯忠躬身一一应了,末了忽然冒出一句:“贯忠敢问衙内,医好这方天定,可是属意于他接掌摩尼教教主之位么?”
高强微一点头,他确有此意,只是见许贯忠说到此事时面无表情,心里有些怪异,便反问回去:“不然的话,你准备如何?”
许贯忠淡淡道:“贯忠以为,对于衙内来说,摩尼教最好是永远都没有一个教主,教徒们只以圣女为尊……”
“够了!”高强一时按捺不住,终于对许贯忠低吼了一声:“方天定与我相交投契,由他来作教主对我有什么不好?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
许贯忠丝毫不见动摇:“方天定作教主,对衙内是千好万好,可就有一桩不好,他的亲生父亲是死在衙内手上的!”
“你!……”虽然不情愿,高强却也知道他说的绝对正确,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一天这事泄漏了呢?若摩尼教没有教主,广大教徒便是一盘散沙,再怎么样也掀不起风浪来,自己既然已经害了方腊,为何不能再害方天定?
可是啊可是,这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喊着:高强啊高强,你千万不能再向前走一步了,向前一步就是无底的深渊啊!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一章 清溪银(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6:20 本章字数:2163
大观元年八月十三日,杭州明金局
一名内侍身着黄衫,手捧着圣旨在上宣读,抑扬顿挫摇头晃脑的样子,仿佛这公文圣旨竟是什么名家手笔,文采斐然一般,不过这人宣读圣旨之时乃是高高在上,下面接旨的甭管是谁,念完以前统统得屁股朝上脸朝下,乖乖跪着听,因此倒无人看见他这样子。
待圣旨念罢,那内侍拖长了尖细的声音道:“高强还不接旨?~”
高强赶紧起身,忙即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膝盖,上去恭恭敬敬地将圣旨双手接过,供在准备好的香案之上,转身堆起满面欢容,向那内侍道:“梁世叔远来辛苦,请内堂奉茶罢?”
那传旨内侍正是与高俅通家之好的梁师成,他是苏轼的私生子,而高俅则是苏轼幕内的刀笔吏出身,两人借着这层关系便勾搭上了,去年高俅暗助蔡京复相,时任睿思殿文字的梁师成出力不小,当时他的寄禄格还只是一个内西头供奉官,从七品的品格,今日出场已不相同,衣绯带银鱼袋,起码已经是六品的官了。
分宾主落座,高强亲手奉茶,梁师成笑接喝了,高强便问:“世叔,小侄文才不佳,适才听世叔宣读圣旨,端的是好文章,只可惜听不大懂,还请世叔与小侄解说一番。”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高强竟然面不改色,连他自己都要佩服一下自己了。
原来高强来到东南之后,虽然忙于摩尼教之事,却也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早已选了几本黄杨。几块太湖石,差人送去给赵佶交差,后来又将自己拿办朱冲朱缅父子的事迹上报,摩尼教的事却见不得光地,删削不提。
在赵佶眼中,那几本枝桠横斜暗藏天地至理的黄杨比之别样功劳更要显眼的多。更不用说他身边的人大多都受了高俅的好处,整天价大灌迷汤说好话,于是无功也变有功,有功更加三分,当即传旨大加封赏。高强原本是从八品的宣德郎,如今已经赐正七品朝散郎。与常常来往与相府和太尉府之间地那位叶梦得平起平坐。堪称是火箭式的蹿升,就连刚出嫁不到一年的正妻蔡颖,也封了七品安人。只是高强现在未经科举,没有出身,因此高俅不主张他立刻授官,仍旧作这游离于正常体制之外的应奉局提举。
只不过差事虽然是老差事,职权却大了许多,原本杭州还有一个明金局。乃是秉承大宦官童贯之意而设,与苏州应奉局担任的都是搜刮珍奇玩物供官家享乐的任务。高俅当日在西北军中时与童贯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一个内掌三衙,一个在外领兵,关系益发密切了起来,高俅便修书一封,征得童贯首肯,将明金局与应奉局合而为一1统称东南应奉局。设在杭州,仍旧由高强提举,这一来应奉局地旗号便可大行于东南五路,声势顿时壮大了许多。
余外圣旨不载,但高强身边诸人皆有封赏。原东南第九将党世英率军移屯杭州驻扎,合并了原杭州驻泊司人马,麾下无虑万人。乃是坚强后盾;杭州知府阮大城加半级俸禄,因未到磨勘之时,仍旧任杭州知府;原苏州录曹参军张随云执法公允办事得力,主持查办朱缅一案,官升一级,做了两浙路检法官,再上去一级可就是高强熟知地提刑司了;石秀率军回京,已经升了统制,依旧在太尉府行走,暗地里为高强统合各地青皮势力,功效卓著云;陆谦杨志双双从苏州钤辖任上离职,转到党世英帐下做东南第九将的左右副将,官衔都是两浙路兵马副都监。
更有那龙游县令宗泽,高强向蔡京表举他精通政务,历任四任父母官,所在称治,合当升级。原本以宗泽的出身政绩,早该升官,只是不巧被看作是吕惠卿派,因此受到排挤。现在有高强保举,那自然是弃暗投明了,蔡京这顺水人情做的毫不费力,宗泽不日便转迁两浙路察访使,专司察访各地农田水利等事,遇事有直接上奏宰执和御史台的权利,可算中了宗泽的心愿。其实以高强看来,宗泽这样的人才足以与关西种师道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该当大用才是,只是目下东南无战事,还是暂且委屈他做个能吏了。
至于“小将”韩世忠,却是此次东南之行的意外收获,其中凑巧之处,甚至令高强想到了“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样的话,否则那原本在西北从军的韩世忠,又怎么会千里辗转来到自己身边呢?既然遇到便不能错过,高强一封书信寄给老爹高俅,军中公文流转,把韩世忠与几个善射军士都拨到杭州军中,各有封赏,笼络异常。韩世忠此时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新兵,得此知遇之恩感激非常,对高强扁扁的服,几乎是朝夕不离左右,与许贯忠一道,成了高衙内身边的文武二将了。
一番解说完毕,高强心下大喜,便即动问家中父亲安好,命妇安好,恩相蔡京并岳父翰林学士蔡攸安好,梁师成一一回答。原来他人俱都照旧,蔡京依了高强临走时的进言,徐徐更变诸般法度,朝野赞誉声一片,其中固然是马屁居多,不过连原先的政敌、如今沦落到蔡州安置的前中书侍郎刘逵,听说也对蔡京当政以后的表现颇有溢美之词,这就很难得了。
高强点了点头,听到刘逵,自然就想起因为蔡京复相而失势地赵挺之来,此人今年年初已经转了观文殿大学士,名位虽然尊崇,实际却已经失势赋闲在家,不知现今如何了?
梁师成打个唉声:“要说赵大观文么,也算一时的人物了,只不过遇上了当今恩相,才落得如此下场,贤侄刚刚离京不久,赵大观便已荣登极乐,官家的御笔赠了八个谥字,身后极尽哀荣,也算是不枉了这一遭吧。”宋代官场多用简称,观文殿大学士便通称大观,是以梁师成提到赵挺之就以赵大观呼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一章 清溪银(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6:35 本章字数:2229
高强嗒然若失,赵挺之竟就这么死了?
梁师成看着他笑,慢悠悠道:“贤侄,可是要问问赵大观的三子赵明诚下落呐?”
高强正是想到了这事,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一声,随即便觉得不对,不过他现在资格老了,脸皮根本没有变化,笑道:“世叔既然知道小侄心思,想必有以教我?”
梁师成拿手点指,笑骂了两声,才道:“赵大观身后,其家人大多返回山东密州老家,三子赵明诚在青州有座私宅,大约是移居那处了,此人身上有个鸿胪少卿的职事官,生活优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听说这夫妻俩都喜好金石名录,到处不惜重金求购古玩珍铭,恐怕花费不小,这生活起居怕是要简约一些了。”
高强点了点头,记得原先的历史中赵挺之身故之后,李清照跟着丈夫隐居十余年不出,想是赵明诚受到了蔡京的报复和迫害无法出仕,夫妻俩寄情于金石之中,到后来竟收集了十几间屋子的收藏,眼下这才只是个开始吧。
梁师成又道:“眼下的京中,赵大观是去了,不过恩相却也不是高枕无忧,东西两府颇有龃龉,近来已有升级之势了。”
高强一愕,东西两府指的就是宰执和枢密院,这个他是知道的,现任枢密使该当是张康国,朝报上并不见有什么变化,此人在蔡京失相复相地全过程中始终严守中立。是个地位超然人士。怎地现在又与蔡京不对付了?
追问之下,原来蔡京复相以后声势大张,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众党羽一齐跟着升官发财。有升官就有让位的,而这让位失势的人中依附张康国的着实不少,张枢密便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极大威胁。心中大为不满,渐渐地就与蔡京对立起来。
这当中还有一个人的表现甚是抢眼,却是当今得宠的郑贵妃的兄长,时任直学士院的郑居中。这位国舅爷当初与高俅父子陪着官家赵佶同逛丰乐楼,在皇帝乐嫖白沉香时一起帮闲,彼此搭档甚是愉快。也算是蔡京复相的幕后功臣。当初桌底交易之时,蔡京答应了复相之后一力保举郑居中作枢密副使,哪知现在蔡京的大小党羽纷纷升官发财,郑直院那里却全无动静,他哪里坐的住?
几次催促蔡京,蔡京都是支吾敷衍,但闻楼梯响,迟迟不见人下来,郑国舅怒气填胸,便跑去与张康国作了一路。处处与蔡京作对。
哪知这件事上郑居中可真冤枉了蔡京,原来此事却是高强暗中捣鬼,他临行前给燕青留了指示,教他趁隙给梁师成送了密信,说道郑贵妃已然专宠后宫,此刻最怕节外生枝,而外戚权重极易遭人弹劾。因此还是抑止一下郑居中的升迁为好。郑贵妃听了梁师成地谗言,深以为然,等到蔡京向赵佶推荐郑居中出任同知枢密院事时,郑贵妃的枕边风也适时送上,吹得赵佶晕头转向,遂不听蔡京的推荐,改任郑居中为资政殿学士,中太一宫使兼侍读,地位虽然尊崇,实权半点也无。
郑国舅是心比天高的人,哪里忍受的了?他又不知自己抱着大腿的郑贵妃给他背地捅刀子,更想不到这里头还有同一阵营的高强在撺掇,只是认定蔡京不给他兑现诺言,一腔怨气都洒向了蔡元长。蔡京也不是省油的灯,命人传了两次话说自己并不是没有出力,只是官家不从,郑居中哪里肯信?惹的蔡京恼起来,也不给郑居中半点面子,双方针锋相对,闹的不可开交,巧在郑居中与蔡京长子蔡攸同为侍读官,逢单日轮流进宫给皇帝讲论经史,大家都趁这个机会忙着在皇帝面前给对方上眼药,京中官场都当笑话一样看。
说道此处高强捧腹大笑,连说有趣有趣,梁师成也眯着眼睛笑,忽地问道:“贤侄啊,你父亲也知道这主意是你出地,将郑居中与蔡京离间作两处,以免他一家独大,这次来托我问你,后着当如何发?倘若只是给人家扯后腿,落个损人不利己,可不要怪为叔的说你幼稚!”
高强陪着笑脸道:“世叔教训的是,小侄虽说年幼无知,可也不能跌了爹爹与世叔的名头不是?世叔只管放心,后着早已安排妥当,约莫年内便当见分晓了。”
梁师成眯缝眼里蓦然闪出两道精光,向高强上下打量几眼,这才又笑道:“贤侄果然是深谋远虑,令尊将门虎子,教人好生羡慕呐!只不知可有留着对付世叔我的招呐?”
高强暗骂老滑头,乖乖给本衙内办事的话,少不了你的好处,倘若有什么包藏祸心,难道本衙内还治不了你?现今地高强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时代的生活,并且对于如何将自己已经获悉的历史知识获取最大的现实利益这个游戏,玩的得心应手,除了蔡京的城府深沉还堪作他的对手,如梁师成这等人物哪里放在他眼里?
不过肚子里骂也就算了,面上可得恭敬:“世叔言重了!小侄对世叔敬仰有加,哪里敢使什么招数对付世叔?就算有招数,那也是想着如何孝敬世叔,如何讨世叔的喜欢罢咧!何况京中有家父与世叔相呼应,那是相辅相成运势冲天,哪里能阻挡的了?”
梁师成点了点头,还没说话,高强又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两个家丁,抬着一口箱子,口中喊着号子,显得颇为沉重,打开一看,白花花的银子与诸般珍玩玉器耀眼生辉,立时照的梁师成的小眯缝眼成了两条细线:“贤侄,这是何意?”
高强赶紧撇清:“世叔切莫误会,这乃是新近从清溪县帮源洞挖出的第一批银子,业已精炼过,请世叔看看品质如何?”
梁师成动容,急忙抓起一锭来,又掐又咬摆弄了半天,喜道:“此银品质精纯,实乃上等!有此银洞,贤侄功劳不小!但不知此洞每年能出银几何?”
“上等精银十万两!”高强满不在乎,伸出双手十个指头,心中却不期然地想起了业已返回家乡的伊人金芝……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章 交易(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6:45 本章字数:2092
数月之前,杭州诸事完毕,明教首脑死伤惨重,各人无不切齿痛骂朱冲父子心性狠毒下手凶辣,若不是宗泽察访使与杨志副都监及时赶到救援,不免一家上下尽遭毒手,到时一个活口也没有,只怕落得悬案一件,沉冤久久不得昭雪也未可知。
只是芸芸众人之中,也只有高强与几名心腹知晓真相,这件血案从头到尾都只有高衙内一人操纵,无声无息地将东南摩尼教的首脑一举摧毁,留下的只有精神领袖方百花,与断臂的少教主方天定,据高强身边智囊许贯忠的估计,摩尼教若要再度组织如此次端阳大举规模的集会,起码要到十年以后,有这段时间的从容布置,若再能进一步分化瓦解摩尼教的内部,东南五路直可高枕无忧了。
至于朱冲父子,却是方腊一案的意外收获,谁也没料到搜检原都监府,竟然把假死的朱勔给搜了出来。这一下无罪也变有罪,再加上血案幸存的方家几口的铁齿咬定,人人都道是朱氏父子挟怨报复,犯下这滔天罪行。民愤之下,各级官员雷厉风行,更兼上有宰相蔡京严重关注,时时究办,这件大案仅仅半个多月就尘埃落定,朱氏父子除去功名,判了个秋后问斩,家产全部充公。
实则蔡京对这朱家的案子如此上心,少不得有些私心,当初朱冲就是托了蔡京的福,才从一个大商人钻进仕途,又成立了苏州应奉局,说起来还是蔡京一系的。只不过同为一党,倘若碰上了嫡系中的嫡系高衙内。朱冲这等就远远不够看了,因此蔡京的心思,就是朱家父子若要倒台,情愿倒在自己人手里,处理起来也好掩盖些证据,免得迁延日久了,万一被政敌抓住什么把柄,难免落些麻烦。
当日刑部行文到了杭州府。秋后斩决几个字一经传出,大街小巷一片欢腾,倒似朱冲父子成了祸乱两浙地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一样,坐在明金局里的幕后黑手高衙内,听到这等群众的正义呼声不免心里发虚,所谓做贼心虚。尤其是以前没怎么作过贼的新手,更加容易心虚了。
不过最让他心虚的,还是府中一直扶灵等待本案结果的方家三口,那悬着一条空荡荡的袖管,一脸憔悴沉默不语的方天定,以及一身孝服,红肿着一双眼睛。看起来着实惹人爱怜地方金芝。就仿佛两个无声的拷问者,时时在他心口轻重不一的敲击,每每令他对自己当初所下地这个血腥决定反躬自省,以至于越来越不敢单独面对方金芝,俩人的关系不进反退,竟疏远了许多。
唯有那方百花,这些时日来作为方家的最长者,一肩挑起了家门血案的追诉和丧事善后。更一手梳理着摩尼教地大小事务,样样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进退有据,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刚刚遭受了失去包括大哥与爱人在内众多亲人的弱女子,连许贯忠这等心性高傲的人,私下里也多次对这位女中英杰赞誉有加。
等到朱案审结,方百花便提出要扶灵回葬,方家兄妹也跟着一起回乡守孝,高强讪讪地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毕竟刚刚亲手毁了别人的家庭,若要他再保持完美的演技,更进一步觊觎那美貌地少女,即使是以前多爱看黑暗YY小说的高强,却也没有如此坚韧的神经了。
此刻想起那日方家数人在百余官兵的护送下踽踽而行的背影,高强心中又不禁一阵怅惘,落日余晖下几辆马车蹒跚而去,隐隐见得其中一辆的车帘掀起一角,有一双如怨如诉的目光向自己抛来,而后渐渐隐去,留下空气中的无限哀婉……
“贤侄,贤侄!”
高强忽地惊醒,才发觉自己这片刻间竟有些失神,梁师成被自己晾在一边,召唤时已经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语气。
赶紧乱以他语,将这节轻轻揭过,话题仍旧转到这清溪银上来:“小侄命高手匠人采用灰吹法精炼,又招募当地山民为工,月产精银八千余两,可折铜钱不下万贯文。”实际他是七打八折,这帮源银矿经宗泽率领人手再次探明,现在又吸纳了大批摩尼教徒务工,月产银两万两也不止。只是他对于这银矿地利用有深远的谋划,决不单单是给自己的宦囊增加些重量而已,因此对于这位不男不女的“梁世叔”,哪里能够推心置腹?如果不是将来用到他这宫中助力的地方还很多,高强根本就不想让他知道这事。
梁师成虽然奸猾过人,却也没料到自己这年方弱冠的世侄肚子里恁多心肠,况且太监比正常男人少了某方面的欲望,基于所谓的心理补偿效应,其余方面的欲望就加倍强大,尤其是对于物质财富的渴望,更加是超乎寻常,说到钱财时两眼都放出绿光来。历史上的大太监一旦得势,最得意的事就是不择手段的敛财,汉末十常仕,明代魏宗贤等概莫能外,相比之下唐朝的鱼朝恩等人还高了一个档次,晓得掌兵专权。
他梁师成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大太监,在这方面自然也不能免俗了。只是梁师成在历史上虽说是呼风唤雨势大滔天,那也是政和末年西城所成立以后肆意圈地、强占民田的后果,现在他的圣眷可远远及不上高家父子,更不用说蔡京这等当红的文官领袖,聚敛的手段少而又少,收受贿赂便是主要来源,眼看自己的世侄发财在即,怎么不眼红心跳,心痒痒地想要分一杯羹?
不过虽说心痒难搔,官场的规矩他还是烂熟的,大笔银钱贿赂的送上,背后自然是更大的交易伴随,即使彼此是亲亲热热地叔侄相称,然而在官言官,规矩大过叔侄,面子上是不好立刻就伸手来抓的。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章 交易(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7:38 本章字数:2164
梁师成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有再向箱子里伸去,然而脸上的笑意却着实难以掩饰了:“世侄真乃天纵之才,不但才学过人心思灵巧,官运财运更是路路亨通,实在叫人羡慕啊!”其实还有一样是最叫这位内侍大人羡慕的,高强离京半年有余,京中青楼却仍旧遍传高衙内的风流美名,足见其色运也是紫气东来挡不住,只是这等事提起来不免叫某方面有所欠缺的内侍大人伤心,因此不提也罢。
高强耳朵里听着梁师成不着边际的扯些咸淡,眼尾向下一看,却见他手上抓起的那锭大银再也不肯放下,五根手指来回摩挲,真好似一个好色男人摸着情人的手一般柔情无限难割难舍,心中不禁暗笑,情知对方已经入彀,要紧加油添柴,把火再烧高些。忙打个唉声:“唉,小侄纵有些小成,那也是上承恩相、家父和世叔的关照罢了,因此时时不敢忘了孝敬世叔等,这点小小礼物,聊表一点孝心罢了,还请世叔不弃鄙俗,笑纳便了。”
梁师成仰天大笑,心说这小衙内说话着实中听,瞧这话说的,我若不收,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孝心?本朝首重忠孝二字,又兼俗话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这钱我收下了便是成人之美,那还有什么说的?当即笑眯眯接过礼单,往袖口里一揣,总计价值五千贯文的财宝轻松落袋,笑的更是格外欢悦。
高强陪着笑了几声,不自禁的流露出些许踌躇,那梁师成何等样人,天子眼前也是挑通眼眉的,当即就察觉了这点小小变化。此刻他心情正是高水准的时候,心说这等有孝心的晚辈,我不罩你罩谁?“啊~世侄啊,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世叔自然帮你。”
高强就等这句话了,当即顺坡下驴。将心中的一番计较都说了出来,原来他有心借助这银矿的收入为后盾,建立一家商号,专事汇兑银钱,乃是吸取了现代银行的一些初级理念。要为大宋的财政和商业发展作些基础性地调理工作。实际上他离京之时,与蔡京集团的几位核心如蔡京,梁士杰及叶梦得等人都曾谈及此事,虽然其时清溪银矿情况未明,未曾将心中的打算和盘托出,却也了解到蔡京心中对这铜钱货币体制也是诸多想法。当初蔡京一进宰执,第一件事就是命天下坑冶金银尽数运到内府,也是打算以这金银为基础改革币制,无奈摸着石头过河不是那么容易,由于缺乏充分的金融理论和实践知识,使得蔡京迟迟不能拿出成熟的币制方案来,只好弄些当五钱、当十钱之类地应急措施,再加上党争的激烈,这事便一直延宕了下来。
既然上有此心,高强便不怕得不到支持。所需者就是要设法取得皇帝赵佶的认可,也好减轻蔡京的疑虑和政治风险。而要做到这一点,宫中要员如梁师成者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自己现在身在东南远离中枢,要办成这件大事,朝中可不能有半点掣肘。
梁师成却不知这里头有恁多道道,只道是小衙内挖出银子来还不够,还要以钱生钱,毕竟在这时代的人眼中,金银铺面承担最多的也只是借贷典当等项。当下将眉头略微一皱,小小训斥了高强几句。说道小小年纪,当以科举为正业,这等放贷生涯,只可偶一为之,岂可大举?这等套话说归说,其实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京城大小钞引铺子无虑百千家,大小官员与其交往甚多,也没见哪个因此倒了霉的,他所关心的无非是高强此举会不会带来政治隐患,既然高强隐隐暗示说蔡京也是知道这件事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即拍胸脯一力承担,官家面前必定要为高贤侄多多美言了。
双方言谈甚欢,高强命开上筵席来,免不了水陆杂陈珍馐美味,又叫出自家娘子蔡颖来为梁师成敬酒,眼前更有杭州城的高手艺人杂耍献技,宾主一席尽欢而散,一方带着沉甸甸的金银,一方获得了所需要的政治助力和承诺,正所谓双赢局面,皆大欢喜。望着梁师成略显踉跄的脚步走远,高强轻轻冷笑一声,对于玩这类游戏,现今的他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耳畔一阵香风吹来,弄得他有些痒痒的,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自己的娇妻蔡颖。他反手伸去,只听一声轻轻惊呼,蔡颖躲闪不及,已经被高强抱个满怀,忙用小手撑据着郎君的胸膛,嗔道:“官人好没轻重,下人面前,须不得恣意放肆。”
高强知她脸嫩,虽说夫妻两人情好甚笃,她却始终顾着体面,不肯在下人面前失了分寸,一笑作罢,轻轻将她放开,嘴里却不饶,轻声调笑道:“官人知道娘子的意思了,待回到房中便可放肆了罢?”
蔡颖惊叫一声,忙跳了开去,小手连摇,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官人莫忘了,那姓方的女子可还在等着回信,还是先去打发了罢,奴家……奴家在房中候着官人便是。”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渐低,脸色已自晕红了。
高强应了一声,笑嘻嘻的目送着娇妻回转内宅,自己转身向外宅书房走去,还没到门口,早有家人传报进去,书房中灯光亮起,桌椅排布,高强居中端坐,不片刻那客人已到,高强道一个请字,只见一朵白云轻灵灵飘了进来,裣衽为礼,正是明教圣女方百花。
分宾主落座毕,方百花轻轻一笑,书房里顿时为之一亮:“看高应奉气色上佳,定是有好消息报于奴家了?”
高强被她这一笑,正有些眼晕,心说谁说这位圣女当日是迫于无奈才装出狐媚的样子去迷惑那朱勔的?这不分明是天生的嘛!正有些体会到朱勔的心情,见问,忙欠身答道:“幸不辱命!今次一切顺利,只待京中佳音一到,票号顺利开张,必可以银代税赋,将贵教在银矿中做工的几千教众地赋税都免除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章 笼络(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7:56 本章字数:3200
方百花见高强这般说,一时百感交集,盈盈下拜道:“多谢衙内周全……本教上下同感盛德!”要知当今官家登基之时,严命天下坑冶的金银尽数输入内府,除了极少数旧有矿脉的豪强以外,天下金银都是官家的,摩尼教就算是在自己人的土地上发现了金银,也捞不到半点好处,说不定还会被铸冶司的官差赶出祖辈居住的家园,落得个流离失所。
现在经过高强斡旋之后,凡参与清溪银矿开采的摩尼徒众,均可领取相当的酬劳,其数目除了缴纳原本所要承担的田赋和丁税这两税,更可养家糊口有余。是以摩尼教徒一经方百花等宣传之后,个个踊跃参与,工作的积极性也是极高,他们无视于在高强看来简直是地狱一般的矿坑劳动条件,结合先进的灰吹炼银法,极大地提高了清溪银矿的生产效率。根据对于荆湖两路的铸冶司生产颇有了解的工匠所言,此处银矿的效率比官营的坑冶要高出双倍有余。
这一结果令得高强小集团人人振奋,来自现代的高强对此却是理所当然,心说见过了改革前大锅饭的低下效率和侵吞国有资产,你们对于这等差别就会见怪不怪了,虽说九百年的时间在那里放着,可国人的根性在这方面又有多少改变了?
此刻见到方百花感激之情甚是殷切,高强连忙站起作势搀扶。可不敢真个扶了上去,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方百花论起来又是长辈,虽说这等风韵美人万中无一,高强心里不免有些小痒痒,不过这点小便宜还是能免则免了。
高强慨叹一声:“方前辈礼重了,为了摩尼教和东南百姓地福祉,令兄与石大叔等人先后赴难,晚辈这点区区微劳。算不得什么。”他费尽心思,才想出了前辈晚辈的称呼。虽说有些不伦不类,却也只好如此了。
听见兄长和石宝被提及,方百花的眼眶就是一红。迅即又恢复过来,幽幽叹息道:“应奉过谦了,家兄等虽说为此捐躯。却无补于事,真正为我摩尼教办了实事的,还是应奉大人,我回去以后。每每念及这一节,总不免心中感慨,要作想做的事,还是得先获得所需要的权力才是,否则就算再怎么努力,到头来多半也是空忙一场。”
高强混迹了官场和江湖这些时,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炉火纯青了,一听这话就知道有下文。忙端正了身子静静候着。
方百花看了他一眼,美目中流露出赞赏神色:“应奉大人明察秋毫,是否已经料到我所要说的话了?”
高强一笑:“前辈说的哪里话来,我与方家上下相交莫逆,前辈有话只管明言便是,晚辈尽力周旋。”
方百花点了点头:“如此我便直说了,敢问应奉大人,可有法子让本教子弟可以晋身官吏?本教人众虽多,却少为官之人,因此屡屡受人欺凌,就如这次上书进谏当十大钱与银矿开采事,若没有应奉大人大力周旋,上达天听,此事不但石沉大海,我教多半还得赔上人命无数。总听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实又何尝不是朝中有人好作生活啊……”
高强却想岔到另外一件事上了,心说本衙内就是未来地朝中大佬,眼下的影响力也已经颇为可观,你摩尼教只需笼络了我,还愁什么?只是那方金芝回乡守孝,恐怕目下也不能出嫁,不晓得这里地规矩是守孝三年还是一年……
他这里正寻思些有的没的,那边方百花好似是听到了他心声一般,话锋便转了过来:“本来嘛,我也知道应奉大人与我那侄女金芝彼此爱慕,此等美事奴家自然乐得成全,不过一来金芝重孝在身,不能出门,二来我今次要向应奉大人讨教地,乃是一个长保平安的法子,可以让我教中有能子弟都有晋身之阶。”说着忽然掩口笑了起来:“若是都要结亲才能为本教赢得奥援,我可只得这么一个侄女呢,能拉得几人?”
高强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可就打起了小九九。其实当时朝廷也并没有针对摩尼教有什么歧视性的法令制度,不过这吃菜事魔教在寻常百姓看来总有些神神道道地,不免下意识的有些排斥,再加上选拔官吏向来是讲后台论出身,最少也要看受教育的机会多少,摩尼教徒多半家境贫寒无权无势,这方面就吃了大亏,几方面加起来,便使得摩尼教徒能出人头地的少而又少了。
况且,以摩尼教地教义而言,先天上就有些反叛的倾向在,也不晓得创教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同样是恨世间疾苦,佛教就和平的多,劝人积德修来世,而摩尼教就偏偏要玩个舍生取义,说什么也要焚尽旧世界,再造新乾坤。这等教义听上去和当年汉末张角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真是一脉相乘,天生的造反坯子,朝廷不拿你们开刀便算的宽仁了,还想要怎样?
高强暗自摇头,倘若自己的目标是要搅个天下大乱,谋求什么争霸中原的狗屁宏图大业,这个摩尼教倒是着实值得利用一下,只是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在现代连个小组长都作不好的人,到这时代了就想当超级CEO?还是省省吧!况且未来20年就是天下大乱,大宋有灭顶之灾,自己眼下只能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扭转局面,大方向上正是稳定压倒一切,哪里还容得摩尼教发展实力,然后来搞风搞雨?
打定了主意,高强便开始东拉西扯,一会说官场制度,一会说选官之事自己也不能做主,一会又说摩尼教经过端午节这么一闹,已经引起了中枢的注意,这身份恐怕颇为敏感,总之是强调了无数客观理由,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
方百花不知他肚里的小九九,这些理由也确实都是客观存在,一时无法可想,闷闷地坐在那里作声不得,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高强见气氛有些尴尬,只得把语气再转了转,柔声道:“前辈莫要着恼,这选官选军虽说是朝廷法度,一时无从入手,不过要改善摩尼教众的生活,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方百花原本就是为了这事犯愁,一听便来了精神:“应奉大人有以教我!”
高强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便是白晃晃的清溪银十两:“前辈,贵教教徒分散各地,所作行业五花八门,原本就难以一概而论。即便以此次清溪银矿之事而言,虽然前辈等大力宣讲来务工的好处,也不是每个教众都应募前来罢?世人都是为自己考虑,若见与己利不合,便难以动心,贵教教徒虽说向道心诚,可也是要穿衣吃饭的,何能免俗?以晚辈看来,摩尼教众团结互助相亲相爱,这是好的,不过因此而造成排外,以至于教徒与寻常百姓隔膜渐深,这却是不好了。须知摩尼教徒也是大宋子民,何分彼此?若要教徒能向好,首先就得破除这教派门户之见。”这却是他的釜底抽薪之策,摩尼教倘若真能放弃教义中的这个观念,寻求与普通百姓相融和,则便有望从根本上改变其与社会对立的倾向,从而渐渐走向一个更为平和的教派。
见方百花点头不语,高强暗喜,续道:“所谓正心而后立言,贵教这个态度改变了,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事端了。晚辈的银铺不日便将开张,在在都须用人,开头还可招募些熟手,长远看来还是要培养忠诚不贰的掌柜和伙计人才。不瞒前辈,晚辈这银铺不单单是贩卖清溪银而已,乃是要将分号开到大宋天下四百处军州,甚至辽国番邦都要开张立柜,所有这一切,都须无数人才。”
听到这里,方百花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应奉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要从我教教徒中选拔可造之才加以培养?”
“不错!”高强重重点头:“贵教子弟进入晚辈的银号学徒,晚辈担保不但要教他们生意经,还会从中选拔聪颖有才者加以栽培,而后必有能者脱颖而出,就算通过科举走入仕途也未尝不可能。即便是贵教有些子弟不能出头,一辈子只能作个伙计,毕竟这种子已经撒了下去,他们还会带着更多的摩尼教子弟走出山林田亩。”
他越说眼睛越亮,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摩尼教百万教众,其中岂无能者?如此长久下来,何尝摩尼不兴!”这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些摩尼教徒试图融入正常社会的结果,必定是摩尼教的反社会教义要么改变,要么消亡,只是摩尼教徒们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这却不是瞎掰的。况且这法子在相当长时间里可以将摩尼教的精华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是对于控制摩尼教,还是对于培养自己的势力,都是大有益处的。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章 笼络(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8:59 本章字数:2259
方百花却被他这等近似于传销洗脑的煽动言辞搅的心潮起伏不能自己,拍案而起,向高强抢了两步:“应奉大人高瞻远瞩,真是我百万教众的万家生佛,请受奴家一拜!”
“使不得!”眼看方百花真个要跪倒了,高强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赶紧用力托住方百花的双肘,饶是他年来习武不辍,双臂也有百十斤气力,这一下却也费了好大劲才能制住方百花的下拜之势,心中暗惊:这明教圣女好大的气力,功夫不同凡响,看样子还是为了免我难堪留了些气力,嘿嘿,惭愧啊……
方百花顺势而起,轻轻脱开了高强的双手,白玉般的肌肤微微抹上了一层嫣红,她原本是风韵妩媚的气质,这一来倍添娇羞,看上去真如同百合初绽,芙蓉谢春,叫人恨不能咬上一口,以高强见惯了电视上的诸多美女,看够了旺之后完美无瑕的各种写真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时代的绝色美女的魅力,也大有吃不消之感。
方百花抬起手来,将几茎散发拢到耳后,低头道:“奴家一时忘情,有所失礼,望……”
高强连连摆手。说道不碍的不碍的,咱们可不是外人呐!
方百花掩口又笑,忽然庄容道:“应奉大人对本教恩重如山,真不知如何报答。若不是金芝重孝在身,依礼一年以后方可出嫁。奴家当早日请应奉大人迎娶才是,目下却只好等到明年了……”
高强心里一虚,心说恩重如山?说仇深似海还差不多,虽说我是救了数百万百姓,可杀人就是杀人,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地墙,又有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倘若将来方金芝嫁了进来,鬼使神差知道了真相。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利刃?当即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晚辈虽然不才。也读圣贤书,这孝道礼仪还是懂得的。”
方百花娇躯一震,将这两句在口中低低念了两遍。抬起头道:“应奉大人好词句!这两句莫非是因奴家提及金芝,有感而发么?”
高强叫声惭愧,这句子确实是有感而发。可不是我作的啊,秦少游如此大名鼎鼎的妙句,这乡野女子却瞠目不知,可见基础教育是多么重要的一件大事啊!当下将“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的词句说了一遍,方百花听罢心意摇动,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又说了些具体事务,眼下摩尼教人才凋零,大事都只好这位圣女亲自出面与高强这边协调,好在银铺尚未开张,大把时间可以准备。方百花揣着一肚皮的憧憬和想法,匆匆便去了。
高强送了几步,到了廊道上便拱手道别,方百花刚一转身,迎面走来两人,身量都是极长大雄壮的,为首一人脑瓜锋儿亮,大袖飘飘,正是花和尚鲁智深,后一人英雄巾包头,青布直裰打扮,却是武松武二郎。
高强知道这些日子来鲁智深每日往杭州各处寺庙园林游玩,他不读佛经,不会讲法,僧众先知道他是高应奉的师父,都来请教些经文讲义,却都不得要领,有些问地急了,花和尚便恼,因此无人敢再搭话,到后来只有他独自游玩,到处僧人也不敢拦他,只得武松一个徒弟跟定在后。
这时见了,高强忙上前给师父行礼,又见过师弟武松,虽说论武艺的底子和习武天分,高强这个师兄和武师弟都是差天离地,没法子比,不过先入门为大,这礼数还是不能坏了。
鲁智深却不搭理他,眼珠只管往方百花身上溜,忽地嚷道:“你这女子,可是当日那石宝为你挡了洒家一杖地?”
方百花默默裣衽点头,也不说话,只管向前走去,她虽说明知石宝是为了救自己,鲁智深也只是失手,不过当面对着这个一杖打死石宝的僧人,还是不能假以半点辞色。
她这么直愣愣的走过来,静静地,鲁智深却不由得便偏过身子,让开了一条路,口中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一旁武二郎却有些恼:“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正要说话,却见鲁智深把僧袍一拂,闷哼一声,闷闷地径自往自己的禅房走去,看也不看武松一眼。
武松这下摸不着头脑,只好问眼前的师兄,高强笑了笑,心说虽说鲁智深当初是杀敌心切,失手打死了石宝,论理本不该负什么责任,但是道理是一回事,人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以鲁智深的天性,打死百十个恶人是只当踩死了几只蚂蚁,打死一个好人可就心理有阴影了。你武二练武是把好手,人情可就未必了,套句现在的话来说,那叫情商不够高,这问题技术性太强,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干脆说些闲话:“啊~师弟,你今天随师父去了哪座丛林礼佛参禅?”
武松见师兄问了,忙回道:“师兄请了,小弟今日随师父去到那钱塘江边六合寺参禅,那丛林不大,一座浮屠好生雄壮,高达十三层,名唤六合塔,师父领着小弟在塔上下走了几遭,又登高眺望钱塘江潮,今儿虽说不是八月十五正日子,潮水可也壮阔的很,小弟见那江上有人踏浪而行,几乎以为是潮中神祇,却听僧人言道,乃是这里的子弟弄水,唤做弄潮儿。”
高强点了点头:“我朝太祖时,有人咏杭州风物,说到这中秋大潮时,有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等语,可知弄潮一事,古以有之。”心说这事实在匪夷所思,那钱塘大潮何等厉害,人卷进去连尸体都捞不上来,这些小子们竟然可以在潮头戏弄,而且手中红旗不湿,那是立于水上了,如此水性和胆识,后世的所谓冲浪又哪里能比了?
师兄弟俩讲论了一会,武松读书不多,爱听高强讲古,又问了好些钱塘江潮的故事,听说五代时吴越王三千强弩射大潮,不由又笑,好一会才分别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高强刚刚起身,一个懒腰还没伸直,就听院门外一声大叫:“师兄!大事不好,师父不见了!”正是武松的声音!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四章 出走(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9:29 本章字数:2198
高强一个懒腰没伸直,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陡然听到这么震撼性的消息,有些反应不过来,立时就僵在那里了:“什么?谁,谁不见了?”
蔡颖睡在一旁,见他身子僵在那了,忍不住在腰上拍了一下:“官人,这是如何?”
被这一拍,高强啊的一声,险些闪了腰,好在习武有年,又是正当少年时,身子骨比较柔韧,总算恢复了过来。回头看了蔡颖一眼,见娇妻正一脸迷惘地看着自己,乌发堆云风姿慵懒,正是美人初起,心说好你个娘子,这一下倘若叫官人我闪了腰,怕不害了你自己下半生幸福?
他这里一岔,外面武松又喊起来:“师兄快起,师父不见了!”
高强急急披上衣服,鞋子穿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拖着鞋,抢出房来,就见武松一脸焦急,上来一把抓住高强的手,连声道:“师父不见了!师父不见了!”
“慢来慢来!”高强知道有事,不过这话也得一句一句说:“师弟,师父怎的不见了?”
武松咽了口唾沫,稍微缓解一下情绪,大声道:“师兄,小弟晨早起来,去师父禅房里请安,谁知房中无人,只有桌子上放着一封书信,并未封口,也无抬头,小弟识字不多,只怕不能明了其中意思,只好拿来请师兄参详。”
高强一听有书信,晓得有蹊跷,通常故事里的人物不辞而别时,有钱的要封金,有官的要挂印,有文才的要题诗,实在不行也得留只言片字的,总之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走的不能无声无息。这话要是倒推上来。也就是说倘若走时没有什么东西留下,那多半是很快就要回来,或者是意外突发事件身不由己。倘若有东西留下,那就是真的走了。
他急忙将武松手里的书信接过来,抽出信纸刷拉一抖,就着晨光一看,上门粗笔浓墨写了几行字:“遇州而迁,洒家去也!徒弟们好自做事!”
统共十几个字,把一大张白纸占地满满当当。笔锋间架是谈不上的,毕竟鲁智深行伍出身,能识字已是不易了。还指望能有什么文才么?不过这笔法恣肆放荡,倒是花和尚自然天性的表征……
高强这正在看,武松已经急不可耐:“师兄,师父这说的是什么?”
高强将信递过,让他自己看,心说你武松虽说自己不识字,花和尚的文化水平也未必高过你多少。这几个大字总归不难认吧?
哪知武松将这十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抬起头来还是一脸的迷惘:“师兄,师父这说的是什么?什么遇州而迁?”
高强听他这么问,才知道是知词却不达意,他细细回想,忽地想起自己当日拜鲁智深为师的时候,曾经盗用了施大爷水浒传里所叙述的鲁智深生平,其中关键性的几句,就是当日鲁智深下五台山之时,座师智真大师曾经赠了他四句偈语。说道:“遇山而富,遇林而兴,遇州而迁,遇江而止”。这几句话是法不传六耳,高强却能道地分明,这才折服了鲁智深。
再回想鲁智深的生平,下山以后打了桃花山。抢了小霸王周通一把,这叫做“遇山而富”;到京师结识了林冲,然后因缘聚会,收了自己为徒,堂堂成了太尉府的供奉,这便是“遇林而兴”了。难不成到了杭州,他老人家就要“遇州而迁”了?
两人拿着书信,又到鲁智深地禅房里寻找线索,这时许贯忠和陆谦都到,杨志这几日住在军营里,却不在府中。几人将鲁智深的禅房细细搜检一遍,这禅房本来就没什么东西,鲁智深的禅杖戒刀和随身诸物都不见踪影,比搬家还干净,看来真个是“迁”了,只是这位佛爷到底迁去了哪里,可就半点线索都无了。
武松坐在地上,怅然若失,正不知如何理会处,高强一手将他扶起来,宽解道:“师弟无需挂心,当初师父独个浪迹江湖,关西河北处处纵横,他老人家武艺高强行事方正,又是有勇有谋的好汉,不会有事。”
武松摇头,说道要去寻鲁智深,许贯忠正拿着那封留书看,闻言抬头笑道:“武二郎这便差了,鲁师哪里是要弟子们护持的?他老人家自然天性,动静皆暗合禅机,既然单身离去,便是不要弟子们相寻相随的,倘若一力找寻,反而着了相,便不美了。”
他这说的是禅宗地缘法说,当时佛家和儒教相融和,士大夫讲谈佛法蔚然成风,最出名的就是苏学士和镇江佛印和尚的诸般轶事了,许贯忠胸怀锦绣,对于佛法也多有涉猎,是以这般相劝。
武松却不懂什么佛法的,他追随鲁智深不久,也未领会到什么,只是听许贯忠这么说法,好似自己去找就不对,不找就对,当下闷闷不乐,却也无法可想。
高强看他样子落魄,倒有些不忍,加之对鲁智深也甚心系,便向许贯忠道:“贯忠说得甚是,不过作弟子的对师长尽孝,可也是天性缘法罢?这样罢,师父既然不欲我等去找寻,我等便不去,只是要晓得师父的去向行踪,心里也好有个念想,贯忠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也在理,许贯忠躬身应了,只是倘若为了这事行文州府,弄得像通缉要犯一样,只有给鲁智深添上无数麻烦,也只好私下里承托各方亲好,如孟州快活林施恩,河北大名府杨雄这等消息灵通人士,一面飞书报东京的石秀和燕青,利用江湖上的渠道打听,还来得稳妥些。
高强又想起一事,命许贯忠执笔修书,将鲁智深出走之事告知汴梁地另一位师父林冲知晓,也通个消息有无,万一鲁智深去了他那里,便可知道行踪了。
这些事情说来繁琐,交代下去也只片刻,现今高强身份已经不同,想作什么事情自有手下去办,动动嘴皮子便好,与刚来这时空时大不相同。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四章 出走(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9:39 本章字数:2265
交代完毕,又宽解了武松几句,忽然有人来报,说道摩尼教圣女求见衙内,高强只得去前院书房候着,陆谦也自去忙他的军务了。
这边武松闷闷不乐,一旁许贯忠忽地想起一事,袖中取出书信一封,笑道:“好教武二郎得知,前次衙内在运河中救得二郎上来,便着小生去向二郎出身的清河县探询,得知二郎家中情况,知晓家中尚有一兄一嫂,薄有田产,又有个炊饼铺子营生。如今清河县有封信到,说到令兄前日不知为何,举家迁往邻县阳谷县居住,只因我家衙内曾经去信问讯此事,因此特地来信告知,此事我刚刚得知,便知会二郎一声。”
武松一愣,高强查过他的身世,他却是不知道的,不过师兄这些日子来对他着实不错,这直肠汉子心存感激,也没往心里去。倒是亲兄武大忽然搬到邻县阳谷居住,也不知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贯忠见他听闻此事后就呆呆出神,知道是听得家乡音讯,恐怕动了思乡之念,一笑而罢,将手中的信件往武松手里一塞,自己背着手往前院书房去寻高强了。一路想及此事,忽然有些神伤,武松虽然浪迹江湖,寄身在高强这里,犹有个家在那里,自己却连唯一的老母也命丧十字坡,如今天下虽大,自己真是如风打浮萍,何处才是归乡?
他苦笑摇头,象似将这一缕愁思都抛去脑后,依旧恢复了谈笑智囊的本色。只是这一时的心乱,却没留意到武松的神情有些异样,忽忽惘惘的样子。不似思乡,倒似是想起了一件无限苦恼之事:那故乡的土地上。不但有一手拉扯自己长大的亲生兄长,更有一朵娇艳无双地飘香金莲呐……
也不知是冥冥中的天意作弄,还是世事难言。许贯忠这一次触景生情,竟忘记了将这件事告诉高强。而高强以为武松的行踪既然已经改变,后事也当不同,并没有对武松地身世加以关心,致使后来阳谷县起了一场偌大风波,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却说高强来到前院书房,不一会方百花飘然而入,今日她依旧是一身白衣,面上淡淡笑容依旧,偶尔顾盼之间神光离合,端的是尤物本色。不过所谓英雄见惯亦常人。美女看多了也就是那样,今日高强地免疫力已然增强不少,他筑好了自己的心理堤防,伸手肃客。
俩人落座,方百花便说明来意,原来昨晚两人一席畅谈,这位圣女想到摩尼教中兴有望,心情很是激动。竟然一夕无眠,这次前来,就是要向高强辞行,要回到帮源洞去联络各路教众,选拔有能的子弟来给高强帮衬。
这本是定计,高强自然忙不迭地答应,心中却是略有失落,这大美女虽说不能吃掉,不过秀色可餐处远胜偶像剧场,活色生香处更不是美女写真集可以比拟的,一举满足了自己原先在现代时地两大爱好,对着她说话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现在忽然就要没得看了,心中怎么不怅然?
待听到方百花提起方金芝来,高强这才回神,略一寻思,从腰间取下玉佩一块,请方百花回程带给方金芝,也不是什么文聘之礼,只是居丧期间不通音讯,留一块玉佩作个念想罢了。
这等小儿女的心思,方百花当年也曾有过,想及自己与石宝终于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暗夜怎不神伤?因此对于玉成金芝与高强这件事,就算不考虑到为了摩尼教的利益而笼络高强,单单看在这两小都彼此相悦的情分上,说不得也要尽一份心力。于是双手将玉佩接过收好,又与高强约定了些通信管路和手法,便告辞回帮源洞去了。
高强送出大门,派了府中亲信护送,便拱手道别。遥望方百花车驾在远处渐渐隐去,高强忽地憋屈的很,昨日刚刚想起了当日方金芝离自己而去的身影,想到那方腊地血仇横亘在两人之间,也不知自己与这位佳人将来能有什么结果;今日一清早,一向尊敬的鲁智深也不告而别,这位师长虽然是他连蒙带骗弄来的,却是对他期许的很,在的时候不觉得,这时不在了,高强心里便有些发虚,晓得因为鲁智深有宿慧,仿佛有他在自己就不大会走错路,现在不在自己身边了,总觉得心头某个角落没着没落的;这一刻又是离别,方百花虽说年长,相貌风韵却都是万中无一的,更有这时代许多女性所不具备的干练气质,仿佛他在现代时最为仰慕的OL类型,此刻离别,思前想后,顿时有些黯然销魂起来。
回转府中,许贯忠刚好和他一前一后来到书房,说起一件事情,高强顿时大怒。
你道是什么事?原来那朱冲父子伏诛之后,来自东瀛日本国的橘氏左京和右京都被关在高强的明金局府中,这两个日本人总透着神秘,单单名字就让高强心里别扭的很,老是会想到傀儡师什么的怪力乱神,因此心心念念想盘问出些事情来。
无奈这俩人仿佛约好了一样,虽然被分开关押两处,彼此不通音讯,却是都变做了闷嘴葫芦不开口,任凭高强和众人百般盘问,愣是油盐不进。这日许贯忠也是一早就去问话,依旧不得要领。
高强此刻心情正是奇劣,又听到这听了几百遍的坏消息,心中登时腾腾火起,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贯忠,为我准备刑室,本衙内今日定要撬开这两张嘴!”
他这一下脱口而出,说话却没经大脑,许贯忠打个愣神,向高强道:“衙内,咱们明金局里并无刑讯设备,这些日子来也未曾对人用刑,今日这般急就章……”
见高强横过来一眼,神情颇为不善,许贯忠心里奇怪,衙内向来很沉得住气,今日却怎么像是心中有股子邪火一样?忙接道:“既然衙内说要用刑,贯忠这便去筹措,水火棍,夹棍,老虎凳,皮鞭等等,衙门里随手可办……”
高强听到皮鞭二字,忽然触动灵机,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若干AV,当即冷笑三声,吩咐许贯忠准备一应事物,自己今日要亲自提审,看看这些日本人和SM是否真的那么合衬!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五章 刑讯(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09:49 本章字数:2297
许贯忠的办事效率着实不错,领了高强的吩咐之后,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叱嗟立办,不片刻就将偏院的一处僻静房屋改造成了刑房,房中依照高强的吩咐排布下器具无数。
高强接报,踱步进来,看着许贯忠的成果着实夸奖几句,又教改动了几处小地方,便命“带人犯!”
许贯忠躬身领命,却又问了一句:“敢问衙内,要先审那男子左京呢,还是女子右京?”
高强不假思索,把手一挥:“带那女子右京!”
许贯忠答应一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有点怀疑地问:“衙内,可是先审那女子?”
“嗯,没错!”高强眉头一皱,自己明明说的清楚得很,怎么一问再问?
许贯忠心里也纳闷了,这高衙内一贯以来都是手段高明的紧,非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用些粗暴的手法,到今天为止最为霹雳的也就是自己献计的那次,反复权衡利弊之下,一举灭了方腊为首的摩尼教首脑,还闹的他到现在都怏怏不乐,甚至于不敢面对自己所倾慕的那个少女方金芝。怎的今日为了这两个东瀛来人,竟然大动无明,到了要动刑的程度,而且是拿女子先开刀?
他却哪里知道,这位衙内来历特殊,当初在现代时可没少看些成人节目,对于某些新鲜的游戏大有好奇之心。只是一直没机会亲身试验一下,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滋味,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对象又是日本国人,凑巧碰到心情极度不佳的时候,胸中一股邪火正愁找不到口子发泄,几般凑巧在一起,便有了这间特殊的刑房了。
倘若了解了这些,许贯忠便不会这么诧异,相反会一开始就把女子橘右京给带上来,因为啊因为——鬼才愿意对着一个男人玩那些游戏咧!
高强端坐屋中。身旁站着几个家丁。他环视四壁,见窗户都被堵上,声音不虑传出。先一点头;次后看左墙,上面挂皮鞭数条,长短粗细不一,紧挨着挂锁链镣铐数根,墙角放一桶水。再一点头;然后看右墙,有一个木架,上面有几十根蜡烛,也是粗细长短不一,最大的一根粗如儿臂,却是庙里最大地那种香烛,衙内三次点头;最后是看屋子中间。有一具木架,上面七八根木头旁逸斜出,形状各异,每根木头上都固定了几根绳索,足以将一个人摆布成任何姿势,衙内四次点头,虽然由于条件所限,时间又仓促。很多道具和物品都不齐备,不过眼下这个样子也可以将就用用了。
他一面想着,忽然又担心起来,想那橘右京看上去就是一副久经训练的样子,虽说对于这时代的日本国技艺还不了解,不过想必对于这方面也该有所涉及的,自己这急就章的几下子,可不知能不能入人家的法眼?倘若在这方面落了下风,那可是有失国体了,兹事体大,不得不慎!
高衙内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门外许贯忠咳嗽一声,朗声道:“人犯已经带到!”
说话间,只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跨进房来,当先的正是多日不见人的白衣橘右京。高强闪目看去,见这橘右京虽然幽禁多时,风采半点不减,依旧是一身白衣,点尘不染,面色沉静如水,行动寂寂无声。这女子每次出现在眼前,高强都有一种面前其实并没有一个活生生地女人的感觉,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不过嘛,嘿嘿,今日到了本衙内的刑房,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冷静!本衙内先这么这么,再这么这么,等到你那个那个了,再那么那么,如此这般,好生炮制……
高强想到得意处,脸上不禁露出阴森森地冷笑,不过这屋子里光线阴暗的很,看上去不够凶狠,倒有些淫亵的气氛。
橘右京进得屋子,黑白分明的双眼向四壁一扫,神情动也不动,好似将这些刑具都看作了家常摆设,看她那样子,这里跟舒适的睡房也没有什么大区别。
高强虽然不懂什么刑讯之道,看她这神情也知道有些棘手,可难道这女子竟没有什么弱点么?罢了,还是循例先喝问一下,即便是渣滓洞地那些特务用刑之前也要先说几句台词的,自己就算是憋着要用几样刑具,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大胆橘右京!”高强喝了一声,手里却觉得少了什么,很是不得劲,仔细一想,原来是少块惊堂木,没有这“啪”的一声,喝问起来就少好些气势了。眼下顾不得这个,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等来自日本国哪州哪府,是什么人派遣来我大宋,又肩负了何种使命,还不与本衙内一一从实招来!”
这几句台词说完,高强自觉甚为满意,却又觉得少了什么,略一寻思,才发现自己又少了两边的三班衙役齐声呼喝“威武”助威,气势再弱三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馁,那水浒传里黑旋风李逵在寿张县坐衙的时候,阵容比自己可是要齐整的多了,难不成自己的临时起意所设地刑房,比那黑炭头还不如?
果然不出所料,那橘右京听了高强的喝问,只当是遥远天边有一只蚊子飞过,跟自己毫不相干,依旧俏生生站在那里,云淡风轻。
高强气恼非常,怒道:“人犯橘右京,你且来看!”说着两手比划着墙壁上的刑具:“本衙内精研刑罚,多有发明,今日你若仍旧铁齿钢牙,休怪本衙内辣手无情,这些刑具少不得要一件件请你尝尝!”
生怕对方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他把身体向前倾,眼神更加凌厉的盯视着右京:“本衙内这公堂乃是私设,就算当场将尔刑毙,也无人来追究于我,尔可要晓得厉害!”这倒是实话,杭州知州阮大城既然把人交给了高强,也就压根没打算讨回去,这两个又是异乡人,本地无有亲朋,在阮大城心目中,这世上就譬如从来没有这两个人存在过了,他们的死活可以说全操在高强手中。
这已经接近于赤裸裸地以生死相威胁了,哪知这橘右京看上去身材单薄,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却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来这等危险的话语眉毛都不动一下,嘴巴依旧紧闭。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五章 刑讯(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0:10 本章字数:2211
高强心中发狠,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本衙内可没逼你!当即把手一挥:“来人呐,将这女子给我绑了!”
左右得令,发一声喊,上前捉住橘右京的胳膊,七手八脚把她绑在木架上。只是刚一绑好,高强看了一眼就大摇其头,那几个家丁不知衙内心中要玩什么游戏,所用的是正规的绑缚之法,这哪里符合要求?他赶紧从座位上走下来,连声道:“错了错了!你等听我吩咐,叫你们怎么绑就怎么绑!”
他在一旁指手画脚,家丁们听从吩咐,翻来倒去的摆弄,总算将橘右京绑的差不多合乎高强的要求,这天气炎热,刑房里又不透风,几个家丁固然已经累的通身是汗,就连光在一旁比划的高强也热的不行,只有站在屋门处的许贯忠最为清闲,甩着袖子看高强指挥家丁们玩捆绑,肚子里早笑翻了。
总算将右京绑好了,高强擦了擦额上的汗,吩咐道:“你们都退下,这里用不着你们了!”左右都是一愣,有一个胆子大点的就上前问道:“敢问衙内,今日天气如此炎热,衙内贵体不宜劳顿,这用刑的粗活还是交给小人们来作为是。”
高强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说本衙内接下来要玩SM,只能有美女和我自己,有你们什么事?累了热了我就脱衣服,那还正好呢,一来凉快。二来也更有洲地气氛不是?
不过这等肚肠不容于口,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好在上位者有个好处,就是不必事事跟下面的人解释,大可用势力压人,高强便把眉头一皱:“叫你们下去就下去。恁多闲话!都到门外候着,本衙内有事自可召唤!”
左右家丁无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衙内的意志相当坚决,只好顺从了。几个人挨挨蹭蹭退了下去,门口的许贯忠此刻也算看出些门道来了,敢情小衙内此次所要施行的刑罚多半是跟男女之事有关地,自然不能有他人在旁,恐怕自己留在屋子里也是多有不便。只不过出于谨慎。还得问上一问:“衙内,贯忠要在哪里相候?”
得到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贯忠也到门外守候便了,待本衙内审问完毕,自然召唤。”
屋子里转眼就只剩下了高强和绑在木架上的橘右京两人,四壁四盏油灯的灯光照亮整间屋子,空气的温度渐渐上升,偶尔由于屋内空气的小小流动,使得***摇曳一下,屋中的景象也跟着摇动,更显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异常。
高强看了看木架上的白衣女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这女人看着冷冰冰地,整天又穿一件宽大的袍子,看不出半点身材。没想到这么一绑,将身上的各条曲线都勾勒分明,竟是凹凸有致,比之大美人方百花也不差到哪里去,尤其是胸前几道细绳缠绕捆扎,将一对丰乳格外强调了一下,直是裂衣欲出,在这小黑屋里看起来分外冲击。
橘右京的容貌本来是冷冷的,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此刻被绑在架子上时,原本是极其不协调,不过这种不协调却反而让人觉得更为兴奋,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此刻她已经是任凭摆布了,倘若能令这女人冷冰冰的姿态得以改观,那该是多么叫人兴奋的一件事!
高强面对这仿佛待宰羔羊一般的美人,心中那股邪火烧的越发旺盛。只不过他从来没玩过这种游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是与橘右京四目交投,隐隐看出这女人的眼神里竟然隐隐有些嘲弄神色,好生不忿,当即怒道:“你这女人,好不知死活!如今我为刀俎,尔为鱼肉,若再坚持不吐,非但皮肉受苦,更有性命之忧!本衙内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尔说是不说?!”
不被期待地好意多半是得不到积极回应的,这一次当然也没有例外,橘右京仍旧是没有半点动摇,嘴巴像是失去了功能一样纹丝不动。
高强恼将起来,反手抄起一条皮鞭,挥手向橘右京脊背上打了下去,只听“啪”的一声,那白袍顿时就裂开了一道大缝,露出下面白皙的肌肤,跟着一道殷红血印慢慢浮现出来,显见打地着实不轻。
这一鞭下去,橘右京总算有了些反应,只不过这反应甚为奇怪,鞭子刚抽下去时,她只是身子随着鞭势颤抖了一下,其余并无变化,之后当鞭痕渐渐显现,她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连鼻中的呼吸也跟着开始有些沉重,也不知是身体的疼痛,还是因为这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挨了一鞭以后呼吸有些困难。
高强却也并不好受,他虽然也曾与人刀锋相向,甚至于生死相搏,不过这么刑求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却还是头一次,心理怎么能不感到异样的冲击?这第一鞭含忿而发,颇有些不晓得轻重,眼看橘右京的白腻肌肤和殷红血痕同时显现在自己眼前,高强心中不免有些着慌,第二鞭就有些挥不下去,举着鞭子道:“尔,尔说是不说?不说本衙内可要再打了!”忽然有些好笑,这台词小时候经常听到,每每有反动特务刑讯囚犯,总是边打边逼问“你说!你说是不说!”没有上下文,自己当时看了心里只觉得奇怪,问话也不是这么问的吧?起码说清楚,告诉人家到底要说些什么吧,要不然不就是白打了!
不过橘右京虽然与往常有所不同,嘴巴却依然紧闭,高强便又是一鞭下去,这一下却打在了大腿上,登时又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下却引来了相当的反应,橘右京竟然轻轻呻吟了一声,头也随着鞭子地落下略微摇晃了一下。高强大喜道:“可算知道痛了吧,你说是不说?”
果然,这次橘右京总算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极其微细,高强只得尽力将自己的耳朵凑到她面前,这才听的明白,那橘右京竟然是在轻轻地笑!
“高衙内,你这一鞭,比刚才要轻了呢!”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六章 意外(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0:19 本章字数:2125
高强听了这话,不由心头火愈加旺盛,只觉得口干舌燥,一颗心跳的愈发快了,额头上血管蹦蹦的,自己都能感觉到里面的血液欢快的奔腾着,好似要冲出来一样。
“¥%@○”高强忍不住骂了一句在现代很流行的粗话,也不管橘右京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自己晓得自己的事,虽说第一鞭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但看到右京背上的晶莹肌肤被自己这一下抽的一道血痕迅速隆起,情知伤的不轻。
他并不是什么心理变态,专门以淫虐女子为乐,只是今天连续受了许多刺激,更加上来到这时代以后,为了生存和挽回大宋的颓势,作了许多违心的事,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的青年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了整日钩心斗角的阴谋家,身边没有一个能完全信任的人,换作一个神经脆弱或者欲望更加强大的人,有这样的遭遇恐怕早就已经失去了控制了。而高强一直隐忍到现在,终于是到了一个临界点,又加上有橘右京这样一个不同于寻常的女子为触媒,这才爆发了出来。
而这一鞭下去,看到鲜血渗出,高强却有些醒了过来,对于自己的行为稍稍恢复了控制,是以第二鞭就相对轻了许多,抽的部位也是相对更不那么伤人的大腿。
然而这样隐秘的心理变化,自己知道是没有什么,被对方看穿了的话。高强心理便顿时有些失衡,眼前这只能在自己的鞭底婉转呻吟的弱女子,竟然还敢于用这样的手段来藐视自己?对于施暴者的轻蔑,只能带来更大的暴力!
高强一咬牙,抬手又是一鞭,这一下加了股子回力,落下时并不太重,收回时却卷起了一大片衣衫。只听刷拉的一声裂帛,橘右京的左胸前衣衫已经破了一块,原本被绳索捆绑和挤压的早欲裂衣而出的半边丰乳立刻欢蹦出来。更巍巍颤动了几下,仿佛要以此来庆祝终于获得了解放。能够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高强地目光不由自主的便被眼中这最为活跃和耀眼地色块所吸引了,白嫩的丰乳形状几近完美。橘右京半俯卧地姿势使得这丰乳看起来格外波涛汹涌,然而那颤动的乳波中所蕴涵的力量,让人丝毫不怀疑其坚挺程度,再加上那隐约可以看见内里的青筋,纯净的几乎透明地肌肤。只要是正常地男人。恐怕没有人会抵挡住一探其手感的欲望吧。
高强此刻正是来到这时代以后精神堤防最为脆弱的时候,这强大的诱惑迅即在这已经濒临崩溃的堤防上撞出了一个缺口,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握鞭子的左手已经悄然伸了出去。
当这弹跳的丰乳落入手中,高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左手不由自主地使力握紧这人间男子的恩物,形状、肌肤、颜色、大小和弹性无不完美无缺地美乳,种种刺激组合而成的绝妙手感,从手部丰富的神经丛沿着手臂迅快上升至大脑。这快感如此强烈,以至于高强的理智几乎完全沉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用上了更大的力量,五指都陷入了右京那弹跳的乳肉中,令得不甘压迫的乳肉挣扎着从指缝中冒出头来,那尖端的小小蓓蕾更是鲜红欲滴。
“嘤咛”一声,右京仿佛不堪如此大力的捏弄,从鼻子里发出又一声呻吟,这一声看似抱怨和不满,却适足以刺激高强本已亢奋无比的神经。
此时此刻,在明金局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男子发出了冷冷而无声的笑,这笑容却并没有人看到,即使看守的人能够看到,恐怕也无法想像,这男子竟然与数百步之外的这对密室中的男女息息相关。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手里比划着莫明的手势,越来越快,快到令人几乎看不清楚,似乎带动起了一股无形的风,而这风势也越加强烈,其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隐约成形。
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正要再加上一把力,完成手中的秘术,忽然,耳中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清越婉转,闻者如沐浴在万里碧空中,胸襟都为之开朗,这男子却陡然睁开眼来,脸上充满惊恐之色,像是听到了鬼语一般。手上的动作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如有千斤之重,原本已经快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动作慢的如同老牛拉破车,甚至有要无以为继、接近崩溃的迹象,双手间的风势更是几近无形。
“¥%……¥%”这男子低低骂了一声,倘若高强在此,便能听出这正是现代中国人人皆知的一句日本脏话了:“眼看成功在即,到底是什么人在捣乱?”
那男子咬牙切齿,忽然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上下颚一合,已经将舌尖咬破,一口鲜血喷在手心里,那双原本已经接近停滞的手又已行动起来。
箫声仿佛是被这股狠厉气势给镇住了,一时间不再响起,那男子得意狞笑,手中更加紧了动作。
在这片刻之间,密室里的高强心意已经数变,一忽而心中野兽般的欲望几欲奔腾而出,手中的皮鞭再次挥起,重重地落在右京的小腹上,这第四次鞭打力道强劲,抵的上前三记的总和,将那白袍从中撕裂开来,连内里的小裳都撕开了一道大豁口,隐约露出那桃源秘境的边缘,高强低低的嘶吼一声,双目已经赤红。
就在这时,他心头仿佛有一缕清风掠过,奔腾咆哮的欲望野兽忽然有了片刻的沉静,理智再次回到了脑海里,望着身前的女子,身躯伤痕数道触目惊心,衣衫破碎已经不堪蔽体,身上由于鞭挞和密室的温度,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水,几丝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沿着右京那秀美的脸颊滑下,咬在樱唇和贝齿之间,她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六章 意外(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0:33 本章字数:3268
高强这一刻的理智回归,已经略略觉察到局面的发展正在很诡异的进行,似乎已经越过了自己原定的轨道,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理清头绪,只知道自己在一瞬间变得不可思议的暴虐,原本只是抱着游戏心态所设的游戏,忽然间就变成了真正的重口味凌虐。
只是,这理智的清明也只是片刻之间,随即他的心灵又再次被欲望所占据,而眼中的景象虽然依旧,看起来却已经完全不同,右京身上渗出的血迹,似乎是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的媚惑图案,而那破碎的衣衫,适足以激起业已变身为野兽的男人更深的破坏欲望,至于那汗水浸透的肌肤,在四角灯光映照下已经闪动着极度迷离的光彩!
高强一言不发,紧紧咬着下唇,手中的鞭子依旧在握,鞭柄被大力攥住,已经被手上留下的汗水所浸透,他挥手,又是一鞭落下,这次鞭梢所指,正是右京那似乎已经要滴出血来的乳峰蓓蕾!
“啊~~”右京一声凄婉的哀鸣,背脊高高的弓了起来,整个人都因为这道强烈而正中敏感部位的鞭打而抽搐着,绑在架子上的四肢极力扭动,嗤嗤的轻微裂帛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就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又撕开了若干,曼妙的身体曲线已经大半裸露了出来。
高强双目已接近赤红,屋中的温度似乎升到了一个叫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他嘶吼一声,抬手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撕扯开来,不片刻已经比绑在架子上的右京更为激进。赤裸裸地不着寸缕了。
手中的皮鞭再次挥起,两下以后,右京的身上已经只剩下几块小布,相比之下,那些左一道右一道的绳索倒还能遮蔽更多肌肤。此刻的这位女子,再也不是原先那白衣如雪的淡定神情,全身沁出的细密汗水,在某些曲线溜滑处已经开始汇成细线。沿着身体表面的曲线缓缓流淌,仿佛是一个天然地指向标,引领着男人的视线和欲望。
她本来就是半俯卧着绑在架子上,这时衣衫尽去之后,全身妙处几乎一览无遗,但是与身上的诸般妙处相比,最为吸引高强的,还是这冷漠的女子在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以往的迷茫和挣扎,似乎这一前一后。一冷一热的对比,让人有一种更加侵略性的冲动。
“哈哈哈。现今你可不能再那么笃定了吧!”高强大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已经变得有些嘶哑,似乎能够看到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改变姿态,已经成为了他最主要的目的,探询其身后的秘密反倒退到了意识中被遗忘的角落。
他一面大笑着,一面再次挥起了手中的皮鞭。
此时右京全身肌肤尽露,每一鞭下去的各种反应一览无余,而右京此时好像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先前怒鞭临身也几乎面不改色,现在高强的鞭子力道已经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但右京的反应却变得热切而敏感,每当皮鞭打到幼嫩的肌肤上,全身便在那一刹那如同被一道强力电流掠过。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光滑地肌肤表面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迅快由被打的部位向全身发散开去,然后随着痛楚一波一波地向身体各处蔓延,再加上之前的痛楚的叠加,右京口中开始不断地发出或高或低的呻吟低呼。
这些呻吟在右京的口中发出,仿佛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足以牵动男子内心最敏感的神经,尤其是当皮鞭打到某些敏感部位时。那一下陡然提高的娇吟,以及身体万般曲线的扭摆颤动,完完全全地向施暴者传递出她身体的每一分细微感受。
这小小的皮鞭,竟然成了将高强和右京的身体连接起来的一道桥梁,只是右京所身受的痛楚,在高强这里所激起的却是更强的欲望和更大的冲动,他一鞭又一鞭,力道忽轻忽重,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数百步之外的房间中,那黑衣男子面露狞笑,喃喃道:“高衙内,哼哼,取得这个猎物,比那个什么朱勔可要有用多了吧?主公的大业,向成功又跨进了一大步!”他口中念叨,手下毫不放松,双手所比出的手势变化越加繁复,手心处竟然隐隐现出一个人形的图像,倘若仔细看上去,这具人形的姿态与密室中被捆绑、紧缚加鞭打的右京竟然有几分相似!
千钧一发之际,箫声陡然间再度响起,这箫声比上次又有不同,激越高亢如穿金石,而且越催越紧越奏越急,箫音中所蕴涵的力道一倍一倍的往上叠加,令人听来心潮澎湃热血为之沸腾。
那黑衣男子正在施法的紧要关头,正是心无旁骛的时候,猛可里听到这一道箫音,胸口如同被一柄千钧大锤重重砸了一记,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手中那已经渐渐成形的人形图像立时变得若有若无。
他又惊又怒,急忙再次变换出无数手势,试图接续上被打乱的术法,无奈那箫声仿佛要与他作对一样,越催越急越奏越紧,带来的冲击竟是一阵大似一阵,到后来那黑衣男子已经无法再催动法术,甚至连维持双手中间的人形都难以办到。
陡然间,箫音几个盘旋,奏出一道穿云裂石的强音,这一下正所谓是百上加斤,在黑衣男子本已无法承受的重荷上加上了最后一击,他再也无法抑制,张口吐出又一口鲜血,且这次似乎是伤势颇为沉重,不但双手散了架势,就连盘腿而坐的姿态也无法维持,口中的鲜血一口接一口的吐出,伏在案上连起身也困难的紧。
那箫音再转几个尾音,从绝高之处渐渐散去,仿佛一位高士羽化登仙,在世间留下最美的姿态之后飘然离去。这出尘之音原本是令人激赏,也不似方才的那几下高音那么强劲霸道,但对于这黑衣男子来说好似做成了更大的危害,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叫一声:“罢罢罢!今日竟然功败垂成,我橘氏修理亮左京命乖数骞至此,夫复何言!只是不见见这是哪路高人坏我大事,死不瞑目!”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猛地一头从窗户中穿了出去,将窗棂撞得粉碎,接着几个提纵,向着那箫音传来之处疾步奔去。
他所居的屋子外本有几个守卫,陡然见这一直老老实实的日本男子冲出房门来,个个都是大惊。好在高强府中的家丁多经杨志陆谦和西北小将韩世忠等人操练,素质比之禁军精兵也不遑多让,这一下虽然变起仓促,却并没有乱了阵脚,几个守卫当即分出两人向各处报讯,余下几人各操兵器大呼追来,有那手持弓箭的早已搭箭上弦,一箭一箭向橘左京的黑色背影射去,虽然这橘左京行动飘忽,箭矢不见得能射中,好歹也减缓一下他的步伐,于路拦截的家丁们便多点时间调度。
左京受伤在身,原本行动就不如身上大好时迅捷,他又是个傀儡师,向来不以体能见长,这时候更加是步履蹒跚,仗着一股猛劲奔出百十步之后,脚步已经有些慢了下来,此时四面八方的拦截开始密集起来,箭矢嗖嗖从空中掠过,逼得这左京躲闪腾挪,一个不小心,小腿上已经中了一箭,虽然不是什么强弓硬弩,这么近的距离扎进去也要叫他走不了。
眼见箭矢奏功,高府家丁们齐声欢呼,来势更加凶猛,左京的活动空间迅速缩小。眼见不是头路,他狠狠一咬牙,反手将腿上的箭杆折断,只留下箭头在肉里,而后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来,仰脖喝了下去。
这一瓶药水下肚,左京原本委顿的神情顿时改观,他迅即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右脚跺地大吼一声,脸上立刻红光乍现,脚步一下子轻捷了许多。只见他从一个家丁手中抢过一柄花枪,前后挽了几个枪花,刺伤了两名家丁,趁着家丁们锐气少挫的当口,虚晃一枪夺路又逃。
高府家丁们原本以为这个逃犯已经穷途末路,哪知竟然有回天手段,居然暴起伤人,一时都有些愣怔,待见到左京落荒而逃,胆气顿时又壮,此时胸中还燃起了同袍被伤的敌忾之气,更加群情汹涌势不可挡,四下里一片声的喊“莫要走了逃犯!”“那逃犯往后院去了,大伙儿分头拦截,不要惊了衙内安人和内宅!”
左京借着药力和最后的术法,激发体内的最后一点潜力,终于循着箫音的方向来到一处院墙外。耳听得背后的呼声越来越响,落在身边的箭矢也密集起来,再默察自己的状态,情知自己时间无多,抬头望了一下高高的院墙,发狠道:“今日我左京拼着命丧于此,怎么也要看看到底是哪路高人坏我术法!”
他双脚用力,将手中的花枪在地上一撑,高高跃起,整个人蹦起两丈高来,手往前一探,已经扳住了墙头,双臂一较劲,半个身子已经上了墙头,耳中就听院墙内一阵女子惊呼之声:“什么人!”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七章 射杀(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3:52 本章字数:2233
左京听到这女子的呼声,心中一喜,心说看来这里是内宅了,想必守卫调动没有那么迅速,且待我擒住这女子为人质,说什么也要看看到底是哪路高人用箫音破法,不然岂非死不瞑目?
他双手一撑墙头,目光打量院中,却见眼中一片青黄间杂的竹林,夏风中沙沙作响,偶有清风徐过,带起一阵清香,煞是雅静。左京不知这便是有名的湘妃竹,不过就算知道,此刻他也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去欣赏了,正所谓穷途末路,人之将死,倘若能说话的,当然是其言也善,若是情急拼命,或者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哪还顾得上旁的?
左京一眼扫过,见竹林边立着一个青衣女子,身量尚未长成,头上挽着双髻,穿戴甚是素雅,望哪湘妃竹林边一站,整个人也好似一枝秀气的湘妃竹一般,似乎有丝丝清香飘过来,这女子眉目清丽难言,虽然犹带着一丝稚气,却已经是绝世美人的坯子了。
左京看罢欣喜,他倒不是见色起意,死到临头还能色心旺盛的强人也不是没有,不过肯定不包括这个日本国的高手在内。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的相貌越是不凡,装扮越是脱俗,显然在这府中的地位也自与众不同,用来作人质的效果也就越好。
当下正要长身而起跃过墙去,准拟一把将这稚龄美少女一把擒来,眼角不经意的向下一扫,看到一件物事插在那少女腰间,左京浑身如遭雷击,又如跌入冰窖一般一阵冰寒之气流遍全身:这竟然是一管洞箫!
适才他被突如其来的箫音破了术法,更使得身子大伤特伤,情知自己命不久长,刚才又用药力极力催发体内的潜能,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所凭借的只是一口气支撑着自己,一定要看到要了自己命的到底是哪路高人。
只是这时看到一管洞箫插在这弱龄少女的腰间,在他眼中却仿佛看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按照自己一直追寻的箫音传来的方位,该当就是在这左近,而四望无人,唯有这个少女在此,腰间又插着洞箫一管。难道坏了自己大事的“高人”,竟然就是这美貌少女不成?
左京这一震惊不要紧,待到回过神来,横下一条心,不管到底高人是不是真正的高,抓住这少女一问就知端倪。不过这一下迟疑和震惊,再要重新动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左京双臂一撑,竟然一阵酸软。身体没能纵起,反而在墙头上下沉了一尺,有些支撑不住的趋势。
左京这一惊非同小可,眼前一阵昏黑,情知自己这一下泄了劲,又是伤上加伤。恐怕眼前若是跌下了墙头,别说是再跳上来,只怕就再也没什么机会能站起来了。
他一咬舌尖,一阵剧痛令自己稍微惊醒了一些,功用双臂正要再起,哪知气数已尽,就听耳后一人沉声猛喝。声如闷雷:“大胆狂徒,竟然敢窥伺内宅,照箭!”
这一声光明磊落,虽然是背后放箭,射的却是响箭,更出声示警在先,显然这箭手非同一般。左京心中暗叹,此等箭手自重身份,必定是箭术非凡。这一箭恐怕是凌厉之极,自己体术并不擅长,便在平时也是难以抵挡的,此刻命在顷刻,又如何能够躲闪?
只听空中一道尖利哨音响过。左京背心陡然一痛,那一箭从后心直透前胸,再也支持不住,两手一松,身体随着箭矢地余势向前一倒,软绵绵地向墙内倒了下去,扎手扎脚摊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只听那适才放箭的箭手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又是沉稳干练:“儿郎们,快些搜查外宅各处,看看有无同党走漏,并有无混水摸鱼的不法之徒,再与我世忠报知内宅两位蔡干办,请他们尽快搜查中箭之人的行踪,不要惊了安人和内宅女眷!”
一系列分布井井有条,显然此人不但箭法精通,统领家丁更是一把好手。左京心中这般想着,不由苦笑了一下,大宋果然是人才济济,自己在日本国内可算是顶尖的奇人异士了,来到这里却一事无成,终于落得身死异乡的下场,主公的大业托付,自己可不能再有什么助力的……右京,右京,我这一死,你便不再是傀儡了,恢复了自由身,今后的路,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
意识渐渐涣散,忽然听到一个娇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谨慎,却略微又有些好奇:“敢问大爷,你……还活着嘛?”
左京勉力睁开眼睛,分辨出眼前这个绿色身影,可不正是自己适才看到的,那腰间插着一管洞箫的绿衣少女?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开口道:“请问……这位姑娘……适才,适才那首激越箫曲,是何人吹奏?”
那少女正是年方十三的李师师,与去年相比,这位少女已将长成,又加上少时长于青楼,后来又进了太尉府,所见的世面着实不少,因此看到这人满身是血,形容可怖,她却也并不是很害怕,反倒有些好奇。
待听得这人竟然惦记着自己的音乐,师师的小小心灵顿时一喜,美滋滋地应道:“那正是奴家所奏的,先前奏了半阙碧霄吟,却不知怎的心绪不宁,吹了一半吹不下去,奴家无奈,又硬着头皮吹了这首破阵子,好一解心中烦闷,大爷听着可还中听么?”她一心一意练箫学琴,听到别人问及,小心思便都转到了这上头来。
左京暗叹,这真是天意,想不到自己纵横十余年,远来中土,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的箫曲给破了术法,时也,命夫!只是还不甘心,又挣扎问道:“小……小姑娘,请问你师承何方高人?”
师师偏头想了想:“教我的人么,那可就多了,从前怡红楼的王大姐,刘大姐,进这府里之后又跟着教坊地李妈妈,孙妈妈,还有汴梁的白行首姐姐,燕大官人,都教过我不少呢!还有我家衙内,常常听我练琴,每每有些奇思妙想,都能启发我不少啊,说起来,倒是衙内对我的教益最大罢。”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七章 射杀(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4:00 本章字数:2178
“什,什么?!”左京一听这小姑娘来历如此惊人,最大的老师竟然是高强高衙内,心中一时万念俱灰,想不到高衙内如此厉害,恐怕今日之事,都是被他一手导演的,右京这傀儡被自己利用,现在还不知道怎生被高强这魔头折磨着呢!急怒攻心,哇地又是一口鲜血,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呕血如喷泉一般汹涌而出,“噗噗”有声,不片刻便呕出不下几十两血,吓得师师往后跳了两步,捂着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着这红色的人造喷泉,小脸煞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少时,血尽人亡,橘左京一命呜呼,内宅的护卫家丁也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将左京的尸体敛起,地上血迹擦净,小环也赶了来,见师师吓得不轻,忙拉着她回去休息,一路唠唠叨叨的数落埋怨。
师师一面唯唯点头,一面忍不住回头望去,见那橘左京的脸色蜡黄蜡黄,双眼却兀自不闭,直愣愣地望着天空,好似仍有未了之事。师师心中一跳,默默祝祷:“死人啊死人,我也不知你姓名,不过我只跟你说了几句话,可没害你哦,射你的人好似是外宅的那位韩爷。听说那位韩爷厉害的紧,你就算变了鬼,他也压得你住,可不要来找我……”
她这么心中暗祷,也不知管用不管用,小小心灵正是敏感多思的时候,此后几日不免时常念及。不过左京的眼睛,倒真是在见到了内宅门口的韩世忠以后才合上的,这位年轻的猛将看着自己箭下的又一条亡魂,冷冷哼了一声,对着尸体豪语道:“贼子,某家箭下亡魂无数,多你一条又何妨?到了阴间若是不服。只管来寻某家便是!勿要这般作态,小心耽误了自己投胎!”说着用手一拂,说来也怪。左京的双眼就这么乖乖合上了。
韩世忠转身离去,抬尸地两名家丁目睹此事,背脊都有些冒冷汗,此后韩世忠在高府和杭州军中,便多了一个诨号,叫做神弓鬼见愁,此话不提。
这里闹得天翻地覆,那边高强却蒙然不知,关在密室里大耍皮鞭。对着身上鞭痕纵横的橘右京,白腻地肌肤上道道红痕,汗水条条流下,浸到伤痕上时,刺痛便令到右京那玲珑修长的身躯一次次不自禁的颤抖。全身的线条都活动了起来。
此刻的高强,神智已经渐渐有些迷糊了,这等景象落在他眼底,非但不能激起对于受虐者的同情之心。相反的血液为之沸腾,双眼放出近乎无机质的火热光芒。慢慢地。鞭打已经不能再带给他新鲜地刺激了,右京的身体因疼痛和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周身上下妙处尽显,对于高强来说构成了进一步的强大诱惑。
高强踌躇了一下,甩手将皮鞭扔到一边,脚步往前移动了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极近处,只需一伸手,右京的全身各处都将落在掌握之中。
他微微颤抖着双手。慢慢地伸了出去,一手抚上右京那高耸白腻的丰臀,手掌掠过道道鞭痕,火辣的痛感立刻像电流一般流过右京的全身,她的脊背又一次高高的弓了起来,口中不自禁地发出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呻吟。
这声呻吟进入高强的耳中,仿佛是一点火星落在晒得干透的柴草上,顿时激起了燎原大火,他另一手伸到右京半俯卧的身下,重重地握住了早已因为鞭打和刺激而变得肿胀的一只乳房,五指用力捏揉,闭上眼睛感觉着那一团肥美的软肉在手中变幻着形状,心中的欲火再也无法遏制,瞬即转过身来,挪到右京的身后,双手把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就要来个剑及履及,真个销魂了。
就在此时,一直是迷迷糊糊,任凭高强摆布凌虐的右京女,忽然挣扎了起来,口中喃喃地说道:“衙内,高衙内,不可,万万不可……”一面说着,一面将身子在木架上拼命挣扎,无奈绑缚她的那几个高府家丁都是深谙刑求之道的老手,这绑缚初时并不教人如何难受,但若你一加挣扎,那便是越收越紧,直到勒得气都喘不过来。
先前右京受高强鞭打,已经挣扎了好些时,那绳索慢慢收紧,已经在某些部位陷进了肉里,只是还不算很紧。这一下右京忽然用力挣扎,那绳索顿时大幅收紧,如乳房这等重点捆缚,又是全身的敏感部位,这时便陡然肿胀突出,血管都有些蹦蹦跳,那末端原本已经鲜红欲滴的蓓蕾,这时候更是肿的像要爆裂开来。
剧烈的疼痛出乎右京的预料之外,此刻她却好似与方才不同,对疼痛格外敏感,而且反应似乎变得比较单纯,只是对痛楚感到身体的难受,却没有表现出方才最令高强血脉贲张的某种暧昧反应,这一下的疼痛令右京大大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咯咯作声,全身肌肉都绷得死紧,好半天才松弛了一些。
要是片刻之前,高强见到这等充满黑暗罪恶感的刺激性场面,早就狂性大发,不管三七二十一,任凭心中的邪火熊熊燃烧,在右京身上为所欲为了。偏偏这时的高强,心性与刚才也有了区别,眼前美女受难的凌虐场面看在眼中,痛苦辗转的呻吟传入耳中,起到的是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效果,升腾的欲火竟然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于破坏这美好事物的一丝不满。
而这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满情绪,就仿佛是给心中欲火浇下的一桶冰彻凉水,立刻使高强的头脑恢复了不少理智:“怪事,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的?”过去的半个时辰,他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却再也无法心安理得作出同样的行为来,眼看着右京娇嫩丰腴的身体上留下地道道血痕,有些伤口已经流下了血水和汗水的混合,高强脑中一片混乱,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门外传来略显急促的拍门声,许贯忠高声呼唤:“衙内,府中出事了,那囚犯橘左京忽然逃跑,被韩虞候射杀于内宅墙外。”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八章 东瀛(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4:16 本章字数:2174
这一声呼唤。仿佛突然间打破了这密室的阻隔,使得高强的意识与外面的世界重新联系起来,往日的那个镇定自若的高衙内瞬间完全回到了他身上,高涨的淫亵欲望虽然尚未得到发泄,却再也无法掌控他的意志和身体。
高强陡然撤身,转过身去不再看右京那饱受欺凌,却仍旧散发着强大媚惑的身体,首先想到的是将自己的衣衫找出来穿上,这光着身子,感觉心中的兽性时刻都有再次发动的可能,感觉实在不是很美好,尤其是在莫名其妙的这么失控了一次以后,他心中对于保持意识清明的渴望从来没有这一刻的清晰和强烈。这到底是一种反弹,还是精神上的某种洁癖?恐怕是二者兼而有之吧,总之,高衙内谈不上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但也绝对不想作一些以后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讨厌自己的事。记得刚刚到达这个时空的时候,他也曾这么拒绝过小环一次的……
不过寻找衣物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给高强的脸上增添了一抹苦笑。方才心性渐渐迷失的时候,他狂性大发,三把两把扯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唯恐脱的不够迅快,此刻要找件衣服来蔽体的时候,却发现几乎没有一件能够稍微完整的,可见自己方才究竟是如何的疯狂。
高强东挑西捡,先挑一件出来,望仍旧绑在架子上的右京身上盖住,这小小的刺激也惊的右京的身体一阵收缩,可见经过了适才的暴虐之后,她的身体和神经已经敏感到了何种地步。
高强暗自对自己摇了摇头,怎的刚才自己就像失去了常性一样?更蹊跷的是,现在竟完全不能找回刚才那见血就兴奋的状态了,连右京的反应也与刚才大不相同。联想到许贯忠所说的,橘左京适才忽然逃跑,被韩世忠射杀于内宅墙外。高强心中隐隐已经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他又找了一件衣服,勉强把自己身上见不得人的部位都给遮盖住,踱到右京身前,弯下腰去。对着右京轻声呼道:“右京姑娘,本衙内今次多有得罪,实在是对不住了。”
右京原本是低着头。任凭一头散乱的青丝遮住脸颊,这时却微微一动,头艰难地抬了起来,原本清冷地喉咙此刻变得嘶哑,更多了些许不曾有过的温润:“高……高衙内,此事并不怪你,右京心里明白……”
高强心中的猜测更清楚了几分,微微一笑,看着那一头青丝中透出地迷蒙双眸道:“本衙内忽然想到,右京姑娘所明白的。恐怕此事是与令兄左京有些关联吧?”
右京尽管身子仍旧绑在架子上动弹不得。听到这句话还是猛然一惊。头高昂起来,眼睛抬着向上看高强的脸,语音中已经多了几分惊诧和惶恐:“高衙内,此事你怎的知道?!”
高强心中一乐,心说我要不是对你俩人的姓名一直有心病,老想到傀儡术这种古里八怪的东西,又怎么会有这种在常人看来完全不着边际的猜测?不过要是你知道了自己并没有露馅,本衙内的所知全是来自于现代的一本漫画,而那漫画中的主角名字又恰好与你们兄妹相同,怕不是要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了吧?
此刻他也不便说破。只笑道:“右京姑娘受委屈了,不论内情究竟如何,冒犯姑娘的毕竟是我高强这双手,实在是唐突得很。论理本衙内现在就应该给姑娘松绑,而后延医调治,无奈姑娘你适才也听到了,令兄左京忽然逃脱,随即便被我府中大将射杀,姑娘瓜田李下,嫌疑难免。说来惭愧,本衙内论起拳脚武艺那是稀松平常地很,倘若姑娘松绑之后要对本衙内不利,说不得还有一番波折。恁地,我现在便叫手下进来,叫他们给姑娘松绑穿了衣物,而后送回房中,再请名医疗伤,可使得?”
右京的头又垂了下去,隔了一会才应道:“衙内既然恁地说,怎么不使得?”
“难得姑娘如此通情达理,本衙内欣慰之极。”高强愉快的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的郁结借这次暴虐发泄了许多,他此刻心中阴云尽散,犹如万里晴空一般的爽朗,头脑也格外的灵光:“姑娘养伤之时,有件事可得想清楚了,便是本衙内适才想问姑娘的,尊兄妹二人万里迢迢来到我大宋,又分别投到朱冲朱勔父子帐下,所为的究竟何事?等到姑娘伤势痊愈,我要一个明白的答案,这可使得么?”
这次右京的头低低地垂着,房中一片寂静无声,好半晌才微微一动,也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但高强却分明能察觉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变得柔软了许多,这一下已经离向自己屈服跨进了一大步。
他摇了摇头,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与眼前这刚刚因为自己的暴虐而遍体鳞伤的女子,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心灵相通,难道这件事也和橘左京的突然死亡有关?一时不得要领,还是先将眼前这尴尬局面解决了才是。
高强走到门边,唤过许贯忠,将自己眼下的尴尬情状略略说明了一下,许贯忠办事是一等一的人才,立时命人将应用人手和衣物都调了过来,负责将衣物带进房中的是小环和几名内宅侍女,而后几名孔武有力的家丁蒙着双眼进了密室,按照侍女们的指引将橘右京的四肢牢牢捉住,然后再割断绳索,由侍女们服侍着穿上衣衫,再将双手捆好,带着到内宅的一处偏房修养,那边许贯忠已经差人去城中请最好的跌打大夫去了。当然这大夫来了以后,先要给高强诊治检查,尽管衙内作为施暴者,除了体力消耗不少以外,更无别样创伤,不过彼此地位悬殊,那也是说不得的事了。
高强也穿好了衣物,出得房来,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内宅便行,走到半路就遇到了韩世忠等人,伴着一副担架,正要到前院书房去等候高强示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八章 东瀛(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4:44 本章字数:2219
双方见面,站着不是说话的所在,便一同到了书房,两个家丁将那具担架放在地上,揭开盖布,便露出了橘左京那张死白的脸。
高强皱着眉头,吩咐手下家丁检视橘左京的尸身,一面听韩世忠汇报事情本末。待得听完,心中便有五分明朗了,再详细问了那几个看守,橘左京逃亡的时间和前后始末,更加确定,橘左京忽然间如此异动,绝对和自己在密室里的异常行为脱不开干系。
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自己当时已经快要失去了理智,倘若在那种情况下与右京交合,虽然不知结果如何,恐怕多半没什么好事;话说回来,即便是没有什么坏处,在别人若有若无的操控之下与几乎陌生的女子发生关系,对于高强的自尊心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只不过,回想右京当时那充满了罪恶诱惑的美妙身姿,自尊的矜持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高强一时也有些迷惘了。
回过神来,夸奖了韩世忠几句,又命许贯忠吩咐下去打赏有功的家丁,便叫人将橘左京的尸身送去官府义舍,现今天气炎热,留这么个东西在家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想到右京还没看过,高强加了一句,叫送到义舍以后,捡一具上好棺木成殓了,搁在那里好好保存,择日才好入土。
处置了这件事,高强回身坐在椅子上,正要端起茶来喝,忽听门口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笑道:“官人,暑热难消,奴家特地为相公备了酸梅汤,加了些冰珠,可要尝尝?”
高强精神一振,这个时代虽说工业不发达,没有什么全球气候变暖的厄尔尼诺效应,可江南的暑天还是叫人有些受不了。别人倒还罢了,高强是习惯了空调冷饮电风扇的现代人,夏天尤其难熬。这时听到有冰镇酸梅汤好喝,当即笑逐颜开。忙起身相迎:“娘子如此费心,真是生受了。”
蔡颖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有个大茶盅,茶盅壁上有许多水珠。不问便是盛着酸梅汤在内了,四周几个盖碗,乃是一套精致的定窑透光瓷器。
看着高强的馋样。蔡颖抿嘴一笑,对于自己郎君的口味,她虽然是不大下厨房的大小姐,却也知道的很是清楚,便不多言,纤纤十指将茶盅打开,用一个大勺盛了一碗。双手递给高强,跟着又盛两碗。递给一旁的许贯忠和韩世忠,这两人一个是一直追随高强,现在府中头号总管兼智囊,高强身边的位无人可比,一个是后起之秀,凭借出众勇武和忠直,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占据了高强身边的重要位置,赢得众人的一致尊敬,蔡颖也深知这两个是人才难得,因此这些小处也毫不松懈。
两人慌忙接过。称谢不迭,这是七品命妇赠饮,可不能推辞什么地。
待几人都喝过了,蔡颖将茶盘放在一旁,笑着对高强道:“适才奴家在内宅正读书,忽听外面一片吵嚷,出来看时,却是有犯人逃脱,业已被韩虞候神射杀死,只是尸体落在内宅,倒惊了一个女眷。”
韩世忠满脸通红,躬身致歉:“世忠无能,让贼人逃到内宅,惊动了女眷,请大娘责罚。”
蔡颖笑道:“韩虞候神箭杀敌,无过有功,有何责罚?说是惊动,其实只是那女娃儿恰好在那里练箫,那贼子被箭射中之后,掉落在她身前不远而已,这女娃又是胆子大得很,也说不上受了什么惊吓,韩虞候万祈不需挂怀。”
韩世忠唯唯应了,头也不敢抬起,高强却心中一动:“娘子,这女娃在那里练箫,莫不是府中的乐师?”
蔡颖眼皮也不抬:“官人难道想不到?府中最爱在那竹林边练箫的,除了你去年从怡红楼带回来的师师,还有谁人?”这话皮里阳秋,小小刺了高强一下,实则高强因着历史上李师师的作为算得风尘中的奇女子,这时又是年纪幼小,偏偏音律才华甚是高妙,平日便不由得另眼相看,蔡颖虽不至于如何往心里去,不过这世上不吃饭的人或许有,不吃醋的女人是万万没有的,此刻提到了,顺便就是一口飞醋,吃的高强颇有些苦笑。
只是高强苦笑归苦笑,这事在他脑中却不期然的引起了一连串的联想,直到想到自己刚才那件没有想通的事,这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橘左京和橘右京之间有某种诡秘地联系,这是不必说了,不过当时自己忽然清醒,而右京的反应也忽然转变,可见当时橘左京和右京之间的联系是出了某种问题的。自己方才反复询问时间,大致能确定橘左京破窗而出的时候,与自己恢复清醒前后相差不大,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独居房中的橘左京忽然破窗而出,就完全不得要领了。
现在看来,那橘左京逃跑以后径直向内宅窜去,又恰好死在师师的面前,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高强转了转念头,心知要弄明白这件事,别人都帮不上忙,只有等到右京的状况恢复,详细问她与橘左京之间的情由,多半便可以知道端倪了。
几人议论一会,有人回来禀报,说道橘左京的尸身已经送到杭州义舍停放,身上衣物都已取回,加上其独居的屋中搜检完毕,诸般事物都运了回来,问衙内是否要一一检查。
高强一一看过,别地都是平平无奇,在橘左京身上搜出一块玉牌,上面的图案形制和中土大不相同,显然是从东瀛带来的,另外有一柄短刀,几瓶药水,至于在这种情况下经常会出现的秘笈之类却完全不见踪影。
高强一面看着,韩世忠却拿起那把短刀来,“呛啷”一声拔出鞘,众人顿时觉得寒光夺目,这刀隐隐泛着诡异的绿光,却着实是一把利器。
几人将这刀在手中传来传去,高强一眼就看出这是最初形态的日本短刀,形制是仿造的唐样大刀,厚背直刃,略略弯曲,奇在这刀上竟然开了一截血槽,可想而知杀伤力更加巨大。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九章 杰肯(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4:54 本章字数:2231
韩世忠将这把短刀抓在手中细看,口中啧啧称奇,此刀铸造精良,锋刃上隐隐现出复杂的菱纹,若放到手臂边上,即使不碰到肌肤,也能感受到侵人的寒气,一看就是名匠打造的宝刀。
他看了半晌,向高强道:“衙内,这刀着实精良,我军中武器虽多,可多半都不及这刀。那黑衣男子既然身藏如此利器,想必武艺不凡,为何不见施展?更奇者,此人突围之时是从我府中家丁手中夺了一枝花枪,并未将这刀取出应敌,这又是一奇。”
高强一笑,这时代日本的武士道还未确立,后世被奉为日本武士道之神的楠木正成,这个时候还没生下来呢,这短刀自然不是什么剖腹专用的礼仪用刀,那橘左京之所以没有拿出来挥砍,除了此刀的来历有什么特殊之处外,多半是觉得这尺许长的刀刃不大好使吧。
几人围着这些物事参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一小半是因为这些东西上并没有明显的线索,另一半也是因为在座并没有一个熟悉这时代的日本,而高强虽然一脑子的日本战国知识,却已经是在座中对于日本了解最多的人了,这如何能看出线索?
说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出去找个与日本有所交往、见识比较广博的人来,看了这些事物或许还能有什么发现,眼下凭这几个人是没什么所得了,目前唯一的线索,都集中在内宅养伤的橘右京身上。
只是当晚回到内宅的高强,却面临了娇妻蔡颖的一轮盘问,原来她看了大夫为橘右京诊治,各处伤痕尽皆明了。鞭痕什么的还好说,毕竟既然是刑求,动用刑具是免不了的。不过那高挺丰乳上的几道淤青指痕,一看就是大力揉弄所留下的,当时据称留在屋中的只有高强和橘右京两人,这痕迹是何人所为。瞎子也看得出来了。
假借刑求之名,对一个女子行侵犯之事,这次连向来与高强相敬如宾、恩爱异常的蔡颖也按捺不住了。况且她出身相府,饱读诗书,对于SM之类自然是闻所未闻,想也想不出还有这样的欲望,只当自己的郎君是个乘人之危的无耻狂徒。这一次是吃醋事小伤心事大,说到后来已经是泫然泣下。
而且这次蔡颖还不是孤军作战,鉴于高强欺凌弱女子的行为恶劣,虽然婚前其名声并不好,不过蔡颖嫁过来之后,听到小环解说了高强这花花太岁称号的冤枉来历,又亲眼见证了郎君对自己的爱惜,不免对郎君的人品深表钦佩。不想这次干出这等事来,心惊之余。又有些兔死狐悲。正所谓大家都是女人,郎君倘若欺凌别人顺手了,难保哪天不对自己开刀,不管这是故态复萌还是新生恶念,这等危险的苗头必须坚决、坚定、坚持掐死在萌芽状态中。
因此蔡颖先把事情始末都了解了,此后又拉了小环作同盟,当夜对着高强软硬兼施,上演一出盘夫好戏。一开始是摆出物证人证,力证高强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地弱质女流施暴,长达半个时辰之久。其间有无肉体侵犯,没有证据,但是那丰乳上指印宛然,别人不清楚。蔡颖见惯了高强偶尔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激情痕迹,哪里有认不出来的道理?这时代的观念与现代不同,男女裸身相对,又兼对要害部位如此亲密接触,与实质相交也没什么分别了,高强还想运用现代关于性接触的“接触说”“插入说”“射出说”来为自己作一个小小辩护,却又哪里管用?只得低头认罪。
此后便是长达一个时辰的精神轰炸,两个女人眼泪汪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高强折腾的头都抬不起来。加上他今天人生头一次品尝了洲的古怪滋味,心理上先自矮了一截,更加没有还手之力。
好在转机总在不经意中来临,正当高强痛苦不堪,不知如何了局的时候,小环又去拉了师师来,意图利用这个目击证人来继续抨击高强。谁知这一下效果适得其反,师师听到她们对于高强地诸般指控时,忽然冒了一句:“师师曾与今日那被射杀的逃犯说了几句话,听那逃犯的意思,似乎他是正在使用什么术法,却无端被人破了,这才重伤逃走的哩!”
“哦?有这等事?”高强一跃而起,一半是听到了有意思的情报,另一半却也是趁机想要脱身:“师师,与我详细道来!”
他虽然在美妻爱妾面前隐忍,不过毕竟是一家之主,这时代夫权的强大不容置疑,连蔡颖这等出身尊贵的娇女也要低头,小环就更不用说,倘若不是蔡颖极力撺掇又给她撑腰,就算是高强真个出去抢了师父林教头的妻子来府中淫乐,甚或害的人家家破人亡,小环也只有认命的份。
因此现在看到高强借机脱身,两女虽说心有不甘,也无法可想,一肚子地气都对着师师了,好在师师平素乖巧,相貌琴艺又极出众,用现在的话来说,在高府内宅里乃是人气偶像,大家对她都甚是喜爱,因此蔡颖和小环也没什么恶念。
待听师师转述了左京死前的情状,高强闷头想了半天,心说看来橘左京直奔这个方向而来,果然是有所图的,听话中地含义,难道破了他术法的,竟然是这小师师的箫音?
少时也曾看过电影无数,对于六指琴魔这类描写音波功的武打片,高强也是心向往之,而且现代的科学也证明了,声音确实可以作为杀人的武器,不过……要把这些和眼前这个娇怯怯,俏生生,还没完全长成的小师师所吹奏的箫音联系在一起,即便是看多了YY小说的高强也不得不说一句“未免太扯了!”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结合了自己的切身体验,看来橘左京的术法突然失败,与小师师的箫声起码是有着密切的联系的。高强捧着脑袋想来想去,最终得出的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这橘左京用的术法究竟为何,目前不明,不过这术法恐怕在运行时很容易收到某种波动的干扰,而小师师的箫音中,就包含了这种波动。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九章 杰肯(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5:03 本章字数:2155
倘若这个结论成立,高强心中便只好叹一口气,原本他还指望从右京口中探出她和左京之间这种匪夷所思的傀儡术的秘密所在,然后设法派上自己的用场,现在呢?傀儡术的功法暂且不说能不能到手,就算到手了,这种会被某种寻常的可闻声波给破掉的术法,又有多少实用价值?
兴味索然下,又加上累了一天,尤其是闷在密室里的那半个多时辰,堪称高温SM,极其消耗体力,高强此刻再也支持不住,只摆了摆手叫师师和小环退下,便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蚀,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高强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一来是蔡颖晓得他连日劳累,有心让他多多休息,二来鲁智深昨日出走,没人督促着他做功课进行晨练,人都是有惰性的,难得放松这么一下,高强自己下意识地也给自己放了两个时辰的假。
梳洗完毕吃罢不知是早饭还是中饭的一顿,高强一摇三晃往前院书房而去,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见房间里吵闹异常,高强心下奇怪,什么人敢在我的书房吵闹?脚下不由得便加快了几分。
等到进了书房,却见并无什么人吵嚷,只有许贯忠和一个人对坐,桌子上放着昨天从橘左京身上搜检出的事物。见到高强进来,许贯忠连忙站起,说道这位乃是从杭州市舶司调来的通译,此人见多识广,善能说多国语言,对于东瀛日本诸般风俗也多有了解云云。原来杭州府对于高强这里的所有动静都时刻关注,昨日听说高强府里出事。还死了人。知州阮大城的神经顿时绷紧,当天后晌午时就派了人来探风声,听说应奉大人要找一个通晓日本风俗的人,第二天就把这人给送了过来。
高强点了点头,心说阮知州当真帮衬地很,看来下次给蔡京写信时,还是不能给他说太多好话,让他继续在这杭州知州任上做下去。直到本衙内用不着为止。哼哼。倘若阮大城听到了高强地真实想法,只怕是心寒如铁,自己竭力奉承,末了却是弄巧成拙,这次第。怎一个衰字了得!
高强居中而坐,向那来人拱手为礼,客套话还没出口,先打了个愣:只见这位形状特异,高鼻深目,两个眼珠滴溜圆,皮肤黝黑。却看得出与此间人的黄皮肤颇有不同,穿戴虽说与寻常人一般无二,却怎么看怎么像个阿拉伯移民。
见到高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上溜下的打量,那人咧嘴一笑:“应奉大人不必惊讶,下官本名杰肯,汉名叫做王杰,原本就是西域大食人士,自幼随父执辈四处漂流,六岁时便到了广州,家父过世之后。下官又到了这杭州,幸得此间知州大人赏识,抬举下官在市舶司中作个通译,却也逍遥自在。”这阿拉伯人竟然说的一口汴梁官话,只是偶尔流露出一些古怪的口音,高强听着更觉别扭。兼且嗓门极大,平生所见人中,只有现在作两浙路检法官的张随云可以比拟,看来方才听到有人吵闹,不过就是此人在说话而已
这些倒是小节,高强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放在桌上地诸般事物上,向杰肯道:“王兄请了,不知这些器物中,可能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王兄但请直言,不论是大事小事,看出什么都只管说出来就是。”
那杰肯咧嘴一笑,露出一副白牙:“应奉大人容禀,这几件物事,虽说有些精品,不过多半都是些街市上都有地卖的,这杭州城市舶司每天迎接八方来客,品流之复杂无与伦比,可说万国奇珍异宝在杭州城都可以弄的到,只要你有钱。因此即便有些东西是明显的东瀛特色,却也不能就此断定持有者就是来自日本国。”
高强听这话似乎有点道理,转念一想却不然,我又不是搞人口调查,管你是不是日本国的东西?现在这个橘右京就是瞎子也看出是日本人了,本衙内要地是能揭示其来历身世的线索,这厮恁多废话!
“王兄,不知这些物品中,可有什么是可以证明持有者的身世来历的?”高强单刀直入,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哪知这杰肯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搭错了线,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来提供专业意见,竟然对高强指手画脚起来:“应奉大人这就错了,所谓国家国家,有国而后有家,人也是这个道理,倘若连此人来自什么国家都不能确定,又谈什么身世来历?”
高强怒气渐渐上升,来到这时代以后,虽然不是人人都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拍马屁,不过好歹那些能给自己脸色看地人多半都是心思缜密的聪明人,相互之间交流起来不用太费脑子,怎的这位阿拉伯移民的后裔杰肯竟然这么木鱼脑瓜?
一旁的许贯忠见高强面色有些不善,知道已经动了气,忙插言道:“王通译,我家衙内既然确定这人乃是东瀛来的,自然有的是道理。衙内现在想知道的,也只是这些物品之中,是否有什么线索,可供我等按图索骥,寻找到这人的出身来源。这人客死异乡,说来也是可怜,倘若能找到其出身和父母亲族,将尸骸归葬,岂不是一件功德?”
这话说得就有些水平了,触动杰肯的心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漂流异乡,不知老死何方?杰肯点了点头:“这几件物品中,其余都是平常,只这柄刀有些特别,若说能提供什么线索,恐怕只有从这上头想法。”
高强见说地入港,心中怒气顿平,忙加以追问,那杰肯举起短刀,轻轻拔出鞘半寸,指着刀柄和刀刃相连的吞口处,向高强道:“衙内请看,此处的铭文甚是特别,其文字虽说是汉文,连起来却不通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既非工匠的姓名,也不是铸造记录,想必是与刀的主人有关,衙内若要调查,当从这里入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章 来历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5:13 本章字数:4376
尚强将那刀接过来细看,果见刀柄近处有一排细小铭文,多数都是自己能认识的汉字,少部分也看着与汉字相似。只是这些汉字古怪得紧,分开一个一个都认得,连起来完全不知其意,倒像是哪个蒙童习字的帖子,只有字形,没有文意。
他看了一会,又递给许贯忠,二人看了多时,仍旧不解其意。
高强忽然抬头看了杰肯一眼,见他嘴角微微露出狡黠的笑意,猛然醒悟:“这厮鸟既然特地指出此处可疑,决计不能一无所知,否则当官的第一要诀就是瞒上不瞒下,他指出了线索却又没有头绪,上司若是怪责下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有了这个想头,高强心中一转,已有了定计,将刀仍旧递给杰肯道:“王兄,还请为本官解读这上面的铭文。”
杰肯大摇其头:“难啊!这等文字似是而非,最难辨认,应奉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下官没有法度。”
高强见他仍旧玩花样,把桌子一拍,瞪起眼珠道:“大胆!既然不识,还敢指示本官有什么线索,这可不是信口开河?莫不是特地来消遣本官!”高强平日一直平和待人,拍桌子发官威这还是第一次,不过说完之后虽然有些不习惯,感觉倒还不错,尤其是看着面前这个阿拉伯人脸上挂着的狡黠笑容,被自己的一喝而消散于无形,心中更加爽利。
杰肯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已经违背了做官的原则。他来到中原多年,对于我中华上国的种种显潜规则多有认识,只不过这后天学习和先天发育的究竟是有区别。若是忘了给自己脑子里上紧这根弦。多半就容易犯错。倘若落在别人眼中,就算是看出来了。顶多是腹诽几句。以后有机会给你穿穿小鞋,这位高衙内可是顶头大上司都要着意巴结的,真要为难起来,一张帖子就要他好看。
吃了这一吓,杰肯地说话都变了味,原本颇为流利地汴梁官话一下子夹杂了广州俚语,吃吃地道:“应奉大人莫要着恼,小人,小人唔系有意欺瞒,点解大人要冤枉小人?”这时候也不敢自称下官了。以他一个没品级的小小通译,实在也说不上什么官。
高强听地有趣,原来你这家伙一着急就会说广州话?看来这从小寓居广州地影响还是不小的,看本衙内再吓一吓你,当即更加作色:“我顶你个肺!本官没得闲了,来冤枉你?信唔信本官知会阮知州,问你个欺瞒上司的罪名,叫你个扑街废柴去沙门岛走一遭!”这几句话说得文白夹杂不伦不类。高强自己说完了都忍不住想笑,许贯忠在一旁早已听得呆了。
杰肯所受到的冲击更是加倍巨大,自小听惯了的广州俚语在这位高应奉嘴里说出来竟然分外的迫力惊人,尤其是说到“扑街废柴”这个词组时,那强大的气势令得自己脚为之软,暗地里竟然生出了一股仆倒在地的冲动,这难道就是故老相传的强者气势?
他再也不敢扯白,连连讨饶,高强原本只是吓一吓他,现在见他立刻老实许多。便也不为己甚,哼哼道:“在本官面前搞野,你这厮正是圣人门前卖三字经,远未够班啊!”
杰肯连连点头,话语间广州话味更浓:“是是,应奉大人英明神武,小人真系估唔到啊!”
高强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的杰肯一头雾水兼心惊胆战,只好跟着干笑两声凑趣,无奈心中紧张难以抑制,乃是皮笑肉不笑。
待杰肯将短刀上地铭文说明了,高强这才晓得,原来日本国一直未有文字流传,向来都是用的我中华文字,不过因学习不易,在日本国称为汉学,只限一小部分官员贵族中流传。怎奈近百年来日本国人口迅快增长,国中商人武家等势力渐渐增长,这些人往往不知中华文字,却又需要彼此交流,只好用半通不通的汉字相互交流,日久便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字,多数从汉字中摘取一些偏旁部首加以应用,再辅以一些简单的符号,竟然也能达意。
高强听罢点了点头,历史上日本的平假名和片假名语言的形成,史家公认差不多是在稍后的院政以及南北朝时期,而一门语言地形成,不可能是哪一个人忽然拍一下脑门子的结果,多半其背后伴随着一个集团或者阶层的形成和崛起,因此若在这时已经有了日文的雏形,丝毫也不奇怪。
不过杰肯虽然知道这些文字的来历,却不知其意,只因这文字流传不广,会学习的也只有日本国内一些新起的武家和地方豪强豪商等辈,他杰肯久居中华,虽然经由往来的商旅知道此事,却不曾有机会学习。
高强又问了几句,见他再无隐瞒了,便叫许贯忠送客,临行取出清溪银二十两酬谢,杰肯一面口中逊谢,一面双眼放光,跟着手就伸了出来,倒是一个奸商本色。
日来无事,高强一面等着京城里的消息,一面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开银铺的事。他来到这时代以后,渐渐了解大宋的现状,总的说来,大宋人多粮足,全国大部分地区都长久得到和平,经济文化都是极大发展的时期,按说国力该当蒸蒸日上才对,然而宋代却又是一个一直给人以积贫积弱印象的时代,这中间的反差着实让人惊诧。
不过置身于这时代这些日子,接触的层面上至皇帝执政,下至军兵贩夫,乃至于象蒋门神这类黑社会人员也有所认识,高强对于宋代的认识可以说是逐步深入。细细总结下来,大宋最主要的问题,似乎是统治的手法受到时代和认识的局限,不能适应整个社会急速发展的需要,造成大量国力虚耗。再加上或外或内地种种原因。才造成了渐渐消耗,掏空了国家的实力。追至徽宗朝。上位者一个阶段没有足够的警惕,沉醉于丰亨豫大地享受之中,各种矛盾累积到一起爆发出来,再加上外族地入侵,终于造成靖康之耻的惨剧。
既然有了初步的结论,而自己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现在已经深入了这个朝代,高强只好认命的作法扭转种种颓势,而开设银铺,逐步利用现代先进的金融理论来梳理大宋的财政。则是高强迈出的实质性第一步。
旬日之后,汴梁仍旧没有消息传来,而摩尼教那里的一些子弟已经陆续抵达,加上前期所招募的银铺人手也开始到位,高强心中不免微微有些焦躁。只是此事他已经全盘计划好,又托付了燕青一力斡旋,按说以燕青的才能,加上蔡京集团和老爹的支持。该当不是很难才是。
只是就算在这里着急,也是于事无补,除了再次飞鸽传书,向汴梁地燕青查问详情进展,吩咐手下将来到的摩尼教子弟和帮佣学徒等等择地安置,传授些基础的知识,余下的也只有耐心等待了。
不过在这等待之中,高强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去年在河北大名府时,借着贾氏娘子火烧翠云楼之事。曾经敲诈了河北第一财主玉麒麟卢俊义一年二十万贯,约好了与梁士杰各分一半。现今梁士杰已经进了宰执担任中书侍郎,名副其实地可以叫做梁中书了,大名府留守司换作了梁子美,此人才具远远不如梁中书,不过敛财和贪心可就犹有过之了,这一注财喜自然脱不出他的眼珠,到底要如何分赃,还须仔细考量才是。
只是高强以己度人,却完全没料到梁中书的器量出乎他意料,没等他想出个妥善的办法来,那边已经来了一封梁士杰的亲笔信,说道既然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政,这与政事相关地贿赂当然更不便收取,他老人家业已挥函一封,向新任的留守梁子美说明此事,今年那卢俊义的十万贯供奉,日前已经送到了府上,该当分与高强的那十万贯,也已经首途往江南送来,留守司派了精干军士沿途护卫,万无一失云。
高强看罢信件,慨叹一声:“做大事的人,气派到底是不一样啊!”梁中书在蔡京集团中地位日渐升高,领先蔡京长子蔡攸一步进入宰执,隐隐已经是二号人物,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对自己如此另眼相看,“呵护备至”,按说该是件大好事,可是官场中与商场有一点共通之处,那就是“无利不起早”,梁士杰这么做,自然会设法要求适当的回报,区别只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的回报而已。
高强摇了摇头,此事多想无益,手头再多些资本,对于开设银铺之事当然是有利无弊的,只管收了下来。至于梁士杰这里的回报,反正大家目前算是穿一条裤子的,暂时也不必担心。
这日正在书房忙碌,忽然有侍女从内宅出来,说道那橘右京经过这些时地调养,身子已经大体康复,今日正请衙内过去相见,有要事相告。
高强等这个橘右京康复,已经等的脖子也长了,这些日子来这个事情也是等,那个事情也是等,闷的他心里都要长草了,倘若是在现代,定要把QQ签名改作“请叫我‘等’”。如今好容易有一件事要见分晓,心情快乐的就像奔向偷情地点的奸夫淫妇——错了错了,是奔向光明新生活的有为青年。
快步来到橘右京暂居的房外,高强稳了稳情绪,周身上下看过没什么破绽,尤其是腰带系的颇牢,就算自己狂性大发,要撕扯起来还是颇费功夫,这才略略安心,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右京姑娘,本衙内在此了。”
“应奉大人请进。”并未有人出迎,只是传来了右京的声音。
高强听了,只觉右京今日语声平和,听不出带着什么情绪,不过却与往日的毫无生气有些区别,似乎多了些人性化的气息。
振衣而入,只见右京一身白袍站在窗口,脸蛋微微仰起,原本一双大眼睛此刻眯成了一道弯月,正在望着窗外艳阳照耀下的花园,一阵微风恰好此时吹过,将她鬓边几茎发丝吹乱,飘飘的拂在耳后。
此景仿佛仙人,原本该让人一见忘俗,怎奈高强脑子里仍旧留存着当日在那密室中的淫虐记忆,虽然不曾真个销魂,然而两人经过了那么一段之后,彼此的感觉变得古怪异常,那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女性的。因此见到右京这么飘逸出尘的样子,高强心生美感之余,不期然的又想起了当日那绑缚在架子上,因为痛苦和挣扎而表现出极其另类而强大魅力的完美身躯,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高强丹田一股热流油然升起,竟是越加兴奋了起来。
察觉到了这一点,高强大为尴尬,毕竟这不是来会情人,有些悬疑还要借助右京的解说才能开释,这么早早的脑充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充血,对于保持头脑清醒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高强心思灵活,自有怪着应付,他抬手招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收拾心情,迈步踏入房门,躬身一礼:“右京姑娘,贵体无恙否?”
这句话一问出,高强便觉得有些不对,右京的身体之前之所以有恙,还不全都是拜自己所赐?更会促使其联想到当日的种种尴尬,不知对于待会的交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话传入了右京耳中,也引起她娇躯猛的一振,虽然没有回头,然而从背后看去,越过纤细秀气的脖子,在阳光下分明看到那晶莹的耳珠在一瞬间就变得潮红,显然对于这句问话,右京的心中也产生了相当程度的联想,受到了很大的振动。
高强心中有些得意,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右京今天的反应如此敏感,仅仅一句话就让她反应强烈,与以往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除了当日的经历着实羞人以外,更多的可能是其心境对比往日有了极大的变化,看来今天的谈话,有望得到一个自己满意的成果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一章 述往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5:52 本章字数:4496
两人相对坐定,高强脑子里转来转去,也不晓得说什么是好。问身体吧,会勾起双方的一些尴尬记忆;问来历吧,又觉得有些过于急躁了,堂堂一个伶牙俐齿的高衙内,居然也有找不到合适的话说的时候。好在高强的心态还比较好,既然没话说,今日可是你叫我来的,便闭嘴等你开口好了。
隔了一会,右京仍旧低着头,忽然幽幽地说道:“请问高衙内,那人……”
“呃,若姑娘问的是与你一同被本衙内囚禁的那位左京先生,当日他忽然脱走,途中连伤我府中数人,家丁们无能拦截,眼看他要翻墙闯入内宅,只好放箭将他射杀。尸身本衙内已经命人妥善装殓,停在义舍之中,姑娘若要看时,现在还没有什么大变化。”
“如此炎热的天气,生受衙内了。”右京淡淡地道,似乎左京的生死对于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就像谈论着街边那个讨饭的乞丐今天换了个地方一样,一如古井不波,相比之下,倒叫高强觉得自己有些砌词掩饰的意思。
又是一阵沉默,高强渐渐有些不耐,相比对面右京沉静的坐姿,他已经开始觉得身上不知哪里开始发痒了,偏偏此刻房中一片沉寂,弄得他连活动一下身子都有些别扭。
“我橘氏右京,出身日本国山城国人家族,乃是前代中大兄皇子的庶支流传。”右京缓缓开口。一开始就报出了一个高强耳熟的名字。
“荷哟,来头不小啊,竟然祖上有人做过天皇!”对于历史上有名的日本大化改新,高强虽然没有仔细研究过,好歹当初接受基础教育的时候也被灌输了一千多字的概念,且不论这其中的评价到底是对是错,起码推动这个改革的几个关键人物。圣德太子,中大兄皇子以及作为反派被历史所抛弃地苏我入鹿,这几个名字还是晓得的。
只不过,中大兄已经是距今四五百年的人物,其身处的又是动荡杀戮连绵不绝的日本皇室,到底有没有血脉能流传下来,这个问题相当值得考量。回念一想,即便这位橘右京是在乱攀亲戚,一来不见得是她故意的,多半从小家里就是这么教育。二来这个本事中国人只有比日本人更大,当年大唐李氏皇朝建立之时,为了漂白自己的胡人血统,挖空心思从历史上找名人攀亲戚,末了竟然挖出道德经里面关于老子骑牛出关化胡的记载,愣说自己就是老子化出来的那一只胡。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大唐李氏的血统比中原残留地氏族还要高贵正统的多,堂而皇之地给自己加上了神圣的光环。人家中大兄皇子所参与的大化改新对于唐代的制度几乎是全盘照搬。如果因此也学得了唐人这攀亲戚的本事,倒也毫不奇怪。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高强点头不语,晓得右京此刻主动开口,正是交代问题地良好状态,自己不便打搅。
“小女子今年虚度光阴已有二十载,两年前随……”右京将要提到左京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选择一个合适地称谓,俄顷才继续道:“随同左京师来到中原,乃是奉了伊势豪族平氏赞歧守正盛之命,要寻求援助,以增加平氏的实力,在日本国中获得更大的权力,保证平家长治久安,永保富贵……”
“等,等一下~”高强举手,示意她暂且停下来。虽然寥寥几句,背后所包含的信息量可着实不小,首先日本人,尤其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日本人,报名都是长长一大串,姓氏封地官位别号甚至法号等等统统报上来,如果要剔除这些干扰因素,将本人和一个简单的名字联系起来,颇要费点功夫。
好在右京提及的这个人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平正盛,凡是读过日本最著名地历史文学作品《平家物语》,对于源平合战有所了解的,大概都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平家的百年强盛,正是从这个人开始的。
他整理了一下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印象,问道:“右京姑娘所提到的平正盛卿,可是七十多年前的平将门之乱中,那位被杀的平国香将军的后人?”
右京本来是低着头,面容古井不波,这时却讶然抬起头来,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赞赏:“想不到高衙内博闻强记,虽然远隔重洋,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是奇才了。”
高强心中得意,嘴上谦虚:“哪里哪里,日本国与我大宋中土向来多有交往,此等大事,我朝自然有专门记载,本衙内当日读书时,也曾晓得。”此刻并不是现代两国关系错综复杂的时代,在幅员广阔、文化强盛的大宋面前,刚刚开始进入武家兴起时代的日本压根不构成任何威胁,还处在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对中华文化的各个方面都充满仰慕和向往的时候,汉学在日本公卿和知识分子中间蔚然成风,而和学根本还不成气候。
这种心理对于右京也有明显的影响,以至于高强这样明显有些浮夸的口气,在她听来竟是顺理成章,当然高强所提到的准确信息,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既然知道高强对于日本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接下来右京的叙述就快了许多。原来自从七十年前的平将门之乱后,日本的武家开始展现实力,一跃登上了政治舞台,日本国内政坛的主要矛盾便转到了武家和公家对于权力的争夺上来,至于日本的天皇,从大化改新之后就已经处于一个对于政治权力基本中立的地位。权臣们几乎没有哪个会把天皇作为目标的,除非这个天皇自己没眼色跑出来碍事。
在这场武家与公家的权力角逐中,由于公家的软弱无力被武家看穿,斗争的局面迅速转变为一部分武家和一部分公家联合,对抗另一边的联盟,其情形混乱异常,加上日本除了天皇执政以外。并没有很稳固的政权模式,眼下全国可以说进入了一个极其混乱地时代,就连身处其中的重要人物,也未必能看清政治的走向。
在这种情况下,平正盛率领着平家武士团,凭借着历代积累的财富和武力,加上自己可以考证的恒武天皇血统,隐隐取得了一些领先的优势,但这优势在造成他实质性地取得权力之前,却已经引起了政治对手的警惕和防备。
平正盛在国内的扩展遭到了一定的限制。一段时间内甚至毫无进展,对此他也多方设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派遣使者来到大宋,企图从这个强大而受到日本国人普遍仰慕的大国取得相当地支援。不过向官方求援的企图在一开始就遇到了挫折,隔海岛国的小小争斗。一个所谓从五品的官员竟然想与大宋天朝展开谈判,这在大宋官员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平正盛的存在受到了极大地无视。
官方渠道无望并没有使平正盛退却,他手下的商船队很早以前就来往于大宋和日本之间,穿越惊涛骇浪,这种贸易给平氏家族带来了巨大的收入,也增强了其实力。因此平正盛从大宋民间寻找盟友的努力,很自然地就放在了当时中日贸易的集中地——杭州。
听到这里,高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左京先生与右京姑娘你是奉了平正盛卿的命令。来我大宋寻找可靠的盟友,以便帮助平正盛卿增加实力,以对付国内的政敌。但不知除了朱冲父子,姑娘等可曾找到别的奥援?”
右京摇头:“左京师与我在朱勔身上下了不小的功夫,却一直没有告诉朱冲父子我们真正地身份。左京师所谋甚大,在了解了朱家所拥有的财力和官位,以及朱冲只有一个独子的事实之后,他竟然想要谋夺整个朱家,两年下来,等待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机会。无奈。”她嘴角逸出一丝苦笑,“这个梦想中的机会始终也没有出现,终究是黄粱梦一场。”
高强沉默一会,又道:“本衙内有几个问题,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知无不言。”
“甚好。”高强微笑起来,第一个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右京姑娘,左京先生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右京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几下,轻声答道:“左京师,擅长傀儡术,而我右京,就是他所培养的傀儡。”
“果然如此!”高强大为惊叹,没想到自己所凭空猜测的构想,虽然根据只是一本看过的漫画,在这个时代竟然真的有人将它付诸实施了!
右京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柳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叫着,似乎要用有限的生命向骄阳挑战,她的眼神也变得迷蒙:“我幼时父母双亡,是左京师将我收养,当时他是平正盛公身边的异士,擅长许多奇怪的术法,不过据他所说,他平生最想修习的术法就是傀儡术,苦于找不到一个好的傀儡……”
“我四岁上被左京师收养,到16岁这傀儡术才初步练成。左京师欣喜若狂,第一次试验又是大获成功,他在平正盛公面前的地位立刻再次升高,到两年前,平正盛公要派人来中原办事,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高强踌躇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请问右京姑娘,这傀儡术到底是什么样的法术?”
听到这个问题,右京乌黑的大眼睛里仿佛流过了一道精光,眼神立刻变得悠远起来,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缥缈:“左京师的傀儡术,乃是通过秘法修炼,使得两个人在一定距离内能够不用说话而心灵相通,而傀儡师对于傀儡的行动,也能达到很高的控制。例如,当日我协助朱冲帮助衙内等人攻打都监府,左京师虽然不在我身边,对我的言行举动却可以了如指掌,他之所以命我协助衙内,正是想趁机混水摸鱼。”
高强闻言一头冷汗,敢情当日自己身边埋了一个最大的间谍,倘若左京当日与那朱勔是一条心,将计就计设下陷阱,自己这几百兵可不够人家一顿包饺子的,好在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也是真险。
右京续道:“左京师一生沉迷术法,对于武艺和其余技艺都甚是轻忽,这个遗憾,直到收养了我以后才得到弥补。也不知是我天生就是学这些技艺的材料,还是像左京师所说的那样,傀儡术的傀儡得到傀儡师的心智帮助,学习任何东西都是事半功倍,再加上意志力受到傀儡师控制,格外的坚韧,因此我很快就成了左京师手中最大的武器。”
原来如此!高强这才明白,为何右京能够无声来去,且看起来武艺着实不凡,而左京却并不是如何厉害,原来在傀儡师与傀儡之间,傀儡师是扮演的大脑的角色,只有这两人联合起来,才能发挥巨大的威力。
沉思片刻,高强小心翼翼地问道了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当日在密室中,我对姑娘的无礼……”欲言又止。
右京的脸上再度染上了红晕,头低低地垂着,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对于高强不啻是巨大的鼓励,他脑中不自禁的回想起当日密室中那兼具暴虐和诱惑的场面,心中仿佛有一头沉睡的猛兽开始慢慢苏醒,左手不由得稍稍用力握紧了拳头:“当日,想必是左京师通过操纵姑娘的行为,对本衙内施加暗算了?”
右京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看上去是点了点头,此外再没有任何动作,声音更是半点都无,脸上的红晕却又加深了几分。
高强胆子更大,轻轻将自己的座椅搬动了一下,往右京那里靠了靠,更近距离的凝视着右京的脸庞,这张五官清秀、阳光下剔透的肌肤吹弹得破,仿佛对于人的目光有一种磁力,吸引住了就拔不出来:“那再请问姑娘,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你心中可有印象。”
右京有些抵受不住他近距离的逼视,虽然四目并未相交,不过高强此刻的目光灼灼滚烫,套一句玄幻小说里常用的形容词就是有若实质,叫她如何抵受?
只是也不知是怎么了,表情越发娇羞的右京,对于这个问题竟然在片刻之后作出了正面回应:“小女子,一分也不曾忘记!”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二章 连心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07 本章字数:4310
高强闻言心中大震,眼前的美女原本是幽远难及,就算站在大日头下,却也一副寄身千里之外的寡淡模样,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在那一瞬间竟然心意互通,四目交投之下,高强竟觉得连右京心里的一点点波动都纤毫不漏地掌握在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高强震撼异常,这种感觉与他往日与人交接时,察言观色了解他人心理动向的情形迥然有异,那是一种不需要任何外在信息、包括言语行动眼神等等的沟通,仿佛这女子只要在那里,自己便可以完全了解她的内心一点一滴。
仔细打量之下,才发觉右京的神情有些异样,双目的神采游移不定,两颗眸子像是黑玛瑙一样,流光溢彩却没有焦点,虽然直视高强的双眼,可是目光却仿佛穿过了高强的身体,投向了他身后的空处。
高强心中蓦地一动,这种眼神似曾相识,令他联想起当日在刑房中刑求右京时的情形:“莫非……”他冒出了一个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说,“现在的右京已经进入了傀儡的状态?”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立刻令他想要试验一下,当即心生一念,忙唤道:“右京,你现在觉得冷吗?”
炎炎夏日,房中虽然清凉,却怎么也说不到一个冷字,倘若右京答冷,那么对于高强这个假设便是一个有力的印证,这是他联想到现代的催眠和心理暗示学说,所作的一个小小试验,也算是对于傀儡术这样一种奇异术法的全新解读。
怎奈天不从人愿,这句话在常人听来有些不着边际,在右京听来却也是如此,她的双眸立刻恢复了神采,也恢复了原先有些冷淡的态度。微微笑道:“应奉大人说笑了,此等孟夏时日,虽不似七月流火,却也说不到一个热字吧,小女子虽说身体不甚强健,这点暑热还是经受的住地。”
高强大失所望。这叫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满以为若能取代死掉的左京的地位,掌控这样一位异国美女的身心,而且是以神秘的傀儡术的形式,想想都叫人心头火热,所谓地予取予求,莫过于此吧?不料自己对于傀儡术半点摸不着头脑。凭着原先的一些臆想,用现代的一些理论去妄加推测,一试便错,真不知这些古人从哪里生发的天才,能把这些现代发达的科学体系都无法解释和再现的事情一一变成现实了。
这一来话题立显尴尬,一时难以为继。高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渐渐不得要领,心中便转念:横竖这右京来到中国有年,已经安定了下来,那傀儡师左京又死了,她不留在自己身边,还能往哪里去?自己与她之间有了些玄妙难言的关系,这个是确定无疑地。余下的只是慢慢摸索其中道理,就算没什么大用处,作为一个有趣的探索也是好的,现代人不是都会对金字塔啦古玛雅啦之类的神秘文明穷根究底吗?且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好了。
当下高强问了几句右京的起居,便起身告辞,嘱咐右京好好休息,言语中颇为关心。这位右京在他心中是着实有些分量地,不但本身是少有地美女一名,且有傀儡术这样的奇术在身。又武艺高强多怀秘术,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倘若能收为臂助,不啻是一大助力。
回转自己房中,脑子里还在回味适才那一刻的玄妙感应,虽说乍显即逝,难以捕捉其中的奥秘,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更加觉得兴味盎然。
只是刚刚觉得自己找到点头绪,立刻就有人前来打扰:“衙内,东京小乙那里有信到。”房门推开,许贯忠手里扬着一封书信,洋洋踏入。
高强无奈,将神思从那虚无缥缈中收回来,心说人忙事多,自己来到这时代多时,渐渐深陷其中,地位日渐升高,所涉及的事务也是越来越多,哪里象刚到东京太尉府时那般逍遥,没事还可以去青楼闲逛?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高强也不是那等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只好收拾心思,问道:“贯忠,小乙来信如何说?”此刻他还未全神关注,以此一时没有想到燕青地来信会说到什么。
许贯忠也不在意,将手中书信一挥:“衙内,东京余事皆无,只是那开设钱庄,发行会子之事,在朝廷上颇有阻力,连蔡相也有些不置可否,甚是棘手。”
高强听到这里,方才上心,连忙将书信接过,在掌中细细看了。原来他当初鉴于大宋朝廷财政拮据,虽然岁入巨大,百业兴旺,不过支出却只有更大,每年都搞的入不缚出,这时的朝廷又没有先进的财政预算和金融系统,上下竟无一人懂得赤字预算,每每没钱了就搞些紧急措施,时日迁久之下,财政简直就成了一个烂摊子。眼下是神宗哲宗两朝还有些积蓄,总算支持的住,不过换了这个徽宗皇帝上来,一味的好大喜功又奢靡的紧,恐怕要不了多久,朝政就要现出糜烂之局。
若只是老百姓倒霉,高强并非悲天悯人之辈,也知道自己一己之力有限,并不是那电影中的超级英雄,管不了那么许多。何况象拯救地球保护国家这样的重责大任,就连占士邦也要感叹一声“拯救地球是很辛苦的”,自己一个凡夫俗子,除了上网上到穿越时空之外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又怎么能抗地起?
无奈自己知道了后事,大宋这么下去,不用二十年就要半壁沦陷,到时候自己老爸身为当朝太尉,手握军事大权的,当然脱不了战败之责,况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家倒台了,自己这个统治阶级的一员当然也是最受冲击的一群人,又哪里能置身事外?说不得要尽力将这颓势扭转。以钱庄介入金融领域,将先进的财政理念传输给这个朝廷,就是他迈出的一小步。
“这只是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这豪言壮语,乃是当日登月的美国宇航员阿姆斯壮在月面行走之后所发,此刻高强身处历史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点上,别人虽然不知道,他却清楚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一点一滴地改变这时代的走向。会走到哪个方向去呢?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啊,只希望不要弄巧成拙罢了。
不过要改变既有的历史,最难地就是改变这时代人的意识,就拿这发行会子一事来说,此事早已不是新鲜,秦川五路和川中几十年前就开始用交子和会子,用以代替沉重的铁钱货币。也总结了不少的经验教训,高强满以为自己向蔡京提出了近代的货币体系的一些理论,再结合这时代已有的纸币经验,当可水到渠成,在几年时间内将全国地纸币体系建立起来,替代已经不堪重负的铜本位货币体系。
当然。若要扭转财政上的拮据局面。并不只是这一点而已,时人论财政,往往都有开源与节流两论,且所论多有建树,涉及到当时的政局经济各深层次的问题,都不是现下这穿越时空的高强所能及地。但由于时代地局限,极少有人能知道。在这历史转折的一刻,流行千年之久的铜本位货币体系,已经不能满足民间商业经济极大发展的需要。譬如一个灌溉体系,源头要有活水,中间要有流畅的渠道,终端要有足够的肥田,这货币体系就是整个金融体系中的渠道,正是关键所在。高强来自现代,知道在宋元之际,这铜本位将被银本位和纸币所取代。因此若在转折之时引入已经验证成熟可行地货币体系,当可少走许多弯路,也是解决当下问题的有效手段。这正是来自现代的人,有了历史的经验,才有这见识。
只不过他不是专业人才,对于其中许多细微转折之处阐述不明,又兼身为不学无术的衙内身份,怎么会有说服力?就连蔡京这样的老手,心中虽说赞许高强甚多,却也多得他的小聪明,决计没有把高强立刻当作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更受到当时对于纸币理论的诸多质疑声音的影响,对于高强地提议踌躇难决。这还是因为他一向对于高强赏识有加,若换作旁人,他才懒得理会,直接束诸高阁了事。
当下看罢了信,高强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心中有些烦闷。燕青来信中叙述了京城朝野关于高强动议,要成立大宋中央银行,全面发行纸币代替铜钱的事多方争论的情形,虽说此事并未公开,然而政治这回事,桌底的交锋和妥协远远比朝野上当面锣对面鼓的决策来得重要,相关各方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以此引发的暗流远不是身在杭州的高强所能想像的。这其中燕青身为布衣,虽然仗着手头的资源,对于各方的立场和倾向知之甚详,连官家赵佶的意象也能探得一二,但是也只限于了解情报,无法对于局势有任何的影响。
按照信中所说,各方的意见多倾向于反对,就连高强的老爹高俅,虽说疼爱高强,也不认为他这个一年前还只知道眠花宿柳的假儿子能有什么大才能,遑论其余了。至于蔡京的敌对阵营,如枢密使张康国,侍读郑居中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大喜过望,以为蔡京上台以来收敛手脚,一直稳重的很,抓不到什么痛脚,到现在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有大动作。须知改革一事,原本就易犯错,正是被政敌攻击的好机会,当年王安石变法之所以最终夭折,除了其法度中固有的激进成分之外,与其政敌阵营强大,抓住机会极力诋毁也有莫大关联,以王安石当年所受到来自皇帝的大力支持,尚且两次罢相,可见其中的难处。
蔡京是从那时的政治风暴中一路走过来的,其中关节自然再清楚不过,他多年为政,大宋现在有哪些问题,又怎能不知?甫一接到高强动议,他心中先是一喜,倘若能如此施行,确实大有裨益。
只是敏锐的政治嗅觉随即战胜了改良朝政的良好愿望,蔡京心中立刻模拟出了自己按照高强的提议上奏之后的反应,自己的敌对阵营不抓住这个机会大肆破坏,直到这件事惹出天大的乱子,自己再次下台,是决不罢休。“此事虽好,目下难行!贤孙婿若有心朝政,还是留意后年科举为要,那时老夫当已压制张党,可徐徐商议。”这便是他让叶梦得传话给燕青,转告高强的结论。
高强原本晓得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历史上银本位代替铜本位这一过程,历经宋元明三朝数百年之久,牵连广泛,绝非易事,何况其中又有全面发行纸币这一桩堪称划时代的举措?他本想趁着眼下蔡京当政,朝廷的财政又窘迫的很,施行这个法子可以立刻见到些效益,推动历史朝着正确地道路走出一步,哪里晓得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野心,却引来一片反对声音。
“郁闷了,怎么那些书里穿越过去的主角们,各个不说改变历史,就连征服人心都是如掌上观文般轻巧,我现在也算是政坛新秀一员,又站对了行列,怎么作起事来也这么难呢?”他心中烦躁,却没对蔡京高俅等人反对他的主张有什么看法,在这个时候会提出反对意见的,那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倒是若有人大力支持的话,不是超级乐观主义者,就是等着看笑话和落井下石的,两者之中,只怕还是后者居多。
许贯忠在一旁,眼见高强神色不善,晓得京城的消息未必大好。他随在高强身边,多参与机密,这件大事也不例外,心中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高强当日意图坚决不好反对,况且了解一下当朝几位大佬的态度,也是投石问路,因此不加阻拦。
此刻有了回音,就得随机应变,该是他这军师上场的时候了。当即咳嗽一声:“衙内,小乙来信,可是说的改革币制的事?” ωwш● тт kǎn● CΟ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三章 钱庄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19 本章字数:6481
高强闷闷点头,脑子里空空如也,不晓得是不是心思都花在那右京女身上,对于这样干系重大的事情,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浑不似往日精明。
许贯忠看在眼里,便笑道:“衙内,以贯忠想来,朝中相爷和老大人不支持衙内这计划,也未必就是坏事。”
“这个我理会的,只是我这事谋划已久,又作了多方准备,倘若到头来一场空忙,未免可笑了吧,别的不说,那摩尼教已经送来的几百名有志少年,难道要本衙内自己掏腰包送他们去学手艺?”高强眼皮也不抬一下,脑子可有点活动开了。
许贯忠轻笑:“衙内这可有点钻了牛角尖了,相爷和老大人不支持的,是衙内关于由朝廷出面发行纸币的计划,与开办钱庄一事可不相干啊。”
“嗯?照你的意思,咱们这钱庄照办不误?”高强心念转动,也想通了这一节,随即笑道:“恁地,便好。”再想深一层,又道:“也罢,既然通过朝廷有些麻烦,本衙内就自己来好了。横竖推行新币也不是一日之功,由民间慢慢作起来,效果只怕还要好一些,我仗着应奉局名号通行东南五路,想来在这东南地面,生意是做得过的吧!”
许贯忠道:“岂止!衙内当日解决了快活林争执的法子,也就是后来收服卢俊义走私的法子,不妨再用一次,这钱庄的买卖,又何止于东南五路?”许贯忠所说的法子,就是当日高强提出的,用御前司的转运名义,掩护民间生意不受官面上的骚扰盘剥。至于黑道上地麻烦,就要看石秀的功夫如何了。
高强盘算来盘算去,自己开办钱庄。若是要以解决大额钱帛转兑为目标,在票据业务发展的基础上,将纸币地使用渐渐推广,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而且效果不见得就比朝廷的一纸诏书来得差了。至于小额的钱钞汇兑,他也晓得些这时代民间的钱币使用情况,情知就算自己的钱庄规模大到胜似中央银行。也无力在短时间内改变目前绝大多数乡村经济中连铜钱都流通不广的现状,更不用说立下雄心壮志。要向21世纪初的某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学习,以小额借贷推动乡村经济发展,帮助广大农户和小业主脱贫致富了。
只是就算有自己的应奉局和老爹地太尉府两杆大旗作虎皮,却还是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贯忠啊。咱们这钱庄若是要自己来搞,那本钱从何而来?尤其是上好纹银,清溪银矿的出产你也是有数的,可能支持偌大的生意么?”钱庄钱庄,玩的就是钱的买卖。手头本钱丰厚是第一要紧的事,可是高衙内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晓得柴米油盐贵,手头属于自己的资金窘迫的很,就连预定要入袋的那一注大大财喜——河北卢俊义的十万贯孝敬,也迟迟不见踪影,眼下囊中只有几万两刚开采出来的纹银,哪里够开办钱庄之用?
想到这里。高强便想起日前给梁师成上的那一炷高香,足足五千两之巨啊,着实有些肉痛。还有那卢俊义,该送的孝敬迟迟不到,莫不是要耍花样?哼哼,别看本衙内远在杭州,大名府的留守司可还是蔡京的嫡系担着,你卢俊义不过顶着一个小小员外郎的头衔,还是花钱捐来地,真的敢胆上生毛,戏弄本衙内不成?
他这里思路发散的快极,一忽儿功夫已经转到当日翠云楼上,贾家娘子的绝美妙躯上了,那火光掩映下的玲珑身段,生平所见的美人中,也只有前日刑求架上的右京才堪相比,至于自己的娇妻颖儿,美貌是不见得差了,怎么就觉得少了那么点刺激,难道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还是男人天生贱骨头,吃不到的才是香的?
许贯忠虽然跟随高强日久,知他心意,却也想不到高衙内此时的神思飞越,倒是一心替他谋划:“衙内所虑甚是,这开办钱庄,本钱乃是头等大事,而以衙内所要办的钱庄规模而言,非百万纹银股本莫办,余外尚须三百万贯文钱,绝非一家所能,恐怕要找多人合股才能办得。只是人多眼杂,又牵涉到衙内的一些图谋,这合股的人选,可要好生推敲推敲。”
高强此刻脑子里正想到右京的美妙身子,耳中听得许贯忠所说的话语,两者不知怎的化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那右京来自东瀛日本国,日本列岛虽小,金银储藏量可着实不少啊!在自己所知的历史上,来自日本的白银足足承担了中国白银需求量的四分之一,若能从中分一杯羹,要开多少钱庄没有?”
他心中想到,立时就叫许贯忠:“速叫那杰肯来见我!”这人是目前自己所能接触的对日本国最熟悉的人选,要了解中日间贸易和钱银流通的状况,当然要第一个问他。
许贯忠还不知道他要作什么,不过察言观色,衙内想必又有什么想法,要紧安排人手去提那杰肯过来,自己与高强略一沟通,才知些端倪,肚里暗暗纳罕:“这衙内向来不问时务,就算近年来肯下苦功读书,似此等升斗小事书本上哪里学来?却不知他怎生想到东瀛日本国多银?真是古怪!”
不一会杰肯来到,一听高强问日本国和大宋的白银差价,神情顿时一变:“衙内果然高明!实不相瞒,大凡来往我大宋和日本国之间的商旅,倒有一多半是冲着这白银的差价去的,衙内足不出户便知此关窍所在,当真是运筹什么什么之中……”
“罢了!”高强一摆手,心里有些腻味,这运筹什么什么之中,听上去好不耳熟,似乎是某著名小说主角的惯用马屁,用在自己身上。听来不觉其雅,还是说正事要紧:“与我细细道来,休得多言!”
那杰肯自从被高强的“顶你个肺”吓倒。对高强扁扁的服,怎敢多话?便即把自己所知尽数道出,也多得他自幼在商场浸淫,日常交接的又多是各国商旅,懂得贸易的窍门,更了解中日贸易间地门道,所以丝丝道来不爽分毫。
原来日本国自古出金银,而其国中地狭田少。出产不多,因此物产价格腾贵,金银反而较贱。自从大唐以来,日本国与我中国交往日渐昌盛。至中唐时鉴真和尚以民间航船东渡日本,可见两国间海船航道已经畅通,而江浙一带正是当时航海发达之处。
航道一旦畅通,寻找商机的人便蜂拥而至,很快就发现了日本国与中国之间的金银差价。以中国盛产地绢帛而言。即便是太平年代金银价平,一卷绢在中国也值得上好纹银一两,假如运到日本去,一卷绢便好值个三两银,加上日本国冶金技术落后,金银开采还停留在沙汰法的阶段,所谓“吹尽黄沙始到金”,正是说的用沙汰法开采金银的辛苦。而且这样开采出的金银成色不高,价格比成色好的紫金纹银等还要更加的贱了。
再加上大唐以来,日本国上层仰慕中国文化,对于中国物产格外追捧,什么东西加上大唐二字立刻身价翻倍,居高不下。其实这种现象实属寻常,正是文化侵略地一种表现,但凡强势文化对于弱势文化的进攻,这产品附加值地提高也是一种典型的表现,仅仅以日本国而言,后世战国时对于南蛮商品也是这般,就如中国近代时种种挂上“洋”字和进口字样的商品受到国人的另眼相看,甚至外国人在酒吧里也备受部分MM青睐,都是同样道理,无论古今中外,人情实在无有不同。
因此中国商人很快便发现了其中地巨大商机,一船上好绢帛香料书画等物,运到日本国去换了金银,再换的其国中的特产如刀剑等回来,便有数倍的利润。这时便又验证了马克思老人家的那句经典论断,有了百分之三百地利润,杀头也挡不住发财的欲望,更何况两国间一衣带水,小小的风浪正好激发求财者的“富贵险中求”的万丈豪情咧!
几百年来,江浙福建一带与日本国之间海船往来不绝如缕,巨大的利润也刺激了当地海运和造船业的发展,多有人积累财富而至万贯。只是当时的政府对于外贸这一行缺乏专门人才,更加由于当时信息传播地不发达,朝廷无法掌控全局,只好用设立市舶司来管理进出的商旅,抽取些税赋,也用官买的方式控制一部分物品的贸易,如南洋来的香料珍珠琥珀,商旅们都须以官价向市舶司卖出一定比例,其商品才可以进入中国售卖。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落到了高强这有心人的眼里,他所能发挥的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将心中的疑问向杰肯一一探问之后,高强心中满意,叫人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打赏。虽说大宋现下还是流通的铜钱,不过金银也往往作为馈赠赏赐之用,堂堂高衙内给人赏钱,给几个铜钱是拿不出手的,给多了人家搬起来又麻烦,一贯足陌一千文的铜钱有三斤多重,二十贯差不多抵上一柄青龙偃月刀了,试问那杰肯可有关圣帝君的武力,可有嘶风赤兔马的脚力?拿白银打赏才是正理,况且这杰肯拿了赏银,出去定会向同侪炫耀,正好让外面的商贩市井见识一下这清溪纹银的成色,也是顺水推舟。
杰肯千恩万谢,拿了赏银喜气洋洋地走了,高强这边立刻请橘右京来。短短个把时辰不见,高强面对右京时的心境却又变了一层,此时心中记挂的不再是与这美女之间的微妙感应,却是想要利用这右京的关系,搭上日本国那边的线头,看看能否从中日贸易中赚取到自己开办钱庄所需的金银来。虽然在高强原先身处的后世,国人与日本国之间的贸易总要惹些非议,不过这大宋朝却是两样,其时中国国力强盛物产丰饶,那日本国小民贫,对于大宋正是无限向往,其间文化的强弱势颠倒,不可同日而语。
不大会右京来到。见过了高强,依旧是那副淡定神情。高强也不多言,当面一句:“右京姑娘。你可否告诉本衙内,差你和左京两人前来日本的那位平正盛卿,眼下在日本国的情况如何?”
右京神情微微一动,对于高强忽然对这事感兴趣有些诧异,倘若是换了一个人,听到高强问起这事,自己多少担些不好听的名声。说起来是被主子派来中国搞风搞雨,有如间谍一般。总要心虚踌躇一下。怎奈右京和高强之间与别不同,自从左京在行使傀儡术之时横死,两人之间便有些玄妙的联系,虽然眼下高强还未找到明确地联系办法。两人间的那种心意互通的感觉却越见分明,因此右京毫不忌讳,婉婉道来。
话说那日本国中,原本是天皇独大,公卿尊贵异常。只是近年来武家实力大涨,渐渐有下克上之事,尤其是三十年前九州太宰府治下发生地平将门之乱,朝廷毫无弹压之力,却被源氏和平氏合力轻轻扑灭,更使得日本国人见到了大势的变化,武家势力的抬头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朝廷没有丝毫办法。
不过虽说是武家抬头。这武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大小家族林立,更与各方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武家之所以迟迟不能在国内取得政治上的统治地位,也正是由于无法统合成一股成熟的政治力量。不过经过这些年来地纵横榫阖,武家势力渐渐分化组合,形成了恒武平氏和清河源氏两大阵营,两边都自称是某某代天皇子孙,在日本那就是拥有神之血脉的意思,所谓地恒武和清河,就是历史上某代天皇的年号,两家的政治野心,由此可见一斑。
两家之间各自结党拉帮,平氏与朝廷公卿关系较好,而源氏的支流庞大,在地方上根基深厚,各有各地优势,一时相互奈何不得。这平氏要发展与朝廷天皇公卿的关系,奢侈品是少不得的,来自大宋的各项工艺美术丝绢等都是朝廷人物的珍物,平正盛向来是流水价送出去地,虽然他一直大力发展与中国的海上贸易,却也有些手头拮据起来。
于是乎,这位当代恒武平氏的头脑,就把脑筋动到了中日贸易上,想要将这贸易往来升级为全面合作,借此提升实力,只是大宋连日本国也未必放在眼里,又哪里看的上他这小小从五位的伊势守?平正盛吃了个闭门羹,却不死心,这才有了左右京二人的中国行。
高强原本已经知道了这些情由,不过之前并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心中有了计较,听来便格外用心,待右京简单说完,便问:“以右京看来,我若是有意与平正盛卿合作,可以有哪些事情好作?”
右京微微诧异,心说自己和左京在大宋忙活了几年也没个成果,相反左京还落得个客死异乡、尸骨不得还的下场,自己心中虽然原本对于帮平正盛作这渺无目标的事就没多大兴致,却也早就淡了心思。怎地这位高衙内本是不相干的人,忽然之间就热心起来?
“衙内容禀,那平正盛卿在日本国势力颇强,其党羽遍布西国北陆与镇西等地,在朝廷中也很受天皇和法皇信任……”一说到具体问题,涉及到地理和政治专用术语,许贯忠便觉得听的有些费力,印象中那日本国几个小岛而已,真正是蕞尔小国,恐怕还没有两浙路一半大,怎的划分出这许多地块来,听着还都挺大?再一听朝廷中,不但有天皇还有法皇,常言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泱泱天朝尚且只有官家一人称孤道寡,日本国却有这么多皇帝,不生乱子就怪了。
他这般一边听一边寻思,接受信息的速度就有些跟不上,想必一旁的衙内读书不及自己,更加是接受不了了。正想要右京且慢,将几个难懂的术语解说一下,转头却见高强一脸的轻松,全然没有不解神态,口中甚至“嗯嗯”作响,示意右京继续,许贯忠登时佩服,心说衙内果然天资过人,我向来自负,这次可教人比下去了。当时一点好胜心起,也不叫停,就任凭右京这么说下去,只绞尽脑汁竭力应付罢了。
哪里晓得,高强是玩惯了信长啦太阁啦太平记啦等等日本历史游戏,对于日本历史小有认识,这些东西粗浅的很,当然没有半点接受障碍,倘若许贯忠要向高强问问这平氏的气运如何,没准还会听到高强口沫横飞的给他“讲古”,演说日后源平合战,有位源氏九郎判官义经威猛骁勇,又有位神箭手那须与一一箭落扇云云。
高强一面听右京解说,一面心下盘算,虽说平氏日后要被源氏打垮,连根拔起,一点血脉都难以留下,不过眼下却是运数刚起,行将大行与日本国的时候,自己若要与之合作,从日本国弄些金银财物过来,想必不是难事,要考虑的,只是远隔重洋,自己鞭长莫及,要怎么样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想到这里,高强开口哦吟:“啊~右京啊,本衙内来问你,你说平氏党羽遍布西国北陆镇西等地,那备中,备前,但马,石见,以及越中,越后佐渡岛等地,是否都是平氏守护?”这几句话问出来,不要说许贯忠惊诧,就连右京也想不到,高强居然对日本的地理如此熟悉,而且连日本国地方长官叫做守护都懂!其实天晓得,高强只是竭力回忆自己以前玩的几款战国游戏,那几个产金银的地方而已,以上几处乃是毛利家和上杉家的军资来源,游戏地图上标出的金矿银矿晃的人想不注意都难啊!至于另外盛产金银的矿源,此时多半不是平氏治下,奥州现在是藤原氏把持,历史上源义经逃难就去了那里,想必与平氏不很对盘,甲斐在战国时由武田氏占据,那武田氏一直把自己的祖宗称作源氏新罗三郎义光,乃是源氏嫡系,就更不用说了。
右京茫然点头,这几处正如高强所料,都是由平正盛的兄弟子侄担任守护,却不知高强怎么知道的?
高强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便有了计较,转头正要与许贯忠商议,却见这位平素睿智机警的智囊,现下眼中混沌不清,看高强的眼神带了几分犹豫和崇拜,便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惊世骇俗,让人有些接受不了,赶紧想办法补救,只向许贯忠打了个眼色,示意眼下先不追究这个问题,那许贯忠自然是玲珑心思,把这一节先不论,便盘算起来。
他知道高强的心思,眼下是为了开办钱庄所需的白银发愁,问起这几个地方来必定是与此有关,若是平氏能持有自己这边所需要的金银,那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且慢,只是一半的基础,自己对人家是有求了,那对方需要的筹码,自己这边可能提供吗?
“右京姑娘,敢问那平正盛卿,可是有大野心之人?”许贯忠沉吟片刻,便觉得这个问题很是重要,对方的野心大小,直接决定了合作的范围和程度,也决定了自己所能向对方提供的筹码,毕竟谁都不想养出个对手来,例如现代美国所作的事情,先后扶持伊朗,伊拉克等国,甚至培养过宾拉登这样的逆天强人,最后都成了对手,这等短视低能的事情,如我拥有几千年政治智慧的大国,那是决计不作的。
好在右京的回答颇为令人满意,平正盛目下的野心只限于在与源氏的竞争中占的上风,目前源氏在武士阶层中的支持者颇众,平家的优势在于能获得朝廷的支持,而其希望获得的支援,不外乎财货和武器装备这两方面,财货需要满足其拉拢朝廷,收买分化源氏盟友的需要,武器装备方面则日本国武士的甲胄现在还多处在竹木和皮甲的阶段,只有富有的武士世家才能有套金属铠甲,都得当传家宝一样供起来的,大宋锻造的铠甲和弓弩在日本国视为珍宝,万金难求。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四章 倭银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36 本章字数:4393
听到这里,高强心里已经有了谱,该摸的情况右京已经说得差不多,和自己那点粗浅的日本历史知识印证一下,大致也差不到哪里去,剩下的就是自己要好好计算一番,拿出个可行的方案来,可以交由……等一下,让谁去和平正盛交涉?更重要的是,用什么名义呢?
先前只是想到了日本各处金银矿的美好前景,高强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心里早就开了锅,忍不住YY起整船整船的金银从日本运回大宋,运进了自己的金库,接着就是大把大把的银票钱引从自己的钱庄发散出去,有了真金白银做后盾,银票的信用很短时间内就可以建立起来,再接着就是随着这银票的影响力日渐增加,钱庄的生意规模也越来越大,直至影响到大宋全国的货币流通,甚至辐射周边的辽夏大理吐蕃等国……
可应了那句老话:前程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怎么迈出这关键的第一步,和日本那边达成合作,就是一个大大的问题。别的不说,光是懂日本话的人,自己这边就只有半吊子杰肯一个,可这小子不但不是自己的心腹,甚至连“我族类”都不是,如此大事怎么能放心交给他去办?若是自己亲自出马,让杰肯来作翻译,谈判的尺度是可以把握了,可危险系数就大大增加,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远涉重洋去异国这等冒险的事,一身无负担的毛头小伙子或许可以义无反顾,本衙内现如今可是有家有口身价不菲,这冒险的事还是少一点为妙。
高强这里在伤脑筋,却觉得旁边的许贯忠从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脚。讶然抬头时,才发现自己顾着出神。身边两个大活人就戳在那里也不管了。
右京毕竟不比许贯忠,在他心中还未可完全放心,因此高强有心将她先行遣出,再与许贯忠商议自己心中地疑虑。不想他还没说话。那右京忽地微微一笑:“许先生,你为何要踢衙内一下?有什么话,大可说出来吧。”
这下许贯忠老脸有些挂不住,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高强却心思一动,想到了一件事:以许贯忠地精细和手脚灵便,这么轻轻踢一下。除了自己身受之外,恐怕无人能够发觉,右京就算感官敏锐,也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她是如何发觉的?难道又是和这傀儡术有关?
想到了就问:“咦,右京,贯忠在桌子下面轻轻踢我,你隔着一张桌子,却是怎生知晓的?”
右京低眉,睫毛忽闪两下。叫人看着心有些颤,想起一句诗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般不胜娇羞”。她低声答道:“衙内岂会不知?自从……自从那日以后,好似只要衙内心中凝神思索,小女子便隐约能够感应到衙内的心思,今日衙内与小女子一席话后,这种联系好似又加强了,适才许先生踢了衙内,小女子便立时心有所动,以此得悉。”
wωw.ttκa n.C O
高强听得心里好不怪异。原本与这样一位奇女子有了如此玄妙的心理联系,该当是一件幸事才对,可偏偏这种联系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连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感应,感应的范围,感应地内容限制,等等都一无所知,犹如眼前有一注大财喜,可是云里雾里的就是捞不着,好比那猴子捞月,总是一场空。
好在右京这番话,总算是提供了一点线索,原来自己凝神思索的时候,右京便生感应,可以分享到自己的感觉。可是为何自己刚才在右京房里试图与她心灵沟通的时候,用尽了心生却毫无反应?
他这念头才在心头划过,还未出口,右京的脸上就微微一红,低低道:“衙内适才……适才心中对右京有了杂念,因此相互之间不生感应……右京听左京师提起,这傀儡之术,最讲究的就是心念无痕,不可念着对方,两人神念才可于虚无缥缈中交感……”
高强立马头大,这等古代秘术听来最叫人恼火,明明每个字自己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硬是不懂什么意思,犹如现代外语考试时的听力测验一般,着实可恼!
好在他接受不了,旁边还是有聪明人在,那许贯忠也曾听高强说起这傀儡术之事,当下听右京提起,便接道:“如此说来,衙内须当专心凝神,心中又不可对姑娘你有所存想,便可于冥冥中生出感应,行那傀儡秘术了?”
右京微微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许先生果然聪敏,不过却又有些不同,我听左京师的解说,两人若要心神互通,须当存想于若有若无之间,似有意似无意,心湖不起点尘……”
高强头大如斗,赶紧叫停:“我说右京啊,倘若本衙内有心要与那平正盛卿合作,此刻却少一个沟通之人,你可有办法?”
这本是他随口一说,想要岔开话题,不想此话甫一出口,许贯忠的眼睛就是一亮,向高强打个眼色,眼珠向右京那边一飞,示意眼前不就是这解铃之人?
高强马上醒悟,不待他开口,右京已经微微一笑,露出编贝般的一排碎玉牙齿:“衙内可是要与正盛公作些生意?原本正盛公便颇为重视与大宋贸易,常年有船队来往于两国之间,那朱勔便是因此而有了联络,只是海上风波叵测,更有海盗横行,往来贸易着实有风险,更限于本国造船能力所限,大船难以造成,因此只能以小船而行,获利有限的紧。倘若衙内能组织大型船队来往两国之间,只这一项好处,就由不得正盛公不动心了!”
说罢,右京盈盈站起,向高强一福道:“如蒙衙内不弃。右京愿代替衙内远涉重洋,向正盛公通报衙内的通好之意!”
高强大喜。这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右京本是日本国人,熟悉当的情况,又是受平正盛地派遣而来。担负着在中国寻找盟友的使命,这么回去复命,平正盛那边的信任度想来不是问题,而此女又和自己心意相看连,可靠度起码大大超过那大食人杰肯,这样的一个使节,可不是天赐?
“恁地。好极!”高强大笑而起,双手搀起右京,想要说几句“得卿襄助,孤心大慰”之类的说话。哪知道两人肌肤相接,都是心中一阵摇动,高强顿时就觉得身前地右京有些缥缈起来,忙不迭地缩手,心说这等古怪!难道我一定要心中对这右京没有半点感觉,才能发挥这傀儡术的感应吗?哎,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了这么个美女在面前,偏偏又有这等限制,自己眼下用得着她之处甚多,只得暂且息了心思,且把重点放在大事上了。
那边右京虽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中却也翻腾。她自幼由那傀儡师左京抚养调教,深得傀儡术的三味,之前高强与她之间地种种感应,都确定是傀儡术的效果无疑,自幼的训练结果。既然两人间有这等感应,那高强便是她的新主人无疑了。因此心中隐隐然已经存了为高强效命地念头。
只是这一下两人再次肌肤相接,给她心头却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只觉一股电流从两人手臂相交处直上,沿着脊背冲进脑部泥丸宫内,向下则直达尾闾骨,丹田处一股热流升起,浑身都有些发热起来。这一来右京大惊失色,往日她与左京朝夕相处,肌肤之亲自不可少,不过左京因为修炼傀儡术的需要,面对这等自小罗莉起一手养成的美女,也能保持不动心,两人间的关系清如止水,这才使得傀儡术一日千里,终至大成。而右京也正因为这样特殊的成长,变得如现在这般清幽淡定,万事不动于心。
可是如今这主人的位子看来要落到高强的头上了,却又有些不同,怎么两人这次肌肤相接,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刺激?难道说因为两人正是在那种暧昧的情形中形成了傀儡术的联系,因此彼此之间所给予的刺激才会不同?
右京脑中疑虑,眼下却顾不得细想,忙即谦谢了几句,便向高强告退,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心情了。倘若两人之间地联系,真是与当日左京不同,饱含了男女之间的交感的话,那么长此下去,彼此的关系会如何发展呢?以右京自幼修行的淡定,却也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心烦起来。
高强却是红尘中打滚的,不知道修行人的心境变化,只道是自己对这美女又有了想法,这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只是心意摇动了一会,便抛在脑后了。眼前许多大事待定,衙内虽然是个正常的男人,却也不是下半身思考地动物,关键时刻还是晓得轻重的。
待送走了右京,高强反身回来,一脸的兴奋神色,正要与许贯忠商议,却见后者神情肃穆,长身立于当地,向高强拱手道:“敢问衙内,此次要与日本平正盛合作,可是要引入外人来我中华么?”
高强一愣,才知道许贯忠有了想法,看来虽然是大宋盛世,民族意识却丝毫不会弱了,反而因为有宋一代对外的缕缕屈膝,导致大宋子民的民族意识高涨起来,以至于以许贯忠的睿智冷静,涉及到这样的敏感问题时也不能无动于衷,要如此质问高强。
他暗暗点头,看来许贯忠貌似万事不萦于心,对于大关节上却毫不含糊,这样的人才,按照现在的话就是根正苗红,政治业务两手硬的干部,要培养啊培养:“贯忠多虑矣!”你要是知道,本衙内的前世是生于某个经历的外族大屠杀的旧国都的话,恐怕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了吧?
“你也知我心意,眼下既然缺银,便要想办法广开财源,而且最好是白银的收入。”
见许贯忠神情微微松懈,却仍旧有些狐疑,高强忙接着道:“这点你我也都有了共识,必须以真金白银为担保,支撑我钱庄的银票钱引发行,逐步支撑起大宋已经不堪重负的货币体系。而若要按照你我的构想,这银票一开始的发行范围,起码是通行东南五路的规模,如此估算,贯忠以为需要多少白银为本?”
许贯忠点了点头:“如此算来,至少得有白银二百万两,再接受各方的流动资金,便可一期发行五百万两以上的银票,抵的上朝廷一年向东南调拨的铜钱数额,且不费朝廷半分花费,可以一举缓解东南五路的铜钱危机,则当十钱之政引发的民间损失,可望在几年内获得弥补,正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这些都是他和高强多日来商议的结果,这次摩尼教的反乱虽然被敉平了,可其中的惊险之处,称得上步步惊心,象高强和许贯忠这样全程都承担着其中的所有风险的人,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因此,预防摩尼教的再一次起事,就成了高强着手施行的大事之一,拉拢分化摩尼教的领导层,便是其中的重要举措。不过,所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解决摩尼教的问题,让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他高强不是当地的父母官,虽然仗着圣旨行事手握大权,行政却还轮不到他操心,而且眼下东南五路物产不成问题,他能插的上手,又不用付出太多代价的,也只有这货币问题了。恰好有个清溪的银矿垫底,结合高强在现代所知道的一点点可怜的金融知识,这钱庄计划就此出炉。
不过,大宋一年的银产量,最高不过20多万两,而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则高达5000万贯文以上,要以白银来承担整个货币的担保资本这样的重任,实在是有所不能,这也是大宋朝廷迟迟不能改革铜钱体制的重要原因所在。
“衙内,贯忠对于要广开银路全无疑义,只有一桩不解,这中日贸易古来有之,衙内就算能从中获得大利,怎奈远涉重洋行事不易,又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聚起偌大银两呢?贯忠愚钝,愿衙内有以教我!”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五章 梁山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46 本章字数:4377
高强咳嗽一声,他与许贯忠相交日久,不过多半都是有商有量的说话,听到许贯忠对他说出“有以教我”这样的话来,着实有些不大习惯,自信心不觉也有些小小膨胀起来:“贯忠言重了!这其中的关节所在,说穿了平平无奇,就是那日本国度虽小,金银储量却高,我之所以要和那平正盛合作,看中的不仅仅是贸易的获利,更是瞄准了他国内辖境内几处金银矿藏。倘若能借此机会说服对方,与我们分享那些金银矿的收益,再利用我等手中掌握的先进的冶炼技术,将那些金银开采出来以后运回我大宋,岂不是大大的美事?”
许贯忠听了这番解说,恍然大悟,如此说来,确实是非得要和对方国内的当权派合作不可,否则异国他乡,行事多有不便,说起来这位平正盛卿倒像是特地凑上来的。不过一念既平,一念又生:“恁地却好,只有一事不明,衙内却是如何知晓这日本国内的金银矿分布?”
高强闻言一滞,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麻烦,难道要把自己以前玩过的几款游戏介绍给许贯忠?不过他总算有些急智,便用言语搪塞,说道自己在东京汴梁时,尝于父亲书房中翻到了有关的记载,因为涉及到金银财宝,便多留了几分心思,不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许贯忠也不多疑,衙内的老爹是当朝太尉,手掌兵权印把子的猛人,若说手中没有半点机密资料,却叫人不信了。高强这番谎话奏效。安抚了身边的智囊,话题便转到了如何实施上来。
所谓三分计划,七分执行,高强在现代的管理学课程中记得地不多几条原则,其中就有这么一条。现在要行使的又是一件大事,牵涉到的方面不可谓不多,尤其是有一件事,就是他高强眼下诸事方起,又有皇命在身。无论如何不能离开。
在不能亲自控制的前提下,要如何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这前期的周密准备就更显得重要起来。高强来到这时代以后,可以说是不断劳心劳力,阴谋阳谋一个接一个,有些已经实现。但更多的还处于埋线布局阶段,这么多的计划做下来,他和许贯忠之间的配合可以说已经是炉火纯青,很多事不须反复沟通,几下就敲定。
这个与日本国人合作的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贸易,需要组织起庞大可靠的船队。定期来往于中日两国之间,运去我大宋的特产,如丝绢棉麻,还有远自西域传来的香料玳瑁等等,以此换取日本国制作精良的刀剑和金银,凭借其间的物品差价,以及金银价格本身地落差,这桩贸易的利润率粗粗算起来,竟然高达四倍以上!
这么高的利润率,就连在现代享受够了外贸给国家经济带来的巨大变化的高强。也有些心旌摇动了。不过,他毕竟是有些商业意识,在许贯忠还在为这么大的利润要如何防范相关人员生出异心而操心的时候,高强的心思已经转到了选择合适地商务伙伴上面。既然有这么高的利润在里面,只要放出一点风声出去,逐利的本性会立刻吸引来大批航海贸易者。这两浙和福建路历来海运发达,在高强的印象中,宋代的造船技术已经相当发达,海上贸易的范围远达红海。若要组织起大型船队往来于中日之间,定不是一件难事,自己所要作的,只是要怎么样将这一桩贸易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中罢了。
在这个问题上,那大食人杰肯就显得颇为有用了,以他混迹商场多年的经验和人脉,又对于中日海上贸易很是熟习,要找到合适的担当人选,想必不是为难地一件事。在这个问题上,高强和许贯忠二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只要选择家底在大宋境内的老成船运商人,安全方面不成问题。两人更进一步,连组织船队的名义都想好了,就说东南应奉局奉旨出海,采买诸般御用珍玩,哪个敢指手画脚?更不用说市舶司是杭州府的下辖,阮大城对于高强是百般奉承,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给他小鞋穿。
这一节敲定之后,高强只觉说的有些口干,端起一杯茶来一口一口地啜饮,借机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忽然想起一节:“自己组织船队出海,来往于中日之间贸易贩运,又打算将这贸易中所获得的金银尽数占为己有,按照后世的法律而言,算是个公然走私吧?”
且把一颗良民的心暂时收起,在这时代若还是抱着现代地文明法制观念做事,自己也不会干出将摩尼教几十人杀个干净这等辣手的事来了吧?
正在安慰自己“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却听许贯忠道:“衙内,咱们这便来商议一下,要如何能从日本国的银矿中取利,如何?”
“正是正是!”高强答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整理一下思路,便说起自己的想法来。在他的认知中,要开采他人治下的矿藏,现代的方式无非几种,这其中直接购买矿藏开采权是利润最大的,然而也需要庞大的资金,尤其对于矿藏所在地地政治稳定性有很高要求,这一点如今的日本国显然是不符合的,就算没有源平两家的明争暗斗,这时代也没有什么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意识,到时候随便出来一个小土豪什么的对自己的矿藏横挑鼻子竖挑眼,麻烦就不小了。
按照目前的局势而言,利用平家出面保驾护航,自己这边提供交换的技术和一定量的开采产品金银,显然是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了。一来平正盛与源氏争斗渐渐激烈,对于金银钱物的需求当然少不了,你几时听说准备打仗不要花钱的?这些金银矿藏在他手上,出产数量少得可怜。如果能获得高强手里拥有的灰吹法炼银技术,大幅提高金银矿的出产,自然求之不得。以现代的观点来看,这是一个把蛋糕共同做大的过程,时髦的叫法换作双赢的便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许贯忠击节赞赏:“衙内深谋远虑,当真了得!只是有一样可虑,那东瀛人非我族类,眼见我等中华来人从其土地上整船整船的金银运出。哪有不眼红的道理?而那日本国远隔重洋,我等要开采其银矿,势必有多方依赖于日人,单只这矿工招募一项,就非得仰仗在当地根基深厚的平氏一族不可。这个难题,衙内要如何处?”
高强沉吟:“嗯……”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用现代的说法来讲,这是一个外来资本本土化的问题,在现代就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趋势,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不过要是在这时代套用现代关于企业本土化的经验,却又未免教条的很了。此时地日本国,正处于平安时代的末期,庄园制濒临崩溃,治安混乱之极。否则也不会有武士这个阶层乘势而起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日本国朝廷本着改善投资环境,优化本国经济大气候的立场,保护自己在其国内的投资,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越发显示出与平正盛合作的重要性来,不但是要拉住他与自己合作,让他看到合作所能带来的巨大收益,更要让其感觉到,如果与自己作对的话。想要吞掉本衙内在日本国的投资,乃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这两者,一推一拉,一正一反,缺一不可。须知见礼眼开,乃是人类的本性,东瀛日本国人自然也不例外,若不明确告诉他们,与自己对抗倒霉的是他们自己。又怎么能将平氏一族牢牢绑在自己的车辙上?
两人就这个问题商议许久,却也没一个头绪。最大的难题,还是那日本远在海外几千里,真是所谓鞭长莫及。最初的与平氏合作开采银矿,由于对方很容易发现其中所能获取的利益,这一节倒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银矿开始运作之后,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一定会招来他人的窥视,甚至原本是合作方的平氏,也未必就那么保险。
推敲了半天。高强只想到一个稳妥些地法子,那就是尽力慑服平氏,使他们不敢生出异心。许贯忠虽然也同意这个方向,然而这也只是一个方向而已,具体要怎么去作,非得要到了当地才能见机行事,自己两个人在这里画大饼是解决不了问题了。
既然一时解决不了,这个就暂且搁置起来。许贯忠却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衙内,咱们的船队打着应奉局的旗号,东南五路是畅通无阻了。可有一样,这船队往来于大海之上,多有风浪意外,倘若说船队归途遇到阻碍,一时不得回转,需要找一个港口避风修整,却是个难题,这船上载满金银货物,到哪里都碍眼的很,别说辽国高丽等地没一处信得过的,就连我大宋的沿海港口,倘若查出衙内私自组织船队外出贸易牟利,不大不小是个罪名,连累到朝中老大人的话,其罪非小。”
“嗯?”这一节却是高强没有想到地:“以你所见,该当如何?”
许贯忠且不说话,站起身来,从书房墙边的书架上掏摸一番,拿出一个卷轴,放在桌子上摊开,高强看时,却见是一张海图,虽然大部似曾相识,看上起就是中国东部海岸的整个区域,却又与现代所知的颇有不同,因此一时不能确认。
许贯忠拿手点指:“衙内请看,这一幅图,便是我大宋海疆。此图颇为细致,比之当日贯忠在大名府所学更为精到,显然这屋子的旧主人朱勔,对于大宋海外的贸易颇为上心,这却不必理会。衙内只看这里”,说着用手一指地图上某处,高强定睛看时,却是黄河入海口。虽说这时代黄河河道与现代大有不同,不过这么一条大河直贯入海,那是怎么也不会弄错的了。
许贯忠续道:“衙内,这黄河从山东入海,沿途水流平缓,多有航船,其间水运,都归属北京大名府治下管辖。咱们的航船归程中,不妨在这黄河沿岸寻一个落脚点,一来修船避风,二来也可采买北方货物,更可就近将白银运至大名府,于此地设立钱庄分号,则银票不但行于东南五路,更可辐射北方各路军州之地。岂不美哉?”
高强大喜,这一招甚是巧妙,可谓连消带打,不但解决了中转基地的问题,更将钱庄运银去北方的劳作都省下了。他重重捶了许贯忠一下:“这等妙计,真亏你想地出来!只是黄河沿岸良港不多,更要顾虑到安全问题,什么地方才最合适?”
许贯忠胸有成竹,手指沿着黄河河道缓缓上移,在一处表征湖泊所在的大空白处停留了下来:“衙内,以贯忠之见,在此地设立中转基地,便是最好不过。”
高强看那湖泊,所占范围甚是广大,离黄河入海口又不甚远,船行一日可达,位置倒很合适。
就听许贯忠续道:“此地有大泽,乃是百余年前大河泛滥改道而成,水文颇为复杂,中间有一座石岛,其旁水深处甚多,可供大船靠泊。此泽有河道与黄河贯通,只需稍加疏浚便可行船,石岛可建仓库码头房屋等物,俾船工商旅等歇息营生。”
高强点了点头,又听许贯忠说道:“这大泽归青州府管辖,那青州知府不是旁人,便是衙内知交张随云公子的令尊大人,张叔夜便是,要疏通于他行个方便,想亦不甚为难。此地久为盗贼渊薮,官兵少往,只消遣一二良将,以我江南水军襄助犁庭扫穴,不日即可荡平,那时命水军封了石岛周围并往来河道,又省了外人窥探之烦,其上行事大可肆无忌惮。”
高强听着听着,几项信息渐渐串成一处,大湖泊,青州治下,盗贼渊薮,张叔夜……这一连串的名词贯通起来,有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简直呼之欲出,要紧询问一下:“贯忠,这大泽所名为何?”
“禀衙内,那大泽中的石岛,当地人唤作梁山,这片大泽,便是有名的八百里水泊,换作梁山泊的便是!”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六章 要务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6:55 本章字数:4339
“梁山泊!”
高强倒吸一口凉气,本来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一下子接触到林冲鲁智深等人,梁山这个名字便一直萦绕在他心里,其后燕青杨志石秀等人纷纷登场,也不知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他高强有意为之,总之一个个都成了衙内的羽翼,使到现在一个比一个顺手,不得不说这水浒传就算别的都是虚构,对于人物性格和能力的指向作用还是很明显的,起码省了很多考察的功夫。
只不过后来高强忙于东南事务,和摩尼教纠缠不清耗费了许多心神,对于梁山这一档子事也顾不上了,怎知道今日自己筹划着开办钱庄,要打打那日本金银的主意,竟然会又装上了梁山!
这,到底是不是天意?
高强甩了甩脑袋,梁山不梁山的,不管你去不去撞他,他都会在那里放着,想这些虚无飘渺的事无谓的很,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上罢!
他点了点头:“贯忠此番计谋,实为天外一笔,好极!不过此事行来又多头绪,所费不赀,还是要等日本那边一切谈妥,这个中转之处才好起始修建罢。”此地要成为自己理想的中转基地,地理位置是不成问题了,不过其他枝节的妨碍还是不少,首先要派人剿灭当地盘踞的盗贼,这就是一桩难事,梁山泊倘若是那么好平的,也不会成为盗贼渊薮了;其次就是修建港口船坞等等设施的花费,维持当地安全的人手花费,在在都是花钱的祖宗。怎一个烦字了得!
许贯忠一笑,将那卷图卷起,一面放回书架上,一面道:“衙内说得不错,倘若只是要作为日本贸易船队的中转之处,这梁山自然不是眼下的要务。只是贯忠之所以想到梁山泊,却非今日始了。”
“此话怎讲?”
许贯忠娓娓道来,听得高强又惊又喜。原来还在东京汴梁的时候,高强命石秀带领御前司的一些闲杂军士。利用其江湖打滚多年累积下的人脉和经验。逐步整顿汴梁和其他三京四辅的黑道,此事高强一直没有过问,却也知道石秀手腕惊人。仗着手头资源丰富,大小势力望风而从,一年多来已经在道上闯出了名号,一面“秀”字令牌所到之处,河南河北诸路的强梁绿林无不披靡,麾下小混混喽啰不计其数。有时说起玩笑话来,石秀便会笑话杨志,说他杀人也不挑个时候,倘若是现在在汴梁街头与那没毛大虫牛二起了争执,只消石秀丢出一面令牌去。有一百个牛二也不敢跟他撒野了。
不过高强虽然不大过问,许贯忠身为智囊却不可不上心,与石秀之间时常就此中地事务加以讨论,因此知之甚详。想要维持和发展这么大地一个组织,第一重要的不是人力,而是财源,即便是石秀可以调动部分军中实力,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又哪里能白白使唤人家?
好在石秀不是那等只知打打杀杀的莽夫,其中关键所在明镜一样。看地清楚,一早就把能抓的财源都抓了起来,举凡车船码头运沙搬石保镖护卫等等等等,凡是能伸上手的事情,石秀统统要插一把手。
不过这些地方原本就多有势力盘踞,石秀虽说是官面上的人作着黑底下的事,乃是东京来的强龙,却也不能将这些地头蛇都一一抹杀了。好在他见了高强在孟州快活林搞的那一套,深受启发,利用自己所拥有的太尉府名义。拉着大旗作虎皮,与这些地方势力渐渐结合在一起,将自己的影响力逐步扩散开去。
许贯忠在这其中出谋划策,也着实出了不少的力气,在这当中,他乃是以东京汴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北京大名府为四个支撑点,中间地转运连接处就是高强最早亲自拿下的孟州快活林地界。此处现在几乎已经是施恩的一家独大局面,那蒋忠蒋门神虽然有当地都监撑腰,却也不敢与顶着御前司名义的施恩作对,只得守着间快活林酒楼过活。不久以后,高强弄个权术,将那张都监明升暗降,弄到邻州去作了个副钤辖,蒋忠失了依靠,不片时就被施恩挤出了孟州,还回山东去了。这些都是枝节小事,只在这里费些笔墨,带过不提。
随着石秀势力渐渐扩张,孟州道上日渐热闹,原有的许多房舍都推倒了重建,更加新建了许多,俨然是一个大镇集,热闹的好去处。仗着有高强给的御前司都转运的名义,施恩在此地呼风唤雨,自然不在话下,当地的父母官也都受了好处,不来管他,这地方没了官府的叨扰,便越发兴旺起来。
去年年终时,高强正在筹办自己的婚事,许贯忠就连续接到了孟州施恩的来信,说到山东许多客商往来孟州,都来这里拿钱买秀字令牌,这令牌和那“俅拜的”帖子,一黑一白,目下已经是通行大河上下,行情直线看涨,按照山东客商的说法,在山东境内,行商坐店要靠自己打开路子,全然不似河南河北这般,都有人铺好了道让你走。
许贯忠这便留了分心,自来一个组织的发展,那是不仅则退,既然在两河进展顺利,那就该尝试着向周边扩展,山东作为连接河北,东京,两淮的重要地段,那是不容错失的要地。只是此地民风剽悍,自己这边又没有可靠的地盘,只能靠来往商旅收些浮财,不能进一步深入,实为憾事。虽然一时不能进展,但要在山东境内寻找合适的地盘,以扩张高强的势力这个想法,便从此不时在他心中浮起。
现在高强要与日本贸易,许贯忠便又想起这个茬来,既然有这个契机。何不趁此机会将这件事情也办了,不但可以将手伸到山东境内,更可以乘机扩张到两淮,与东南五路连成一气,则高强这钱庄地银票也可随着北方的秀字令牌和俅拜帖子一道,畅行各地了。
把这番计较一说,高强倒有点二乎起来了。当初他在孟州管了这么一档子闲事,有一多半倒是为了此地乃是原先水浒传中的重要戏码,看看小说人物的命运因为自己的介入而发生改变,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气。谁知现在真是蝴蝶效应发作。自己只这么轻轻一推,整个局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快活林竟然成了北方黑道上的一个中心地带了?还有那石秀。自己叫他联络各地的草头混混,不过是想多布耳目,多了解一下各地的情报,没想到他手伸的忒快,竟然已经发展出如此庞大的组织来,收集情报的工作早就退居次要地位了,连地盘都要抢到山东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情况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自己有心要改变大宋的颓势,手头能利用地资源是越多越好,石秀施恩等人能帮得上忙。这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只不过呢……
“贯忠啊,以后此等事项,你叫石三郎也像小乙那样,定期用飞鸽传书送来与我知晓,不要哪天三郎的秀字令牌都发到辽国西夏去了,本衙内却还全无所知,那就不好了罢?”权衡再三,高强也只放了这么一句话,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敲。以石秀的心思缜密,自然晓得其中的分量,他本身并无实力可言,能在短短时间内闯出江湖上的名头,靠的还是背后的太尉府这座大山,量他再多几倍野心几个胆子,也不敢对高强生出什么异心来,只要注意控制着局势,不要太过搞大,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就是。
“还有。贯忠啊,既然石三郎那里财源广进,怎的本衙内要办钱庄,也不见他解些钱银过来应急?”高强原先是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当即伸手要钱。
哪知许贯忠却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衙内差矣!三郎短短经年内作出偌大事业,这其中地使钱之多,真如流水一般,粗粗算起来,收的钱银虽然不少,花出去的也差不多有相当数目,手头的一点蓄积,也是要备不时之用,不可轻易动用。况且贯忠以为,衙内的钱庄若要获利更多,这银票通行的范围是越大越好,石三郎手边的那些钱银正好为了在北京开办钱庄作准备,近水楼台,方便的紧,不必打他的主意了罢?”
“嗯?”高强一阵郁闷,听听也是有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来,只索罢了。不过看到许贯忠一脸笑眯眯得意地样儿,高强心中着实有些憋气,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运就不运,不过提出要到山东开发梁山泊抢地盘的是你,这件事情自然是你去全盘安排,所需钱银也是你去筹划,休想本衙内为你掏一分钱,这总公平吧?”
许贯忠不防这一手,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了,讪讪笑了两声,也只得答应了。好在开发梁山泊,得益的不仅是高强一人,此地若能成为集镇,仗着水陆两条路的优势,以及天高皇帝远的便利,往来商旅都能从中获得实惠。再往大了说,孟州向西连接秦川陕甘,向北连接河北各路,而梁山泊正好向东连接山东濒海,向南经由两淮连接东南,这便将大宋目下最为富庶的几个地方都串连了起来,除了川中偏僻难及之外,这样的一个布局真称得上是全国一盘棋了,到时候要作什么大事不行?
敲定了开发梁山泊的事宜,是由石秀全权负责,许贯忠遥控指挥之后,高强的注意力便又转移到了日本贸易上来。现在一切渐渐明朗,自己的计划若要推行,日本的金银和商品绝对是不可缺少的环节,可是现在自己这边条件基本具备了,日本那边可还没去人呢,真是千头万绪,烦人的很啊!
此后几日,高强的应奉局便又忙碌起来,当前的头等大事,乃是组织起去日本的使节团队,这队伍中担负使命重大,偏偏却只有右京一个人可用,其他都是高强身边的人,无法派的上用场,单单这护卫问题,就弄得高强大伤脑筋。
这日正在书房中议事,说到使节团的组成,高强挠头不已,此去既然担负着要与平正盛合作的诸般事宜,那就什么方面的人才都要有,贸易采矿护卫谈判,一个都不能少,这千斤担子,怎么能押在右京一个人身上?可是就应了那句老话,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将!自己身边的人才都嫌不够了,哪里还能抽的出人来远赴海外。
韩世忠侍立一旁,此时高强身边如杨志陆谦等人都在军中带兵,应奉局的护卫就由韩世忠这亲兵指挥一手把握,自从前日左京被射杀以后,韩世忠以安全为借口,几乎寸步不离高强的左右。高强也不嫌烦闷,他对这位历史上的抗金名将极为有兴趣,相处的日子久了,更觉得这韩世忠虽然尚且年轻识浅,然而沉毅果敢的性格已经形成,只需少加磨炼便可成大器,一旦雏鹰展翅高飞,日后的成就只能用不可限量来形容。因此高强趁着眼下能朝夕相处的机会,不时结好与他,虽然不如曹操对关羽那般“解衣衣之,分食食之”的肉麻,却也称得上亲厚有加,弄得小将韩世忠感激的很,只愁没法报答衙内的知遇之恩。
此时见高强烦恼,当即义不容辞,向高强施礼道:“衙内莫要烦心,世忠愿为衙内解忧,前去海外勾当大事。”
“不成不成!”高强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此事眼下还不能上了官面,乃是我高强的私事而已,你现下军职在身,也算是个公人,万一去了回不来,岂非无妄的很?”
见韩世忠还要分辨,高强摆手道:“世忠休要再说,倘若你因为这事而受了什么损伤,本衙内于公于私都是无法交代的,罢了!”
韩世忠摇了摇头,也知高强有理,便闭嘴不说。此时右京也在一旁静静听着,却也不怎么多言,只把眼神不时地向高强飘一下。
正在这当口,门外有人高声通禀:“启禀衙内,方姑娘到!”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七章 三问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8:31 本章字数:4353
“快快有请!”高强听得这一声通报,也不觉得纳闷,原本方百花去了有些日子了,想来在各地摩尼教徒中选拔有能弟子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吧,这时候也该是回来商议具体的安排事宜的时候了。
只是啊只是,摩尼教那边虽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愿意选拔出教众来供自己驱使,现在出问题的却轮到了自己了,开办钱庄一事由于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落得要自己去找本钱的下场,现在要如何向这位方姑娘交代呢?高强苦笑一声,且不去管这些,大不了实话实说就是,这朝廷不予支持也算是不可抗力的一种,只要自己尽了力,方百花大美女也不好咄咄逼人吧?
稍顷,几个人影走进房中,高强定睛看时,来者却不知一人,除了别离不久的方百花,依旧一身白衣飘飘风姿绰约,更有现如今已经变身为独臂少年,神情略显冷漠的方天定,来到书房之中,各自施礼。
高强赶紧上前将两人扶起,对方百花他碍于男女之防,只虚虚搀扶一下了事,对方天定可就不同了,还没等他身子躬下去,就一把扶起,上前抱住方天定,语声中已经有些哽咽起来:“方兄,久违了!你,你一向可好?”
方天定不防高强这等热情似火,倒有些不大适应,心下也感动几分,单臂反抱高强,勉强笑道:“高兄。别来无恙?天定多蒙兄长挂念,身体倒还好。”
许贯忠在后面见到这两人酬酢往还,心里很是有些怪怪。他可是晓得方天定这条胳膊是怎么断地,要不是高强那日痛下杀手。一举砍了摩尼教数十教众,连方腊大教主都一刀两断,方天定怎么会受了池鱼之殃,在那一夜中丢了一条臂膊?难得这时二人重逢,高强还能表现的这么热情义气,这小衙内的内敛功夫可着实见长了,端的厉害!
其实许贯忠这么想,却也冤枉了高强。他当日虽然下了毒手,很大程度上并非出自本心。按照他来自现代的观点,还没有犯罪的人就不是罪犯,即便是他有了明确的犯罪意图也是一样的,因此方腊等人根本罪不至死。当日被情势所迫所下的决定,至今仍旧令他耿耿于怀。以至于不敢面对原本亲密有加的方金芝,而于此役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方天定,更是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如今二人相见,看到方天定一条空荡荡的袖管,高强心中更是惭愧,歉疚关切之情乃是发自肺腑,并不是什么高超地演技。
见两人兄弟情深,一旁的方百花也不禁酸楚,忙抑制了心情。上前将两人分开,说了些劝解的话,扰攘一番,这才分宾主落座。
高强问过方天定的起居,话题就有些接不下去,本来他与方金芝已经有了盟约,不过现在金芝重孝在身,他心中又有些心结难解,说到关于金芝的事情时不自觉地就有些踌躇。好在方百花历练世情。又是女子之身心思细腻,见到高强欲言又止的模样,哪里不懂得他的言下之意?忙即笑着取出些土产,乃是些腌渍好的竹笋野味,说道是金芝亲手采摘炮制,只因守孝不能远离,故此求姑姑带来送于衙内品尝云。
高强双手接过,不禁心弦颤动,所谓礼轻情意重,金芝显然对自己用情已深。却不知怎生报答?唉,也罢,只得待其丧期满后迎娶过门,好生待她就是,那个流血之夜,大家就当浮云了罢。
说了几句逊谢的话,方百花忽然注意到了屋中一角坐着的右京来,不由得就是一怔。她在朱勔的都监府里多时,自然也见过这位身份神秘,模样秀丽的女子,后来知道正是这女子带领高强等人里应外合破了都监府,不免留心。这时再见到,正不知高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即笑问:“高衙内,这位姑娘,莫非就是……”
高强忙将双方引见,右京淡淡地见礼,并不多话,方百花也听说过她一些事情,因此不以为意,见礼已毕,便向高强道:“衙内,前日依了衙内的计较,奴家从我教有能教众中选拔了百余名机灵忠谨之人,教他们首途杭州来寻衙内,想要讨个差事,如今可大都到了么?”
这事烦琐的很,高强自然按照老规矩丢给许贯忠去处理,当下便由许贯忠回答,来到教众若干名,如今都安置在何处,一一分明,并无错漏。
方百花听许贯忠说得明白,安排的妥当,心下也自欢喜,便又问道:“然则甚好,不知衙内要几时安排这些教众做事?”
这倒难住了许贯忠,也不是他不懂得回答,实在还没和高强在如何向摩尼教交代这个问题上沟通过,现在究竟如何回应,有些踌躇,眼光自然就投向了高强,等他示下。
高强咳嗽一声,将方家姑侄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便道:“此事如今有些曲折,两位可否细细听我道来?”
方百花一愣,正要追问,方天定遭逢大难之后,心性却沉稳了许多,拉了姑姑一把,向高强点头道:“衙内有什么言语,但说无妨。”
高强便将钱庄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一时还无法开办,前后事宜简略说了,话语中自然将客观条件强调了几分,说到委屈处还唏嘘几声,显得大志难酬,惆怅的很。
他这么一做作,方家姑侄也不好责怪于他,更有许贯忠适时地插进话来,接上高强关于道路如何曲折的重要讲话,把自己两人商量好地生财之道叙述一下,又展现了一副美好地前景蓝图。
方天定听罢。微微点了点头,向高强道:“高兄,如此苦心为我摩尼教和东南百姓谋划造福,实属难能。小弟佩服之极。”
这也不是虚话,高强若不是想要安定东南负担沉重的百姓,哪里会来搞这些事情?乐得安心作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衙内才好,因此听了方天定的夸赞,心中油然有些悲壮地自诩之情,嘴上还没忘了谦逊几句。
却听方天定又道:“既然衙内有了通商日本国的计划,想必右京姑娘人力于其中,但不知衙内是否诸事停当?只因此事关系我摩尼教东南百万教众的福祉,倘若有我摩尼教能效力之处。虽万死莫辞,还望衙内不吝教我。”
高强听了这话,本来是条件反射的要敷衍一下,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一件大事:“这些人自己送上门来。却不正好!”
他也不掩饰,倾过身子凝视着方天定的双眼,沉声道:“方兄此言,果然出自肺腑么?”
方天定愣了一下,便有些不悦:“高兄说地哪里话来?小弟自与高兄相逢东京汴梁,又同患难于杭州,甚至不惜与家父作对,我这一片为我教众的拳拳之心,难道高兄还有什么信不过的?真正无谓!”
高强见他作色。赶紧致歉,跟着又道:“并非我有意不信方兄,实则这件事情太过艰难,若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发下偌大愿心,决计不能全功。此事殊非常人所能,故而小弟有些踌躇,言语本有试探之意,还请勿怪。”
方天定听了这话。不怒反喜,要知收益与风险并存的道理,并不需要在学校里学过经济学才能懂得,他虽然出身草莽,却也是知道的。以高强今日的地位权势能为,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词,必定非同小可,相对说来,一旦能够成功,为本教带来的收益也是大得异乎寻常。以摩尼教如今受创深重的局面,可以说没有多少退路,正可搏上这一记。
“高兄休得小觑了我明教豪杰!”方天定站起身来,微微提高了嗓门,想起为了本教殚心竭力,终于以身殉教的父亲方腊,亲叔方七佛,以及石宝等人,一股悲壮豪情油然而起,语调也跟着激昂起来:“芶能造福我教众,虽死何惧!芶能为教效命,虽死何憾!衙内只管吩咐,只需是我教能力所及,全凭衙内驱策便了。”
高强大喜,便将自己眼下的难处都说了出来,最为难之处,便是现下要派人远赴东瀛日本,商议合作贸易与开发银矿之事,这人选殊难抉择,因此为难。
方天定听罢,低头沉思了一会,又与方百花交换了几个眼色,向高强拱手道:“如蒙衙内不弃,这远赴东瀛日本之事,小弟愿意一肩承担!”
高强听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心中喜不待言,正要说话,许贯忠截了进来,向方天定正色道:“方兄如此肝胆,小弟佩服的紧,只是兹事体大,小弟担心方兄护教心切,小觑了此事,因此有些不大放心,有几个疑问,要请方兄不吝赐教。”
方天定不愠不恼,向许贯忠点头道:“许兄谨慎行事,正是做大事的料子,小弟佩服——但问无妨!”
许贯忠伸出左手,立在方天定面前,屈起一根手指道:“这第一,方兄等多事农桑,不通贸易食货之事,要如何解决与日人商贸之事?”
方天定答道:“此事易与,我虽不通商旅,高兄却也不是逐利之人,想必既然要作这事,已经找好了合适之人贩卖。小弟虽然驽钝,也知道商人无利不起早,有利赶山跑,倘若与日人的贸易真有如此大利,必定不难寻到愿意同船赴日之人,高兄无需小弟与此中出力罢!”
高强登时对方天定刮目相看,果然苦难使人成长,方天定几个月不见,俨然已经是个人才模样,足堪造就了。
许贯忠仍旧不动声色,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再问方兄,此去与日人谈判金银矿开采事宜,可有腹案?”
答曰:“此事易与尔!蒙高兄大力襄助,我清溪银矿全由本教教众担当劳力,高兄派来了有能的老成矿工悉心教导,连日来有多人学得探矿筛矿精炼等术,如今已经完全可以担负起洞中银矿的开采各项。一法通万法通,日本虽远,金银矿藏想必亦非特异,我教教众都可开采。只需我带同数十熟练教众前去,再得到当地劳力相帮,从探明矿脉到精银运出,半年即可。”
这一节却有些出乎高强意料。虽然想到了摩尼教可以学到银矿的开采技术,不过这么个快法也不是寻常,想必摩尼教徒一直在苦苦寻找改变自身生存状况地道路,一旦有了这么一个契机,立刻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罢。
许贯忠此时已经有些满意,却又屈起第三根手指,向方天定又问:“三问方兄,日人非我族类,难必其始终,况且财货之物,自来引人觊觎,方兄区区数十人远赴海外,若有个缓急,动辄有埋骨异乡之险,方兄大可置自身生死于度外,但如此一来衙内的大事不成,方兄等一众教徒也空洒热血,徒死无益。方兄于此节,可有必胜之道?”
方天定神情一凝,肃然道:“区区数十人远赴异国,要说必胜之道,那是没有的,即使是有武圣之能,也难必其功。只是以小弟愚见,此事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法。日人也是寻常人,只要有利可图,便不致生变,我此去,当把所有日人不知的技术全数收拢,不得走漏了分毫,尤其是探矿之法和最后的精炼环节,便是日人抓住我等以性命相胁,也不得泄漏。如此,日人当知我等不可或缺,便只得继续与我等合作,可保银矿平安。”
高强听了这话,心中一酸,差点流下眼泪来。他生于太平盛世,穿越时空之后又是投身在殿帅府中作了衙内,可以说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把自己的小命看得甚是金贵,每每将孔圣人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作座右铭。却不知,这世上尽有这样的人,每日三餐都要苦苦寻觅,身家性命时刻危如累卵,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的残酷,能有一堵危墙作为立身之地,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八章 三问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8:55 本章字数:4336
Wшw. TTKдN. ℃o
方天定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对于许贯忠这样近乎铁铸铜浇了心肠的人来说,也造成了相当冲击,只不过他到底与高强不同,从小生活在这个时代,又经历了最孝敬的娘亲被害的大变,心灵的防线比之高强要强固许多。因此少待了片刻,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方兄大勇,小弟钦佩。然而方兄保得一己不失容易,保全体数十人一个不失却难,而此事的凶险之处就在于,只需有一个人撑不住,便会给全体带来灭顶之灾……”
说到这里,眼见方天定面上显出不豫之色,许贯忠忙道:“方兄少安毋躁,并非小弟信不过方兄和众教徒的忠信,只是人情各非,难保意外,世人多私心杂念,况且方兄新近才掌握了贵教的大权,并非素有恩义行于教众,如何保得人人心志坚如铁石?因此小弟斗胆,要请方兄一诺。”
方天定初时确有愠意,怎奈许贯忠说的在理,他确实是刚刚接过了明教大权,虽然有方百花全力襄助,毕竟年纪轻,根基浅,许多事作起来都不是很得力,如今要他拉出一只坚如磐石的队伍来,去到海外异国担负如此重任,也真不是那么有把握。
шшш●Tтka n●C○
想到这里,方天定有些软了,便道:“许兄言之有理,敢问要小弟什么承诺?”
许贯忠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就如同冬日的冰雪一般转瞬即逝。让人几乎要以为那笑容只是错觉:“小弟所求地,是方兄的一颗杀心!”
“杀?杀什么?”方天定眉毛一扬,眉心突突跳动起来,两眼眨也不眨。紧紧盯着许贯忠,一字一顿地问道。
“当机立断,杀伐决断,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便是杀心!”许贯忠寸步不让,回瞪过去:“倘若方兄麾下有人有不稳迹象,即使此人只是一时动摇,但只要这点迹象有被外人察觉的可能,就会形成破绽。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决计不能有半点疏失。因此方兄要在此等不稳迹象刚一冒头之时,决然将一切扼杀在襁褓之中,有敢动摇者,杀!有敢泄漏机密者。杀!有思乡偷逃者杀,有为己谋私者杀,有私自结交外人者杀,有不服统帅者杀!”一连六个杀字,如同六道霹雷闪电,重重击打在方天定的肩头胸口,震得他脸色一片苍白,却仍旧巍巍站立。
只是听到最后一个杀,方天定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却听许贯忠冷冷说道:“方兄肩负重任,倘若一个不好,坏了衙内的大事,牵连之广非你所能想像,恐怕摩尼教东南的百万教众,都要受到池鱼之殃,这一杀,杀的是你方兄自己,倘若事到临头已不可为。就算杀了你自己,也无补于大局!到时候,方兄就算自己丢了性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令尊和教中的兄弟姐妹?”
“你,你说什么?!”方天定用手点指许贯忠,脸色铁青,手指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方百花见了,急忙上前将侄儿扶住,一面怒视许贯忠,尖声道:“许先生。你这话说的,可是要以我明教为人质,逼使天定为衙内效死么?真正岂有此理!”
许贯忠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高强见闹的僵了,赶紧出来打圆场:“误会,误会啊!”说这话时忽地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儿时所看地战争片中,国军将领们之间只要一有冲突,出来打圆场的人必定要说这句台词,没想到如今自己出来解围,用的却还是这句,真是缺乏创意。这只是胡思乱想,高强随即站到方天定身前,握住他手道:“方兄切莫多心,这实在是许兄的一番好意,待我慢慢解说于方兄你听。”
好容易把二方姑侄安抚了,高强回头瞪了许贯忠一眼,心说你这红脸唱的是不是有些过了?我现在要把弯子转过来,可着实不大轻巧呢!
许贯忠却仍旧绷着一张脸,只有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只不发一言,叫高强恨地牙痒,只是眼下拿他木法,搞定二方姑侄要紧:“方兄,方姑娘(此处的姑娘,便是姑母的意思,娘即是母,古时江浙一带均如此称呼,看官切莫误会高强没大没小),许兄的意思,乃是要提醒方兄,这事绝不是什么立功获奖的好机会,甚至凶险之处,就算是有了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搏命的决心,却也还是不够。只因此事若败,后果影响之深远,小弟这钱庄开办不成还罢了,倘若是已经银票大行,东瀛那边出了乱子,断了银源,便生极大隐患,一个不好,要害了天下无数百姓。”
方天定听他说的严重,意有不信,方百花则直接嗤笑:“老天爷打哈欠——衙内好大口气!衙内的钱庄若办了起来,想必是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地铜钱滚滚进帐,就算天定他们为了衙内,将性命丢在了东瀛,又何损于衙内分毫?”
高强唉声叹气,心说跟你们这些没金融常识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倘若是一个现代人,只要受过些高等教育,跟他一说银行存款准备金不足,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到银行去将自己的存款取出来换成硬通货,因为接下来的就是恶性的通货膨胀,巨额的财富会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这是能令整个国家陷入瘫痪的重大损失,又岂是一两条人命可以替代的?
左思又想。高强捡了一个勉强能令二方叔侄理解的法子来解释这个问题:“两位有所不知,小弟开办这钱庄,其实是因为我家蔡相公有心要革除以前当十大钱给东南百姓带来的损害,这白银便是担保了。”
果然不出高强所料。一提当十大钱的事,此乃方天定切身经历,立刻接受度便大幅上升,凝神只看高强。等他的下文。
高强暗喜,又道:“方兄请想,以前蔡相公要在东南行这大钱,乃是逼不得已,实在是东南财货流通量大,铜钱不敷使用,就算是东南铜冶日夜赶采也多有不及,以此各地物价腾贵,铜钱越发稀少。这次虽然承管家和相公,革除了当十大钱,可这东南铜钱紧缺的局面依旧,可不得想个治本的法子,一举除了东南的钱荒么?”
这下连方百花也听懂了,不由自主地点头。方天定更催促高强“说的是!然则便如何了?”
高强道:“相公为了这事,只愁的头发又白了几百根,恰好清溪出了银矿,产量又是不徒,小弟便向相爷献策,要以白银为担保,在东南开办钱庄。只要白银能大量进入东南各路,让铜钱只用来零用,这不是就省了铜钱地用度吗?请问二位。小弟这钱庄,可有一日离得了大宗白银的进出?”
实际上白银储量对于钱庄的重要性远远不是这么简单,但涉及到金融业的基本知识,高强自己都是半吊子一个,又怎么能对这两位连原始启蒙教育都没怎么完成地古代人解释清楚?他这番解说不伦不类,捡的全是二方所关心的事来说,果然将二人忽悠了一下。
这一关既然过了,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任由高强发挥了:“因此上。方兄须得明白,此事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且这成功不是到银矿出了第一笔银子,小弟钱庄开张大吉就算了,必须是白银要源源不断从海外流入我中土,直到我钱庄的信用立于天下,东南百姓都能用上白银,铜钱不再稀少,那才是告一段落。”
说着。他将双手按在方天定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方兄啊,这千斤重担,只怕要你一人承担,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啊!”这样的语气,说的他自己后背心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听着这么假呢?就差管这位方少教主叫一声“小鬼”了!
方天定却不晓得他的背后玄虚,只觉得自己的形象无比高大,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欲望获得极大满足,一时间不免有些膨胀起来,把高强放在他肩头的手用力一拍,大声道:“高兄只管放心,方某已尽知这其中的关节了!”
当下双方嫌隙尽去,便一同坐下来商议赴日的细节,高强回身唤右京来一同参详,却见她秀目往自己这边一飘,眼底有些讥诮地笑意,抿着嘴也不说话。
高强知道这位美女现在和自己关系特殊,经过这些时候的朝夕相处,两人彼此的心理状态越来越不是秘密,已经到了即便是不能见面,这边的心境那边也能丝缕不漏地尽知的程度。适才自己的这番做作,就算能瞒得了天下人,却也瞒不过右京,好在两人这傀儡术的联系甚是管用,右京怎么也不会起了背叛高强的念头,因此就算是被人看了个通透,高强心中也只觉得窝心兼有趣,却没有什么负面的念头。
几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将与那东瀛平正盛谈判的细节多方推敲,直到一切都有了底案,这才各自散去。方氏姑侄前去探访摩尼教已经到达杭州的那些选拔出来的弟子,就便从中挑选合适人选,要加入高强即将成立的日本访问团,这且不提。
单说高强这里,前日已经招来杰肯,叫他放出风去,只说应奉局有意组织船队赴日采买诸般珍玩宝物,不但船队要从目前东南商船队的佼佼者中选出,随船尚有不少空位,可以容许其余商人上报自己所要贩卖的货物。
而且这次船队,与寻常的商船队有许多不同,一来这规模大大提高,高强一出口便是一百艘海船,五十万石的载重,倘若都是两地各自所需的紧俏货色,这一趟地利润大的无法想像,怎由得那些云集杭州的各国商旅不动心?二来,应奉局的势力眼下大张,仗着官家的圣旨,所到之处地方官无人敢于罗唣,倘若能靠着这杆大旗,苛捐杂税便少了许多,就算应奉局一家要钱狠些,也尽受的起了:三来,高强命杰肯所放出的风声中,有言称日本那边有贵官接待,只要船队到了日本,大宗的紧俏货早就等着装船,任凭各路商旅采买换购,前提是你有足够的钱银,用来租用船队中的货舱。
这几个消息全是针对商旅的所需,有道是情酒红人面,财色动人心,商人本性重利,一时间杭州城里大小商队骚动异常,个个都在想办法要挤进高强的东瀛商船队里去,全不顾这商船队目前还只是一个概念,甚至连一块船板都还没下水咧!
既然是炙手可热,负责放出消息的杰肯便成了杭州商界的大红人,各路豪商纷纷上赶着巴结,每日光是安排饭局就要花很多心思。不过杰肯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刚刚享受了一两天被人追捧的幸福,很快却又发现自己处境尴尬,来请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不是豪商巨贾,就是衙门里的关系户,他一个小小的市舶司小吏根本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可这么一算下来,倘若每个饭局都接的话,杰肯大人每天要吃二十多顿饭,还要喝十几桌花酒,兼看五六场瓦舍,就算把杰肯大人劈作十几份,只怕也未必能都应付过来。
更何况,这些饭局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常言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杰肯吃了人家的饭,没准还得收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帮人办事,可这僧多粥少的局面已然形成,又怎么可能一一兼顾?船队的规模是高强先就定好了的,杰肯只是担当了一个对外联络的责任,他可不敢把自己嘴巴扯个没边,胡乱给人承诺,到时候不能兑现的话,高衙内大人正是当红得令没人敢得罪,一腔怨气还不是都撒到这个外国人身上?
因此上,杰肯这几日都只能躲在应奉局里足不出户,每天象做贼一样叫人帮忙送些信笺出去与人联络。可就这样也没逃过各方的眼睛,应奉局的后门几条街很快就布满了各路眼线,后门的看门小厮可发了笔小财,不知多少人比赛着一样给他们送红包,只求透露点口风,好知道杰肯大人究竟在和谁联络。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十九章 应伯爵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9:12 本章字数:5057
杰肯在应奉局里躲着不要紧,高强一听就有些上火:商队出航东瀛是何等大事,本衙内要着落在这上头有所成就,此事就趁眼下主掌东南应奉局的时候办最为合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小子倘若没有这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
当下高衙内拍桌子打板凳,命人将杰肯叫了过来问话。
那杰肯倒有些小聪明,袖子里塞点好处给传话的人,得知衙内面色不善,晓得自己接了差事以后办事不力,这茬子只怕要犯在衙内手里,一路走来时搜肠刮肚,早想好了说辞,还没到高强的书房门口,就见他哈哈一笑,大声道:“应奉大人,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高强这里已经预备好了要迎头痛击,问他个办事不力之罪,却不料等来个报喜的人,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这一顿火便发不出去,闷闷地看着杰肯进门,好不容易转换轨道,问道:“喜从何来?”
那杰肯不慌不忙,垂手站在高强面前,样子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力求表现上佳:“小人担当了衙内的差事,便依了衙内的吩咐,将消息放了出去,一时间满城耸动,应者云集,就连福建山东广州等地的大商团商队也闻风而动,要共襄盛举,将衙内此次东瀛船队办的妥妥当当,眼下这杭州城里商贾云集,南城码头更是密密麻麻的船队,光五千石的大海鳅船就不下三十余,衙内大事眼看必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高强听了也不如何欢喜。这样的形势本来就是意料之中,只要是知道这中日之间地贸易门道的,哪里能不为其中的巨大利益动心?只是这时代海路往来不易。航路都掌握在几家老字号商家手里,旁人只能看着他们大笔金银地进帐眼红,现在知道了有人出面组织船队,而且这召集者还是现如今正当时得令的太尉府衙内,宰相的孙女婿,又主掌东南应奉局,上达天听的大人物,哪有不上赶着来入伙的道理?这是限于宋朝的条件所限。要是在现代,高强大可以打出招牌去,旁边配上一句广告词:“相信我,没错的!”
“既是恁地,可不知眼下商队组成如何,有哪几家商贾的货物报上,有哪几家船东地什么船只入伙,曾经来往于中日之间的船老大和水手有多少?”高强不动声色。将几个问题抛出。眼角乜斜着看着杰肯。心说开场白算你唱得好听,接下来要是拿不出真材实料。等着本衙内剥你的皮!
杰肯背后的冷汗就下来了,高强的厉害他也是领教过的,虽然限于资质鲁钝,未必能感觉到多少王霸之气,不过对方要治自己就如同捻死个蚂蚁,这之间的距离他倒看得分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蒙混是蒙混不了地,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教衙内得知,小人接了衙内的差事,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这兴奋者……”
正要砌词修饰套些近乎,先把自己和高强拉到同一阵线,这样待会自己就算有什么不对地,那也是为了高衙内的大事着想,无过有功,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了。哪知编好来混字数的话还没出口,高强冷哼一声:“罢了,说重点!”
“啊,重,重点?!”杰肯无奈,只得有一说一:“衙内,这想要前往东瀛的商家着实不少,有实力参与的少说有二十多家,小人只略略接洽了,正要呈给衙内定夺。”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将皮球踢给大老板了。
高强见他从怀里取出札子一本,小心翼翼递过来,便接过看了,只见上面曲曲弯弯的写的密密麻麻,看着像是汉字,却不解其意,也不知他写的到底是哪国语言,当即作色,将札子向地上一掷,怒道:“可恼,你这厮弄的甚么鸟语,没得来消遣本衙内!”
杰肯吓的扑通跪倒,一张脸涨得通红,腮下的胡子都快要被涨的飞出一样,战战兢兢地回话:“衙内,小的冤枉啊,这上面实实在在是大宋官话……”
高强却待作色,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捡起那札子,翻开看了看,遂笑道:“衙内莫恼,这厮一手字着实难认,写的我大宋的正楷仿佛蝌蚪文一般,也难怪衙内认作鸟语。”高强看都不用看,能自由进出这书房的除了许贯忠之外再无别人。
既然许贯中如此说,高强便按捺住火气,将那札子又接过来看,只是看了一会不解其意,这心里的火又腾腾往上冒,心说本衙内前世写字便人人说丑,到了这时代从头学使毛笔写字,那字更加见不得人,忍了这么久才碰到一个写字比我更丑的,不拿你撒气更待谁人。
好在高衙内历练些时,心性多见沉稳,这时候正在用人,还是正事要紧:“你且起来说话,与我一一道来。”
杰肯为了字丑,也受了不少的闲气,招了几个白眼,不过象高强这么大发雷霆的却还是头一个。当下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心里感叹:“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子弟,能得到当朝宰相的赏识,听说他高衙内的岳父还是翰林学士,果然学问不凡,遇到我这粗人格外难以忍受。哎,我以后一定要发奋练字!”大抵若有人吃了这类亏,当时心头必定感慨万分,许下若干宏誓大愿,今后一定要如何如何,过后几乎没有能付诸实际的,杰肯到底能不能苦心练字,那是后话不提。倘若要被他看到高强自己的“书法”,怕不要气得吐血:就凭这一手的乌龟爬,也好意思说我字丑!
“衙内,据小人思想,目下这中日间的海外贸易。朝廷向来不多加干涉。只对进岸的财货收些税赋,出岸的要管也无从管起。因此上,民间能够海路往来中日间地便可独占其利了。尤其这江浙一带,自古便多有来往与中日之间的海船,因此渐渐商贾之利多集在此,也是道理。现下衙内要组船队去往日本,凭衙内的金字招牌,这事十有八九是能成了,就算不带一个外人,全让自己人得了便宜。也是应当地,现在衙内命小人联络他人加盟,那是有财大家发,一来是衙内慷慨,二来众人抬柴火焰高,这远洋的事谁也说不准,多些熟悉中间门道的老手那是好事……”
杰肯想必是生性啰嗦,这说着说着就又忘形起来。眼看就要长篇大论。许贯忠看高强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忙插言道:“你且说,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其余的待衙内问你再说便了。”
“是是。”杰肯这才醒悟,忙赔笑道:“小人这几日选了三家大商贾,都是百余年来从事中日间海商的大商家,海道熟稔那是不用说了,每家也多有大船,衙内用他们的船和人,带自己的货,也不必说什么分账的话,只需带着他们的货进出一下市舶司,那就是天大的银钱在里头了。如此太太平平,最是稳当,小人这计较……”
高强不动声色听着,心里打起小算盘:倘若自己只是要开辟条财路,这么办当然是最好,只消把自己的招牌打出去,日本那边有许贯忠和右京去打了前站,两边接的严丝合缝,只等坐地收钱就是,原本是最好的。
不过自己志岂在此?正所谓有所为而来,这里面还藏着开发日本金银矿产的阴谋大计,说不得这条海路要捞在自己手里才好,要不是自己一时无法凑出偌大的船队,谁去搞招商这么麻烦的事。要是照杰肯这么搞法,变成是船货都是人家地,自己只是收个保护费了,那还怎么从中上下其手?
“不可不可!”高强大摇其头。
“衙内英明!”杰肯反应不慢,立马就是一记马屁过去,倒让高强一愣:“我这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的主意英明还是……?”
晓得他是心里发慌乱拍马屁,高强也不去管,续道:“你说的这法子,看上去是本衙内这里毫不费力就有银钱落袋,实则大地好处却让别人拿了去。你想,这些原本就是以中日贸易为生计的大商家,早就谙熟其中各种关窍,他们自己就能赚到其中的大利了,又何必要搭我这顺风船?”
杰肯作茫然状:“衙内说的有理,然则这些人又何必巴巴地来找小人商洽?这其中有两家做了一百多年东瀛生意的豪商,在江浙一带早就有了富可敌国的称号,自然不是笨蛋,据衙内说来又不是赚不到这中间的利钱……小人脑子笨,实在是想不出了。”
高强哼哼了一声:“他们自然不是笨蛋,还聪明的很呐!换做是你,一条财路原本赚的好好的,忽然有人要来拦路,这人又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该怎么办?”
杰肯盘算了一下,抬头便一脸的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原来如此!这些人联合起来,说是要跟衙内合作,其实是想参与到这船队中来,逐步架空衙内,至少也让衙内的人摸不到这其中的门道所在,而衙内又不能在此间作一辈子的官,只需等到衙内回京高升,这东瀛的生意依旧还是这几家的天下,甚或借着衙内这阵东风,这生意还越做越大了哩!”
高强微笑不语,等到杰肯说得口干了,忽地又拉下脸来:“你给我听好了!”
杰肯刚刚站了没一会,扑地又双膝跪地,颤声道:“小人在!”
“出去以后,有大船出海的挑一些,有财货能销往日本国的挑一些,规模不要太大的,免得一家独占了,再有那惯于海上行船的行家也挑一些,尽快把这商船队给本衙内建起来,半月之内要见分晓,你可知道了?”
杰肯一张脸皱成苦瓜状:“衙内,期限太紧……”
“收声!”高强一喝,吓得杰肯立刻没话:“眼下这消息已经传扬了出去,杭州城里商贾云集。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就算各色人等杂了一些。你混迹海外商家这些年,里面的水深水浅也都知道了,肚子里也该有个谱。又用得着花多少时日?速去办来,倘若到期不见成效,哼哼,本衙内也不打你也不杀,倒是要有件事情抬举你……”
杰肯听得心惊肉跳,这“抬举”的话从高应奉嘴里说出来,是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
“前日宫里传出消息来,官家要找几个西域人去宫里问些个新鲜事。你也知道,这长伴官家身边的人,好处自然是不少,只需咔嚓一刀斩了是非根,往后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哈哈哈哈!”
高强仰天大笑,杰肯心中那象征未来的美丽宫殿就在这笑声中动摇,只吓得他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衙内只管放心。小人必定将这事办好。必定办好!”
高强见吓地他也够了。该给点甜头,便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道:“哈哈,你放心,为本衙内办事,总不能叫你白忙,”说着递过一块腰牌,“往后你就是我应奉局的人,那些人请你吃喝玩乐又送东西,都只管去吃去喝去拿,只需把本衙内这船队按期弄了起来,其余一概有本衙内给你兜着就是,你可记住了?”
杰肯大惊之后有大喜,这是高强明文允许去腐败啊,靠上了太尉府这颗大树,那就算这天上那另外九个被后羿射掉的太阳都出来烤人,只怕也尽可以乘凉了!
当下杰肯挺胸叠肚,许下豪言壮语无数,千恩万谢地去了。
高强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说你这小子想跟我耍花样,可还真未够班啊!
“贯忠啊,把那报信的人叫来吧。”
许贯忠答应了,传出话去,不一会进来个人,三十郎当岁,头戴蜀锦书生巾,一身的绫罗绸缎鲜亮无比,往脸上看长的倒也简单,便是猥琐二字就可形容,一摇三晃地进来,见到高强唱个肥喏:“小人应伯爵见过应奉大人!”
原本高强也不知这人的名姓,心里也不大关心这事,所以听了便罢,挥手道:“罢了,此番你前来报信,说道杰肯和两浙福建地几家豪商勾结,想架空本衙内,独吞了这趟买卖,现在看来果有其事,你功劳不小。”
那应伯爵骨头顿时轻了没三两重,小细眯眼笑的都快看不见了:“为应奉大人出力,原本是小人的分内事,该当的,该当的!”
高强也懒得废话:“听说你也是一路商家,倘若要想参与我这船队,只管将要运的货物和随船人员报了上来,包你有一份便了。”
此人在青楼听了杰肯和那几家豪商密议的壁脚,不辞辛劳前来告密,无非是想落些好处,以高强想来,如此也就够了,却不料这位应伯爵却有意外惊喜送上:“应奉大人,小人这里带得书信一封,乃是京城八十万禁军杨太尉的手书一封,送与应奉大人地。”
“嗯?”高强微微一怔,禁军三衙眼下同归他便宜老爸高俅统领,侍卫步军地都指挥使倒是姓杨,这些民间地百姓闹不清官位大小,见到官阶高的武人便叫太尉,却也寻常,只怕说地就是这位杨大人了,不过他又怎么扯上这档子事了?
许贯忠去接了信来,看过上面的签押,确实是步军杨步帅的花押,便交给高强。
高强接过信来看了,也无甚事,却是这杨步帅的亲家有个姓陈的,他的亲家要想加入到这东瀛的生意中来分一杯羹,央着陈亲家转托杨步帅亲家,挥函请托高强这里行个方便。
高强看罢一笑:“怪道你有心,原来也是自己人,有劳有劳。你与杨步帅既然相识,想必生意作的也不小了罢?”
他原本是随口一问,应伯爵却反收起刚才的癫狂模样,唯唯答应了,并不多言,又说了些商卖等事,便即退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章 起航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9:21 本章字数:4647
那日收拾了杰肯一顿之后,这厮果然老实了许多,仗着应奉局的大旗做靠山,再凭着他多年来对海外贸易的认识,各项事务处理起来倒也井井有条,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船队渐渐成形,还陆续从广州福建等地有海船赶来参与,杭州南城码头早已停放不下,都是在钱塘江的杭州湾里下锭,船主和货主进城来拜见杰肯大人——没错,就是眼下杭州乃至两浙路都炙手可热的杰肯大人了。
高强这里也没闲着,东京燕青和石秀晓得高强这里用人之际,捡了些得力的人手送来,加上方百花挑选的摩尼教人手,这船队各个方面都被高强安插了人手,加上右京识得海路,方天定总其事,竟是安排的妥当,没有半点超出控制的。
志得意满之余,高强也盘算着:这船队可不是去一次就算了,以后每年起码往返两次,就算参与的船只和货主不固定——这也没法固定,人家都是有自己的买卖的——自己这边的管理机构可要固定下来,莫若就在应奉局里建一个招商局,方百花主事,杰肯作个副手,专门负责船队往来事务,底下人手就用摩尼教的人,也遂了百花大美女的心愿。
只是有一件事不就手,这船队现在都是乌合之众,用的都是别人的船,自己将来要从日本国运金银回来,非得有自己的船队不可,决计不容外人插手。虽说眼下还用不着,可等到方天定和右京他们到了日本国,在那边打开了局面。立刻就是用船的时候了。难道要火烧眉毛了再来准备?
无奈一支船队牵涉极广,绝非叱嗟可办,高强暗里踅摸了半天也没个概念。只得吩咐手下几个心腹多多留意,倒是右京说道可以在日本那边征剿些海贼什么的,拉到海上来给衙内开船,是个不错地主意,却还是没解决全部问题。
这日诸事齐备,已经是过了中元节,高强率众上了大船,扬帆出杭州湾给船队送行。放眼望去帆樯如林。轴舻遍海,这一支超级大船队最后地准确船只数达到了六十八艘之多,总吨位近三十万石,随行人员有高强派出的监船人员,海上护卫船队,以及货主商旅,加上各船水手共计一万2千余人,财货总值超过两百万贯。
高强眼看着如此壮观的景象。心中豪气升腾。顾盼之间有些不可一世起来。大凡能作出一件大事。经营出一个大场面,都会使参与其中的人自我膨胀起来。其程度视自我认知的贡献度而大小不同,例如这船队里的某个水手,几十年后向儿孙吹嘘这日的情景时,便会大吹一番船队阵容的叹为观止,接着一拍胸脯:“老子我普普向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接着双臂一用力,单人独力就将一整张帆拉了起来!那船嗖的一声,第一个冲出杭州湾,驶向大海!”
而高强身为这事真正的关键性人物,又是个寻常的青年,虽然早就提醒过自己“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后面地路还很长”,此刻却早已激动莫名,就连海上偶尔飞过的几只海鸥,转折之间都好像在向自己敬礼一般。
此种情绪每分每秒地高涨,直到高强送别了即将远行的方天定和右京等人,点燃手中的火箭,在高空炸响开来,宣布船队出发的时候,便达到了最顶峰,那时刻高强心中涌起一丝明悟:人生若能有一次这样的体验,便不枉了活过这一遭了!
庞大的船队缓缓启动,次第上路,各船将在杭州湾外的海上组成几个船团,络绎航行,直至东瀛日本,满载着各地商贾地财货,各种人地梦想和希望,某个穿越时空地衙内的莫名其妙地野心,这船队——这就算走了。
哎,说这么多,也就是走了,俩字。
高强站在自己坐船的船头,手搭凉棚望着船队起航,心中的豪气却渐渐开始冷却下来,心情一点一点的低落,直到开始小声嘟囔起来:“怎么这么多船,开了都一个时辰了,还有船根本没动窝的!”
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支船,已经是日影西斜了,高强累的够呛,豪情壮志早就不剩点滴,忙不迭命打道回府。
于路和许贯忠计议诸事,这梁山的开发,以及自己船队的建设,已经是迫在眉睫了,等到第一批走私船队归来,手头便有资金,用来开发梁山泊作为秘密基地,还有建立船队,算来绰绰有余,眼下缺的,只是熟知海上事务的专门人才而已了。
这船一路行来,溯运河而上直抵杭州码头,天都黑了,高强刚下跳板,却在码头看见一个熟人,正是那应伯爵。
高强心中奇怪,这人之前积极的很,跑进跑出地张罗,怎的却不跟船去?要知道这时代可没有传真和因特网,海外贸易通信极其不便,通常都是货主跟船的,怎么这应伯爵却如此笃定,连船都不上?
叫过来一问,应伯爵赔了一脸皮笑肉不笑:“应奉大人误会了,小人哪里是什么货主了,只是给小人盟兄打打下手,随船而去的另有他人。”
“哦。”高强漫应了,随口又问:“你那盟兄可曾随船去了?”
“倒也不曾,随船走的乃是我家两位盟弟,一位唤作谢希大,一位乃是白赉光。”
“嗬哟!”高强心说你盟兄弟到底多少人,这老大倒安稳的很啊,忽地又想起一事,便问:“那日你有东京杨步帅书信送来,说道乃是相识,却不知是与你家哪位盟兄弟相识?”这也是今日凑巧了,高强得知这应伯爵兄弟好多,还都能一起做事。因此有些好奇。
哪知这一好奇不打紧。引出个人名来如雷贯耳,那应伯爵扭扭捏捏,撑不过才说道:“好教衙内知晓。将女儿嫁与陈将仕家儿子,因此与杨太尉相识的,正是我家盟兄,此番的货主,山东清河县西门庆大官人便是。”
“你,你待怎讲?!”
高强穿越时空近千年,来到这时代又历练不少,见识远远不是一般人可比。心性早磨炼地远超常人了,按说就算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该颇有大将风度。无奈这名字实在太过惊人,大凡现代接触过文艺作品的人,不知西门大官人名号者几希!而今,这样一个人就忽然来到如此近的距离,只隔着一个人,自己就可以直接接触到这位随着水浒传和金瓶梅两部名著而流传后世的名人啊。
高强这边还在寻思。旁边忽然风一样闪过一条人影。随即就听应伯爵大声惨叫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啊啊啊!”
原来高强失声惊呼了一下。旁人可不知道他为何惊呼。韩世忠随行一旁,听了两人的对答,只道是这草民假冒是东京杨太尉的亲戚,招摇撞骗蒙混了衙内,再听到高强语气不善,那还有的客气,飞身上去一把扭住应伯爵的锁骨,单手如提婴儿一般便将这家伙拿了。想那韩世忠狮虎一样的猛士,区区应伯爵这样市井混混,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又怎经得起这一抓?这一下便是浑身酸痛异常,半边身子都瘫软了,口中只叫“大人饶命”!
这一叫倒把高强叫回了神,看着应伯爵的惨状,颇有杀鸡焉用牛刀之慨:“世忠且慢伤他,本衙内还有话要问。”看这架势,韩世忠手上再加一把劲,说不定就要了这混混的小命,可不死地冤枉。
韩世忠闻言丢开了手,也不如何作色唬人,只冷冷道:“好生回衙内的话。”这等人在他眼中蝼蚁相似,实在不值得多费心神。
应伯爵自觉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趴在地上烂泥一样,喘了几口大气,只叫:“小人冤枉,小人该死。”叫冤是因为他确实冤,天晓得这小衙内怎的会突然翻脸,难道因为自己的盟兄自己不来轻慢了应奉大人?说该死却是侥幸心理,就算不晓得犯了什么事,先搏个认罪态度较好,说不定能从轻发落呢?此等市井之人,纵然在强权之下,也多有其求生之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高强这边不懂他的鬼肚肠,心里可犯了嘀咕:我问话,问他什么?问他西门庆有没娶了潘金莲?问他武大是死是活?坏了,金瓶梅和水浒说法有些不同,水浒上西门庆也只是个有钱子弟,金瓶梅上这家伙可就是一派资本主义萌芽分子的架势了,气势大有分别,我冒冒然这么问,会不会闯什么纰漏?啊呀不好,还有那评话版的西门庆,号称花拳绣腿,还是个能打的角色,我家师弟武松倘若不用滚龙刀还不是对手……好想骂人啊,怎么这么多人都在编这段故事,到底哪个准!
高强脑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西门庆到底什么货色,甚至连后世为这段公案翻案和恶搞的若干作品都串了起来,更是一团糨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小说里怎么写未必当地准,自己来到这时代以后遇到的水浒人物也不是个个照着本子来地,好比那武松,鬼知道他是怎么会被自己从河里捞上来,而不是去了河北沧州柴进大官人那里……
“对了!”高强一拍大腿,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眼放着一个当事人在这里,何必漫天寻思?当即回头问:“武师弟在哪里?武师弟在哪里?”
叫了两声没人答应,高强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码头上,武松今天可没跟着自己出来,眼下天色又晚了,黑灯瞎火的,自己这大队人马在码头晃悠着可不是个事。
“打道回府,把这位也一起带回去,莫要为难他。”亏得高强精细,末了加了这么一句,否则应伯爵不晓得要在韩世忠手下的众家丁那里吃多少苦头了。
浩浩荡荡回到应奉局,各人安置了,高强叫人提了应伯爵到书房问话,许贯忠和韩世忠紧紧跟着,陆谦今日跟着高强去送船,这时候晚饭还没吃,也被请了一起。
几人坐定了,有人提了应伯爵进来,那厮滚地葫芦一般进来,趴在地上胡言乱语,又是该死又是讨饶。
高强也不理他,单等武松来到。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末了来个家人送上一张信笺,高强一看,上面十几个大字:“师兄,小弟去寻师父去了,早晚寻着,必当给师父报个信来。”居然不辞而别了!
“嘿,这师徒俩,真是一条路子上的……等等,好像我也是鲁智深的弟子,这便如何说……”高强无可奈何,才想起这些日来忙着船队的事,脚跟几乎都没沾地了,压根没去管武松,怕是他寻不着自己,又磨不开口,索性留书走了。
高强把信交给许贯忠,复回头来问应伯爵:“我来问你,你家盟兄西门庆,是何等样人?”没处下手,便要他老实交代,想来这厮早吓破了胆,言语中必多破绽,见机行事就是了。
应伯爵见问,忽地咬牙:没想到我辛辛苦苦给大哥你卖命,跑了这么远出来,末了为你惹上官司!罢罢罢,叫声西门大哥,你既然不仁,休怪小弟无义了!其实高强只是问他些情况,又不是要如何,他却平白受了些惊吓,还有点皮肉苦,这等人向来是占得便宜吃不得亏的,西门庆平日带着他们花天酒地的耍,多少好处全不记得,自己挨了点苦楚,只需和西门庆沾上了边,一腔泼天恨意便全撒在西门庆身上了。
“大人呐,这全不关小人的事,全是那西门庆主张啊!”以此为开场白,应伯爵的发言便定下了基调,句句脏水都泼在西门庆身上,说他狐假虎威搭上了东京杨太尉的关系,又怕应奉大人明察秋毫识破了关节,因此推出小人来做个替罪羊;又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平素鱼肉乡里欺行霸市,抢男霸女无恶不作,仰仗着大笔银钱打点上下,到如今依旧逍遥自在……这个,自然了,如今遇到青天大老爷,他就难逃公道云云。
www ☢ttкan ☢¢〇
一番废话听了高强云里雾里,劈面就是一句:“我且问你,此间大事,那西门庆自己怎么不来?”
应伯爵到这时已经什么都泼出去了,不假思索答道:“应奉大人,这西门庆酒色财气样样齐全,能让他放在财字上头的,无非酒色二字罢了,他自己不来,正是近日勾搭上一户良家女子,情热之时,片刻不能离分咧!”
高强点头,这话说的也是,不过他原本就紧绷得神经这时早牵动了:“良家女子?可是有夫之妇?夫家姓什么?作何营生?”
“应奉大人,那女子正是有夫之妇,夫家姓武名柏,排行老大的便是!”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一章 惊变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9:30 本章字数:4354
“大事不好!”高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懊悔不已:“可惜了可惜了,一直忙个不停,却把这件事扔在脑后,只道是这个时空未必事事与小说相符,哪晓得这件事却依旧发生——倒也确实不与小说相符,西门庆搭上潘金莲该当是武松打虎回乡之后的事,照说应该是在阳谷县,怎么我记得这厮是从清河县来的?”
越发糊涂了,心中大骂水浒传和金瓶梅两书的作者,地名时间也不核对好,害得本衙内倒霉,潘金莲这样一个千古流传的出墙红杏,不晓得怎生的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怎生想个法子见识一下才好……
他这里正在胡思乱想,旁边许贯忠忽地省起一事,附在高强耳边低声道:“衙内,前日那清河县有书信到此,说道武松兄嫂日前不知何事迁移到邻县阳谷县居住,为着衙内向他县衙打听过武松家世,因此来信告知。这信函我已经给了武二郎,武松在外日久,恐怕这次出去一面寻访鲁大师下落,一面也有回乡探亲的意思?”
“啊呀,怎不早说?!”高强再也坐不住了,大叫一声,腾地跳起来,在屋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许贯忠摇头道:“确实是许某疏忽了,也没料到武二郎会不辞而别,只是依此人说来,他家中恐怕有妇人名节之事,武二郎素性耿直性如烈火,回乡若知此事,不晓得要惹出多大的乱子来,糟糕糟糕。”以他一向的冷静多智,连说两个糟糕。那是从来没有的事了,只因此事多少与他有些关系,故而关切。
陆谦一直闷声不响在旁看着,见两人着忙,便笑道:“衙内,许兄,且莫着忙,小将看这厮眉眼闪烁。说的话未必全真,还是问个明白再作打算。即便武二郎回乡闹出什么乱子来,甚或出了人命,衙内又有何惧,只管使手段料理了便是,当日杨都监在京城天子脚下杀人,不也被衙内轻轻便翻了案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强登时放了一半地心:“说的是,武松就算惹了事。我难道不能周全于他?不对不对,我哪里是单单不放心武松了,我还担心潘金莲啊!要是被武松回去捉奸,一刀砍了这千娇百媚的头颅,我衙内可就缘悭一面,没得见识了。想当初读水浒传,读到那武松杀嫂祭兄这节,每每感慨武二这厮真是铁石心肠。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这一刀恁地便斩的下去,比那关公斩貂蝉可要厉害多了……”
那边许贯忠并不管这些,劈胸抓起应伯爵来,问道:“你与我老实讲,那西门庆与武家娘子,可有勾搭成奸?”
应伯爵见自己一句话好似捅了篓子,武大郎有个弟弟在外他原本是知道的。待听几人言语中。这位武二郎和眼前的应奉大人竟然是一路。号称就算吃了人命官司也轻轻摆平,早已吓的三魂少了二魂。七魄丢了六魄,一条命只剩下小半条,心中只骂西门庆:“泼杀才!有那许多妇人不去招惹,偏偏要淫潘金莲,如今人家如此势大,只怕你满门抄斩也吃不起了!说不得,这什么盟兄弟之谊也顾不得了,自己小命要紧。”
见问,他忙细细想了一回,这时刻要紧关头,居然福至心灵,答的一句不爽:“小人说的不清,来时那西门狗头(见风转舵便要彻底,索性大哥也不用叫了,直接叫狗头便了)得意洋洋,说道觑那武家娘子恁的美貌,正央人作马泊六,眼看便可入港,因此不得分身,这才叫我和另外两家兄弟给他帮忙,小人原本想指斥他淫人妻女,大奸大恶,无奈人微言轻……”
“闭嘴!”韩世忠喝一声,顿时世界清净许多,高强这时心情却好了些,听这人说来,西门庆在他出发时尚未成事,只是快要得手而已,所谓的马泊六,乃是在这北宋时代的市井俚语,和后世的拉皮条差相仿佛,具体到这件风流公案上头,指的就是那王婆了。至于水浒传里武大和潘金莲叫她干娘,高强原本都以为是一门亲戚,到了这时代才晓得,原来凭那王婆开门卖些汤水等物营生,素常便被人叫作干娘的,好比卖茶的茶博士,卖酒的店小二一样,跟亲戚全无半点干系。
许贯忠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衙内,如此说来,那武大忽然迁居邻县,只怕也是与这西门庆勾引他家娘子有关,乃是避祸之意。既是有地转圜,武大也未必便会将这事告知二郎,衙内这时设法周全,可收全功?”
“周全?怎么个周全法?”想到这个问题,高强倒有些迷糊:“那眼下看来西门庆未必就坏了潘金莲的贞节,我要怎么插手?难道冲到西门庆的门头,亮出本衙内的字号,再发出一张禁止令,命他从今以后不得靠近潘金莲五十米以内?不对不对,这是大宋朝,演的是金瓶梅,不是美国的辛普森,我这可糊涂了。”
他眼望许贯忠,却不料这位古人想出来的招数也差不多:“衙内,便着落此人身上,衙内用一件信物,叫两个亲信家人带着,押着此人连夜快马赶去清河县,见了那西门庆,只说衙内看杨太尉的面子上,许他财货可卖去东瀛,特意报个回信,去了便回。那西门庆见来的蹊跷,必要再问这厮,即可借他之口警告那西门庆,若再敢招惹武家,衙内反手便灭了他,看那西门狗头还管不管的住那话儿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好笑起来。
应伯爵探头探脑,听到高强有用他之处,立时又精神起来,忽地要想:“倘若我不和西门庆说起此事,到时闹出事来,西门庆自然要倒大霉,我说不定也可浑水摸鱼一二。那西门大娘子月娘,端庄美丽,又是大嫂,想起来就要上下齐流水……”
正是灾星未去,色星临头,他这里正在YY,却听许贯忠冷笑道:“你这狗头,倘若西门庆犯事。便与之同罪,可听真了?”
应伯爵脑袋一缩,什么想法统统抛去九霄云外了,头点像鸡吃米一般。
高强却另有想法:“此计倒也使得,只是时隔数月,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我这里的警告还没到西门庆那,清河县里已经闹出了人命案了,终是不妥!”
许贯忠也知此理:“然则如何?”
“须当有个能担当的人。亲自去寻着武二郎,将此事头尾了结,干脆便将武大夫妻搬到东京或者杭州居住,方是一了百了,也安了二郎的心。”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高强还是惦记着那尤物潘金莲,怎样能见上一面,也算不枉了回来这大宋一趟。
这也是万全之策。只是这派人去可就有讲究了,须得是能处理一切善后,哪怕武松一怒杀了西门庆,也得能摆平了官司,这样人才镇得住了。只是眼下高强身边人手紧缺,刚刚为了凑齐去日本的人员,已经把他手头一点可怜地人员储备搜刮一净,而眼下能派上用场地。算来算去也就许贯忠一人了。
许贯忠刚要自荐。高强已知其意。摆手道:“不可,你在我身边掌管机密。须臾不可远离,哪能为了这件事走开了?以我之见,飞书去东京汴梁,叫石三郎或者小乙两个去一个人……”
“也是不妥。”陆谦道:“衙内救起武二郎乃是离京以后的事了,三郎好歹见过二郎的面,小乙却根本不曾识得武二郎了,又怎么好行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高强就坡下驴,索性要自己去,许贯忠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虽说武松是他师弟,也不用这么着紧吧?别说两浙大定不久,钱庄地准备工作刚刚展开,千头万绪的事要高强定夺,从大面上说,一个东南应奉局提举忽然跑去山东境内,也不是个事啊!
高强却兴致勃勃,想到可以尽快一睹潘金的地芳容,早已按捺不住,什么理由都想得出来:“东南目下并无大事,第一批往日本的船队,少说也要四个月后才能回来,钱庄开办的工作,也得等到那时才可全面铺开,有没有我在此坐镇,实在无关紧要。至于两浙的官跑去山东,更加好说,我这提举又不属官制中的,御史台和吏部考功司哪里管的着我?”
人要想找理由,真的什么都想得出,高强眼珠一转,又是一条理由:“再者说,随云兄的父亲大人目下正在济州府知军州事任上,随云兄高升之后,也有个报喜的信去,我大可趁此去拜访一下张叔夜大人。”至于要在梁山泊动手脚,建立自己的秘密基地一事,眼下不宜为外人所知,有陆谦这样的人在场,高强便不说下去了。这人功名上头热衷的很,眼下紧跟在自己后面出力,也是看在自己能给他带来锦绣前程的分上,倘若自己走了别的道路,反戈一击最快的没准也就是这位往日地陆虞候了。
房中几人没了话说,看高衙内这架势,清河县竟然是非要亲自前去不可了,那应伯爵只剩得肚子里唤娘的份,心说西门大哥呀西门大哥,你这可算惹了大麻烦了,乖乖不得了,当朝太尉的儿子呀,别的不说,人家的亲老子是殿前太尉,你老人家的亲家的亲家才是步帅,隔了几层关系还受着人家的管,小弟看你要糟糕,对不住,这就要改换门庭,少不得要为高衙内效力,与你老人家为难了!
应伯爵这厢打什么鬼主意,高强等也不去理他。既然高强要亲自前去清河县,此间的事首先要得安排妥当了,几人商议一番,应奉局一干事务本来就内堂和外堂双管着,如今高强走了,自然由内堂蔡颖主持,外间事交托给陆谦和杨志二人照拂,料来不会出大岔子。至于船队相关地管理事宜,高强也已交由方百花与杰肯两人代管,那应奉局招商司的门槛刚安上去,就已经被前来要求参加下拨船队的客商踩地薄了一层了。
随行人员也并不多,许贯忠与韩世忠二人,各自带些得力的手下,打点行囊,日内便可启程了。只是高强心急,催着许贯忠派了两个亲信去打前站,可怜那俩家人,跟着忙活了一天,临到半夜了不得休息,反而一句话就给支了出去,要千里迢迢跑去山东,哎,不当人子啊。
高强诸事安排定当,次日中午别了娇妻,又和匆匆赶来送行的杭州知府阮大成点了个头,出门上马就行。
哪知这马刚迈开步,应奉局门口的青石街上远远奔来一骑,风驰电掣一般冲到近前。来人眼见得高强一行样貌不俗,忙即滚鞍下马,大声道:“小人是北京大名府留守相公帐下旗牌周青,我家相公有要事相告高应奉大人!”这等官府里行走的人看人眼睛最毒,这周青一面大声报名,一面眼睛已经直往高强身上飘过来。
高强微微一怔,眼下大名府留守司已经换了人,此梁相公非彼梁相公,我和这位梁子美不过是年前在东京有点头之交,他有何事找我?此时正要上路,也不下马,招手叫那周青过来,点头道:“远来辛苦,我就是高强,蒙天子恩典,现提举东南应奉局的便是。不知你家相公有甚要事?”
周青见找到了正主,神情一喜,大声道:“启禀高应奉,我家相公前日命小人押运十万贯金珠前来杭州,说道乃是高应奉在河北的产业生利,因应奉要的急,命小人走陆路运来送于相公。小人不合于路贪赶,不慎中了贼人诡计,将十万贯金珠尽数失去,因此奉我家相公钧命,前来应奉大人马前领罪!”
高强还没反应过来,这周青已经跪倒在地,将袖子褪了露出肩膊,跟着不晓得从哪里变出一根荆条来背在身后,往那一跪就不起来了,这叫做负荆请罪。
“你,你待怎讲?十,十万贯,丢了?!”高强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这是什么日子,怎么全是事!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二章 路遇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19:40 本章字数:4672
此去山东路途遥远,因此许贯忠为高强安排的行程是从码头坐船,过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再弃船登岸,从陆路赶奔济州,因此高强就命带了这周青一同下船,于路问个清楚。
等到船中坐定,叫那周青也坐了座位,周青却说什么也不肯作,定要跪着,只说自己罪该万死,丢失了应奉纲,请应奉大人责罚。(所谓纲是宋代对于运送大宗货物的一种称呼,这单货既然是送给应奉局的,便唤作应奉纲)
高强无法,只得叫他跪着回话。想这十万贯金珠乃是高强去年在河北大名府时,抓住了玉麒麟卢俊义的把柄,硬生生要了他一年二十万贯的保护费,自己与时任大名府留守的梁士杰二一添作五,每人每年有十万贯的进帐。今年虽说大名府留守司换了人,好算大家都是蔡京门下的,梁士杰又大方的很,就把这收账的权利转让给了新任留守司梁子美,梁子美当然也会做人,依旧将一半的十万贯换成金珠财物,叫帐下一个旗牌带十几个兵给送过来。
哪知这周青有个毛病,偶尔好点杯中物,这毛病一般有事时他是不犯的,无奈这一路赶的急,起早摸黑的行路,憋的实在是很了。待到了山东济州府治下的一个去处,唤作黄泥岗的,被贼人设下圈套,酒里弄些蒙汗药,麻翻了一行十七个人,轻轻将十万贯取了去。
高强听到这里心里像被电打了一样:“你说什么?在,在哪丢的?”没这么巧吧,也是黄泥岗?也是酒里下蒙汗药?
再细细一问,其间若合符节,也是有人扮了酒贩子。也是有人扮了枣贩,也是有人抢着买酒,周青先不肯买,而后禁不住嘴馋,终于着了道儿。他丢失应奉纲以后,晓得自己闯祸,倒是个有担当的,也不跑。就回去北京大名府向梁子美领罪。梁子美爱惜他有担当,叫他自己来向高强请罪,交给高强发落,一来是很给高强面子,二来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这黑锅他可不背,就扔给这倒霉的周旗牌,横竖你在这领罪也是领罪,到高强那里也是领罪。还替本留守挡了高衙内一道怒气,何乐而不为?
周青自然不晓得做官人的鬼道道,他是一道直肠子,便一路飞奔来高强这里,恰好逢着高强出门。
高强闷闷想了一会,这事到底是不是原先水浒传里在黄泥岗上劫了生辰纲的那几个人所为,眼下还不能定论,何况就算是那晁盖几人做的案子。自己也不能未卜先知地叫人去东溪村去抓那保正来归案吧?好言安抚了周青几句,说道此去正是要到山东,只需能够擒拿贼人追回财物,戴罪立功了再叙前罪。周青见这高衙内大度的很,丢了十万贯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旧稳如泰山,心下钦佩的很,恭恭敬敬下去了。
这舱门刚一关上。高强一张脸顿时哭丧了起来:“十万贯呐~~不是小数目啊~……可怜我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啊~……这周青你什么时候不好喝酒。非得到了黄泥岗才喝。那贼人怎么没把你顺手咔嚓了哇……~”言辞哀痛之极,就差没掉眼泪了。说到周青的时候咬牙切齿,拧眉怒目,做忿怒明王状。
哭归哭,骂归骂,终究于事无补,高强镇定了一下,回头向许贯忠问了下那黄泥岗的确切位置,得知也是在济州府治下,当即叫许贯忠修书一封,飞递济州府知州张叔夜处,言明此事,要求速速查办,并说自己恰好要来山东境内公干,到时还要看看明府大人如何破案。念着张随云的关系,还有自己以后恐怕要多多依仗这位张知州,高强书信里措辞很是客气。
此后一路趟行不提,航程无事,不日到了南京应天府,此处已经是石秀的地下势力可达的范围,因此几处消息都到汇集到这里来。这其中那济州府知州反应最快,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遭劫的还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就算知州大人平素颇有城府,这当口也马虎不得,接到高强的传书以后立刻回信,说道这就差遣州府的衙役使臣等人,挖地三尺也要从速破案。
杭州蔡颖也有信到,无非问个平安再说些寻常事务,倒是对这应奉纲被劫一事颇为恼怒,说道倘若不能破案,必要请示祖父蔡京,拘了那知州去沙门岛走一遭。高强微微苦笑,心说这老婆好处是多的,毛病也是有的,这等拿了那知州,只是找个出气筒,于事分毫无补,拿他何用?反给自己添了份怨恨而已。
另外一个消息却是那两个被许贯忠连夜差遣出去打前站地,说道已经进了清河县城,当地好似并无大案,正在觅地准备接待高强一行到来,一面寻找武松下落,打探情况云。这算是几日来高强接到的唯一一个正面消息,没事就是好事了,为此心情稍稍振奋了一下。怎奈开心时刻碰到的不是必胜客,却有个不开眼的当地官员来请衙内喝酒去,高强一听到酒字,就想起那周青贪杯误事来,哪里还喝得下?没有直接把这官儿给踢出去,已经是他高衙内的海量汪涵了。
弃船登岸,于路自然有些风物,高强却完全没心情欣赏,不住催着赶路,生怕晚到一步,武松已经干出杀嫂祭兄的大事来。至于杀不杀西门庆,他可全不放在心上,倘若真个遇到武松杀上狮子楼,斗杀西门庆,高衙内没准还要派人清场,自己找个视野开阔清晰的好位子,坐下来好好看场大戏,戏到酣处适时叫几声好,此乃有道的观众应有之义,如同现代所谓地看书要厚道,点完还要投票一般,自不待言。
连日赶路,一行人甚是疲惫。好在一路渐行渐近,这日傍晚时分,算来离清河县不过五十里路程,若依着许贯忠的主意,且好寻个旅店打尖,明日进城也好安歇,这晚了去叫城门,即便能叫的开。也是把高强来到清河这事弄得满城都知晓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无奈高强心急,眼看清河县就在眼前,说什么也等不得这一晚,宁可赶到城下露宿,熬到天明开城了再进,也不肯半路再歇了。如此急迫地心情,在随行的韩世忠等人看来,自然是衙内心忧师弟武松的去向。可谓义气深重,钦佩万分,哪知他是为了要看潘金莲!
一行人借着黄昏暮色赶路,不一会来到一个三岔路口,有人探了道路来报,说道前面两条路,左边通阳谷县,右边通清河县。决计无误,若要往清河县去,衙内只管往右行。
高强点头,一带马缰绳,正要纵马向右边岔路行去,猛可里听到韩世忠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了!”
就听左边马蹄声骤,斜刺里窜出一匹马来,马上人模样在暮色里瞧不分明。依稀是两人共了一骑的轮廓。韩世忠身负警卫之责。在这野外看到有人骑马乱冲。眼看就要冲撞了高强地队列,自然大声喝止。一面已经叫手下戒备,自己一张弓也搭上了箭:“兀那来人休要乱闯,速速带住了马,如若再敢往前,仔细某家地神箭了!”
那来人原本是直撞过来,压根就没把韩世忠先前地警告放在眼里,这时听到有对方要放箭,这才吃了一惊,北宋民间虽说不禁刀兵,不过弓箭的价格与养护都比刀枪要昂贵许多,不是一般习武人家能用地起的,这一行人居然带的有弓箭,料来不是常人。
那来人带住了马匹,离自己已不过二十步之遥,远远丢过来一句:“暮色昏暗,不知那路达官在此,某家莽撞了,得罪莫怪!”这也算客气话了,只是他说完居然打马又要过来,看架势竟然要抢到高强的头里,韩世忠哪里肯放,当下也懒得多话,双臂一抬,将一张雕弓拉了半满,嗖地射出一支响箭去,正插在来人马前,喝道:“大胆狂徒,竟敢与我家衙内争道,还不下马?”
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听说是个衙内经过,明明是官宦人家,多半也就息事宁人,不料这人忒以狂妄,被这一支响箭射的险些惊了马,立刻冲冲大怒,大骂回来:“哪来的蟊贼,竟敢挡你家西门大官人的路,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这等口角原本是不到高强来理的,他也只当是耳旁风,听到就算。不料来人爆出这个名号来,正触到了高强心头,忙圈转马来,高声问道:“是哪路西门大官人?与清河县东街上开生药铺地西门庆如何称呼?”
那人哈哈一笑:“凭你也知道某家来历,还不快快让路,某家有急事赶路,不来与你罗唣就是。”
这话透着一股子狂气,高强却一听不怒反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衙内正要寻你晦气,你倒送上门来了!曾听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想不到晚睡的也有这些好处啊!
他这边哈哈大笑:“来得正好!”那边韩世忠不等高强吩咐,将大手一挥:“儿郎们,将这狂徒拿下了!”
韩世忠手下人数不多,却多半是西北战场调来,参加过几次宋夏大战,手头沾过血的剽悍军士,被高俅以权谋私调了来给宝贝儿子做贴身护卫,再经韩世忠这等猛将统帅调教,当真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他们之前没奉军令,还只是围在高强身边保护,对于西门庆这般强横争道多有不满,向来只有他们骑到别人头上,几时受过这等闲气?早便摩拳擦掌,这时一声“得令”,几个兵丁抄起棍棒挠钩套索等物就围了上去。
那西门庆见势头不对,对方人多,行动又是迅速,知道自己闯了祸。他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看到大队经过,没准也就让路了。只是今日形势特殊,原本就是分秒必争的时候,耽搁不起这一会,哪知就遇到了厉害的角色。
现在见情势不对,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拨马就要跑,又哪里这么轻巧?刚圈过半个马身来,猛然就觉得身上一紧,一条绳索已经捆住了半边身子,脑后炸雷般响起声吼:“给我下来!”
西门庆这时可一点也不狂了,乖乖听话,撒手把怀里地女子一扔,一骨碌摔到地上。刚要站起,几把挠钩早到,这些兵丁下手甚是毒辣,尽往脚踝肩胛等处勾去,几把挠钩搭到身上,立时便弄得你有劲使不出,兵丁们哼唷连声,早把西门庆拖翻在地,就势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许贯忠含笑看戏,忽然见那西门庆下马时,似乎将一件偌大物事丢在马鞍上,忙拍马上前,扬手将那马的缰绳签着,否则这马失了驾驭,若受惊跑了,也是麻烦。
高强一切看在眼中,见两个兵丁押着西门庆来到面前,叫一声掌灯!立时在这官道上亮起***来,四下里照的明晃晃,看得通彻。
高强甩蹬下马,来到近前,仔细打量这位西门大官人,但见他三十出头年纪,头巾已经掉了,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穿的倒甚是考究,身量高大气宇轩昂——应该说原先还是比较轩昂的,不过急于赶路再加上吃了这个亏以后,气宇的轩昂度就大打折扣了,略略显出华丽衣衫下隐藏的猥琐来。
再往脸上看,高强不禁暗骂一声:“倒生的好皮囊!”这西门庆面白唇薄,二目虽说不见得有神,却有些弯弯地略带笑意,俗名称作桃花眼,眼见得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跟现代韩国某个著名师奶杀手颇有几分相似,怪道能演绎出金瓶梅这样的好戏来。
此刻西门庆被擒,却也不怎么慌乱,眼珠骨碌转着四下里踅摸,分明是想要摸清楚情形再作打算,索性一言不发,等着高强来问,这与他方才争道的狂气又大不相同了。
高强暗暗点头,这才是能做事的人,就算本衙内也不能什么事都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处处强势欺人,真正能这么狂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狂人,一种是死人。他正要开口,旁边许贯忠忽然拉了他一把,附耳说道:“衙内,这厮有些古怪,他适才赶路时身边带着一个女子,我适才检视了一下,好似中了蒙汗药,人事不知。”
“嗯?”高强纳闷,这西门庆虽说好在花丛中打滚,看书上的描述好歹是个风流中人,不见得会改行去做采花贼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的采花贼,也没有几个胆子大到公然带着被麻翻的女子在官道上横冲直撞的,可见这厮多半是临时客串。
“将那女子弄醒,先问那女的。”
许贯忠答应了,从行囊里取出水袋,混了些解药进去,而后用筷子撬开那女子的牙关,灌了些下去,又含一口冷水,“噗”的一声喷在那女子脸上。那女子应声便醒,“嘤咛”一声呻吟,缓缓睁开双眼:“这,这是哪里?”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三章 金莲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03 本章字数:4779
声音乍一入耳,高强心里立时就有些痒苏苏的,仿佛这声音中的柔美直可以熨到人的心窝里头,沟沟坎坎俱都烫平,浑身四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坦……去去,又不是吃了人参果,哪里有这般神奇的?不过这女子声音柔美异常,听上去就让人想起一个词:女人中的女人!
这女子出口如此不凡,又和西门庆扯上关系,高强心中不由得就想起一个人来,没来由的这心就开始蹦蹦跳:“没,没这么巧吧?我这一路心头火热的赶来,就为了一睹这位奇女子的风采,难道天可怜见,还没进清河县城就遇到了?”
近情情怯这个词,用在这里当然是不伦不类,不过高强心头忐忑,与此差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手提一个火把走上前去,周围掌着灯球的手下也知趣,忙将火光向这女子照来。
***之下,这女子又是刚刚醒来,只把头略略一抬,眼角触到火光,当即不堪这强烈光芒的刺激,又把头低了下去。只是这么惊鸿一瞥,高强心中已经一荡,但觉这女子眉目如画,举止若水,肢体转折间说不出的流云韵味,从头往下看,这风韵便流到脚上,若从脚往头上看,这风韵便流到头上,当真称得上绝世姿容。
高强心中怦怦乱跳,不断的提醒自己:“别先入为主,这个未必就是潘金莲,就算真是潘金莲,你这审美观点也受到了先前的心理准备地暗示。金瓶梅的小说,台湾的著名三级片版本,还有那款智冠的偷情宝鉴游戏,都是对你心理建设的极大毒害,让你面对这女人时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审美判断能力了!你觉得他眉目如画,其实这光线压根看不清楚,就算满脸雀斑你也看不出,至于举止韵味更加莫提。这么娇柔无力,只是因为她刚刚解了蒙汗药的药力,真个没力气罢了!”
这么自己肚里说了一堆。好歹算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却听许贯忠向那女子道:“你这女子。是何方人氏,夫家为谁,怎么和这人作了一路,又怎地中了蒙汗药?不要惊慌,都说了出来。自然有人为你做主。”
那女子勉强适应了一下光线,微微抬起头来,扫了周遭一眼,迅即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列位达官,奴家的夫家乃是清河县武家,家中相公排行第一。新近搬移到阳谷县居住,奴家娘家是姓潘。”名字当然不会说了,这时代女子姓名并非公开,更有许多女人,到死都没多少人知道她叫什么,某某氏就是终身代号了,你看那水浒传里,梁山好汉中的三位女将,又哪个有正经姓名了?无非有个姓,再加个排行而已。好比武松,人叫他武二郎,也是一般。
高强一听这话,与许贯忠对望一眼,心说九成就是这里了!许贯忠也是这般想,知道是武松地大嫂,虽说以应伯爵的说法,这女人与西门庆之间多半有些暧昧,不过此时看来内情复杂地很,不可失了礼数,便道:“原来是武家大娘,有礼了。大娘莫慌,我等不是歹人,这位便是御封提举东南五路应奉局,东京太尉府的高衙内,与你家二叔武松武二郎,乃是同门之谊。此番前来山东公干,只因贪赶路程,与武大娘道左相逢,说来也是巧遇。”
潘金莲原本只是低眉顺眼听着,待听到许贯忠报了武松的名字,不自禁“啊”的一声,忙挣扎着起身万福:“原来是我家二叔的同门,奴家失礼。但不知我二叔可在这里?”说着一面就四下张望,期盼神情甚是殷切,至于东南五路应奉局提举,东京太尉府衙内云云,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了。
高强一旁惴惴,一面想要插话,一面又不晓得说什么好,这时候可算逮到个机会,顾不上计较自己几乎被完全忽视,忙上前两步,唱了个喏:“在下……这个,本官,呃……我就是高强,和你家二叔武二郎一同拜在东京大相国寺鲁智深大师门下,说起来武大娘也是我大嫂之谊,这厢有礼了。”不晓得怎么称呼自己的好,高强索性你啊我的叫开了。
那潘金莲面孔微微一红,***下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顿时如同白云上抹了一道彩霞,美态陡增三分,敛衽道:“不敢当,原来是高叔叔当面。”
这“高叔叔”犹如一百吨重物,“咣当”一下砸在高强的头顶,险些没让他背过气去。想高强在现代过情人节时也曾收到各类卡片,什么好人卡哥哥卡友情卡不一而足,22岁那年被一个16岁的小MM送了一张大叔卡,顿感“三岁隔一代”这说法的无比残酷,为之痛心疾首好几天,没想到穿越时空来到这里,见到超级美女潘金莲,迎面又是一张叔叔卡……拜托,看你明明不比我小,就算不是熟妇,好歹也是人妻级别了,好好的给我发什么叔叔卡嘛!
虽说知道这大宋朝民俗如此,他还是面色不豫,不过潘金莲却顾不上,环顾一圈没见武松的身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盯着高强身上,好歹这时代男女尊卑有别,潘金莲不敢直视高强的双眼,只把眼光在高强的身边绕来绕去。
饶是如此,高强也有些经受不住,被她眼光这么瞥着,心中大呼不得了,这真人原版的潘金莲好生了得,真个当的起“绝世尤物”四字评语,杨思敏和她一比,真是提鞋也不配的庸脂俗粉,再这么面对面待上一会,本衙内把持不把持的住还真是个问题了!
“啊,武大嫂听了,我那师弟武松先我启程,算来该当已经到了阳谷县城,大嫂既然不知。想必是路上错过了……”高强正在绕着舌头说古白话,旁边许贯忠咳嗽一声,指了指地上捆着的西门庆,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高强恍然,这哪里是路上错过了,分明是这潘金莲不知中了谁下地蒙汗药,也不知中了多久。自然不能遇见武松了,忙转了话题:“敢问大嫂,怎地中了蒙汗药。这人又是如何?”
潘金莲转身看了西门庆一眼,见他四马攒蹄绑的牢靠。嘴里塞了团破布,捆在地上动弹不得,样子甚是可怜。所谓四马攒蹄,乃是将人的手脚都向后弯起捆在一处,类似捆猪的手法。最是难当,若捆的久了气息都能背过去。这些兵丁心恨西门庆上来的骄横,下手毫不留情,虽说没有拳打脚踢,这么捆法也是不小的折磨了。
潘金莲看过了,面上掠过不忍之色,转回来欲言又止。顿了半晌,还是向高强道:“这人与我并无相干,只是个痴人,还请高叔叔先放了罢。”
“嗯?”高强顿时觉得味道不对,大凡女人叫一个男人痴人傻瓜,那并不是骂人的话,相反就有些腻味在里头,现今这潘金莲的神情看来,分明是对西门庆颇有不忍,难道自己这么火速赶来。终究慢了一步,这俩人已经勾搭成奸了?不行,兹事体大,这我得问清楚了!
他假装糊涂:“这却不忙,适才听我这随从说道,武大嫂不知被何人下了蒙汗药,不知是何人所为?这蒙汗药乃是江湖上的物事,多半用来为非作歹,大嫂可曾吃了什么亏来?”
潘金莲这可问住了,蒙汗药一般人家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会自己没事弄二两泡酒喝,那玩意又不是什么补药,更何况她一个年轻女子,中了蒙汗药被一个陌生男子带着纵马飞奔?怎么看怎么像是采花贼的戏码了吧!
见金莲说不出话来,高强心念电转:“有问题!用到了蒙汗药,显然潘金莲来到这里并非出自本心,而西门庆的性格,按照小说里的描述,虽说是强横霸道,女色上头却不是用这等手段的人,必定有什么重大问题,逼得他出此下策。说不得,要逼她一下才有实话出来。”
暗地里向许贯忠打个眼色,高强曼声道:“既是如此,想必武大嫂是莫名着了贼人地道,被掳到此间,贼人定系这西门庆无疑了,左右,与我抬了去见本县地父母官去!”之所以说“抬”字,乃因这四马攒蹄式双手双脚捆在一处,一根杆棒穿过去,两个人就可以抬着走,端的便利,至于被捆的人爽不爽,又哪里管得了许多?
潘金莲无法,急得俏脸通红,只得向高强道:“叔叔息怒,奴家这蒙汗药正是这位西门大官人所下,却是他和奴家开的一个玩笑,还望叔叔恕罪则个。”
高强越听越不爽,这奸夫你还这么护着他,看来你俩当真是有奸情了,呸,真是晦气!原本他是来自现代的人,见的什么包二奶一夜情的不知多少,心态甚是宽容,潘金莲嫁的老公不够体面以至于红杏出墙,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别害了武大的人命,潘金莲本身也没什么罪过可言。
不过来到这时代之后,心态渐渐转变,又和武松作了师兄弟,有了自己的立场,看这问题就有些不同,总想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来时的路上他也想好了,潘金莲和武大这对怨偶终究难得长久,就算没有西门庆,保不齐就有东方啥的出来勾引她,总是个麻烦,实在不行只好自己想法叫武大另娶,还她金莲一个自由身。
可是见到金莲本人之后,高衙内的想法又有变化,如此一个绝色美女,怎么可以随便勾搭男人?除了对身为主角的我之外,美女对任何男人都应该不加辞色,一直等到本主角的王霸之气散发出来,才打动她的寂寞芳心才是。
此女现在居然和西门庆这狗头有了奸情,还当着本衙内地面眉来眼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忍屎忍尿也忍不下你!
越想越恼火,高衙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男人的狭隘占有心理大大发作,戟指骂道:“呔!你这女子,好没道理!你本有夫之妇,这乃是陌生男子,他用蒙汗药加于你身,又纵马疾驰,定是要对你图谋不轨,你却这么一再回护于他,可知中间必有暧昧,是也不是?”骂归骂,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终究要问一下。
哪知这下却问到了地方,潘金莲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只说了一句:“奴家本是个不祥之人……”便忍不住嘤嘤悲泣起来,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直往下掉,话也说不出了。
她这么一哭,高强反没了办法,俗话说捉奸捉双,眼下男女是有一双了,可没有凭据,怎么说人家有奸情?看来捉奸捉双是假的,捉奸要在床才真啊!
看着潘金莲哭了一会,随行的没有一个女子,也没的好劝解,高强正没理会处,想要去问西门庆,忽然见潘金莲脚下一个踉跄,跟着仰天便倒。亏得高强眼明手快,一把揽住金莲的纤腰,才免了这美女的后脑和官道尘土来个亲密接触的下场。再看金莲时,却见她二目紧闭,面色惨白,竟然就这么晕过去了。
“人说大脑有保护系统,果然不错,遇到没法解决的问题了,你就直接给我来个当机!”高强一面体会着手上传来的温润绵软,怀中幽幽体香,一面颇有些无奈地乱转念头:“要人老命啊?这潘金莲莫非是天生媚骨,摸上去手感真的一流,温润处堪比最极品的和田玉了,比玉又多了馥软,再加上体香浸人,这软玉温香一个词,真不知那个妙人想出来的!我这么扶着她,旁边人看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哼,怕什么,孟老夫子那么古板,也说‘嫂溺,叔援之以手’,本衙内稍稍改动一下,来个‘嫂晕叔援之以手’,不亦礼乎!”
他越想越得意,索性搂着潘金莲不放,只凭单臂就上了坐骑,将潘金莲放在身前,喝令手下用根杆棒将西门庆挑了起来,心说还是先赶到清河县城再作打算,眼下两个关键人物已经到手,也不怕半夜喊城惊动什么人了——若能惊动到那武松前来找我,岂不更好?
他是衙内之尊,和潘金莲算起来又是叔嫂的情分,这么抱着也没人来管,一行纷纷整队上马,两个骑术好的兵丁将西门庆用杆棒挑了,一头搁一个马鞍,就这么横在二马当中,便要上路。
那西门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耳朵却能听见,脑子也还好使。听得这位高衙内来头大的吓死人,还和武松是师兄弟,心头一片冰凉:完了完了,没想到老子终年在女人堆里打滚,这次原以为遇到一朵牛粪上的鲜花,那牛粪又是全无势力的,自然任我摆布,谁想到牛粪虽上不得墙,牛粪的兄弟却爬的高,竟然有这等奢遮的师兄弟!眼看着押到县衙去,被他信手摆布,不死也脱层皮,真个是穷途末路了!
西门庆想到伤心处,眼泪也不禁掉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心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不过人的思维真个奇怪,看着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西门庆心中又转过一个念头:这两位的骑术不晓得如何,倘若一个不小心脱了一头,本大官人直接就落在地上,后面乱骑踏过,这下便好,不等到县衙发落,我这五尺身躯在这就算交代了哇!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四章 询奸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12 本章字数:4598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西门庆在清河县呼风唤雨,享了这么久的福气,眼下只怕是到了点背的时候了,他这里还没寻思完,就听不远处有人大声道:“前面是哪路达官?可曾见到一个男子与一名女子经过?”
别人还罢了,高强听到这声音却大喜,赶忙扬声道:“那边来的可是武师弟?愚兄高强在此!”
来人闻听,喜出望外,大叫“哥哥怎会到此?”一面催马直赶上来,***下看得分明,剑眉朗目,英气勃勃的一条大汉,不是武松是谁?
人家是兄弟相逢,在西门庆却是犹如听到了丧钟一般,怎么偏偏在这当口遇到武松?!这压力突如其来,又大得难以承受,于是脑袋一歪,他也晕过去了。
待得武松到了近前,滚鞍下马与高强厮见毕,抬眼就看见高强马鞍上横放着一名女子,头不抬手不动人事不知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道:“哥哥,这女子是谁?”
“你自己看好了。”
“……嫂嫂?!”武松上前去,撩起遮住金莲面容的几缕头发一看,失声惊呼起来,这一喊倒把金莲喊醒了,睁开双眼一看,眼前的不再是那个什么高叔叔,却是正牌的武叔叔,一时犹如梦中,直到武松抓住自己的肩胛连连呼唤,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人终于是回来了!
“你这狠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啊!”金莲反手抱住武松地胳膊。一头栽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多少冤屈辛酸,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尽数随着泪水痛痛快快的流淌出来,听得边上的高府一行都有些辛酸,不晓得这女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这一刻才算见到了亲人。
高强却又纳闷。适才他看金莲有意回护西门庆,道是俩人已经有了奸情,正在不忿。哪知这金莲见到武松的模样语气,全然是见到了自己最最亲近信任的人。什么“狠心的”云云,不分明是说“你这冤家”?糊涂糊涂,这里面到底什么关系?
转头看看许贯忠,却见这位智囊也是目光呆滞,满头全是问号。便知他也不得要领,“得,看来还得靠自己。”
“哎呀,西门庆这厮挑在这里,半晌不见动静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啊?”高强走到挑着西门庆的那两骑身边,忽地大声咋呼起来。唯恐有人没听到。
“什么?兄长拿住了西门庆那狗贼?”武松耳朵尖——其实这么近的距离,高强又这么大声,听不见地就该去检查听力了——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扶住了金莲,转脸过来已经换了一副愤怒明王的面孔,“嗖”的一声从腰间掏出解手短刀一把,咬牙切齿就要奔过来。
高强见他玩了这手“变脸”,倒吓了一跳,心说眼下事情还没弄清楚呢,难不成你就要在这官道上给西门大官人来个开膛?这可使不得!
好在不用他来拦阻。自然有人着急,那潘金莲见这情状,更加大吃一惊,一把拖住武松地胳膊,叫道:“叔叔,叔叔,你拿刀作什么?”
“嫂嫂休要拦我,武松虽然刚到,一切都打听的清楚,这狗头妄图坏你名节,被我大哥撞破之后,竟敢行凶伤人,害我大哥……我大哥一命归天,我今日定要将这狗贼碎尸万段,方消我心头之恨!”
“啊!”潘金莲尖叫一声,第二次晕倒过去,武松赶紧抱住了,变成一手拿着尖刀,一手抱着嫂嫂,也不知是救醒嫂嫂先呢,还是拿刀杀人先?
高强听到这里也是吃惊,怎么武大居然已经死了,那潘金莲看样子还不知道?晕倒晕倒,太乱太乱,这可得找个清净所在,好好问明白了,再作定夺。
当下叫韩世忠和两兵丁拉住了武松,好说歹说将武松地怒火暂且按住,一面叫人四下搜寻僻静去处。不大功夫两骑回报,说道道左一里多处有个土地庙,看样子荒废了,没什么香火,正好衙内歇马。于是高强将昏迷的潘金莲扶上马背,武松一旁扶着,一行离了官道,向那土地庙行去。
不一会到了庙里,四下里叫人看守住了,大殿里草草打扫一下,高强一行这就摆开了公堂,主审官高强当中坐定在供桌上,左边许贯忠捧印,右边韩世忠捧剑,下面掇几个蒲团,苦主武松和潘金莲坐了,今日高衙内要审一审这桩千古公案!
其实只是高强见猎心喜,胡搞一气,倒弄得武松哭笑不得,念他是做哥哥的,且容他胡闹。
“来人,带人犯西门庆!”高强把供桌上一个木鱼一敲,这就算惊堂木了。
早有手下兵丁将西门庆带上,此时这厮业已醒转,也不是捆作四马攒蹄的形状了,双手反剪,进来就跪在地上,这家伙可没什么蒲团垫着,膝盖磕在青石地上,他也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的,痛地嘴巴一个劲吸气?
“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西,西门庆。”这时候容不得他骄横了,西门庆萎靡不堪,勉强吐出几个字来,心说小子你真能玩!
“那边苦主,有何冤情快快报来,待本衙内与你做主。”
“哥哥,这厮垂涎我嫂嫂美貌,在清河县时便与一个王婆合谋要害我家嫂嫂,哪知事情走了风声,被我家兄长撞破,未曾得逞兽欲。此人当时逞凶,一脚踢在我家兄长心口,致使我家兄长重伤不起。我兄长知他惯会横行乡里,恐怕他犹不死心,只得举家迁移到邻县阳谷县避祸。谁知这厮穷凶极恶,竟然又追到阳谷县去。下毒手害死我家兄长,又麻翻了我嫂嫂,将她掳走,幸得哥哥拿下了这狗贼,解救嫂嫂,否则这狂徒不知要将嫂嫂掳去何方?”武松越说越怒,怒目瞪视西门庆,眼角已经有血丝渗出。真正是目眦欲裂,倘若不是高强早就和他说定了,一切都由自己做主。此刻怕不早已扑上去生吃了西门庆了。
高强抓抓头皮,心说西门庆你长进了啊!原先在金瓶梅里看你行事。称得上是心狠手辣,但凡有挡你路的人统统要铲除了,可谓顺你者昌,逆你者亡,可是整本金瓶梅从头看到尾。也没见你老人家亲自杀人业化放火抄家,多半都是耍阴谋用诡计,怎么现在居然使出这样的霹雳手段来?
“好,你且一旁坐着,待到本衙内问完了话,自然还你个公道。那坐在武松旁边的。想来就是武二郎的嫂嫂潘氏了吧?你且说说,这西门庆怎生对你?”
潘金莲自从方才听到武松说武大已经死了之后便即昏倒,好容易才转醒过来,神情便与方才大有不同,秀美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乌云,不见半点神采,仿佛心丧欲死的模样,对西门庆更是正眼也不看一眼。
这时见高强问,她却只低了头不说话,半天迸出一句来:“奴家不祥之身。并无什么话好说,但凭两位叔叔发落便了。”
“不好办啊!”高强一咧嘴,武松是刚刚赶回清河县地,多半情形都是听别人所说,未必就当的准,尤其这西门庆和潘金莲有没勾搭上的事,按说除了两个当事人和那王婆,再没第四人知道,当事人都不愿开口,这案子怎么断?还能指望这被告西门庆能说什么实话么?
只好先做思想工作:“嫂嫂听真!如今武大兄长既然身亡,这凶手是必定要惩办地,所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你与武大兄长夫妻一场,岂能眼看他含冤九泉之下?速速将事实与事实之全部讲来我听,方是正理。”这所谓事实与事实之全部的说法,却是他从许多港片的法庭戏上学来的。
听见提到武大,潘金莲神色一变,嘴唇动了几下,终于缓缓道:“高叔叔说得不错,既是我夫君因我而惨死,不论如何要给他个交代才是,奴家便拼了不要这点名节也罢。”
她转头看了西门庆一眼,后者也正愣愣地看着她,眼睛中诉述话语万千,归结起来也就一句话:“不能说,说了就完蛋了!”
也不知金莲是没看懂,还是看懂了装不知道,她就这么看了西门庆一眼,神情丝毫不动,仿佛只是看一个路人,面色木然转头道:“高叔叔,那日奴家在清河县家中窗前晾衣,失手将叉竿掉落,正打在这位西门大官人的头顶……”
一面娓娓道来,西门庆如何被这一叉竿打的像中了邪,之后几天一直在楼下伸长了脖子等叉竿打,也只为再见她芳容一面;或者正应了那句西方谚语,闪电不会两次击中同一个地方,叉竿也同样不会,西门庆这么苦等也没有成绩,却被隔壁卖汤水的王婆钻了空子,主动上前兜搭生意,要给西门庆拉这皮条。
以后的事一如书上所言,王婆这精通女人心里的老妇人,安排下圈套,一步一步地勾引金莲入局,西门庆借着央人做针线这么个狗屁不通地理由,竟然几天之后便堂而皇之地与金莲坐到了一个桌上饮酒。
这些事高强原本不知看了多少遍,几乎每个细节都能背下来,尤其是王婆那“潘驴邓小闲”的宏论,被他在现代奉为经典,凡是依仗着这大原则去泡妞的,几乎无有不成功,而凡是妞没泡到的,必定是这五个字上头出了问题,古人的智慧真个了得,延绵近千年的时空,依旧照耀着广大淫民前进地道路。
不料后面地发展却与高强所知大有不同,也不知是不是蝴蝶效应的影响——反正高强是怎么也说不清自己的到来和那武大提高警觉之间有什么曲里拐弯的联系——武大居然对这件阴谋有了察觉,就在西门庆借着掉了筷子,俯身摸到了金莲的玉腿的当口,武大使卖梨的小厮郓哥缠住王婆,不容她报信来,自己一脚踹破王婆家大门,西门庆在桌子底下被逮个正着。
武大占了道理,这老实头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只是你这狗贼淫棍之类的骂,西门庆混迹多时,耳朵都被人骂的起茧,原是不在意的。不过今日事情与别不同,他费尽心思终于沾到了金莲的身子(虽说只是摸了一下脚),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却被撞破好事,这便恼将起来,向武大踢了一脚,夺路而逃。
照武松的说法,这西门庆在清河县有名的花拳绣腿,却不是说他的拳脚光有架子,这人功夫是真的不错,只因拳脚花式多,打起来除了克敌制胜,西门大官人还要追求个形象潇洒,破敌举重若轻的姿态,因此人称他是花拳绣腿。武大是不懂拳术的,被他一记“绣腿”踹在心窝上,当时就是一口血吐出来,险些没把命送了。
将养了些时,却发觉西门庆贼心不死,又在宅子周围晃荡,武大惹他不起,只好走为上计,挣扎着搬到邻县阳谷县去住,只是他病还没好,这么搬家又一操劳,便越发的重了。金莲忙前忙后的服侍汤水粥饭,着实辛苦。
“到了今日,这人忽地又来寻奴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只要奴家与他苟且。想奴家当日不合中了王婆诡计,险些被他钻了空子,已经害的我家夫君如此,怎可一错再错?不想这厮出了毒计,说道看他一片……”金莲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一片痴心上头,要与奴家喝个交杯,从此便断了念想。奴家只为断他的念头,便允了,没成想这厮酒里竟下了蒙汗药,待到醒来便已到了这里。”
说着说着,金莲眼泪又掉了下来:“至于夫君怎的身故,奴家实在不知,还望高叔叔为奴家做主!”以此为完结,潘金莲的供词到此结束。
“呼!”高强听罢倒松了一口气,心说原来如此,金莲大美人只是被人摸了一下脚,并没有失身与西门庆,额手称庆!不过这段公案千古以来出了无数版本,眼前金莲亲身做供,真是谁人能见的稀罕事,倘若自己炮制出一份类似于斯塔尔报告的东东,将其中细节一一分明,卖到市面上去必定雄踞各大榜单之首,以此为蓝本的电影夺下若干小金人当亦不在话下,那斯塔尔报告名叫深喉,我这便可叫摸脚……呃,或者叫一根叉竿引发的血案?
“狗贼,你下药迷昏我嫂嫂,被我大哥听见动静出来查看,你便狠心将他推下楼梯,我这么飞奔回来,却只见得我大哥最后一面!今日落在某家手中,必要你一个公道!”一声断喝,立时将高强的思绪拉回现实,只见武松又把刀拿了出来。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五章 无情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20 本章字数:4514
高强心里叫苦,武松眼见兄长丧命,能按捺到这时已经算……,现今还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不动手?他倒不是想要保全西门庆还是怎的,只不过觉得这人倘若就这么杀了,有些还不到时候的感觉。
那西门庆倒也凑趣,见武松拔刀,周围没有一个人来劝阻,晓得大事不妙,立刻挣扎着大叫:“冤枉!我冤枉!”
他这一开口倒提醒了高强,另外一名当事人还没说话呢,按照现代的法律观点,就算这人没请律师辩护,程序上也该有个自辩,怎么可以就这么执行判决了?况且我这主审还没判呢!
“兄弟且住手,听他什么话说!”
“真相了然,还有什么可说的!”武松已经快要发疯了,仇人就在眼前,高强却几次拦着不叫他杀,心头一股怨气渐渐激发,对高强言语中也有些不逊起来。
“不可不可!”高强摇头道:“此人也是局中人,兄弟你却全然是听人说,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又有说人死不能复生,此人性命便在你我兄弟掌握之中,生死只在一念,又何妨听他如何说法?”
武松“波”的吐了一口气,恨恨地坐了下来,手上刀就这么横着,眼睛斜着看西门庆,那意思你别以为逃过一劫了,爷爷的刀在这等着你!
西门庆见居然有自己说话的机会,不禁有些意外,随即定了心神,晓得自己的小命十成中已经去了九成,眼前只有这一线生机,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启禀高衙内大人,小人与这娘子相识,确乎是因为叉竿打了头。而后见了娘子容貌,小人这心从那日起就不是自己的了……”
高强听了这句,眼睛立时转过去看潘金莲,却见她身子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看样子对于这西门庆,金莲可不只是完全被动的“险些中了圈套”这么简单的。想到这里。高强没来由的焦躁,喝道:“我说你这是唱道情还是说案情?给我说重点,哪里冤枉你了?若再废话多多,本衙内没空听!”
像是约好了要给高强这话增加些气势,武松冷哼一声,手中刀晃了一下。刀上反映的火光恰好射到西门庆的脸上,这厮吃了一惊,脑袋不由一缩,停了停才又道:“大人,适才这两位所说的,虽说未必公道,却也大抵属实,小人只想请问大人,小人可曾犯了死罪?”
“这个……”高强对大宋律例是不大熟的。就算是熟,他来到这时代不过一年多,脑中根深蒂固的还是现代的法律观念:“这厮勾引人家老婆。在现代根本不受法律制裁,好似大宋律例中,这等情形也就是流刑两年。发配五百里之外;迷昏了潘金莲带走。算是绑架罪,不过也没造成严重后果。不够判死刑的……有了!”
“大胆!你打伤武大致死,这还不是死罪?”
“不错,杀人偿命!”这句话此刻有人喊出,高强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说话地不是持刀而立的武松,却是站在他身后的韩世忠,看来这西门庆着实引起公愤不小,快到世人皆曰可杀的地步了。
“大人,小人喊冤就是在此了!”西门庆反正死到临头,倒豁出去了,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小人当日打人,起因虽说是不对,不过那武大当时气势汹汹,小人性命堪忧,不得已才打伤了他,嗣后这人伤没养好就搬移到邻县去,行动间伤了元气,这才没了性命,却不是小人的过错……”
“照你这么说,你还是自卫了?”高强听不下去了,反击道:“一派胡言!所谓自卫,卫护的乃是自己的生命财产,你卫护的是什么?勾引良家妇女的权利?”若这西门庆只有这些话说,高强也没兴趣听了,眼光已经转到了武松的刀上……
西门庆大惊,知道眼下这当口没有诡辩的空了,只有硬碰硬的抗过去:“大人!你若私设公堂杀了小人.于你官声大大不利啊还是将小人交给县衙处置!”
高强用手在耳朵边扇了两下,奇道:“你说什么?哎哎,连日赶路,我怎的有些耳鸣了,竟然听不见有人说话,贯忠啊,回头进城了,记得帮我去配两副凝神安气的药来。”
许贯忠忍笑答应了,西门庆又换了个招数:“大人,小人颇有家财,情愿尽数献于大人,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这话我爱听!”高强心中一动,他正是缺钱的时候,要开办一个大钱庄,本钱不用说是越多越好,这西门庆的家产照金瓶梅的说法,少说也有个上百万贯,倘若收来岂不是好?只是眼角一看武松,那刀光已经不停地在晃动,可见那持刀的手即将按捺不住了,自己倘若要收了这厮的钱,武松面上须不好看,保不齐身边的众手下也会对自己有看法了。一念及此,只好忍痛装没听见,向武松招了招手,那意思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武松一跃而前,挥刀就斩,西门庆到底是花拳绣腿,身手不同一般,就地一个打滚,居然躲了开去,无奈躲得要害,边角地方却躲不开,这一刀划过肩头,立时就削了一块皮肉下去,那血鲜红涌出,西门庆半边身子就红了。
他见事已急,只好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面躲闪武松地进击,一面大叫:“金莲救我!金莲救我!”
潘金莲转头看去,见这昔日倜傥风流地西门大官人,此刻身上又是泥土又是鲜血,已经不见了半点往日风流,在武松刀下只有片刻之命。见得此景,金莲娇躯不由得颤抖,忽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武松的腰。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武松又惊又怒,左手拨了几下拨不开金莲的手,他右手拿着刀。又不敢去碰金莲的身子,唯恐伤了她,一时竟无法可想,眼睁睁看着西门庆懒驴打滚躲了开去,好在高强众手下四下里围拢了,也不怕他逃了。
潘金莲居然会救西门庆,当真大出高强等人的意外。这女子刚刚不是还为了夫君惨死,向凶手讨还血债吗?怎么一转脸却又去救起对头来了。
武松更是不堪,大叫道:“嫂嫂,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与这狗贼真个做下了芶且之事不成。你,你这贱人!”堂堂一条汉子,这时气的连刀都有些拿不稳当了。站在当地只是发抖。
金莲抱住武松的腰间,听得他骂,忽地一把将他推开,也叫起来:“我是贱人,我就是贱人,我就是要救他!不管他杀没杀人,害没害人,金莲我活了这些年,遇到的男人都是贪图我的美色。没一个真心对我,只有他,只有他是真心对我好!”
她一面说话。发髻也已经散乱了,几绺青丝垂在耳旁,遮住了小半脸颊。映着古庙中摇曳的***。反显出原先不曾有的决然来,看在周遭几十个男人的眼中。另有一股惊心的艳丽。
武松气急,喉咙都喊破了:“你,你好!只有他对你真心,我便是假意!”
“哎呀,这话有名堂!”高强如在云雾之中,看着场中的突然变故,只觉得这舞台上忽然就没了他的位置了,变成了新的八卦大揭秘,除了示意韩世忠注意别让那西门庆跑了,便只剩下张着嘴巴看戏的份。“武松对金莲有意?大新闻呐大新闻!”
金莲却冷笑一声:“你便对我有心,却又怎样?当日那张大户家娘子将我扫地出门,原是与你见了面,我这才答允了,谁料只因你家兄长未曾娶妻,你便将这亲事让与了你那大哥!你心里有兄弟,有义气,又何尝有我金莲一点位置!”
提起当日的事,武松顿时没了锐气,颓然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看手中的刀:“没奈何,没奈何!我大哥一手抚养我成人,对我恩重如山……”
金莲又道:“你大哥人是老实,对我也有恩情,我原记得他的好,可他不解女儿心意,我一心又想着你,这日子过的有多煎熬,你这杀坯可知道一点吗?”一面说着,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这眼泪却与方才哭武大的不同,那时颇为哀伤,乃是心痛一个好人无辜逝去;此刻金莲的这一哭,却是自伤身世,更带着决绝的意味,叫人看着格外惊心。
她便这么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站在古庙当中,眼睛环视庙中的众男人,忽地惨然一笑:“男人,都是男人!我金莲自小到大,只因生了美貌,女人都嫉妒我,不与我来往,围在我身边的,全都是眼光中色迷迷的男人!”
武松哽了嗓子,好容易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金莲,苦了你……”
“你住口!”金莲将手一抬,直指武松:“今日已到分际,金莲我也都泼出去了,那方绢帕,你还了给我,从此你是你,我是我!”
武松霍然抬头,眼中又是伤痛又是不信:“你,你要那绢帕?你真个半点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往日情分?没有什么情分了,我眼中只看到一个为了义气,将心中所爱拱手让于兄弟的,而后又远走他乡,不敢面对我的废人!”金莲这时倒真的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对武松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高强到这时才听出点名堂来,敢情当日潘金莲原本是与武松定情在先,而后却不知怎的嫁了武大,多半是武松让了这门亲事,这时代原本男尊女卑,刘备地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到现代还是有不少拥蹙,在这讲究义气的时代就更别提了,以武松对武大的感情说来,做出这事丝毫不奇怪。
这一来也解开了高强心中的另外一点疑惑,就是当日武松寒冬堕河,侥幸被自己捞了上来,看来就是他弃家逃走以后,心中郁结难结,恐怕借酒浇愁的事也少不了,这才失足落水,到了自己的身边。“前事既然分明了,眼下这却如何是好?看这潘金莲大美女地架势,今天的事可真不晓得如何了局了。”高强一面这么想,一面依旧叫众手下按住不动,叫他们当事人去解决便是。
武松也是血性的汉子,心中对金莲原本多有愧疚,听得如此骂,却也有些经受不住,抬头怒道:“金莲,武二愧对于你,也是命里该当,来世还你便了,我大哥须不曾亏待了你,你怎的与这奸夫勾结,害他性命!”潘金莲一再维护西门庆,在他眼里已经完全划到敌对阵营,成了奸夫淫妇了,这般因奸杀夫,归纳起来倒也简单。
潘金莲气苦,眼泪又掉了下来,嘶声道:“你既然说我是淫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西门庆纵然作恶多端,对我金莲却只一条心,又是知我冷热的人儿,在我金莲眼中,旁人都可杀他,偏你武松不行,你没资格!”
“乖乖龙地东,这金莲骂起男人来当真厉害,堂堂武松武二郎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半句还嘴的都没有。”高强看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来,去年在北京大名府翠云楼上,卢俊义的娘子贾氏玉莲,也是因恋幕燕青不成,去与那李固成奸,被自己撞破之时,这贾氏当真刚烈,立时便存了必死之心,当着心中所爱燕青的面,痛痛快快将心里的话全部倒了一遍,末了来个自焚,将清白之躯烧毁在爱人的面前,走的十分干净,至今在他心中仍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记。
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死活要杀他,不是为了你大哥,是为了你自己,你就是见不得别的男人对我好!没胆的废人!”金莲这话可刺激了武松,在他深心之中,一直以不能与金莲厮守为憾,当初金莲与他定情的那方绢帕,就算离家出走漂流四方,也不曾片刻离身,在他的心里,的的确确就是有这么一股恨意: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好,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对你好!
武松暴跳而起,手中刀闪电挥出,直抵金莲的雪白脖颈,咬牙道:“罢,罢,罢!今日到了分际,我武松平生快意思仇,这西门庆我是杀定了!嫂嫂你也莫要抱怨,既是你要维护于他,我武松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便一对奸夫淫妇一起杀了,又待如何?!”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六章 绝情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29 本章字数:4832
“慢来慢来,刀下留人!”高强大惊,武松是什么角色?这厮心肠虽说淳厚,真个发起狠来不是好耍的,当日水浒传里,他寻张都监和蒋门神报仇血溅鸳鸯楼,那可是杀了张都监一家满门,连厨下的两只狗也没放过了,现在杀兄仇人就在眼前,潘金莲偏偏拦着他不让杀,话还说的这么绝,简直是逼着他杀人了。
高强说话,手下们也就跟着呐喊:“武二郎刀下留人呐~~”此乃为主上造势之意。只韩世忠冷冷看着,并不说话,只把腰间刀柄紧紧握住,眼睛死死盯着武松的手。
也不知是高强的呼喊起了作用,还是武松这刀本就难落,总之那刀锋是就停留在了金莲的脖颈边,侵人的寒气刺激得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上点点疙瘩暴起。
武松也不回头,依旧怒视着面前那双熟悉无比的大眼睛,如今却正用着陌生的眼神回瞪着自己,手下微微有些颤抖,心中却已经在狂喊:“难道,你定要逼我杀你?我不要杀你,我只想你好,难道你不明白吗?为何要如此相逼?!”年轻的心,淳厚的心,此刻却被逼到了墙角,再没有退路,身后是兄长的英灵不远,眼前是金莲的旧爱新恨,怎么办?
也许,在武松的心中,此刻只是要找个人来,告诉他一条出路?
“师,师兄?”这一声的呼唤艰难无比,却包含着武松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许他不懂什么叫精神家园,不懂什么叫自我救赎,但是他分明觉察到,倘若自己这一刀斩下,死去的有自己心上最重要的金莲,也许还有西门庆这狗贼,更重要的是。过往的自己也就这么死了吧?以后,哪里是我的归宿?
“呃……”高强心念电转,一时却想不出个道道来:“这话到底怎么说出口地好?叫他别动私刑,一切交官府解决?不妥,看这位的架势,哪里听的进这等官话,况且涉及到妇人名节的事。在这时代本来就盛行以血洗名的做法,君不见到了21世纪,那阿拉伯世界照样有女子被石头活活砸死的?”
“换个办法,先拖过眼下这个关口?也不行,本来武松未必想杀金莲,可金莲偏偏要袒护西门庆。有哪个男人能忍的了自己所爱地女人当着自己的面袒护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这男人还杀了亲生的兄长?”
高强暗暗摇头,武松在这当口能把刀收住听他的话,真不知道有多难,也可见刀杀金莲这件事,对他武松又是多么艰难的决定?想来想去没个头绪,没奈何,只好试试在现代电视剧里常见的谈判专家台词:
“那个,我说师弟啊。你莫要冲动,我是来帮你们的……”一面搜索以往所看的电视剧,高强一面有牢骚说不出:这哪个笨蛋写的教材。上来就说帮你,帮你杀人还是放火?要拉近彼此的立场,这种台词有够拙劣啊!
“这个。本来妇人之见。眼光就甚是褊狭,你家大嫂不许你杀这西门庆。或许是怕你一个好好的汉子,手上沾了这等人的血,颇为不值……”好容易拉出这么一条来,高强正有些得意,这一下不是把金莲和武松又拉到同一阵营了?只要这一关过去了,下面也就好办了……
哪知天不从人愿,武松刚有些疑惑,刀锋略往回收,金莲却冷道:“一派胡言!这人。”她反手一指西门庆:“这人平素多行不法,恣意妄为,清河县里哪个不晓?若论可杀,天下人人都可杀他!只是,人人都杀得他西门庆,偏你武松不行,若要杀他,就先杀我金莲!”
“糟糕糟糕!”高强这算看明白了,这金莲的心中定是还存留着对武松的一份情,而对于这位西门大官人,金莲只怕也不能无动于衷,两者之间,哪里有容身之处?这金莲今日如此决绝,她是真的不想活了,能死在武松地刀下,对她而言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是经过了当日北京大名府翠云楼上,贾玉莲当着燕青自焚的那一幕,高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女人怎么就愿意这么个死法。不过那件事却教他知道了这一点,倘若人生到了尽头,那尽头只要有了心头所爱地陪伴,便不枉了来这世上走一遭——死在他怀里也好,死在他面前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时刻要有他——现在看来,选项又多了一个,死在他刀下也是好的!
“唉,老天……唉,女人……”高强头大如斗,晓得今日之事,一个求死一个要杀人,自己别说就一张嘴,便浑身长嘴也说不回天了,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他蓦地仰天哈哈一笑,这一笑鼓足了中气,震得小小庙宇里嗡嗡响,借此将场中地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连怒不可遏,正要取金莲性命地武松也愣了一下。
高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猛地喝道:“救,救人!”这种当口怎么会打结巴?却原来适才仰天大笑,一面暗地观察武松的反应,高强这嘴巴仰天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声音震下的几片灰尘落到了嘴巴里,好悬没呛着。
庙中诸人当中,许贯忠跟随高强日子最久,当日也曾经历了翠云楼上的那一把火,因此听他说话,看其神情,就知道衙内早已下了决心,一定不能让武松今日把这位金莲给杀了。当日玉莲的死,曾经差点毁掉了自己平生最好的朋友燕青,而今日这位金莲倘若死了,武松会怎么样?
是以许贯忠与高强在这件事上简直是心意相通:金莲不能杀,要杀也不是武松杀!他早已暗暗扣好石子在手心,见高强忽而大笑,立刻出手。
武松本来武功精强,只是现下心神激荡,几乎不能自己,又怎么能察觉这近距离的暗器?“碰”的一下,那石子正中手腕。武二郎右手一麻,那把尖刀呛然落地,却在金莲的脖颈上留下一道划痕,一串血珠已经滴了下来。
这一下变起仓促,武松愣愣地望着金莲脖颈上的那道血痕,脑子中居然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了。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嘴巴微微张着。
高强却是大吃一惊,还道武松已经断了金莲的生机,慌忙一个箭步猛蹿到金莲身边,一把将她抱住,顾不上体味第二次抱着潘金莲的感觉。就地一个滚离开武松身边,一面大叫“世忠快来!”
真是如响斯应,高强眼角已经扫到一条灰影闪到自己身后,正好挡在武松身前,不是韩世忠是谁?
高强心中少安,抱着金莲站起身来,又退开几步,忙去看她伤势,独世与己这么做作一番。结果救了个死金莲,岂非无味之极?
金莲神情呆滞,像是被什么事情惊到了。大脑呈现短路状态,到现在没言语没动作,看得高强倒有些发毛。再看她的伤口。那道血痕仍在流血。只是流速极慢,高强横看竖看也不像什么致命的伤势。却犹不敢确定,直到许贯忠也靠拢过来,伸头一看便笑道:“衙内宽心,只是皮肉伤,不碍事的。”
“还好还好……”高强正要设法善后,哪知金莲这时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没事,反而醒悟过来,忽地大叫:“你这杀千刀没良心的,你还真下刀啊!”一面奋力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高强的双臂。
“被打败了!”高强蓦然有了这一层明悟,看金莲适才那么决然断然的模样,还道她已经下定了斩断尘缘地念头,哪知被武松这么轻轻地划了一下(还是失手),就大呼小叫起来,敢情你俩是在耍花枪洋?
不过这么一来,倒也让高强认清了一件事,金莲对于武松,实实在在是情根深种,只是这种情爱的表现形式有些另类。相比于当日贾玉莲对燕青的深情,金莲的表达方式少了那一种大家闺秀孤高的刚烈,却多了平民女子所特有地坚韧和绵长。
“或许,正是这样的区别,让玉莲能够决然的选择在心上人面前死去,而金莲却能够以另外一种方式来面对?”高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看来,这人是可以救的,起码她仍旧是这么有活力啊!”
他这么笑嘻嘻地搂着金莲,在旁人眼里看来可就不是那么纯洁了起码在武松的眼里绝非如此:
“淫妇,快来受死!”被金莲的那一嗓子惊醒,武松的大脑回复了运作,这才明白了当前的局面,见到自己最爱的嫂嫂正躺在师兄地怀里和他打情骂俏(再次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是完全不同的呈现),一腔怒火喷薄而出,脚尖一挑,已经将那尖刀取到手中,大呼向前,却撞正了一块铁板。
“当”的一声,武松的尖刀无功而返,手持带鞘腰刀拦在当路的,正是关西猛将,此刻面沉似水的韩世忠。
“你,你也要与我敌对么?!”武松已经失去了理智,此刻只觉得世界已经全然变了模样,怎么在同一时间,所有自己信任的人,敬爱的人,全都站到了敌对一面。
韩世忠却毫不动容,只向一边撇了撇嘴,武松眼角顺着一望,顿时想起这件大事来:“狗贼休走!”却是西门庆觑得便宜,趁乱正要逃出圈外。
实则韩世忠统领地高强这些卫士个个训练有素,就算是一时搞不清自家衙内到底什么立场,却也决计不会让西门庆逃了。只是韩世忠审时度势,知道现在武松已经被逼到墙角了,再不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因此露出这个破绽。
武松正中此计,登即跳过去,大喝道:“狗贼,纳命来!”
西门庆原本武艺不俗,“花拳绣腿”这封号,本是形容他拳脚花样多,晃的人眼花,手脚是极快的,怎奈今天被高强的手下拿住,着实吃了些苦头,那四马攒蹄的捆绑式,你道是好受的么?西门大官人到现下还有些四肢血脉不畅,更何况四周群敌环伺,武松更是自己的苦主,眼见他这么杀气腾腾地冲过来,西门庆全然兴不起抵抗的念头,只要夺路而逃。
却往哪里逃?武松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拿住西门庆,手起刀落,只一下,便将西门庆捅了个透心凉,跟着向下一划拉,刀尖再一挑不得不说,这刀法赶得上杀猪了——西门庆五脏六腑便都见了天光,看得高强一阵反胃,心说没听说武松以前杀过人啊?这手脚麻利的,啧啧,鲁智深可没教过我这个捏。
鲜血溅了一身,武松却丝毫不以为意,只冷笑道:“这厮,原来心头热血也是红的,呸!”一面骂,一面将刀一横,一刀枭了西门庆的首级,抓住发髻提在手中,回头刀指高强道:“武松不敢目无尊长,只要师兄一句话,今日师兄敢是护定这淫妇了么?”
“这个……”教人好生难答啊,我救这金莲虽说有一小半是因为自己早就对于潘金莲颇有同情之心,现在见了这真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要伸手;更多的还不是为了你武松?高强叹了口气,道:“武二郎啊!你倘若真个杀了金莲,往后这漫漫人生长路,你要怎么面对自己?恐怕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落个出家为僧,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吧?你武松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该将一生就这么虚掷了!”水浒传里的武松,最后也正是这个结局,原本高强并不明白,但现在,他却明白了,自杀死金莲的那一刻起,武松便走上了这条命运注定地道路,再也无法回头。
只是这番话,倘若心平气和地说说,武松还能醒悟,但以眼下这般情形,教他如何听得进去?尤其是涉及到了他内心最大的秘密,对于自己嫂嫂的这份绝对禁忌,却又难以割舍的情感,更加不容任何人说话。
武松断喝一声:“住了!师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枉作师兄!”他俯身从西门庆的衣衫上割下一幅,将西门庆的首级包了,随即又将自己的衣角割下一角,向高强掷去,喝道:“兄弟一场,我今日便不来与你分教!你我兄弟,从此割袍断义,异日江湖若相见,便如路人一般!”
说着转身便行,却见面前仍旧拦着韩世忠,不由剑眉一挑,冷笑道:“师兄收了我嫂嫂,敢是见不得人,还要留下武松这条性命么?武松的刀今日已经见了血,也不少了师兄的一道!”言下之意,竟然是要和高强拼命了。
韩世忠略一踌躇,眼睛便望高强,等他示下。
高强这时已经头大如斗,我原是好意,怎么就自己变成贪图金莲的美色,横刀夺爱,夺的还是兄弟的所爱,他大哥的亡嫂?忍不住要骂娘了,这事要是传到江湖上去,简直比水浒传里原先写的,本衙内陷害林冲跟逼奸他娘子,更加要邪恶一万倍!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高强颓然不语。晓得自己眼下是说不清楚了,只好叹了口气,挥手叫韩世忠及众手下闪开道路,武松也不答话,冷笑一声,一手提着仇人头,一手倒挽滴着仇人血的尖刀,大步便行,不一会,他雄伟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七章 收莲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39 本章字数:4458
隔了半晌,高强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不提防怀中的娇娆突然大力挣扎起来,一下脱开了高强的双臂,跳开了几步,指着高强道:“你究竟是谁?赶走我叔叔,将奴家一个弱女子、未亡人留在这里,意欲何为?”
本来这等“荒郊野外+新寡文君”的情节,正是高强原先最爱看的淫书桥段之一,此刻由金莲这么一位极品美人口中说出,本该令他颇为意动才是。不过高衙内刚刚为了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兄弟大闹一场误会,心情低落那是不用说了,又怎么有这等闲情雅兴?
“武家嫂嫂请了……”高强正要分说,却被金莲毫不客气的打断,想必是高强言语中涉及了她刚刚死去的丈夫武大郎,金莲的大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语音也带了些呜咽:“不必说了……我家叔叔适才叫你师兄,奴家便信你,奴只问你,你是要救奴,还是想害奴?”
高强一愣,忙道:“自然是要救的,武二郎激于兄长惨死,恨火烧心,是以失去理智,想来不至于当真要杀死嫂嫂的。本衙内设法阻止,正是担心他过了这阵子以后,会后悔害了嫂嫂的性命。”
金莲黯然摇头,一滴晶莹泪珠落在了地上,混入尘土中,转眼变得污秽灰暗,这世上的美女,是否也都是这般命数?“高衙内,奴家也不瞒你,适才言语刺激奴家叔叔,也并不是就想袒护那……那西门庆。那人虽说对奴好,也只是贪图奴家的美色,他的好处。也只是知情识趣,懂得逢迎我的心意罢了。”
这个高强也是知道的,只听她又道:“奴家适才,只想能死在叔叔刀下,实在是金莲此身已无容身之处,能死在奴家叔叔手上,反是个福分了。高衙内,你救了奴家性命,以后却叫奴家往哪里去?”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她本是水样地美人一个,这一哭真个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高衙内自然经受不住,立时便有些着忙。原本他只是一心想救下金莲,而后待武松火气消了,再撮合这对怨偶,哪知武松性情刚烈,闹到这般田地,自己哪里还能劝和他俩?想想金莲的身世也是可怜。初时在张大户家里被收了房,却被主人娘子吃醋,找了武大郎发配出来,当真是美妻常伴拙夫眠;嗣后恋慕武松不成,个郎远走他乡。一腔情怀无处排解。春闺想必是寂寞的很了;再遇到西门庆。好歹是个不错的情人,哪知红杏出墙不成。被武大郎踢暴奸情,亏得武大郎还肯要她,否则当时就要没了活路。
现在呢,武大郎死了,西门庆死了,武松又走了,还是带着一腔的仇恨走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一个单身女子要怎么过活?更别说,这女子因为奸情而害死了夫君,根本没人敢要她了,唯一能让她生存下来的,怕是只有这份姿色了吧……
“难道我救了她性命,却只能眼看着潘金莲去倚门卖笑?虽说依稀记得以前看过的三级片里面,潘金莲就是这个结局,可如此一来,我怎么对得起武松?以后要怎么见武二郎的面?不行,绝对不行!”片刻之间,高强便拿定了主意,向金莲道:
“嫂嫂只管放心!武松与本衙内,一朝作了兄弟,便一世都是兄弟,他今日形势逼迫,与我割袍断义,我却不来怪他,仍旧要仁义相待。嫂嫂既然此间日脚难过,便索性弃了家,随我去便了,本衙内暂且替武松奉养嫂嫂。”
金莲凄然摇头:“不成地,衙内你如此说,金莲甚感至诚,只是金莲往后没了归宿,独个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岂非生不如死?”
高强哼了哼,把胸口一拍,大声道:“这件大事,着落在本衙内身上,他日定要将武松师弟寻回,教他与嫂嫂你长相厮守,如何?”
金莲霍然抬头,又惊又喜,又是不信,想那武松性情刚强,就算能抹过杀兄之仇,又怎能娶了自己大哥的亡嫂为妻?只是她适才被武松划了一刀,心情上就像死过了一回,这会早没了方才那一心求死的锐气,再加上人的本性,只要有一线希望,便是个念想,前路尽管渺茫,却不似方才那么毫无出路可言了,如同那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便抓住了生存的希望而紧紧不放,金莲此刻抓住的,好歹是一根看上去很有浮力的稻草:倘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除了面前的这位高衙内,再没有别人了吧?
这边商量妥当,接下来的就是善后事宜。那西门庆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这地方是不能待了,高强教几个手下留下来看守现场,一行上马飞奔清河县,亮出字号叫开城门。门子听说东南应奉局提举深夜到来,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高强现在的七品官比知县还大了半级,不敢怠慢,一面引领到城里的馆驿安歇,一面去报知县。
待到天明,知县来访高强,高强便胡编乱造一番,说道路遇西门庆劫持民妇,武松救嫂将他杀死,尸体现在正在郊外古庙中,本衙内已命人看守现场云云。知县大惊,忙叫衙役仵作去将尸身收殓,一面叫西门庆家里来认人,种种手续不提。
那西门庆本是清河县第一等的大户,忽然身死郊外,又晓得杀人地是武松,本来是非要大闹一场不可。无奈这边有个尊神坐镇着,东京太尉府的衙内,居然还是目击证人,有他一张嘴在这,力证武松救嫂,自卫杀人,西门庆家的吴月娘半点风浪也兴不起来,她又是个女人家,许多事情并不好出头。要依靠什么男子的话。西门庆原本倒是有十兄弟之盟,此刻却一个人影都不见,都躲了起来不见人。
过得几天。应伯爵也赶了回来,听说西门庆居然已经死了,心惊于高衙内心狠手辣,忙将诸般情势与吴月娘添油加醋说了,那边更加不敢闹,只得花钱将尸首赎回,结案了事。至于西门庆留下地偌大家产,说实话高强是有些眼馋的,只不过人家也是孤儿寡母的,他也犯不上为了这些钱财落个不好的名声。也就息了念头。
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高强不想钱,钱却自己送上门来。却是应伯爵等几个西门庆的兄弟,觊觎西门庆留下的家财,一个个撺掇着吴月娘,说道西门庆勾引潘金莲,惹了高衙内,才遭此横祸。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想办法结好与他,人家权势熏天,反手就能叫你全家完蛋。
吴月娘见说的厉害,那西门庆也正是早上出门。晚上回来遇到了高衙内。随即就丢了脑袋。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她不信。只得依言备了一份重礼。去向高强赔罪。
不想这一份礼送去,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吴月娘更加慌神,找了应伯爵来商议,只说是礼送的轻了,只好再送。如此这般前后几次,十几万贯的财物,都进了应伯爵等几个狗党的腰包。
这事高强倘若不知道,应伯爵便也发了一笔财。怎奈高强这些天留在清河县,一来是处理武松杀人案的善后,一面是等着金莲给武大郎办丧事,众手下无事可做,到处闲逛,有人就想起应伯爵来,想去他这里打打秋风。
应伯爵在杭州吃过高强的亏的,又作了招摇撞骗的亏心事,一见高强的手下来找自己,当时以为露了馅,吓得屁滚尿流,脸色都变了。高强那几个手下也都不是胡萝卜,见状知道有蹊跷,几句言语一诈,应伯爵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高强得知此事,大为不满,心说这等欺负孤儿寡母的事都干的出来,亏你们和西门庆还拜过把子的!更令人不可原谅的是,这几个王八蛋拿了钱都不分我!
当下一张帖子将应伯爵几个送去衙门,问了个欺诈财物的罪名,每人打了五十板子,脏物退还吴月娘,几人又交了若干罚款,这才了事。那知县甚是知趣,说高强名誉受损,这些罚款刚好补偿,屁颠屁颠送到高强手上,高强大悦,心说这知县真是个跨时代的人才,居然就已经有了精神赔偿意识了,了不起!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最后当然是一家拿一半,跟着同去勾栏小酌一番,皆大欢喜了。
次日那吴月娘却又叫人把应伯爵等人骗去的财物送了来,扔在门口就走了,高强也只得收了,回头叫人拿一张“俅拜”的帖子,并一块“秀字”令牌,送去吴月娘家里。这两件东西,一件白道买帐,一件黑道通吃,眼下已经是中原一带行商坐贾必备的物事了,没有每年数千贯的孝敬休想得到,吴月娘得了这两件东西,才终于安了心。
等到武大郎出了七,这边也闹腾完了,高强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本衙内的十万贯应奉纲被人劫了,怎地到现在还没个消息,地方官都在吃什么?
倒不是他拿这十万贯不当回事,一来这些日子帮着金莲办丧事,得以朝夕相对,他是越看这金莲越赏心悦目。在他来到这时代所见地女子中,金莲的姿色虽然好,未必就强过了东京丰乐楼地白沉香、东南摩尼教的一大一小两位方美人,还有房中的蔡氏颖儿,那也是一时的美女之选。只是这女人的魅力,不单单是生的漂亮,更在于女人味,这金莲却天生的一般风流态度,男子只消望上几眼,说上几句话,便说不出的舒坦,只觉得这美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处处都熨贴到心坎上一样。高强与这样的美人朝夕相对,日子不觉就过得飞快了。
二来,这应奉纲一案,高强已经向那报信的周青问了细节,再和自己原先看过的水浒传一对照,心中多少有了谱,心想如果是那帮人劫了,地方官不久便破,如果不是呢,自己赶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因此便搁下了。
现在清河县事了,那黄泥岗所在的郓城县却还是没有消息,高强就有些不耐了,当即叫人将自己在清河县的所得送去东京石秀那里——此去杭州路途甚远,他可不敢再冒险了,万一再叫人劫一次,这回该叫什么纲?——一面雇了辆车,将金莲载了,一行人离了清河县,迤逦望郓城县而来。那丢失了应奉纲的旗牌周青见高强往济州府来,口称要顺路查查这应奉纲被劫的案子,他多少算个目击证人,便也跟了来。
一路无话,几天后到了郓城县,高强等人找了馆驿安顿,一面叫人拿了帖子,去拜当地知县。功夫不大,当地知县来见,通了名贴,高强一看却是熟人——其实人并不认得,名字熟悉的很——便是以前经常在水浒传上看到的时文彬了。
这时知县年纪比高强只大了六七岁,做知县却已经有两年了,算是年轻有为,高强恭维了一番,一问才晓得,居然也算蔡京系的人马,乃是蔡京身边心腹叶梦得的同榜,怪不得官作的顺当。高强一面叙话,一面就想起现任两浙路察访使的宗泽来,以他这样的才干,只是出仕的时候曾受到蔡京政敌吕惠卿的提携,便连作了十二年的知县不能升官,还是遇到了自己,才能够高升,可见官场之上,站队这件事是何等重要!
说明了来意,时文彬不慌不忙,说道:“高应奉偌大财物被劫,着落在本州本府上头,原本是应当,下官自从接到了州府行文,便叫衙役使臣等到处搜拿贼人,怎奈这案子作的没头脑,至今不能破案,实在无颜。”
高强原也料到,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算是到了现代,真正的破案率也低的惊人,案子能不能破,破的快慢,不是看你侦探技术如何,也只是看上头给的压力怎样,或曰领导上重视程度如何而已。只是自己这件案子不小,给济州府的行文也有日子了,怎的这时知县还是不紧不慢?
一面想着,高强一面眼睛四下溜,忽然看见时文彬身后站着一个人。此人五短身材,站在时文彬所坐的太师椅后面,差点没椅子背高,因此高强一开始居然没留意到他;望脸上看,相貌也只寻常,一双眼睛不大,闪动间眼神倒很锐利,高强心中忽地一动:“郓城县,跟在知县身边的人,又黑又矮……难道是他?!”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八章 宋江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48 本章字数:4511
倒不是高强神经迟钝,一直没想起这位重要人物来,其实在他心目中,所谓的水浒人物,多半也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无非市井之雄而已。而他来到这时代,投身在太尉府这样的家庭里,所接触的庙堂大臣在所多有,就连天子也说过话,对过诗文了,与这市井人物之间的交集便少了许多,是以他心上对于水浒英雄也不是那么热心的。
只是今日机缘巧合,来到了郓城县,会见的这位知县老爷时文彬又恰好是水浒传里有名的人物,再加上他身后这个黑矮子,形象实在是有点特异,禁不住高强要心生疑窦了,便找了个话头,向时文彬道:“这案子发在明作邑的辖镜内,算来已经二月有余,至今没有个消息,本官着实有些烦躁了,想请查办此案的诸位使臣吏士出来,问一问进展如何,明作邑意下如何?”
本来高强的官是在杭州作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山东济州府来,不过眼下丢的是他的财物,高衙内也作了一回苦主,时文彬不好驳他面子,便含笑点头,转身向那黑矮子道:“宋押司,烦劳你去请那府里来的何观察,并朱,雷二位都头来此,与高应奉说话。”
宋押司?!这有八成是了!
高强连忙起身,假作动容道:“敢问这位可就是郓城县有名的呼保义,孝义宋三郎么?本官久闻其名,不想今日得见。有幸有幸。”
那黑矮子大吃一惊,倒身便拜,连声道:“小吏正是宋江。家中排行第三,只是贱名不足挂齿,什么呼保义云云,更不知从何而来?小人上个月才去捐了保义郎的职官,州府还未行文下来,却已经叫应奉大人知道了,这……这怎么敢当?”说着语声有些微微发颤,显然惶恐地很。
高强倒懵了。他方才这般说,乃是见那水浒传上,宋江名声大得吓人。是凡有个人出场,听到宋江的名字都是“大惊,纳头便拜”,即便是这生辰纲一案发作,宋江第一次出场的时候,身为上级的何涛见到宋江的面,都是这般做派,可见其名声之大。已经快达到王者之气的级数了,自己这么轻描淡写的打个招呼,说来还是撑着自己的身份,与别个不同而已。
怎么现在倒了过来,变成宋江见到自己。“纳头便拜”?自己的官位虽说高过他恁多。却也还未修炼出这么强的王者之气啊!而且听他话头。这什么呼保义的绰号都还没有,那“及时雨”云云的。多半也不大保险了,眼下宋江到底是什么情形,自己还得好好察探一下,水浒传的情报未必就可以照搬也!
“请起请起!”高强迅快稳定了情绪,笑着将宋江搀起道:“本官向来敬的是忠臣孝子,闻说宋押司孝顺老父,四邻有名,心中早有些景仰,不想今日能见到宋押司当面,这般愉悦是不必说的了。宋押司但请宽心便是。”
时文彬在旁边,本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见高强言语随和气度雍容,想来不是什么坏事,便也上来打圆场,叫宋江且坐,另外命人去请何涛并本县两位捕头去了。
高强便叫宋江看座,宋江不敢,推辞再三不过,只得侧着身子在下首坐了,听两位上官说话。
高强与时文彬又说了些官面上的废话,有人来禀报,说道几位使臣都到了。
功夫不大,三个汉子从外走进,两个穿的是土兵都头的服色,一个却是州府的缉捕使臣,三个通了姓名,一个是济州府派来坐地办案的何涛,另外两个一个叫朱仝,一个是雷横,都是本县的都头,平素的治安保障是他们的职司所在,这会乃是受知县差遣,协助何涛侦办十万贯应奉纲被劫一案。
听到高衙内亲身到此,朱雷两个僻处县里,还没怎么样,那何涛却立时想起自己来时,知州老爷的叮嘱来:“今次丢的这十万贯金珠,事主非同小可,乃是东京太尉府地高衙内,大半年间就从白身直蹿到七品官,听说他还颇得当朝蔡宰相赏识,娶了小蔡学士地爱女为妻,乃是当今炙手可热地人物。今次这案子犯在本府境内,倘若不能破案,并不需高太尉说话,只消蔡相爷手下略紧一紧,本官这乌纱眼看就要不保!何涛啊何涛,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本官有上官压着,没奈何便来压你,百日之内不能破案,立时便将你迭配西北远恶军州去!”知府为了显示自己的威胁不是玩笑,甚至连发配地文书都写好了,盖了官印给何涛看,上面名字写的清楚,只发配去处空白着。
有这么一道达摩克力斯之剑在头顶悬着,何观察这俩月来吃不下睡不香,只管催促一众部下到处找线索要破案,差点把郓城县和邻县都给翻了个个儿,无奈蟊贼别案犯等等抓了一堆,就是这应奉纲案子毫无线索,何涛已经上火上的牙都肿了。
现在一听,事主高衙内居然本尊前来,何涛登时就想起知府的那一纸空白发配文书来了,心中惨叫“百日之期还没到呢,知府老爷怎的动手如此之快丫!”
无奈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何涛硬着头皮上前见了高强,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为略略说了一下,跟着就垂手一站,要杀要剐,任凭你了!
高强一面听他说,一面注意力都放在一起进来的朱仝和雷横两人身上,见这俩形貌果然与水浒传说的一般无二,又是本县的都头,那便是一百另八人里有名的了。不过这俩人充其量勇夫而已,也不是什么特别能打的人物,高强也不放在心上。便又专心听何涛说案情。
问了些线索,多数都与水浒传上写地生辰纲一案若合符节,高强心中便有了底。要破这案子,其实是一点也不难。要知在水浒传里所写的这一段,劫的时候是精彩地很了,不过前后手尾一点也不干净,充分显示了作为策划者的吴用,毕竟只是一个乡村教师,不是职业抢劫犯。别的不说,单是晁盖作为当地有名的人物,还身为保正,四里八乡认得他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黑道上的规矩须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吴用居然要晁盖带队在自己的头附近作案子,真是外行到了极点。此外销赃也没安排好,十万贯金珠劫了几个人一分,就这么太太平平回家,把财物埋在床底下睡觉去了,哪有这么便当的?最后案子犯事,也正是败在了这两点上。
以前高强在现代时。常爱读些刑侦案例和小说,因此对于水浒上这么著名的案子,也进行了这般分析,因此现在要他来指点破这案子,可说是毫不费力。
只是高强正要指点何涛。去那东溪村抓当地的保正晁盖。忽地眼角看到一旁的宋江。正与朱全暗地里打眼色,心中便踌躇:“那水浒传上。这案子虽破,人却一个都没抓到,连赃物都被晁盖吴用等人卷裹着上了梁山。之所以打草惊蛇,都是宋江这等人官匪勾结,通风报信所致,看来这地方官员为黑社会组织提供保护伞,作为社会痼疾是几百年都没变过啊!”
想来何涛坐地督办这件案子,两个月没有任何进展,也不全是他无能,以宋江、朱仝为首的当地执法部门阳奉阴违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了吧?既然如此,本衙内可不能也在这上头栽了跟头,无论如何要作个人赃并获,打个漂亮仗不可!十万贯呐……
高强打了主意,眼下第一要紧的是麻痹宋江几个,不可叫他们把风声透了出去。在现代查办地方案件的时候,采取的是集中当地官员,隔绝他们与外界联系的办法,高强依样照搬:“好!何观察与几位都头连日查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官意欲犒赏几位并一众出力衙役,这便于酒楼设宴,宴请与案人员,也请时作邑并宋押司作陪,不知意下如何?”
何涛本来只等发配的噩耗了,却听见高强说要请自己喝酒,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几乎要怀疑是在梦中了,哪里能说个不字?朱仝雷横两个,见这高官做人灵光的很,心中也是欢喜,没口子的答应了。时文彬和宋江两个,见高强盛意拳拳,也都答允,立时叫人去此间最大地酒楼包席。
那何涛此刻心中盘算,这顿酒虽说是高衙内的犒赏,自己定要抢着会帐,叫他高衙内好歹吃我一杯酒,所谓吃人嘴短,以后真要和我为难的时候,多少能有点宽松余地吧?所谓病急乱投医,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只是临出门时听到高强的一句话,何涛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高强喊的是:“朱雷二位都头,且将本案有份出力地弟兄都请了来,楼下大开流水宴,一起喝个痛快便了!”
朱仝雷横轰然应允,兴高采烈去了,却不知何涛摸着钱袋哀叹:这得多少酒钱啊,半年俸禄恐怕都没了!
高强与时文彬携手出门,一群人簇拥着,不一会到了城中最大地酒楼,捡个楼上包厢坐定了,店主人听说楼上两三桌体面地,楼下还要大开十几桌流水席,又加上知县老爷亲自作陪,晓得大主顾上门,不敢丝毫怠慢,一面前后招呼,一面叫厨下动手,吆喝一声,只见刀勺共案板齐飞,荤菜与素菜一色,忙得不亦乐乎。
高强坐了主位,环顾宋江朱仝雷横等几个当地执法部门地头头都在,便殷勤招呼。他看过水浒,晓得这些人也没读过什么书,说些江湖逸闻和拳棒中事却合胃口,便有意将话题望这上头引,说得一室生风,气氛和谐的很了。
按说身为办案人员,接受当事人的吃请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宋江等人连勾结黑社会组织,私放晁盖等犯罪分子的事都能毫不犹豫的干了,又哪里在乎这个?眼见高衙内绝口不提案子,只捡自己喜欢听的说,朱全雷横等人咧了大嘴笑,都道衙内少年英雄,平易随和,他日高中可期,宰执有望,何涛更加不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中只叫:“要是他是我上司该多好啊!”
座中只宋江依旧留了个心眼,他眼下并未如水浒传上说的那样,拥有偌大的名声,心机深沉却半点不差,眼见高强口角生风,心中疑窦却只有越来越盛:这高衙内到底要作什么?他又怎么知道我这个小人物的?
不一会筵席开了上来,高强频频举杯劝酒,酒到杯干,豪爽的很,其实他酒量也只平平,不过经受了现代诸多高浓度烈酒的考验,这时代的酒的酒精含量也只与啤酒相当而已,他又怎么放在眼里?而江湖好汉眼中,能喝自然也是好汉的标志之一,朱仝等人对高强便更加佩服了,连呼“衙内好生了得!”
酒到酣处,包厢帘子一挑,韩世忠走了进来,附在高强耳边说了几句话,高强不动声色,依旧令他退出,还是与众人饮酒不已。直到众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雷横和高强在那里拍着胸脯,大着舌头放言:“高衙内只管放心,这案子包在老雷身上。”
高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遽然动容而起,向雷横道:“雷都头,适才本衙内的手下来报,说道那伙贼人已经有了头绪,雷都头可愿率队为本衙内立功?”高强的手下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真正抓人还得依靠雷横这些人。
雷横大话刚出口,自然不好拒绝,当即满口答应,提了腰刀便要起身,时文彬见他酒意甚浓,生怕误事,便叫朱仝同去。何涛在一旁是又惊又愧,怎的自己坐地督办两个月不见成果,这位高衙内远道而来,刚坐下不到半天,谈笑间就说有了眉目?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看,美其名曰随队督办,也好趁机立个功劳。
高强正要他监督雷横这些当地执法部门,当即答允了。又叮嘱了雷横,只管领着手下,去往何处抓人,由本衙内的人来指定,这是怕他手下那些土兵里头有人与晁盖等有联系,半路走了风声,若是快到地头了再告诉雷横要抓的是晁盖,那就算消息泄漏了,他晁盖等人也来不及跑了。
何涛当先而行,朱仝雷横招呼一声,楼下那些吃饱喝足的土兵乱纷纷都起来,一拥而出,大队出城往东去了。
高强安排妥当,回头正与知县时文彬说话,忽地发觉座中少了一人:宋江哪里去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二十九章 东溪村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0:59 本章字数:4596
方才大队人马出发,这酒楼上下乱纷纷一片,高强的手下人人多被他撒了出去,混杂在郓城县的土兵队伍中,要保证晁盖一伙人赃并获,这一忙乱,竟然没看住宋江。毕竟高强到这郓城县不过半天,屁股还没坐热就临时来了这么个行动,宋江作为地头蛇,要跑是易如反掌了。
“可我分明没流露出已经知道了劫匪就是晁盖等人的迹象,宋江为何要跑?他知道跑了去找谁吗?”高强反复思量,总是猜想不透,他知道自己熟读水浒传,因此遇到这些历史人物时往往带有思维定式,一旦出现实际情形与书上不一样了,脑子就有些转不过来,思维盲点难免。
“或许这厮酒量不济,喝到量了,自己找地方睡去了?”明知不大靠谱,高强也猜想不透了,心中有些焦躁,只想飞奔去东溪村看个究竟。
难在现在那知县时文彬还在酒席上坐着,高强身为做东的主人,总不好桌子一推就跑掉吧?好在时文彬甚会凑趣,见高强神思不属,笑道:“高应奉将门虎子,闻说年初时公车到任苏州,举手就破了杭州朱缅父子的大案,现下又是刚进我郓城县,便有了贼人线索,下官着实佩服!”说着举杯相敬。
高强一面举杯应和,一面暗叫侥幸:我又不是诸葛,哪里能掐会算不成?好在嘴长在人身上,叫韩世忠带着十几个手下,打听打听去东溪村怎么走,这点还是容易办的。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时文彬起身告辞,这时还不见宋江露面。这位郓城县的父母官也奇怪,这人什么时候不见了,居然也不跟身为上司的自己打个招呼?当着外人高强在,也不好说什么,两个七品官相互打了会哈哈,告辞而去。
高强这身子刚一转过来,连声就叫“备马备马!”韩世忠已经先行与何涛等的大队去了东溪村,留着两个手下听候高强的吩咐。一个叫做李贵,一个叫娄青,俱是机灵腿快的角色。
听见高强叫带马,李贵连忙牵过马来,缰绳递到高强手上。高强也是习武经年了,上马的姿势麻利的紧,李贵把握机会。喝了一声彩。
高强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那娄青已经跳上另一匹马,向高强恭敬道:“衙内,那东溪村已在小人案内,待小人头前带路。”马上加鞭,当先而行。
高强刚要跟上,忽地觉得身边又少了个人:“贯忠怎的也不见了?今天怎么回事,个个都玩失踪啊?”身旁少了谁都还好,许贯忠等于是他半个大脑。什么机密事宜都参与的。自从主从二人相逢以后。向来不离左右,今天居然来个不告而别。简直前所未有。
幸好高强酒意是有几分了,脑子还不算糊涂,那两个不告而别的人随即被他联系到了一起:“贯忠不告而别,敢是与那宋江的离去有几分关系?”这猜想有几分属实,眼下无从探究,高强只管快马加鞭,马前娄青,马后李贵,出了郓城北门,向东溪村而去。
一路马背颠簸,按说高强马术尚可,原本是不妨地,苦于连日奔波体能下降,又加上适才饮酒不少,马上这一颠,再加上凉风一吹,酒意有些上涌,脑袋就觉得慢慢变大了。他老习惯不改,这时候一边还在胡思乱想:“怎么今天骑马有点晕?现代有晕车晕船晕飞机,莫非本衙内今天要晕马了?”
一会又想:“酒后驾车危害无穷,依法须吊销驾驶执照,并拘留十五天的……还是七天?本衙内现在是酒后骑马,依法不知该如何处置呢……”
忽听娄青大声“吁~~~”带住了马,马上向高强拱手道:“禀衙内,请看那前面人烟聚拢的去处,便是东溪村的所在,适才小人等已经叫当地人带路跑了一趟,决计不会错了。”原来韩世忠谨慎的很,打听了道路之后,叫几个人快马过去探路,看到了东溪村的地牌才又回来,这娄青就是其中之一,特地留下来给高强领路。
高强一听到了地头,别的不管,先下马缓了一口气,才顺着娄青说的方向看去,见果然一大群人围着一处院落吵嚷不休,看服色正是郓城县地众土兵,看情形尚未动手。
高强心中少慰,眼见这大群人将院落围的水泄不通,院子后面却寂静无声,心知这是韩世忠的兵法,前面叫大队土兵虚张声势,定是自己率领亲信部下守在后院门处,晁盖一伙劫匪若从后走,便捉个正着。
问了娄青,果然韩世忠就是这么个布置,高强便不过去,远远地看热闹。
看了一会没动静,有些不耐烦起来,高强复又翻身上马,手搭凉棚向前看,忽听院子后面猛然吵嚷起来,不一会就听一阵欢呼“捉到贼人了!”
高强精神一振,将马腹一夹,就要赶奔上前看个究竟,忽地又听大呼小叫:“那贼往东面跑下去了,休要走脱了!”
“咦,怎地走了一个?”高强现在的感觉就像是隔靴搔痒,多么用力也搔不到痒处,急得他不上不下,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却觉那马走不动,低头一看,却是那李贵拉住了缰绳,不让他走。
高强心急,气道:“李贵,你这是作甚?”
“启禀衙内,韩虞候曾言,衙内到了阵前,必定要奋勇当先,一来衙内尊贵,若被贼人狗急跳墙伤了哪里,小人们万死莫赎;二来韩虞候亲自带队的布置,为的是拿贼,衙内若在其中了,韩虞候便要顾着衙内的安危,恐怕一个疏漏被贼人走漏了,不竟全功。因此韩虞候交代了小人,一定要护着衙内。”
“嘿!”高强虽然有几分酒意,好赖话还是听的明白,这分明是说自己会碍事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这也是事实,以往自己几次亲自处理事情,都被对方用突袭来威胁,结果虽然有惊无险,自己现在的武技自信也能应付几下,不过这拿贼不同寻常,有道是人急玩命狗急跳墙,就算自己肯冒险。部下们也是担待不起了。
“也罢,只好这里坐等结果了。”高强只好依旧坐在马上,无聊地哼起儿歌来:“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
这本来是说地蜘蛛,娄青却脑子转得快,当即大拍马屁。说衙内运筹帷幄,可比诸葛之亮,贼人亡命奔窜,怎及飞来之将?李贵手快嘴却慢,每次拍马屁都被抢先,气得干脆闭嘴。
那院子后吵闹,院子前面的大队土兵早按捺不住了,一哄都往后院去,只有十几个留在院子前面。也破门从前面进去。想是去抄家了。高强又不会望气的功夫。看半天也不晓得到底什么进展,耳中听着娄青的马屁便有些不耐。忽地道:“娄青,本衙内到了此地,韩虞候只怕还不晓得,你且去通报一声,叫有拿了贼人便先押来这里。”在现代的刑侦中,有所谓的突击审讯,现场抓捕时进行有效的突击审讯,往往能取得不俗的效果,盖贼人措手不及下容易露出破绽尔,高强便也想来这么一招,料来自己看了水浒传,对于晁盖等人多少有些了解,由自己突审更有效果。
那娄青嘴上答应着,脚下却硬是不动,高强见状晓得他奉命保护自己,寸步不敢擅离,也只得作罢。
好在这次没有等多久,几骑从院落后面闪出,一路飞奔过来。看看到了近前,李贵眼尖,老远认出这几骑正是自己的同袍,大声招呼道:“衙内已经到此,兄弟们这边来!”
那几骑赶过来,见了高强纷纷施礼,高强挥手作罢,他素来与属下们随和地很,这里又都在马上,什么礼数都免了,见其中并无韩世忠踪影,便问究竟。
内中有个口快的禀报:“好教衙内得知,韩虞候率了兄弟们,领那大队土兵到此,指点了这院落,说贼人在此。那济州府的何观察甚是心急,立时就要破门而入,那郓城县的朱都头却要稳重,说道这是当地保正晁盖的住处,此人素有声望,倘若莽撞行事,出了岔子反而不美。”
高强哼了一声,心说看见没?晁盖黑势力盘踞当地非止一日,当地官员果然被腐蚀了!这朱仝力主稳重,难道是象现代一样,讲什么执法程序,不能擅闯民宅么?分明是缓兵之计!
那家丁续道:“韩虞候本来说兵贵神速,无奈那朱都头便是不从,要先叫那晁盖出来说话。韩虞候私下和我们兄弟们说,这朱都头未必可靠,不过有何观察在此,谅他不能耍什么花样,只防他行这缓兵之计,一面打草惊蛇,惊走了贼人,因此率众兄弟到后院埋伏。”
厉害!高强原本意料这形势是韩世忠的兵法,不过听见他随机应变作出这样的布置,还是要赞叹一下,不愧是日后的南宋三大将之一,与岳飞齐名地人物:“适才听见你等叫,已拿住了贼人,现在何处?”
那几个家丁一分,高强便看见其中两骑马后却是拴着人的,定睛看时,见其中一个道袍打扮,相貌颇为端正,颔下三绺髭须,微风吹拂下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另外一个长大身材,神情剽悍,紫黑的脸膛,鬓角边有好大一块朱砂记,记上生了一片黑黄毛。
高强看罢,和心中所想一印证,便了然了七八分,陡然提高声音喝道:“公孙胜,刘唐,你两个毛贼好大胆子,作的好事!”
那两人本来被抓的时候吃了些苦头,气势早衰,陡然见这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大官叫出自己姓名来,俱都大惊:官府怎么这等消息灵通,连我们姓名都知道了?这不用问,定是同伙中有人落网,将他们都咬了出来,要不然官兵怎么来得这么快法?
那道人打扮的公孙胜摇头哀叹不已,口中念念有词,高强凝神听去,似乎是说“早知白胜那贼厮鸟不牢,若听我言怎会到此地步”;那大汉刘唐倒光棍,昂然道:“老爷们案子便做下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强这一诈,果然已经令两个人心理防线都崩溃了,心中不由大喜。当下也不管周围众家丁对他崇拜如天神地眼色,当即审讯两人作案的始末。
那公孙胜唉声叹气,话也说的有些颠倒,刘唐是说一句就骂一句,却算得上话多的,两人的口供一拼凑,这案情也就七七八八了。
原来果然如那水浒传的描述,刘唐乃是河北潞州人,打听了大名府那里有十万贯金珠财物起运南来,山东是必经之路,于是来到当地,找地头蛇晁盖帮忙,又有本村教师吴用设计,梁山泊三阮兄弟相帮,黄泥岗上劫了十万贯金珠,那公孙胜却是与刘唐一样在河北得了消息,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就一起入伙作案。因为用着一个人扮小贩,晁盖又去找了一个叫白胜的来相帮。
高强一面听一面拣要害处问去,刘唐和公孙二人见这官儿的问话句句切中要害,一切仿佛亲见,都是暗自心惊,不敢有丝毫隐瞒,倒了个底儿掉。
高强问了明白,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问:“你俩原说并不相识,乃是河北赶到此地作案,怎的都来寻找晁盖作案?”
刘唐此时已经服了,撇嘴道:“这位相公,那晁盖在道上有个名号,唤作托塔天王,你道是什么良善之辈么?山东河北的好汉,作了大案子,有什么脏物难销的,多半都到他庄上来散货,有那躲避官府拿捕的,也多会来这东溪村躲避,为的是他担着本地保正的官,官差多看他面子,往往周全于他,因此在山东等地好大名声。我和公孙两个来到山东作案,若不找他襄助,只怕就算劫下了财物,也不能安然出了山东哩!”
“乖乖不得了,晁盖原来是坐地分赃的大头子,怪道以后上了梁山能当老大!”这下算是解开了原本一直萦绕在高强心头的一个谜团,心说这黑社会头领当上保正,后代有个岛上的黑社会能竞选议员,古今一脉相乘啊!
不过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命石秀在中原一带的所作的事情,一块秀字令牌已经通行黄河两岸的绿林和市井阶层,相比之下晁盖这样的只能当个保正,却不知哪个更黑一点呢?
他正在问话,身边家丁忽然叫:“许先生到了!”
高强猛回头,见一骑如飞赶来,不是许贯忠是谁?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章 中计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1:16 本章字数:4549
方才不见许贯忠,高强一直有些不明,此刻见他忽然现身,又惊又喜,叫道:“贯忠哪里去来?”
许贯忠赶到近前,神情甚是急迫,与往常的从容大不相同,只与高强略一点头,见他马前绑着两个人,立时便问:“衙内,这两个可是这东溪村里拿住的贼人?”
“正是,劫我应奉纲的,正有这两个在内!”
许贯忠飞身下马,来到刘唐和公孙面前,急道:“你两个,适才在那晁盖家中时,可曾见个黑矮子来的?”
“黑矮子?遮莫说的是宋江那厮?”高强心里转着念头,只听公孙看胜应道:“这位相公,适才正有个黑矮子前来,拉着晁盖到内堂说了会话,还没见出来,官兵便到,那吴用便叫我等从后院走,被相公的贵属拿了,——实不知是何人。”
许贯忠又问那些高强的家丁:“你等院后拿住的贼人,可就是这两个?”
那几人都说拿住了这两个,还有两个趁乱落荒逃了,韩虞候正带几个兄弟追了下去,料想那两个贼人没有脚力,不一会就该拿住了。
高强却听出不对来,之前在晁盖家中的盗伙,算来是有四个人,晁盖,吴用并这两个,既然许贯忠问出宋江到了晁盖家里找晁盖说话,那宋江也该在此。可是抓了两个,逃了两个,还少一个呢?少的又是谁?
他正疑惑,许贯忠向高强道:“衙内,适才我在城中那酒楼上,席间只见那县衙的押司宋江神情闪烁目光游移,一早便留上了心,见这人趁着衙内送人起身的时候便溜了。我不及通报衙内,便也跟了出去。哪知宋江这厮甚是溜滑,我下了酒楼便不见了踪影,便奔到城门去堵他,恰好见他出城,骑马往这方向下来。”
说到这里,许贯忠摇了摇头:“那厮路途熟稔,我却人生地疏。追到半路却被他走脱了,一路问了东溪村的方向,因此眼下才到。”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那晁盖院中一阵欢呼“在这里了!”
高强大喜,知道又有发现。便催着众人,押着刘唐公孙二人前去。
才到面前,只见那朱仝引领一二十个土兵出来。或推车或挑担,弄出六七车物事来,见到高强都欢叫:“这位相公大喜,被劫的赃物起出来了!”
眼见自己的金珠宝贝失而复得,高强心中乐开了花,笑逐颜开道:“诸位差官功劳不小,州县大人也有光彩!”
朱仝到了高强面前,唱了个大肥喏,笑道:“应奉相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然晓得是此间保正晁盖作的案子。我等到了这里。那晁盖一伙想是知道案子犯了,从后院便逃。何观察并我雷横兄弟,带一队弟兄追了下去,务必要捉拿贼人归案。小人想这案子闹得大了,两个月来不见有甚大宗的销赃,想必赃物还在贼人手中,那贼人走的匆忙,家中必定会留下线索,便领着这班兄弟去晁盖家中搜检,想是应奉相公洪福,赃物都被起了出来,就请应奉相公点查!”
高强喜不自禁,他也不是多么爱钱的人,只是这阵子筹建钱庄,处处都受制于资本不足,因此才晓得钱的好处,哪知到手的十万贯被人横刀夺了去,这几天火气是有些大了,现在因为自己的“神算”,一到郓城县就破了此案,心中又是自得又是自满,差点要忘记了自己能有如此惊人的算计,全仗着写水浒的施大爷预先漏了底。
一面嘴上夸奖朱仝等人,一面走上前去将箱笼打开来看,只见宝光耀眼,箱笼中尽是黄白之物。原来那大名府留守梁子美知趣的很,十万贯财物若都以铜钱来运,不但运费惊人对于高强来说也太过惹眼了些,因此收买了精炼的金银财物,装了箱笼起运。不料他却是弄巧成拙,倘若真是十万贯文的铜钱,多半没什么贼人觊觎了,抢了也没法运呐!这金银物事运输较为简便,正好下手了。
当时高强也想不到这么多,粗粗看罢了,有几个箱笼还上着锁,看来被劫之后还未打开,想来是不错了,便叫朱仝贴上封条封好,这是贼赃了,按理要先经过县衙走个过场,才好发还给他这事主,却不能直接就搬回去。
扰攘一番,还不见韩世忠等人回转,高强便叫朱仝押着赃物先回去,自己进了晁盖的家中坐定,对于这位小说人物的住所,高强倒颇有些好奇。
进了屋中巡视一番,衙内却不禁大失所望:“什么吗,这晁盖明里一方保正,暗里坐地分赃,按说家底殷实是不必说了,怎地家中如此简陋?”但见桌椅皆是粗木,窗户都用纸糊,地上泥地踏的结实,墙上手印到处都是,大件家私多有,精巧物事全无,与寻常农民家宅就没有两样,唯一胜在地方大,前后三进五厢,赶上高强的杭州应奉局一半大了,不过乡下房子历来造的大,横竖地方多的是,这也没啥出奇的。
许贯忠在旁听了便道:“衙内这可错了,那晁盖既然身兼两种身份,同时交结江湖好汉与官面人物,家中正该如此朴实,见了谁都好说话。”
高强一听也是在理,便转了话题,两人说起闲话来。
不一会娄青进来,向高强道:“禀衙内,韩虞候拿住贼人回来了!”
高强精神一振,抬头见韩世忠大步跨进,迎面对高强道:“衙内,世忠幸不辱命,已拿住贼人在此!”
高强慰劳几句,叫看座上茶,李贵早端了把椅子过来,倒了杯水递给顶头上司,那边几个家丁推推搡搡,押进两个人来。
“这便是晁盖和吴用了?”高强打起精神,闪目看去。内中并没有宋江在内,想必是晁吴二人,便凝神打量,这一看不要紧,比刚才看了晁盖的屋子还要失望。只见此二人形容平平无奇,相貌甚是猥琐,身上穿的破烂,神情惶恐不安。分明是寻常庄户人家遭了官司的害怕样,哪里有半点江湖好汉地气概?
高强越看越不对,晁盖倘若是这模样也还罢了,也没人规定江湖老大必须长的就得英明神武气宇轩昂地,可那吴用怎么说也是个乡村教师。在当地来说就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在这崇尚读书的宋朝,一个读书人好歹得有读书人的样子吧?这人长的。别说有书卷气了,种地那地都得嫌他丑!
“你二人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小人……”那两个畏畏缩缩,半天才开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这一开口,高强就知道不对了。他来到山东境内已经快两个月了,山东口音是听的熟了,这两个哪里是郓城本地人?分明是东京汴梁一带的。
当下高强立刻叫韩世忠出去,将那大名府旗牌周青带进来。他当日在黄泥岗被晁盖等人下了蒙汗药麻翻了。和这一伙人都是照过面的。只需当面对质一下,是真是假一望便知。
不一会周青进来。一认之下,果然没一个是晁盖或者吴用的,再问口供,却是别处犯了案子,前来投奔晁盖地蟊贼,适才听吴用说官兵来拿他们,备下快马盘缠叫他们快逃。这两个还道晁盖晁天王义薄云天,这当口还要周济他们,感激的差点没管晁盖和吴用叫爹,慌忙从后院逃窜,谁料想正撞到韩世忠的圈套里。
“坏了,正主儿溜了!”高强一拍大腿,指着这两个蟊贼骂道:“两个笨蛋,当真以为晁盖对你们讲义气,是在帮你们?那晁盖犯了天大的案子,逢着我等来拿他,他便拿你们做幌子,自己逃了!”
两人如梦方醒,又想以自己犯下的鸡毛蒜皮案子,哪里用地着这等大阵仗来捉?不由得齐声大骂晁盖没义气,大难临头各自飞也还罢了,竟然把来投奔于他的人作替死鬼,哪里是什么义薄云天,简直是义厚黄纸!什么难听骂什么。
高强斜眼看看韩世忠,此刻这位悍将的面皮已然紫涨了,怒哼哼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知道韩世忠毕竟年轻,打仗是一员猛将了,社会经验却还不够,这江湖上的把戏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今日这捉人的行动倘若是石秀或者燕青来住持,管定是滴水不漏。
不过犯错也是难免,年轻人犯错吗,上帝都会原谅的,何况是衙内呢?
“世忠不必气恼,贼人狡猾,又是本乡本土,经营多年,世忠一时不查着了道儿,非战之罪!”见韩世忠面色少缓,躬身请罪,高强赶紧搀扶连说不妨,一时嘴快,把一句经典台词给说了出来:“这个,不是我们无能,是贼人太狡猾了!”
话刚出口,许贯忠憋不住,噗哧就笑了,这一笑韩世忠的脸色更难看,回身便吼那两个蟊贼:“你等速速交代,那晁盖吴用二人究竟何处去了?”
有道是将军之怒,千军辟易,这两个蟊贼哪里经受得起?吓得战战兢兢,好容易才把话说明白了:“小人……小人等逃出来的时候,那晁盖和吴用仍……仍在屋中,说道要拖住……拖住诸位大人,好让我等逃走,现下……现下实是不知在何处了。”
高强纳闷,这前门后门都堵上了,四下也围的水泄不通,也没见人翻墙出来,那晁盖吴用长了翅膀,会飞不成?还有,适才那宋江好似也在这里,却又不见人?
“来人,给我搜!”既然没见人出来,恐怕这几个是在院里找了个隐秘所在藏了起来,借这两个人做幌子逃走,自己躲起来等到官兵离去了再出现,这叫做金蝉脱壳,吴用既然有智多星之名,多半能想出这么条计策来。
韩世忠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一声令下,晁盖这院子顿时鸡飞狗跳,众家丁如狼似虎,将整个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又翻出钱财若干,细软甚多,可见高强等来的迅雷不及掩耳,晁盖等完全是措手不及。
可是即使是这么搜,却还是不见人影。高强眉头一皱,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水浒中写宋江二次下山,乃是躲在家中地地窖里避祸,这晁盖坐地分赃,此等藏身所在也多半少不了。”便叫找地窖夹墙等所在。
韩世忠等夹裹着晁盖的几个庄客,到处搜寻,看见有可疑之处便敲打一番,这一下果然有收获,找到地窖两个,夹墙一处,内藏金银铜钱甚众,另有蟊贼几名,都统统抓了出来,捆好了准备带回县衙交给地方官时文彬发落。
可如此掘地三尺地搜查,竟然还是没找到晁盖等人。高强有些气急,心说你晁盖属老鼠的啊,在自己家挖这许多洞?本衙内今日非得找到你不可!
一旁许贯忠忽道:“衙内,以贯忠之见,此间恐怕已无贼人了。”
“没有?怎可能!”高强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你我来的如此之快,那晁盖不及设谋,不是逃走就是藏匿,四下里官兵围住了,他又不曾从后院逃,不在这里却在何处?”
“衙内莫忘了,可有一个人比我们来的更快哩!”许贯忠微微一笑。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强大悟:“宋江!”那宋江提前一步到了这里,吴用便使出了金蝉脱壳的计策,叫这两个蟊贼先跑,又叫刘唐和公孙胜跑路,不问可知,必有后手。可是这后手是什么?人现在又在哪里?
“衙内,适才四下里官兵围住了是不错,韩虞候亲自把守了后门,一个也未走脱,亦不错,只是方才那朱仝都头带队出来,除了一二十个土兵,余外可还有许多箱笼啊。”
高强一拍大腿,叫道:“好生狡猾!”心中懊恼无比,他本想那朱仑在书上是有私放晁盖的行为,不过那时是单身进庄,与晁盖等人商量好了,这才引开手下土兵人等,放走了晁盖一伙。可见他胆子再大,这等私放犯人的事绝对不敢当着众多手下的面干,而今他冲进晁盖的宅子的时候,手下几十双眼睛看着,又怎么可能徇私?因此并未想到这上头。
怎知那朱仝恁地奸猾,居然想出借运送赃物来放人?看他一脸的忠厚样,那副大胡子在京剧里也是忠臣才有的道具,没想到心机倒深……
“不对,这计策不是那朱仝想的,一定是宋江!”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一章 事后觉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1:39 本章字数:4350
高强越想越是有理,自己之所以刚到郓城县就部署了这个抓捕行动,完全是因为晁盖一伙和当地的执法部门宋江朱仝等人关系太过密切——当然,这样的关系在衙内看来是黑社会组织与执法部门相互勾结,在他们来说就是所谓的义气深重了——,恐怕他们徇私放纵,自己落个人赃两不获,因此才如此匆忙。
也正因为自己动手的快,不但朱仝等人在到达东溪村前丝毫没有觉察到此行的目的是捉拿晁盖一伙,就连最为敏感的宋江,也只能做到赶到晁盖家中报信,却随即连他自己都被包了饺子,无路可逃。
既然如此,朱仝进屋的时候又是带着大队人马,该当不及与宋江等人沟通私放,然则这箱笼之中就算是藏了有人,朱仝只怕也未必知道。而有可能想到藏身在赃物中脱身的人,最大的可能便是身为衙门官吏的宋江,以他对于官差一贯办案手法的熟悉,定然知晓这等现场查获的赃物,大多不会仔细检验,反正眼下没什么活路,倒不如行险一搏,只需闯过了这一关,以后脱身便容易的紧了。三十六计之中,这一招也是榜上有名的,唤作瞒天过海的便是。
“厉害,了得!”高强摇头赞叹,原本在水浒上见宋江一味忍让,带兵打仗屡屡吃瘪,都是仰仗别人的力量获胜,这次在自己有备而来、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被这位宋公明连出二计,狠狠戏耍了一把,想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几曾试过如此失策?想到那宋江等人适才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过去了,甚至在自己点看箱笼的时候,恐怕只一道板壁之隔,一时间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总而言之。是被人摆了一道。
他只顾着想事情,旁边却有人不耐了,只听许贯忠道:“衙内,既然那贼人可能藏身于箱笼中脱走,左右有大队土兵围着,众目睽睽之下无以脱身,该当速速追赶上去,不可叫贼人再逃走了。”
高强一想不错,忙叫韩世忠留下几个家丁看守这里,以免晁盖家中狡兔三窟。还有没查出的地窖等属,自己与大队冲出院子,一齐上马。向郓城县方向呼啸而去。
他到郓城县的时候是将近辰时,而后与知县时文彬等会面,再叫韩世忠等人去察访东溪村的位置,而后酒楼设宴,大队赶来围困晁盖院落,闹到现在已经日头西沉,路都有些看不清了。高强心急,叫家丁们点起了火把。大队马匹在官道上急奔而过。路人无不侧目。
看看快到,远远已经望见了郓城县的***,许贯忠忽地带住坐骑,叫道:“衙内且住,只怕又有蹊跷!”
“却是如何?”高强圈转坐骑,诧异不已。
“我等一路急奔,赶到这里已是快到不能再快。那都头朱仝等人带着箱笼物件甚是沉重,无论如何没有这般快法。”许贯忠边说,边下了马,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支火把,将路面照过一遍,点头道:“是了,这道上人马印迹皆有,却没有沉重车辆行过的车辙,我等定是路上错过了。”
“咦,岂会恁地?”高强百思不得其解。朱仝押运着许多赃物,不回县城却去了哪里?
韩世忠在旁沉默不语,忽道:“衙内,后面有大队人马行来,听足迹怕不有百十人。”
高强等人回望,不一会果见大队过来,老远就有人吆喝:“这里是衙门官差办案,前面闲杂人等闪开道路啊~~”
高强一听是官差,却不知是什么来路,便叫人上去问话。娄青得令,打马上前喝道:“御封提举杭州应奉局高大人在此,哪路官差办案?”
那边一听这里亮了字号,一阵忙乱,便有几个带头地赶紧过来,火光下照的分明,却是何涛雷横两个。几人厮见毕,叙了来事,高强才知他们有趣,原来当时听到后院韩世忠那里喊贼人跑了,何涛立功心切,与雷横两个大队直奔后院,却赶之不及,只见到又有几个贼人趁乱逃走,韩世忠等人已经追了下去,他们便撒开队伍拉大网一般到处找,结果还是一个没抓着,又收队回到晁盖的院落,只见人去屋空,只有高强的两三个手下留守,没奈何只得收兵回城。
何涛一路行来便担了一路的心思,想那贼人抓了两个,乃是高应奉的部下立功,贼赃听说起出一批,却是县城的都头朱仝所为,自己跑了这大半天,合着是寸功未立,州府老爷那里不知如何过关?正发愁呢,没想到半路赶上了高强一行,上前施礼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这小衙内的脾气如何,白天在酒楼上他甚是豪爽随和,不过那时是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摆脸色给俺看,现下案子破了,人赃并获,却是怎生?
高强见他脸色,早知他肚肠,心想此人有心立功,其志可用,便道:“何观察来得正好,本官驻足在此,正有一事难决,望观察与本官分忧。”却是他忽地想起两件事来,这事不用自己去跑,正好差遣这何涛去办。
何涛听他有差遣,正是瞌睡来个枕头,大喜道:“应奉相公便吩咐了,小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无有不办地。”
高强点头,随即指点他,说这伙贼人拿住了两个,已然招供了,同案的共有八人,庄子里走了两个,另外四个不在这里,须得连夜去拿了,否则风声走漏,贼人便溜了。
何涛见这是现成的功劳落到自己怀里,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心说这位衙内到底是将门虎子,怎的这等泼天的案子,自己办了俩月没有头绪,他一到这里就破的干干净净,同案犯的姓名所在都查的分明?赶紧问明了余下的四个贼人分居两处,正好与雷横各带一队,他自己赶奔梁山泊旁的石碣村,去捉三阮兄弟,雷横带一队。望安乐村去拿白日鼠白胜。
只是高强一直想着晁盖宋江几个的去向,脑子未曾计算的周全,至于何涛去捉三阮兄弟乃是临时起意的,却没有想起,在水浒上这何观察到了石碣村抓人,吃了三阮老大的亏,差点把命都丢了。倘若高强有鉴于此,将雷横调去拿三阮,何涛差遣去捉白胜,则这桩功劳多半没的跑了。眼下这么分派,何观察却着实要吃个大苦头,这是后文。按下不说。
高强吩咐何雷两人分头去了,心说白胜那里倒也罢了,三阮兄弟的石竭村紧靠梁山泊,又是案中有份的,手上赃物也分得了,晁盖等人若是跑了,十有八九要去寻这几个,而后一发都上梁山去落草。何涛此去。若能一网打尽,可谓是头功一件,就不知他有没这福气?
一面想着,一行回到郓城县的馆驿,各自回房安歇,那旗牌周青见高衙内一到当地,举手就把这大案给破了。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担了多日的心事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向高强磕头谢了又谢,半天才去了。
高强进屋洗漱,不一会许贯忠进来,见着高强便笑道:“衙内今日神算建功,一出手就抓了贼人,贯忠心中佩服的紧呐!”
“咳咳,这可来了!”高强知道今天自己的表现有点惊人,别人不知自己的深浅也还罢了。许贯忠是身边心腹,他这里可要有个交代,便道:“贯忠也来笑我!实不相瞒,我开头叫这里官差去拿晁盖,当时并无把握,乃是个敲山震虎之计,只因势头造的好,贼人经不住吓,自己露了马脚而已。”
许贯忠“哦”了一声,还是不解,为何高强能一口点中东溪村晁盖?
“贯忠,我来问你,这案子若让你破,你要如何着手?”高强以进为退,反将了许贯忠一军。
许贯忠沉吟片刻,道:“此案作地干净,现场没留下什么线索,原本是难破,我若要查此案,当从赃物入手。”
“不错!”高强笑了笑,“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绿林道上尤其如此,山东道上忽然多出了十万贯金珠如此大的数目,哪里有人闻不到的道理?想那何涛坐镇济州府多年,对此中关节自然清楚,却两个月查不出一点头绪,那十万贯金珠碍眼地很,倘若运出济州府境,定然早露馅了,因此我想,这股贼人定是在当地有个销赃藏身的窝点,这等人绝非无名之辈,就算官府不晓得,绿林道上却是有名的。因此当日船到蔡州,我给东京石三郎所发的第一封传书,就是叫他察访济州府境内最大地销赃窝点。日前三郎回书于我,第一个点名地就是这晁盖了。”
“原来如此!”既然高强是和自己同样的思路,又掌握了自己不知道的情报,则有了超乎自己想像的表现也是情理之中了,许贯忠这聪明人的小小自尊心总算平衡了下来,思维开始转向晁盖等人的去向:为何朱仑一队人马,押了贼赃不回县城?
他指头轻轻敲着桌子,沉思了一会,忽地抬头道:“衙内,以贯忠所见,这朱都头只怕有些问题。”
“嗯?说说看。”高强心里暗叫侥幸,自己能料事如神,乃是仗着以前读过水浒传,对于局中各人的心智品性都有了解,这许贯忠在郓城县可谓两眼一抹黑,他就能想到朱仝会有问题,这份才智着实不简单了。
“衙内请想,那宋江身为衙门的押司,知道官差倘若查到了贼赃,自然会运回官衙等候本案的问官发落,时刻都会有人看守,他们几人又不是金银作的身子,要吃要喝要拉撒,在那箱笼中能藏几时?最好的办法,乃是藏身箱笼之中出了包围圈,在到官衙之前找个机会溜走,而这一路上几十双眼睛盯着诸多赃物,又是行经官道,怎么也跑不掉,若是就这么被押运回衙门,这几个人终究是死路一条。以贯忠看来,那宋江能摆脱我的追踪,又能连出二计,其智当不止于此,定是尚有脱身之计。”
“有理。”高强点头称是,“这脱身之计么,他们又不能出来行动,关键便在带队押运的朱仝身上了,而且现在事实验证,朱仝这一队果然没回县城,宋江等人逃走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说到这里他却叹了口气:“我原本也隐约想到此节,只是此间情况我们不熟,一时间哪里能想到朱仝会把队伍带到哪里去?否则的话,我也不坐在这里了,在城外就转身直接去堵那几个贼了!”
许贯忠却微微一笑道:“衙内,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衙内料敌机先,已经命人去同案犯那里设伏抓捕,算是釜底抽薪的好着,怎地便想不到此节?”
高强又惊又喜,听这话音,许大军师居然有了头绪?“快快讲来,却是如何?”
“衙内,那宋江要逃,必定与朱仝要有默契,一路上他藏身箱笼之中,要找机会知会朱仑,虽然冒险也是无奈,不过却也不难办;难却难在,两人无法进一步商议,朱仝要自己找机会给宋江脱身,必得将众土兵从赃物边引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口天色已晚,在附近找个合适地所在令大队歇脚。而这等去处却不易找,这般大队数十人之多,除了县城也没这般大的客栈,只得寻个相熟的大户,适才贯忠在外面已经寻了本县官衙的人问了,我们来往东溪村的这条路上,离城三十里便是宋家村,宋江的老家就在那里,却不是恰好?”
高强霍然站起,跺脚道:“怎不早说?”说着便要冲出去集合人马出发,却被许贯忠一把拉住道:“衙内哪里去?这时候才去,哪里还能抓的着人?”
高强一想不错,算起来朱仑一队到达宋江的家也有两三个时辰了,晁盖等人怕不早溜了,他们是地头蛇,自己上哪里抓去?为今之计,也只能巴望着何涛何观察那里能堵住这几个贼了。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二章 月夜金莲(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1:49 本章字数:2209
两人一番脑力风暴式的谈话,前后关节大多清楚,不过现在共犯跑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说来未免有些无趣。不过许贯忠安慰高强,说道衙内远来当地,又是处处受当地官府的掣肘,能将此案一举告破已经难能可贵,何必求全?况且晁盖一伙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只需画影图形,行文各处州府,雷厉风行的捉拿,不日便可到案。
高强也自明白,只是自己占了许多优势,到了还是没拿住人,未免心中不爽。忽地想起在现代时读过的一部幻想小说,那黄金狮子般耀眼的主角,在第一次的远征中以少胜多大破敌军,却由于一个中途接手的年轻将领施展魔术师一般的手段,最终没能全歼对手,他那时的心情,与自己可眼下可有相似?想到这里不禁好笑,揽镜自照一下,怎么看也没那黄金狮子的天生霸气,再脑海中把“魔术师宋江”这形象描绘一下,给那黑矮子加上一顶同盟军的扁帽,忽地全身不由得一阵发寒,赶紧停止了这危险的联想。
天色已然不早,许贯忠告辞出去,让高强安歇,明日到了县衙,再作打算就是。
按说高强这一天着实忙了不少事,来回奔波上百里,脑子又不停地转,情绪几番起落,该当是疲乏的很了。不过人的身体很是奇怪,越是想睡就越睡不着,高强的脑子风车一样乱转,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硬是在床上辗转半个多时辰兀自清醒的很,眼睛瞪大了直望天花板,而后忽然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实在睡不着!”
躺着没事做,高强披衣而起,走到天井里来回踱步,试图整理一下目前地局面,无奈这头脑搅成一团糨糊。更有甚者,许多以前知道的历史以及水浒传的记载,与眼下自己所遇到的情况并不相同。混在一起更加叫人头昏。
半天捉不着头绪,高强心中有些憋气。眼角瞥见天井一角放着几根杆棒,随手拣了一根在手中抖了抖,将外衣脱下放在一旁,走到院中“嘿”的吐了一口气,将从林冲和鲁智深处学得的几路棒法颠倒舞了一遍。
他当日拜林冲和鲁智深为师。一大半是想结交这两个自己景仰的英雄,学武只是个附加品。不过历经这年多来的操练,自觉身轻体健,精力也旺盛许多,再加上在这时代几经历练,深觉有副好身手,在这落后地时代究竟有多重要。因此到了现在,练武已经是高强的一个习惯了。
他月下练棍,越舞心情越是舒畅,渐渐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抛开了,全神贯注只在手中地五尺棒上,月光下一根棒虽然不能说泼水难进的严密,却也呼呼生风。一路堪堪舞罢,高强兴起,想起某经典小说里,那主角武技平庸之极。生平只爱高山流水,却也往往横扫千军,便也将这棒单手持了,打横这么一扫,跟着腾空跃起,往下用力猛劈,将将到地时猛省起现在三更半夜了,自己这么砸下去一声大响,不是扰人清梦?
因此慌忙收力,堪堪没到地面,只是这一下用足了力道,棒风吹了开去,将一丛花树给荡了开,花丛后传出一声女子地低呼来:“啊~”
声音虽然不大,半夜听来倒有些惊心,高强眼角看到那荡开的花树后露出白色衣裙,耳中又听见女子声音,不由发毛,虽然他自幼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可是穿越时空投身到别人身上,这等无稽的事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对于他的世界观说起来也着实有不小的影响,现在半夜看到白衣女影,脑中想到地可能性也多了不少,当即将手中棒一横——兵器在手,这是给自己壮胆——,喝道:“什么人?”
“叔叔且慢,是奴家在此。”人随声出,花丛后转出来一个女子,她微微仰起脸庞,月光下高强看的分明,却是潘金莲。
“原来是她。”高强松了一口气,暗自好笑,心说果然人吓人吓死人,真要有机会见到鬼,还算开了眼界了。他一时没想到金莲随同自己北上,又是带着武大郎死去的重孝,差点闹了笑话。
高强将棒倚了,向金莲见礼,两人自从当日古庙中那么一场之后,这个多月来还未单独相处过,金莲重孝在身,又对任何人都不大搭理,因此这些日子来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二十句。
现在见礼已毕,高强讷讷的不晓得说什么好,却见金莲半转过身去,眼望天上明月,忽而幽幽一叹,却没下下文。
有道是没话找话,何况跟金莲这样的美女相对,每时每刻眼睛都有冰淇淋吃,高强巴不得多说几句,忙道:“嫂嫂何事叹息?”一面眼睛打量金莲,见她如今一身缟素的重孝,把往日地风流态度掩去不少,反而更有一种俏生生的诱人姿态,真个是百变美人,不变得风流。
金莲并不转身,依旧眼望月影,幽幽道:“适才奴家倦睡而起,不想遇到叔叔月下舞棒,便在旁看了几眼,看叔叔的家数,依稀有些与我武二叔相仿,因此心有所感。”
“哦,原来是想起情郎了。”高强了然,他往常与武松作师兄弟,也曾切磋琢磨,武松原本的武艺也经过几位师父的传授,据鲁智深看来颇有可取之处,他便也学了几招,只是没料到这金莲居然看了几眼就能认出来,想必是她对武松情深,因此稍有牵连之处,便能触及她的心弦。
只是在这大宋朝,一个女子能对自己丈夫的弟弟如此念念不忘,更大胆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单就这一往情深不避嫌疑的劲头,金莲实在堪称一个时代的异类,高强心下不禁钦佩,笑道:“我素常与武二郎切磋武艺,便学了些,适才胡乱耍耍,叫嫂嫂见笑了。”
金莲低下头来,看了看高强,忽而一笑:“叔叔地来历,金莲一直不曾落实了,今夜见到叔叔舞出我武二叔的家数来,才全然信了。”说着微微一福,“得罪之处,叔叔莫怪。”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二章 月夜金莲(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00 本章字数:2492
“惭愧!”高强连说不妨,慢说这等小事本来就不妨,单是看金莲对他这第一次笑容,便真有什么事也冒犯了,须知金莲眼下素白的装束,本就叫人爱怜横生,清冷月色下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高强又哪里能兴起什么火气来?
男人对她这样,金莲倒见的惯了,心道:“这人也是这般,只是尚算守礼,一路上对奴家并未有甚不轨的举动。”她这二十几年来,在一般人的来看,这些经历称得上是多姿多彩,可是对于她自己,最大的感受却只有孤独,她一心痴恋武松,即使嫁给了武大郎也未曾少减,却只换来武松的不顾而去。平生对她最知心的人,算了居然也只有已经入土的西门庆那淫浪之人,也正是因此,当日在古庙之中,金莲才会护了西门庆一护。
“只是终究没护住……”她暗自神伤,西门庆死了,这些人个个都说该杀,那我呢?我是和他通奸,害死了自己丈夫的人,虽说并未真个有肌肤之亲,我却自知已经背叛了武大郎的,我就不该杀么?为何我还活在这里?
“叔叔,金莲未曾问过,不知叔叔可曾婚配?”金莲想了一会,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呃,啊,嫂嫂须知,本衙内年前完婚,迎娶的乃是当朝蔡相爷的长房孙女,另有一妾。”这点高强不敢含糊,他虽说对金莲颇为欣赏,关节上头还是要把握的,何况金莲眼下的状况,也不容他动什么歪心思。
金莲见说。略放了心,高强的正妻来头不小,想他也不敢作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她又歪着头想了会,忽而向高强笑道:“叔叔,你那房中婶婶,相貌如何?”
“婶婶?”高强愣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自己的妻子蔡颖,这位妻子他实在是满意得很。说的上是才貌双全,大家闺秀的风采,又贤良的很,说来他还要感谢自己这二次投胎投的好,不然怎么能娶到这样的好老婆?只是这称呼听的着实别扭。
不过说到相貌,蔡颖比金莲就有些不如了。长相未必就差到哪里去,蔡颖比金莲却少了这么一股天生的风流引人处。令人面对之时敬多于爱,不像对着金莲,一颦一笑都有无限风情。叫人乐而忘归。
想虽这么想,说可不能说,高强便将自己妻子的诸般好处说了一遍,金莲一边听,一边赞叹:“这位婶婶真个了不起。了不得!”末了又赞叹:“叔叔这般英雄。正该有这样个好婶婶来配。”
高强正要说些客气话,忽见金莲说的好好的。眼中忽然有点点水光,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正不知哪里说错了,只听金莲哽咽道:“蔡家姐姐好福气,生地是这般的好人家,又学了一身的好才学,嫁了叔叔这样的英雄,女人生得这样,那才叫不枉了这一生。”
高强明白,这是自伤身世了,金莲和蔡颖,同样都是难得的女子,不但相貌好,更有这时代难得地灵魂,可是两人的出身不同,各自的命运就天差地远,换了谁都得感伤一下。
他想要安慰几句,却发觉自己实在没啥好安慰的,这样的问题不但是宋代如此,到了现代也还是在所多有,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且表面上看来,现代给大家提供的机会更多了些,实质上与生俱来地就不会有真正的平等,叫他如何说?
只是他不说话,金莲却越哭越起劲,眼泪水断线珍珠一样不停地掉,梨花带雨、怎生堪怜。高强说也说不出,伸手又不好,一时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看着着美人饮泣。
好在金莲哭了一会,自己就收了眼泪,赧然向高强道:“金莲失态,叫叔叔见笑了。”
“无妨无妨!”高强松了口气,只是看着金莲这日子过的这么艰难,心里实在不大好受,设身处地代金莲想想,她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这世上能作她归宿的,算来也只有武松一个人,可这一个人,现在看来又是绝无可能了,真难为她,能这么坚强的活下来。
“叔叔,当日你在那庙中将金莲救下,说道要一力担当,劝得我二叔回头……”回头娶我之类的,饶是金莲胆大,也不好出口,顿了一顿才又道:“只是以我二叔的性子,或可再与叔叔叙那兄弟之情,金莲却是决计不会回顾的,金莲想来,也只得谢过叔叔的好意了。”
“咦,这是什么话?”高强一惊,听金莲这意思,好像要拒绝自己的庇护,然则她要往何处去?冲口道:“嫂嫂休得如此,武二郎虽然心结甚深,想来时日有功,必有挽回之日,嫂嫂只放宽心神,本衙内当妥当安置嫂嫂,终有与武二郎再见之日,嫂嫂切不可失了本心。”
金莲听罢,眼光盈盈望着高强,说不尽的感激之情:“叔叔重义如此,实教金莲钦敬,请受金莲一拜!”这可不是万福了,金莲双膝跪地,跟着手伏地面再向前伸,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使不得!”高强终究不惯这等礼节,何况又是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连忙托住金莲的双臂,两膀一较劲,他习武的人,力气自然比金莲大了许多,直把金莲一个娇怯怯的身子给拖了起来。
可这一拖不打紧,金莲脚下已经失了根,不由自主便向前倒,一声轻轻娇呼,已经倒在了高强的怀里。
高强前后抱过金莲两次,这是第三次,不过前两次都是事急从权,并没有什么时间去细细品味,这次月下谈心,单独相对,虽然二人都能守礼如仪,不过气氛环境既然不同,心境便也自异,这一个香躯扑到怀中,高强的心跳陡然就加速起来,但觉金莲的身子软的似是没有骨头一样,触手丰润之处几乎滑不留手,鼻中更清香扑鼻,一时间头脑中忽然昏昏荡荡,不知己身为谁?双手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搂住了怀中的娇躯。
那金莲亦是不同,如此在月下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对娓娓谈心,却不及于私情,在她来说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奇妙经历,不知不觉间身心已经有些飘离了。这意外的一跌,意识清醒的倒在他怀里,而这男子却是平生少有的能够赢得她敬重的人,这一刻只觉得所在的怀抱温暖而安全,半点也想不到要推开了。
须知高强适才舞棒甚急,全身血脉都行开了,身边一股男子气息浓郁之极,金莲又是身心空乏很久的女人,这一刻哪里经受的住?埋头在高强怀中,她勉力只把头微微抬起,星眸迷蒙地仰望着高强的脸,嫣红的唇轻轻颤抖着,嘤咛一声,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如此玉容当前,高强哪里把持的定?双臂再一紧,深深便吻了下去。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三章 再见宋江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09 本章字数:3431
高强自从离开杭州北上山东,离开娇妻美妾到如今两月有余,他是个精壮的年轻男子,又怎么没有需要?倘若不是一直忙碌于诸般琐事,只怕勾栏瓦舍也去逛了。何况眼下怀中抱着的并非等闲庸脂俗粉,金莲的姿色风情在女人中无不是万里挑一,足可颠倒众生的,如此投怀送抱(甭管是有意还是意外),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心动了,更别说是高强这么个来自现代的人,脑子里对于男女之防本就不似这宋代的人一样严密,更加在心中早就对小说里的潘金莲多有幻想,此刻不顾其余,只管向那滋润的双唇尽情索取。
在金莲又是另外一种滋味,高强只不过两个月不曾接触过女人,而金莲这青春美貌的女子,多年来却一直只被武大郎享用着,与武松和西门庆都不曾真个销魂,认真算起来的话,堪称是“七年之痒”,此刻花前月下,有一个令她信任钦敬的男子,那怀抱是如此安稳宽厚,那吻又是如此温柔深沉,金莲本是个风流的人,芳心又怎会不失守?
四片唇这么一接,滋味当真无法形容,高强固然是神魂飘荡,金莲更加不堪,脑海里只略兴起一点推拒的念头,随即身心就被汹涌而至的情潮淹没,只顾婉转相就,任凭高强对她的朱唇予取予求,整个身子都软倒了。
正当二人愈发情热,眼看不堪的当口。院子角落的黑影中忽然乒的一响,好似一块瓦片松脱了滑到地上。这事本属寻常,睡梦中的人们就算听见了惊醒,也不过嘟囔两句便翻身又睡,但对高强和金莲这两个脑子已经不作自己的主的人来说,不啻暮鼓晨钟。
高强猛醒,暗叫不得了,这个算起来是新寡文君,又是自己兄弟武松的心上人,他大哥的未亡人。江湖上义字当先,市井中节操亦重,我怎可如此?说来也怪,刚刚还面对面好好的说话,一霎那间就拥吻在一起,这中间的转折,着实有些闹不清楚了。
他赶忙离开金莲的身子,双手轻轻扶着她站好。要待说些场面话交代了,却找不到话说,只好沉默是金。
金莲定了定神,却跟没事人一样,盈盈向高强福了福,道声:“夜深了,叔叔早点安歇。”而后转身,就这么袅袅婷婷地走了,那淡定的模样,倒好似方才是高强在和他自己的妻子温存。金莲不小心撞到了。
高强一阵发呆,难道刚才在我怀里的女人。真的就不是她?人说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远强于男子,因此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女人,看来果然有几分道理!
这么一紧一松,高强的精神倒松弛了许多,对方才自己和金莲的相处回想了一下。自觉并没什么问题。而后面的局面失控,只得归咎于金莲的魅力太大。“我也是人么!”心理平衡建设完成,高衙内施施然回房睡觉去了,全然忘记了,刚才关键时刻制止他没有进一步的,乃是一块莫名其妙滑落的瓦片。
等到院中恢复平静,墙角的黑影中忽然闪出一人,月光下见此人面容刚毅,身形沉凝,却不是韩世忠是谁?他向着高强的房间微微笑了一下,又向金莲的房间望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又转回黑影中,继续守夜。
高强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实在是连日奔波加上劳心劳力,累的很了,再经过了与金莲之间地小小失控,反而得到的放松,这一下便着实睡的舒坦。随行的许贯忠等人也知他累了,都不去叫他,只等他自己睡够了才起。
洗漱已毕,高强神清气爽,昨夜的种种情事宛如梦中一般,都好似变得遥远的很了,眼下心头第一大事,便是应奉纲一案的后续:“贯忠,速速命人前往县衙打探,昨日那何涛与雷横分头拿人,可曾拿到?”
“不待衙内吩咐,贯忠这自卯时起已经派了三拨探子,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从县衙将消息传回,又将四门都落了眼线,一有消息立时回报。”
身边有这么个得力的助手,高强也是省心,当下点头,叫开了早饭来吃。他这刚把筷子提起去夹一块炊饼,门外一个家丁快步进来,拖长了声音大声道:“报~~”
“何事报来?”
“启禀衙内,县衙地雷横都头带人回来,那白日鼠白胜人赃并获,现在已经到了县衙,知县老爷用一块二十斤重的铁枷带了,发付囚牢。”
原该如此,白胜这厮只是无赖汉一个,雷横去捉是手到擒来,毫无悬念。高强听了坐着动都不动,继续吃他的早饭:“再探!”这句是他学的评书里的话,眼见这家丁学探马学的有模有样,他也乐得扮大元帅。
“得令呃~~”家丁起身去了,在门口与另外一个家丁擦身而过,那人也是拖长了喊“报~~”
“何事报来?”
“禀衙内,本县都头朱仝大队回城,现在已经进了北门,同行的尚有大批箱笼物件。”
“哦?可曾见到本县押司宋江?”
“不曾见到!”
“再探!”
“得令呃~~”这家丁又去了。
高强和许贯忠交换个眼色,心说朱仝昨天不见人,今天这么回来,不用问那晁盖等人已经逃之夭夭了,只有等下去知县衙门将案情说了,画影图形命各处州府追缉,自己是没什么事好作了。眼下吃饭皇帝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他刚把饭吃完,接过一块手巾正抹脸,第三个家丁又来了:“报~”
“何事报来?”
“有昨日跟随何涛观察的土兵大败而回,说道昨日他们去捉拿石碣村阮氏三雄,不料中了贼人诡计,何观察立功心切,现已被贼人擒拿了。”
“你待怎讲?!”高强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在水浒传里读到的,何涛遇到梁山的人,那是见一次倒霉一次,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过眼下只是三阮,晁盖吴用都还没与他们汇合,这何涛竟然也应付不来,落得个作阶下囚的地步,怎一个衰字了得!
“贼人捉了何观察,欲要如何?”
“闻说要换昨日被衙内擒住的那两个贼人。”
“再探!”
遣走了家丁,高强脑子里连转了几转,三阮身在渔村,本来是不知官兵前去捉拿的,现在却捉住了何涛,看来是走漏了风声,而且以三阮这打鱼出身,性情又直鲁的很,不像是能够想出什么巧计的模样。
他这么想着,许贯忠却也和他想到了一处,先开口道:“衙内,照此看来,那走脱的晁盖等人,大有可能已经与这阮氏兄弟汇合,并且其走脱之时,已经得知刘唐公孙二贼落网,多半是朱仝透的风声。”
“哼哼,这保护伞当的可真周到,也不知晁盖平时给了你们多少好处!”高强悻悻地想着,以往在现代时,对于这官黑勾结的事他是最气愤的,老百姓遇到这等人可就倒了血霉,受了欺负也没处申冤去。虽说他也没抓到晁盖等人横行乡里之类的小辫子,不过眼下敌忾之时,心中自然没什么好念头。
想来想去,他忽然想起宋江了:“贯忠,你说晁盖等人已经与三阮汇合,那宋江不知可曾一同?”
许贯忠沉吟道:“这却拿不定了,宋江昨日到晁盖庄上传信,和他朝过相的都只是晁盖庄上的人,现今我们手头能指认此事的,只有刘唐和公孙二人而已。倘若宋江来个抵死不认,刘唐和公孙又翻供,我们还真拿这宋江没办法。”
“咦,岂有此理!”高强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不是如果现在宋江大摇大摆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自己还不一定能把他怎么样?
“不成,我须得立刻到县衙去,叫知县提审刘唐和公孙二人,定了他们的案子和供词,才好去找宋江的麻烦。”高强说走就走,许贯忠和韩世忠等慌忙跟上,大队出门往县衙而去。
一路走,许贯忠又向高强道:“衙内,此刻立时提审刘唐和公孙二人,却是要紧,否则他们若知道同伙捉了那何涛,正要设法营救他们,必定是咬紧牙关,不会再说半个字了。”
“没错没错!”人若知道了有活路走,必定会拼命挣扎一番,刘唐和公孙胜昨天在高强面前吐了口供,那一来是被高强打个措手不及,乱了方寸,二来是以为晁盖等人拿他们作替死鬼,叫他们外逃,结果被官差拿了,心中不忿同伙们的不讲义气,这才开口。现在要是知道了同伙还没有放弃自己,面前出现了一线生机,横竖做下如此大的案子,就是老实认罪也是个死,又怎么不搏一场?
哪知这世上的事,怕什么来什么。高强到了县衙,拿起门前鼓槌,在那知闻鼓上砰砰敲响,便有皂隶出来请高强等进去,说道老爷已经升堂,正在审案。
高强大步进去,第一眼看见两排衙役站定,中间跪着刘唐和公孙胜,并一个面色青白的无赖汉子,想来便是白日鼠白胜了,心中还有一喜;随即第二眼看到知县时文彬的身后,却叫他大吃一惊:那知县身后站着的,不是宋江是谁!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四章 来投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17 本章字数:3411
达两人昨天只见了一面,却无形中暗战了一天一夜,高强凭自己的“先知”能力占得先机,却因为宋江的干预而未能全胜,晁盖和吴用这两人得以脱逃,虽然没有刀光剑影的交锋,这中间的过程和曲折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现在高强一大早地赶来县衙——呃,不能说一大早,都快巳时了为的就是定下刘唐和公孙胜的口供,好将宋江入罪,叵耐这厮居然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县衙大堂之上,看着真是好不别扭。
高强见这宋江黑黢黢的脸上微微带笑,笑容本是官场的惯例,此刻看起来却着实含义深远,似在得意他除了开始时莫名其妙吃了个亏,此后却事事抢在高强头里,此刻还能安然在这里与高强对面,可不是你高衙内无能?
想到这里高强气往上撞,便要上前揭破宋江与黑道人物勾结,通风报信,私放要犯的不法行为,却觉得衣角被人猛的拉了一下,不必回头,也知道必定是许贯忠,意在阻止自己将要说出的话。
许贯忠过往所料多中,既然他有意阻止,高强虽然一时还没想到关键,却也依从,只把眼睛往宋江狠狠盯了一眼,那宋江却低眉顺眼,视线不与高强相接。高强没了对手,只得胡乱与知县时文彬厮见了,就旁有个位子坐下,看时文彬审案。
那时文彬待高强坐定了,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两个大胆蟊贼,还不从实招来?”
刘唐和公孙胜也不抗拒,乖乖地将“麻抢应奉纲”的始末一一交代清楚,这次比昨天的口供更加细致,又加上那白日鼠白胜的口供,前后印照下。丝毫不爽。
时文彬反复追问。直到问无可问,这才叫三个人犯看了供词,画押签认,这便是定案的依据。嗣后看看一旁坐着的高强未曾发言,时文彬便客套一句:“高应奉,此案之破,高应奉的贵属乃是头功,本县佩服之极,不知应奉于本案还有什么要问的?”
高强等地就是这一句。便向时文彬拱手作礼,随即向刘唐道:“刘唐,你且说说,为何昨日官兵围庄,还未冲进去,你等便慌忙逃走?可有人与你等通风报信?”
刘唐昨日交代地很是爽快,今天也不例外,大声道:“这位相公,刘唐做贼心虚,见到大队官兵围庄。便道是来捉拿小人,小人胆小如鼠。当即便逃走了,不想仍旧被官兵捉住。”
“咦,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说!”高强没料到自己也会遇到翻供这么一桩,心头火发,正要大骂。忽觉椅子脚上被踢了一脚。却是许贯忠又在捣鬼。
高强不知他什么意思,兀自按捺怒气。再问公孙胜时,也是一般说法,都说没人报信,只是做贼心虚。不过这两个嘴上说是做贼心虚,可哪有贼自己说自己心虚的?嘴上说着心虚,实际却是自信满满,分明就没把高强等放在眼里。
高强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侧后方的宋江投在自己背上的视线,透着一股骄傲与自负,心中已然明白,这宋江胆大包天,不知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偷偷潜回县衙,而且已经与这两人通了消息,串了供,硬是叫自己没有凭据,拿他这黑矮子没有办法。那许贯忠脑筋清楚,定然是也想到了此节,知道高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强行对宋江提出指控,此人来个死不认账,仍旧是不能将他入罪。
高强大怒,心说小样的宋江,你道我不能将你入罪,便不能奈何你了?我可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会让你这县衙小吏利用法制来戏耍,本衙内不敢说权倾朝野这等大话,不过权倾朝野的蔡相爷却是我的后台,中原一带有近一半的绿林道又是本衙内的天下,黑道白道我都吃定你,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这么心里发了狠,高强却安静了,在这公堂上自然要给本地父母官时文彬的面子,他一眼都不望宋江,和时文彬打了几句官腔,面上一团和气。时文彬见高强兴趣缺缺,本来还有贼人捉住了何涛要挟的事想跟他商量,不过说来这原不该他高强这失主来管,高强既然不问,时文彬自有身为地方官的尊严,便也不提,退堂了事。
高强出了县衙,回到下处,刚一坐定就把桌子一拍,大叫道:“气煞我也,这黑厮,忒以猖狂,竟敢当着本衙内的面示威,不叫此人万劫不复,本衙内枉自作个衙内!”
他发了会脾气,忽然又把矛头指向许贯忠,怒道:“贯忠,我来问你,你方才几次拉住我,不教我当时发作起来,我也知你好心,不欲令畿山亚。不过宋江这厮欺我,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你给我出计策,定要教这黑厮知道我的厉害,想不出来都是你的事!”
见他大发脾气,简直像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许贯忠不觉有甚害怕,反而差点笑了起来,心说跟随这位衙内日子久了,可还没见他这样,倒也有趣!他忍住了笑,向高强道:“衙内息怒!既然衙内知道贯忠的用意,自然也无须多言。衙内要想炮制这宋江么,却也不是难事,只需衙内一声令下,贯忠反手间便教他万劫不复。”
高强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气便少平,问道:“计将安出?”
“衙内少安,贯忠有一事,须得请衙内示下,便好用计了。”
“什么事?”
“敢问衙内,要这宋江如何吃苦?要他生,还是要他死,还是要他生不如死?”
“呃……”气头稍微过去,高强的头脑也冷静了些,细细一想这个问题:到底要宋江怎样,才算出了我的气?要杀他容易,随便找个飞檐走壁的能手,半夜摸进宋江地屋子里要他的命就是,可是这么一刀杀了,没啥意思,况且对付这么个人,本衙内居然要出动暗杀这样的手段,忒也没品了。
“要他生不如死便是。”看了好多书,凡是以报仇为主线的,那复仇者大多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有人为了要亲手报仇,还去拼命地帮助仇人,心中理想便是教仇人失去世上一切,活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于是高强便也来了这么一句。
许贯忠点了点头:“既然衙内定了,贯忠便就此设计,务必要这位宋江生不如死,这便命人去调查宋江的饮食起居生平大小事。”说着抬脚就走。
“回来!”高强赶紧叫住他:“有这必要嘛?”
“启禀衙内,欲要对敌,敌情第一,贯忠这是知己知彼的兵法。”
“对敌?宋江这样的人,怎堪作本衙内的对手?”高强的自尊心被触动了,又有些激动起来。
他气了一会,看许贯忠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忽而明白过来,失笑道:“好你贯忠,又来欺我!”这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也让他想通了这件事,对付宋江出一口气是容易的很了,却无须动气,更无需耿耿于怀,以自己的来历和身份,所谋者大,宝贵的时间和资源岂能浪费在出气这样的无聊事上头?许贯忠这么绕着弯子应自己的话,就是在等自己想通这道理。
许贯忠见高强醒悟,心中欣慰,便上前道:“衙内睿智,贯忠幸甚!为今本案已破,赃物追还大半,余下的功夫只教州县衙门去作便是。衙内此次来到山东,一是为了武松武二郎的事,二是为了十万贯应奉纲被劫一案,如今两件事也算都告一段落,纵然留了尾巴,也不必执着于此,该是想一想下一步的行止了。”
“你意下如何?”
“此间距离梁山泊不过百里之遥,当日衙内已经采纳了贯忠的建议,有意用这梁山泊为一暗地,如今到了这里,可有意前去一观?”
这倒提醒了高强,这梁山闻名久矣,在现代时他也曾前去游玩梁山旧址,却只见一块巴掌大的公园,勉强能称上湿地而已,哪里有八百里水泊的气势?更不用说聚起数万喽啰,竖起替天行道大旗这等壮举,气势直逼那西游记中一杆“齐天大圣”的旗帜了,当时无比失望,大骂当地政府保护传统文化不力,胡乱开发旅游资源,欺骗消费者。
后来他读书时,见到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有人建议排干八百里水泊作良田,益发确定了当时这八百里水泊确实存在,而且大大有名,心中更加向往。如今不知不觉自己已经到了离梁山如此近的地方,就是什么目的都没有,也该去一睹这水泊的风采。
“言之有理,咱们这便上那水泊去耍耍!”
高强有了新的方向,对于宋江的气恼便暂且抛到脑后了,大声嚷嚷着教一众手下打点启程,立时忙乱一片。
堪堪准备好,正要出门,忽而有人来报:“禀衙内,郓城县有人来求见衙内。”
“不见,没空!”高强头也不抬一口回绝,以他的身份,这郓城县也真是没什么人能教他一定要给面子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许贯忠却留个心眼,多问了一句:“来者何人?”
“禀衙内,来者自报姓名,说是本县押司宋江!”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五章 受降(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27 本章字数:2144
“什么?!”高强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却又收了回来,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说本衙内不为难你,你好应该回去给祖宗好好上炷香,再吃个三年长素,以谢天地诸神,居然有胆子来惹我?
许贯忠也有些意外,只是高强现在对宋江颇有心结,他须得扮演一个白脸的角色,便向高强道:“衙内且息怒,这宋江此时赶来求见,必定有要紧话说,衙内何妨一听?见机行事便是。”
高强哼了一声,想想也就罢了,转身依旧在主位上坐下,那原本准备出门拿的马鞭就在手里啪嗒啪嗒的敲着,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传!”
家丁将这个“传”字送了出去,不大会就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郓城县小吏宋江求见东南应奉局高提举,报门而进呐~~”
宋江撩起衣襟跨进门槛,头也不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乃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口称:“无知罪民宋江,参见高应奉!”
高强哼了一声,他本来想等宋江一进门就给他来个下马威,好教他不能再如方才在公堂上那么神气,不想这厮知趣的很,一进来就整个趴在地上,还请罪,倒教高强准备好的话没法说了,只得顺着宋江的话头说道:“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身为官吏,私通劫匪,设计令那劫匪逃出官差捉拿,知法犯法,罪在不赦!”宋江头也不抬,趴在地上。
“嗯?”高强倒愣了,心说这你也太老实了吧?全交了啊!“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当口倘若还是意气用事,高强便不是高强。真个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纨绔高衙内了,宋江这么反常的作为倒令他沉住了气,反而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你既知罪,该当去向本县父母老爷自首,来本衙内这里作甚?”
宋江仍旧不抬头,大声道:“宋江自知罪重,不过蝼蚁尚且偷生。乃是前来求应奉相公指点一条活路!”
“宋江,你凭什么?”若是换个人对高强这么说话,他半点耐心都欠奉,直接拿张帖子叫人拖了去县衙。不过经过昨天到现在与这宋江的几回合暗战,他已经知道这黑矮子绝非无能之辈。甚至可能是生平仅见的聪明人,因此越发沉住了气,看他到底要作什么。
“那几个劫犯本是粗人,不晓得应奉相公乃是当今的英雄,一时糊涂,不合劫了应奉相公的财物,后来又惧怕应奉相公的神武,只得逃之夭夭。现小人自知罪重,愿倾家荡产。弥补应奉相公被劫去的财物,更教那几个逃走的劫犯都来向衙内请罪,任凭衙内发落,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宋江!”高强有点火冒,喝了一声道:“别耍花样了。我知道你是聪明人。真要怕我,当时案发的时候就该自首。何必等到现在?说吧,你到底要作什么?”这么一味的兜***,他也没了耐心,倘若宋江这回答不合适,他便打算直接送县衙了,就算没有证据,凭着应奉局里这许多差拨虞候等人一齐指认你自己承认勾结匪类,一人一口也咬定了你。
“小人不敢!应奉相公乃天上星宿,下凡来作的是天下大事,小人有罪之身,只愿能作应奉相公脚下的垫脚石!”
高强意外之极,不禁失笑:“宋江啊宋江,你也真是有趣,竟然还想为本官效力?本官哪里有用你之处?”
宋江的声音却一如平常,连半点波动都没有:“那几个劫犯,与那盘踞梁山泊中的王伦等人早有来往,小人曾听他们说起,前日东京的石爷派人传了信来,要梁山的王伦归顺于他,王伦举棋不定,正在犹豫之中……”
“石爷?哪个石爷?”这可触动了高强的敏感神经,石秀明里是东京太尉府的统制官,暗里却在绿林道上闯出了不小地局面,这件事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石秀小心部署,多半都是利用自己的江湖上的种种资源,再借助军中的力量行事,本身却低调的很,因此绿林道中多半只知道一个“秀”字令牌威力无边,传说的近乎神秘,却极少有人知晓,到底这个秀字是指的什么。
宋江在他面前提起石秀,更提到石秀招降现今占据梁山的王伦一伙,到底有什么用意?
宋江原本一直是趴在地上,到这时终于把身子撑起了一些,头仰起飞快地看了一眼高强的脸色,迅即又低下头去,语调不变,说出的话却教高强着实吃惊不小:“小人所说的石爷,正是现任东京太尉统制官的石秀石爷,也正是现下凭一面秀字令牌,号令大河上下的众多私商好汉的石爷。”
高强险些要跳起来,这件事宋江如何知道的?!他闪目看了一眼许贯忠,见后者面色沉静,并无甚变化,稍稍定了定神,这才又道:“我父帅府中有这等人么?这倒奇了。况且此事与你何干?”
宋江的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上去居然无声地笑了笑:“石爷在东京太尉府出现,乃是去年应奉相公从大名府返京之后的事,以他的资历,不知怎的竟然能随时调动禁军的人力和财力,各地草莽英雄自然抵挡不过,秀字令牌短短年余就闯下偌大的威名,手已经伸到了我山东境内……”
高强脑中闪电般的划过一个念头,冲口道:“你不是冲着和晁盖的交情去报信的,你根本和晁盖是一伙的,一直在坐地分赃,昨日你是怕祸延己身,赶去与晁盖商量对策的!”
宋江原本一直语调平缓,伏地说话,听到这句不由得浑身一震,顿住话头,好半天才将上身缓缓地直了起来,真正与高强对视了一眼,而后点头道:“不错,应奉相公聪明绝顶,小人拜服。”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五章 受降(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36 本章字数:2165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了!”高强懊丧不已,“那水野口上……宋江周济江湖好汉,挥金如土,豪气干云,光靠一个小吏的俸禄,他能这么花钱?而且他处心积虑结交江湖人物,所谋为何?又,那书中的何涛到了郓城县,宋江听说要捉晁盖,以为晁盖是他的心腹人,不可教官差捉了去,这才通风报信放走了晁盖,什么样的关系能称作心腹人?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一起合谋坐地分赃的买卖,这宋江才是真正的主犯!怪道他一见我这里大队出发,象家里着火一样往晁盖那里跑!”
倘若他本来是这时代的人,那么种种蛛丝马迹结合起来,以他的才智,原本可以想到这个可能,无奈读了水浒传之后先入为主,总认为这干江湖好汉个个“义气深重”,思路不及其余,却没有想到,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单单义气二字怎么能维系起这样的组织?香港的黑道电影早就点的明白,出来混,是求财的!
好在现在想通此节,高强心理上也算夺回了一些主动,这宋江自进门以来,一副笃定的模样,直到这时才动了颜色,高强心知终于打乱了一下他的阵脚,正是打铁趁热,立即冷笑道:“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江虽然依旧跪着,不过上身挺直,目光直视高强,气势大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从容道:“应奉相公英明神武,小人业已知晓了,小人处心积虑的这一点谋划。在应奉相公眼中原本不值一哂,只是应奉相公既然图谋山东的绿林,小人虽然不才,却也能帮得上一些忙,只需应奉相公不计前嫌收纳了小人,小人担保应奉相公半年之内反掌而取山东四十二山一十三洞的绿林。”
“大胆!”高强把桌子一拍,怒道:“本官名门之后,金玉之身。你草莽中事与我何干?况且以此要挟本官,何其荒唐!”
宋江见他发怒,却连眉毛都不抖动一下,只是微微低下头去道:“小人读书不成,又无门第,官场中晋身无门。这才有志于绿林。纵然聚敛些财物,结交些好汉,无非是为自己图个晋身之阶罢了。当日既然知道了石秀石爷插手绿林,便私下察探了一下,若不是应奉相公在后支持,石爷纵然是天纵之才,也绝无可能在这短短一年中闯下这番基业。”
说起平生不得志,任你心比天高也要低头,宋江说到此处。竟有些激动起来,他猛地抬头望着高强道:“应奉相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石秀可用,为何宋江不可用?宋江白手而入江湖。八年来密不透风,山东道上皆知托塔天王晁盖,却无人知我宋江,石爷掌控绿林一年,底细却已为我宋江查知,纵然是石爷有恃无恐,也足证宋江之才不在石秀之下!”
他膝行几步,向高强伸出双手,语声微颤道:“应奉相公,你今日收纳了宋江,便得了数百人的死力,半年之内,山东绿林道便尽皆跟从,应奉相公不论所图何事,宋江以死相报,请应奉相公明鉴!”说着一个头磕到地上,通通作响。
高强这可愣了,这宋江到底在作什么?听言语有些求饶的意思,可这气势不像;看神情又是找高枝攀,那找工作也没有这样的吧?
他不知如何是好,望了许贯忠一眼,却见这位首席谋士轻轻摇了摇头,右手并掌如刀,作了个杀人的手势,意思是“别听他鬼话,一刀杀了干净”。
高强知道他的意思,自己通过石秀的手在绿林道上发展势力,这宋江既然知道了,便不能放着不管,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当杀之以绝后患。虽然在这县城里,自己的下处杀人有许多麻烦,不过他孤身一人进来,周围都是自己的手下,要怎么安排个杀局还不容易?
他心中正在盘算,宋江忽然又开了口,此时的话仿佛是生了锈,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的生涩无比:“应奉相公果决明断,倘若宋江不蒙收录,今日也只有死路一条!宋江今天敢来,实是因前思后想,以宋江低贱之身,得罪了应奉相公,不论如何终究是死路一条,唯有求得应奉相公收纳,方有生机,因此今日到来之前,宋江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任凭应奉相公发落!”
有道是快刀不杀无罪的人,宋江这么伸着脖子让他杀,高强反而有些难以下决心了,他踌躇了一会,忽而笑了笑:“宋江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若我真的把你杀了,你有什么布置?不妨说出来听听。”
宋江霍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高强,似乎在揣度他到底是什么心意,末了终于下了决心,居然也笑了笑:“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应奉相公,不错,小人已经吩咐了体己人,倘若小人不能出了这门,一面要集结亡命之徒,要在应奉相公回程中拦路行凶,为小人报仇,一面将小人搜集的东京石爷的种种所为,赴东京上报与令尊大人在朝中的政敌,说道应奉相公结交江湖人物,图谋不轨,令尊大人有意谋反。如此双管齐下,应奉相公纵然应付的来,只怕也要后悔一刀杀了宋江,给自己惹了许多麻烦吧?”
“乖乖,好不毒辣!”高强原知道这宋江没那么老实,就肯这么把命交到自己手上,看来虽然是他认清了形势,知道不能与自己为敌,这次算豁出去了,另一方面也给自己埋下了定时炸弹,临死也要咬自己一口。按照现代的理论来理解,这是增加自己杀他的机会成本,尽量趋近零边际效应的有效行为,嘿嘿,有一套。
高强前后事串起来想了个分明,眼望着这位貌不惊人,却给他的山东之行带来了最大的意外“惊喜”的宋江宋公明,心中犹豫不决:
这么一个高度危险地人物,我到底是杀,还是收?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六章 反掌(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2:47 本章字数:2156
眼前情景,忽然让高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略一回想之下,便想起他刚刚来到这时代,在东京所发生的事来:当日我设计与林冲和鲁智深结交之时,那陆谦本与我无甚干系,却及时把握机会,为我一刀杀了富安那厮灭口,又将性命交托于我,可不是与这宋江类似?此等人亦堪称一时的人物了,在功名上头如此热衷,为了一个晋身的机会肯把性命都豁了出去,委实叫人可叹!
想到自己投胎投的好,轻轻巧巧就能平步青云,又能得到众多人才的襄助,高强自庆之余,却也对于宋江产生了些微的同情,倘使易地而处,这么一心要向上爬的人换成了自己,我能有这样的表现么?我能这么几年甚至十几年如一日地,将一点一滴的努力累积成攀登的阶梯么?多半是不能的,因为我前世看的最多的,不是一夜暴富的神话,就是白日梦式的则啊……
“你且起来说话。”高强终于开口,语气竟是令宋江意想不到的温和,他本来是下定了决心,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因此到现在都镇定如恒,只是听到高强的语气,似乎有了成功的希望,心中患得患失的意念一生,手脚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好容易镇定了些,宋江长长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垂手而立:“应奉相公请示下。”
“你这等求我收纳。用地本不是正途,倒像是绿林道上外路好汉来投托入伙一般,本官说的可是?”
没料到高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江打了个愣,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黑黢黢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应道:“却不正是如此,应奉相公见笑了。”
高强见他这么一笑,不见一点阳光,却叫人分明感觉到丝丝阴寒。心中暗自摇头,心说凭你这卖相,定是没得主角作了,真是可怜,一面摇头道:“不是笑你,本官用人不拘一格。你今日这么破釜沉舟前来投靠,本官倒敬你勇决果敢,是个可造之才……”
宋江猛地抬头,又惊又喜,难道这高衙内居然真的肯用自己?他年届三十,眼见时光流失,自己八年经营之下,除了些许银钱窖藏之外别无起色。心中日渐焦急,只是看不到出路。这次高强以雷霆之势突然出现,几乎一击就令他死无葬身之地,若换了别人,对高强必定是恨之入骨,梦里都想着要将这大恶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然而在正处于心理上的焦灼状态地宋江看来,这却又是一次难得的机遇,首先双方到现在并没有结下什么不可解的死仇。其次高强既然和自己为难,就说明自己挡了他的道,反过来一想,也就说明自己能够对高强有用不是?重重思虑之下,最终还是骨子里向上爬地欲望战胜了一切,令他可以冒着杀头的危险来面对高强,其勇气丝毫不亚于面对百分之三百利润的资本家了。
现在眼前出现了一线希望,宋江立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人生的十字路口,在这一刻忽然就来到眼前了,教他怎么能不激动?用颤抖的声音,他巴巴地向高强道:“小人投靠之心,可昭日月!应奉相公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高强点了点头,不去管一旁面沉似水地许贯忠,自顾说道:“你与本官素不相识,要使本官信用于你,原本是件难事。”许贯忠之所以倾向于杀人,也是因为这一点,宋江这样的人,素来不知根底,如何加以任用?倒是杀了以绝后患的好。现在见高强说到这点子上,他便也静静听着,不置一辞。
“本官素来听说,你绿林道上好汉投靠入伙时,有个投名状的规矩,是也不是?”
宋江一听这三个字,脸色顿时一变,勉强道:“应奉相公博学多闻,是有这么个规矩,若有人初次落草,盗伙中必定要这人去作件人命案子,以后便不能回头,是为投名状。不知应奉相公……”
高强忽而笑了起来:“宋公明,你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么?你若要为我所用,也得有个投名状,本官才能信用于你,用人不疑。否则……”
他一面微然笑着,口中的语调越发温和,内容却叫人发寒起来:“就算你准备好了若干后手,要令本官为难,在本官看来也只易与尔,本官杀你也只当杀个蝼蚁!”他手按腰间,只听呛啷声响,久不见天日的宝刀弹出鞘来,刀锋在室内一闪,宛如打了道电光也似,恰好停在宋江的喉头,刀尖离他的喉结不过分毫,丝丝寒气激的宋江头皮都发麻起来。
高强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宋江,你可明白了么?”
宋江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衙内,早就远远不止于他所想像的聪明自诩,年少得志了,这人的杀伐决断,决计不在自己平生所见的任何人物之下,就算是许多绿林豪杰,也多半不能及地。他想要点头,却慑于喉间的刀锋,只得用最诚挚的眼神望着高强道:“小人明白,小人要得应奉相公信托,自身地一点小聪明不能仗恃,也不能对应奉相公有所胁持,必得有诚心献上才可。”
高强哈哈大笑,老气横秋地说道:“孺子可教也!”他手腕一抖,长刀游龙般又隐回腰间,仿佛从来不曾出鞘一般。这一手耍的甚是漂亮,在身后站立的韩世忠脱口便叫了一声“好!”
高强也不回头,将手向身后招了招算是对韩世忠示意,双眼仍旧紧盯着宋江道:“既然如此,你的诚心在哪里?”
没了刀锋指向,宋江的心思也活泛起来:“所谓的投名状,要的是入伙之人不能回头,因此是要杀人的案子;这位高衙内所要的投名状,意在保证我日后别无他路可走,只能一心为他效命,这投名状,我该去哪里弄来?”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六章 反掌(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3:08 本章字数:2266
他脑中来回转,猛地抬头,结结巴巴地道:“应奉相公对那梁山泊有所图,莫不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高强开心的很:“不错,你若要为我所用,第一件事就是为我拿下梁山泊,而且,我不要什么归顺,这梁山泊听说久为盗贼渊薮,你虽在此多年,想来未必能作了这些人的主吧?本官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外人插手的梁山泊,你替我把地方占了,再打扫干净,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宋江心中一凉,当官的人,心都是这么狠的么?梁山泊里,现在有几百条草莽好汉,自己多年相交的晁盖和吴用等人,现在多半也上了梁山,所谓的打扫干净,岂难道是要将这些人斩净杀绝?官府对于盗贼多有逃入梁山泊的状况,久已无奈,若是自己带领官兵去将梁山泊剿灭了,这么大功一件,再加上这位来头极大的小衙内有意提拔,平步青云不是难事,却也从此没了心腹和朋友了。真是好大的一份投名状!
这些念头在心中晃过,宋江几乎只是踌躇了一刹那,立刻便有了选择,他高声向高强道:“小人不才,愿引导官军前去剿灭梁山泊,为朝廷扫荡这盗贼渊薮,立功报效!”
本以为,高强听到自己如此决绝地把过去的同伙给卖了,该是高兴的很了,不料却见高强把眉头一皱:“谁要你带官军去剿灭梁山泊了?我说了。梁山泊须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外人插手才好,要官军作甚。”
这下宋江可糊涂了,不知道高强葫芦里卖地什么药,好在高强本着诲人不倦的精神,将谜底很快揭晓:“这梁山上的贼人么。是要扫荡的,不过不可用官军。你那晁盖等同党,现下可上了梁山吧?”
宋江不解其意,摇头道:“他们等在水泊边。要用捉住的何观察来换刘唐公孙胜二人性命,而后才好一齐上梁山去。”
高强点了点头:“甚好,这换人之事,本官一力担保,叫本县时知县放人就是,你那同伙上了梁山。替我把原先在梁山的贼人头目杀了,就占据梁山泊,而后只听我号令,这便是打扫干净了。”
宋江醒悟,这招果然毒辣地很,盗伙里自相残杀本是寻常事,官面上根本不会来管你,而晁盖等人向来听从自己的命令。现在又加了救命之恩,江湖道义是恩仇分明,更加对自己感激,只怕自己送他们去死也是心甘。如此夺了梁山,这梁山便等如是姓了宋了,自己带着梁山投入高强帐下,便是顺理成章的大功一件!
如此安排。确实巧妙,只是宋江心头疑惑依旧不解,这也谈不上是投名状呐?
不过。前面的只是铺垫,高强的戏肉这时才算登场:“宋公明啊,那换人之时,你写一封书信,将你与晁盖等的前情叙一叙,再将你要他们上了梁山之后火并之事说明,同样的书信一式两份,留一份在本官这里,这才是你的投名状!”
“这,这个人是人嘛?!”宋江这时才终于明白了高强的用心,这小子抓住了自己勾结盗匪的铁证在手里,自己倘若有什么不利于他之处,这一出手便足以令他万劫不复,试问官场之中,谁会信任一个长期勾结盗匪、坐地分赃的人?
宋江手脚发凉,还没答话,高强的另一枚炸弹又扔了过来:“你要投靠于我,也得有个表信,便可修书一封,将你对本官效忠之意写明,以为誓约,如何?”
当真是分开顶梁八瓣骨,七千冰雪灌进来,宋江眼前一黑,脚下站立不稳,踉跄倒退几步,好容易才稳住了。再看高强的那张笑脸时,不自禁的阵阵寒气直从脚底冒上来:所谓的与虎谋皮,说的怕不就是自己?我来投靠这等人,到底是对是错?
眼见精神轰炸已经奏效,该是时候安抚一下,大棒加胡萝卜的政策,历来是好用的,高强也贯彻到底:“宋江啊,你莫怪本官诸多制限于你,须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咳咳(后面的高强不记得了),本官年轻,来日方长,要青云直上,身边的人才只嫌不够,现在爱惜你的才干,有意大力栽培你,这才要你倾心效力。你若能尽心竭力为本官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站起身来,走到宋江的身旁,负手远眺天边,口中淡淡道:“男儿生于世,当立雄心壮志,建功立业,本官年方弱冠,还未科举,便已官封七品,日后成就当无可限量,你若能一直追随于我,何愁此身无用?”
他拍了拍宋江的肩膀,又加了一句:“又何必在乎那些后路?”
宋江被他这一拍,骨头也软了,当即跪倒连连磕头,赌咒发誓当誓死效忠,永世不离不弃,其诚挚处堪比热恋中的男女,只差说出海枯石烂的话来了。
高强笑嘻嘻的听着,等到差不多了,才叫他起来,要拿下梁山泊,须做的准备还多的很,而且不能依靠官方的力量,对于宋江是第一大考验,速去办事才是正经。
宋江满口答应,拍胸脯担保日内便可成,跟着便去了,至于说服知县用捉住的刘唐和公孙胜等人交换何涛,宋江身为县衙的押司,也是说的上话的,高强只需适时发挥一下作用,倒不适合主动去要求。毕竟这本是州府的事,高强只要能让知县时文彬不必承担起放走犯人的责任,具体的办法又不要露出破绽,时文彬多半也乐得顺水人情。
目送宋江出门。高强站立当地,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许贯忠在他身后淡淡道:“衙内这般布置,可谓用心良苦啊,只是这宋江狼子野心,未必当的起衙内的栽培吧?”
高强大笑,转身看见韩世忠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便道:“这宋江居心叵测,本衙内岂有不知之理?只是,行非常之事,须非常之人,野外的豺狼也能驯成家犬,这宋江么,嘿嘿,又怎么在本衙内的眼里?”
在高强的心中,此时激荡的乃是一种征服的豪气:穿越了九百年到来,我还怕你!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七章 包装(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3:17 本章字数:2213
高强之所以这么对付宋江,一来是事到临头,亟待决断,杀不了宋江,便须用个法子叫他服服帖帖,以他结合读水浒的心得与这两日与宋江明见暗战的经验,此人真乃枭雄心性,功名心更是重的无以复加,水浒传里多少英雄,宋江能领袖群伦,绝非兴致,而后来的举众接受朝廷招安,也是其一贯人生目标的一个大的体现。
要想让这样一个人心服,一方面要给他甜头,以他最渴望的功名来引诱于他,另一方面还得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而以宋江收买人心的本事,高强对他用什么怀柔结纳的手腕都是假的,彼此都是玩这一套收心的把戏玩的不能再熟了,宋江能吃这一套么?倒是用大利大害硬碰硬的对付他,效果还来得更好一些。
此后几日,高强的日子用闲的发慌来形容也不为过,宋江进行夺取梁山的事乃是暗中进行,又不用他指挥,只好在下处坐等消息,可以说是闷的无聊之极。好在随行的除了一干手下,还有个极品尤物的潘金莲,高强每日去探问她的起居,虽然惩于当日在月下失控吻了金莲,二人对面之时总是谨言慎行,不过似金莲这等女人,仿佛是天生来愉悦男人的,便随意说话,也是教人如坐春风,高强观其风韵,品其幽香,往往谈笑风生,乐而忘返。
几天以后,有消息传来,说是州府提审应奉纲一案落网的人犯,刘唐等三人被押运出发,不想当晚在旅店就被人劫走了,为此知县时文彬惶恐不安,亲自来知会高强,认罪是谈不上,总是有些不好交代,好在高强“宽宏大量”。并不责备。
当晚被贼人擒拿的何涛“自行逃回”,据说是前去捉拿三阮强人的时候,见到贼人逃入梁山泊中躲藏,何观察单身深入匪巢,察探清楚了梁山泊贼人的虚实,这便要调动大军前往犁庭扫穴。将贼众全伙一网打尽云云。
别人或许被他鬼话唬住,高强却分明晓得这一前一后。一逃一回,便是宋江安排的换人之策,虽然具体的谋划并不清楚,不过以宋江的能力,再加上在此地多年的经营,要做到这件事,想来也并不为难。
这般又过了七八日,那宋江忽地又来求见高强。
这次与上次不同,高强知道他已经有所成,便在下处后进相见。左右手下家丁一个不带,只许贯忠与韩世忠文武两个在旁。
宋江微笑进来,向高强施礼毕。便笑道:“应奉相公……”
“无需如此!”高强摆手道:“我现下这官虽说御赐地,并不是什么正职,身边心腹之人多只叫我衙内,你也这般称呼便了。”
宋江闻言惊喜,知道高强已经基本认同了自己作为他的手下,当即谢过了,改口道:“衙内大喜,昨夜梁山泊里晁盖来信。说道已经火并了王伦。众推晁盖为梁山泊之主。晁盖因小人有恩于他,命人下山来向小人致谢。并有金银若干,都在此了。”说着囊中取出一封书信,另有一包金银,一同呈上。
高强接过了,先将金银放过一边,将那书信抖开一看,文字甚是简短,无非感激之意,前后与宋江的交往过程倒说的消楚,他点了点头,向宋江笑道:“今番你可辛苦了。”
这正是宋江献媚卖好的时候,急忙连声逊谢不迭。
高强将那包金银依旧还给宋江,这些小财他是不放在眼里的,本待将那封书信一同给还,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宋江,本衙内问你,日来闻说你在东街上养了个女子,叫做什么阎婆惜的,去的甚是殷勤,可有这事?”
宋江听说,有些踌躇,不过他脸色黑的可以,是否脸红高强也看不出来:“衙内明鉴,宋江家中并无妻室,这女人乃是宋江花钱养了,闲暇时唱曲说话解闷而已,衙内若是不喜,小人这便差遣她去……”
“不必不必。”不插手员工的私生活,被视为现代企业文明的标志之一,高强也早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晁盖来书加上一包金银,这等情节似曾相识,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而已:“你年届三十还不婚配,女色作为调剂乃是必不可少的,我且不来管你。只是这女子闻说乃是出身东京的勾栏,恐怕不大稳便,你每每在她那里歇宿,又要饮酒,诸般机密事宜可要仔细了。”
宋江背上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扑地跪倒,连说小人该死,这便叫那女子自去,从此不再来往。
高强一面听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手中的书信晃了晃道:“似此要紧书信,便决计不能叫那女子见了罢?你要也无用,便收在我这里罢!”
宋江自然答应,随即才反应过来,高强手里关于自己勾结梁山贼寇的把柄又多了一条,只好苦笑一声,将那包金银揣起了。他揣也就揣了,却不小心掉出一条蒜条金来,高强一看甚是眼熟。
原来那知县时文彬因为丢了案犯刘唐等人,对高强有些不好交代,横竖这案子一时看样子也破不了,便将绝大部分缴获的贼赃都判决发还给了高强,额外还混杂了许多从晁盖吴用等人家中抄来的财物。内中那大名府送来给高强的财物,多是金银等属,而所有的金都是上等的蒜条紫金,跟眼前宋江揣到怀里的一模一样。
眼见晁盖答谢宋江,却用自己的钱财做人情,高强一时哭笑不得,只觉得有些滑稽。好在他本来就不是多么在乎钱财,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器量他还是有的。
见宋江将金银揣好,高强知道这人多数是服了,该是给他些甜头的时候,须知宋江选择投靠于他,最看中的就是他高强日后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的事,高强吃肉宋江喝汤,便是这个如意算盘,——当然,倘若宋江的胃口大到也能消化地动肉了,这位宋公明自然也不惮一尝肉味,这一点高强和宋江彼此都心知肚明,自不待言。
第六部 梁山 前篇 第三十七章 包装(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3:26 本章字数:2338
当下高强微微一笑道:“宋江,你既然为我效力,也不能亏待了你。你并无功名,这仕途是不大好走了,好在本朝人要入仕途,也未必定须经过科举,待我禀明家父,年末天子郊祭之时补你个军中虞候,日后有了功劳再行升迁,你意下如何?”
宋江眼下只是个不入品的小吏,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行政编外人员,其薪俸待遇都仰仗当地官田,与正规的官职相去甚远。而且如他这样幼时读书不成的人,在这把年纪要想进入本朝的文官系统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因此虽然在宋朝武官的地位远远低于文官,宋江听说有的官作,还是大喜过望,又称谢不迭。
高强点了点头,又道:“眼下此间事初定,本衙内一时并无差遣你之处,只是你这坐地分赃的勾当不可再作了,好在晁盖等人上了梁山,真正做了贼伙,这买卖正好全数交给他们便是。倘若东京那里有甚消息过来,你便推动晁盖等人照作。”这黑道上的勾当,说实话石秀要比高强清楚的多,具体由他来处理,比高强直接插手要好上许多。
宋江答应了,语中却迟疑的很,高强立时发觉,问道:“有甚难处?你且说来。”
宋江忙道:“难处是没有,衙内既然吩咐了,小人便须得办的妥当。只是东京石爷身在太尉府,这事草莽中知道的人只怕不少,三京四辅之间禁军势力庞大,江湖好汉多与禁军有所往来,因此石爷的号令通行无阻。此间山东的好汉却不然,许多人乃是与官军有深仇大恨的,倘若不肯尊奉秀字令牌,小人固然可以教那晁盖等人前去攻打于他,却怕迁延时日,误了衙内的事。”
“这说的也是……”高强也知道他说的有理,说白了。石秀之所以能在这一年里发展迅猛,主要还是仗了自己老爹的太尉府的势头。记得当时自己在孟州道快活林插手蒋门神和施恩的冲突,两人本是黑道抢地盘的勾当,蒋门神动用的却全都是当地的厢军,而施恩的手下也有许多是当地监牢的狱卒土兵,可知这大宋养兵无数,却没什么仗可打,这许多精壮男子闲着无事。大多都与黑道有所瓜葛。
而这些人虽说入了黑道,实质上还是当地社会组织的一部分,其性质并非反对朝廷的统治的,而是属于一种低于朝廷的社会次级组织,所谓的社会潜规则的维护者。因此石秀以太尉府为背景,轻易便将这一类势力统合到了一起。
然而到了山东境内,情况却有所不同。以梁山泊来说,逃去那里落草的,多半手上都有大案。按照现代的话来说,乃是社会的对立面,要他们与朝廷合作,难度大了不是一点。
高强沉吟半晌。眼睛望望宋江,忽而笑道:“这件事么。却也不难。倒要着落在你宋公明身上。”
宋江听见高强忽然叫起他的表字来,大为惶恐。忙躬身道:“衙内有甚差遣,只管吩咐便是,不可折杀了小人。”
高强笑了笑道:“你适才说这山东境内的草莽好汉未必肯尊奉石秀的命令,言之有理,然则我来问你,此间好汉服的是什么人?”
“这……”宋江迟疑一下,便道:“此间好汉心服的,多半只是义气二字。”
“不错不错,答的中式!”果然是水浒传里那个利用所谓的“义气深重”,将许多好汉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宋江宋公明,这回答一点也不出乎高强的意料:“因此要让此间好汉心服,便须有一个人义薄云天,名扬山东,各路好汉闻名便服,才好行事。”
“衙内言下之意……”宋江听出苗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原先与那晁盖合伙,坐地分赃,为了避嫌,结交江湖好汉的事都叫晁盖去作了罢?自今日起,凡有上门来投奔你的江湖好汉,你都与他结交,好生款待,周济盘缠,有甚为难之事求你,你也都答应了,一力周全便是,只要江湖上纷纷传言,说你的义气,便是你的功劳。”高强轻轻说出一番话来,叫宋江听的目瞪口呆。
连日来高强与许贯忠私下谈论,最多的就是关于宋江的使用办法,抛去宋江的野心太大这一点,许贯忠却也认同他的才能,利用他来掌控山东的绿林道,小到梁山泊在高强的日本秘密贸易中发挥作用,大到石秀的势力延伸到山东全境,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而要做到这一点,把宋江给捧起来就是一个最好的途径。
乍听这等匪夷所思的策略,宋江有些发愣,不过他毕竟是在这山东绿林道浸淫多年的人,随即便醒悟过来,叫道:“衙内真好计!倘若小人这义气深重的名声传扬了出去,无论远近的好汉都要买账,那时再以钱财开道,无有不服的,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山东可定了!”
高强微笑不语,心说这一招说起来还是承你老人家的故智,那水浒传里哪个不知山东及时雨,郓城呼保义的大名?所到之处,但听你的名字,各路好汉都是纳头便拜的,王者之气无与伦比,否则你哪里能作梁山泊数万之众的大头领呢?
现在高强将这个概念提出来,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响宋江的名声,一面又加入了现代关于包装和宣传的理念,一方面宋江这里须得按照这个包装去作起来,凡是有来投奔求助的江湖人物,无论有名无名有能无能,都要全力襄助,所需的人力物力,都有石秀那里鼎力支持,对外却只说是宋江的大力;另一方面,便须得借助石秀手中的三教九流,各种渠道,将这名声传扬出去,要知这人和人之间传话最是离奇,往往一句话传过了几个人就大变样了。比如你这里放消息的人,只说句“闻说山东有个宋公明,好生义气,人唤作及时雨。”
这消息若再过几个人的嘴,恐怕就成了“山东有个及时雨宋江,为人义薄云天,上次青州府比年大旱,请了这位及时雨去,当时便天降三天大雨,田间枯苗重生嫩芽!”如此经过一些时日,又哪里有人知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而这样内外相应,及时雨宋江这个名字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征服整个山东!
错了,是征服山东的绿林好汉,这才是原话,上面那句是传播以后的结果……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一章 燕青(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5:29 本章字数:2180
大观二年,春正月
燕青抬头望了望夜空,冬日的星辰虽然没有夏天的那么繁盛,几颗寥寥的亮星却愈发显得明亮,在迷茫的黑夜里俯瞰着脚下的大地上,人们演出的各种悲欢离合。
“算来,来到东京汴梁,这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他的目光从南天的心宿二,一路北移,最终停在了永恒悬挂于北天的北极星上,北方,那是自己的故土所在,却已经没有了家。
无声的叹息,燕青转过身来,此刻他身处的乃是东京丰乐楼的最高点,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丰乐楼一如往昔的热闹非凡,尤其今天又是白沉香十日一次的登台演出时间,当真是客似云来,人如潮涌,五楼并起的偌大一个丰乐楼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又有一夜好忙了。”主理丰乐楼一年多,这样的事燕青已经熟极而流,不光是他本人和主演的白沉香,丰乐楼的一众帮闲人等也都培训成功,都晓得自己的职司所在,眼下燕青已经不需要事事亲历亲为了。
“有乐和这小子在,料想不大会出什么差错。”燕青心里这么想着,依旧站在丰乐楼主楼的最高层,近来他越来越喜欢从这个方向往下看了。乐和是年前从山东青州来投奔他的一个年轻人,很伶俐的一个小伙子,乐理上头也学的很快,楼子里的姑娘乐师等夸奖他音律好,众口送了一个绰号叫铁叫子。这还不到半年功夫,燕青已经放手让他打理有关演出的大小事务了,自己乐得清闲。
耳闻楼梯声响,燕青并不回头:“什么事?”
“小乙哥,叶侍郎到了。”
“请。”叶梦得去年年底也升了官,原任是礼部员外郎,现在迁为起居郎,虽然官阶只升了一品。却是个离天子很近的要紧位置,目下在京中显眼的很。
没大功夫,叶梦得大步进来,有道是风从虎,云从龙,人靠衣裳马靠鞍,叶梦得如今官场得志,装扮也已与往常不同,日渐华美起来,全身亮灿灿的晃人双眼。
二人原是见熟了的。当下也没什么客套,略略寒暄几句便各自就座。
叶梦得开口便笑:“小乙,莫看我这一身的俗气,实在到这个地方来,只得入乡随俗,倘若是一袭青衫,反而格外出挑。”
燕青微微一笑:“这个自然理会得,叶大人不必拘泥。”他在京中太学读书,与一帮士子打成一片。叶梦得对他也是赞赏有加,二人甚是投契,因此叶梦得直接就叫他的小名。
叶梦得点了点头,忽地把姿势端正了,向燕青道:“小乙,你家衙内。现今是在杭州呢,还是在山东?”
燕青道:“去年十月杭州大通钱庄开张,衙内八月上便已经回了杭州,年前也有礼物并家书送回来。”
说起这大通钱庄,燕青不觉有些好笑,去年年中时第一拨前往日本国的船队顺利返航,计算收益之下,总计赚得利润高达二百五十万贯之多,高强在给他的信中。连用了三个“赚翻了!”数钱时的神态跃然纸上,令人见之莞尔。而趁着这一股东风,高强筹划已久的钱庄也于十月正式开张,除了杭州本店以外,第一家分铺居然就设到了日本国,令东南所有的商旅都大跌眼镜。
叶梦得听到这大通钱庄的名字,却不禁皱了皱眉头,向燕青叹道:“去年你家衙内向相爷上书。要求开设钱庄。相爷为了大局着想,未置可否。不料你家衙内却依旧搞了起来,且弄得这么大动静,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言下之意,你家高衙内就算有些小聪明,懂得玩弄些权术,这生意经却不是凭空能想得出来的,况且你钟鸣鼎食的大家。何必要去争那一点蝇头小利。
燕青心里明白,这话虽然是从叶梦得口中说出来,没准就代表了蔡京的意思,毕竟高强和蔡京之间,最多的沟通管道便是经由燕青和叶梦得地会面进行,当下一笑,将话题先岔开了:“叶大人,闻说近来圣眷正隆,这正月里怕是又要高升了吧?”
说起得意之事,叶梦得顿时满面春风:“哪里哪里,说起来若不是你家衙内的指点,我还不能升的如此之快,那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恐怕要到三年的大磨之时才能升迁的。”所谓的三年大磨,是宋朝官制中的一项提拔制度,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论资排辈,大家把政绩官声年齿什么地都报上来,看看有谁再不升官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便给他升了,这叫做磨勘,三年一次的就是大磨了。
而叶梦得去年得到天子超拔,倒真是出于高强的私下提点。原来高强当初离京之时,曾经嘱咐过他,虽然高强已经向蔡京进言,不可急于更变前任赵挺之的法度,免得落人口实,必要时须得叶梦得向官家进言。
结果蔡京执政之后,确实采纳了高强的建言,按部就班的将他想要推行地新政,只捡一两项最为紧要的去行,例如茶法盐法之类,不过他的政敌乃是保守派,只要你有新法出来,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骂的,这“激进变法”的指责还是传到了官家赵佶的耳朵里。
当时叶梦得便依照高强的指点,向赵佶进言:“法自上出,非自相出,如今蔡相悉依前任旧法,只是将些前朝弊政加以革除,正是一心为官家分忧的意思。”这“法自上出,非自相出”的话语,正中赵佶地下怀,他身处深宫之中,外面的什么法什么法对他而言都只是纸上谈兵,只要你能说的皇帝高兴,旧法新法他才不来管你。
因此官家下旨,奖敕蔡京行法有方,赏赐若干,叶梦得奏对称旨,进为起居郎,为天子近臣。叶梦得听了高强的一句言语,便得了许多好处,心中对高强感激佩服,自然不必说了,现在见燕青提起这事,又是大悦。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一章 燕青(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10 本章字数:2399
不过官场上人抬人,叶梦得也算打滚多年的人,知道对方提起这话题,必是有所为,果然燕青一笑,随即又道:“我家衙内身受相爷和叶大人等的重恩,自然知恩图报,这钱庄之事,当时衙内受了诸位大人的叮咛,知道要谨慎从事,便将原先的计划作小了,且不管什么铜钱交子之类的事,只管各处设些分号,汇兑钞引,朝中各位大人便是知道了,最多说一声与民争利,以我家衙内和东南应奉局圣眷之隆,又何足道哉!”
叶梦得闻言称是,高强自从提举东南应奉局以来,各种花样层出不穷,不但是稀奇的花木山石运了一些,更有无数新品献上,哄得赵佶每每龙颜大悦,如今满朝文武,被赵佶挂在嘴上念叨最多的也就是高强了。
例如江南织锦被他想了个花样,弄出多层镂空的花边来,起了个名字叫做蕾丝边,这花边用在别的衣服上全然不登大雅之堂,用在女子的亵衣上却有神效,听说带了这蕾丝边的各种新奇花样的亵衣一经献上,便叫当今天子直了眼睛;高强所献亵衣的样式也是五花八门,单胸衣就完全摆脱了原先的单一抹胸,全杯半杯前扣后扣什么的叫人眼花缭乱,无论女子自身的本钱如何,都能用他所献的亵衣穿出高挺丰胸来,一时间赵佶眼中遍地皆是深沟;那高强更用西域的秘法,提炼出各种香水,幽香清晰又不刺激,赵佶依照他的建议,将宫中得宠的嫔妃都封了花号,每人用一种香水,每日临幸的妃子用花牌来代替,宫中号为百花谱。
当时的流行风尚,乃是宫中为先。勾栏跟进,这种种花样迅速流传到坊间,立时引导了汴梁城的流行趋势,丰乐楼近水楼台,率先推出了百花大会点花谱活动,以及百款蕾丝边亵衣展示会,第一场的神秘嘉宾就是当今天子赵佶。皇帝玩的这么HIGH,便有些道学先生说闲话。那小小地反对声浪也立刻被淹没在如潮而至的叫好声中了。
要知道大宋承平已久,市民的文化早就转向了尽情的享乐,凡是能花样翻新的娱乐大众的,多半迎来一片赞声,明清时的各种礼教大防,在这时代根本没有市场;况且豪门大户之中,荒唐事比这多的去了。勾栏瓦舍又是专门给人娱乐的地方,要说什么道道的话,本身这类地方的存在就是没什么道德可言的,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叶梦得读书不少,脑子可开通的很。这大宋朝的皇权空前巩固,就以蔡京这样的权势根基,赵佶一旦想让他下台,那也是举手可办地事。因此上蔡京和高强一样,也都是想尽办法讨官家的欢心。别的不说。这东南应奉局的前身苏州应奉局,根本就是朱冲父子秉承蔡京的意旨而设。专为搜罗花石珍玩取悦官家的。只需能得赵佶地龙颜大悦,蔡元长又哪里把那小小物议放在心上?
叶梦得也知这些道理,不过蔡京近来对高强的各种动向十分关注,他借这机会再提一下,无非是给高强提个醒罢了。当下目的已达,便转换话题:“小乙,你进入太学上舍读书,这也是第三年了罢?”
“正是,今年九月中若能中式,便可学满,得个出身了。”
叶梦得点头道:“今年不但是太学上舍生的考试,亦有诸州县地贡生大比,相爷的意思,是你家衙内也该当回京准备大比了。”
燕青极细微地皱了皱眉头,道:“衙内原本也计划今年大比之后正式入仕,只是东南应奉局近年来事务繁多,钱庄商队等事……”
叶梦得把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将身子略略倾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家衙内弄这些东西,钱是挣的不少了,却丝毫无利于仕途,我看相爷的意思,很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你也知道,相爷将最爱的孙女嫁给你家衙内,乃是一片爱才之心,倘若你家衙内一味的不务正业,岂不叫他老人家心寒?借这个大比的名义,早些回京来,方是正理。”
燕青听罢点头,心中却微微一哂,心说你们又哪里知道我家衙内的良苦用心?自从大通钱庄开办之后,凭借应奉局的那种游离于正常各级州县之外的权力护持,短短时间内便在东南五路各处通县大衢都设了分号,高强仗着手中资本雄厚,先是以白银收铜钱,而后以银票汇兑白银,很快便将信用在东南各地树立起来,更经由来往于中日之间的大型商贸船队,将中日间的贸易结算也都纳入自己钱庄的业务中来,仅这一项,算来一年便可收入不下百万贯之巨,如今东南一带的商旅大额交易都已经渐渐改用大通的银票了,高强眼看形势大好,正要将原先的白银实收实兑政策改变为准备银政策,也就是以往收进一两白银,就发出一两的银票,而今则是库房里存量白银只留三成的准备银,其余都用来转做他用。
眼下正是钱庄政策变化的要紧关头,高强怎能分身?无奈这些事情无法一一向蔡京细说,再加上高强所推行的这一套,到现在还没几个人能完全弄清楚,就连燕青也只是单纯凭才智推想,不能深入了解。
他盘算了一会,决定用一个简单的法子来解释一下:“叶大人,你可知大通钱庄自年前十月开设,到如今都作了些什么?”
叶梦得挥手不屑道:“小乙,你休得将我与那一班腐儒相提并论,经济生意之术本朝的科举也是要考的,况且本朝历来财赋仰仗东南,粮草军器用于西北,这其中的物资调度,多半都有金银钞引铺子参与其间,我又哪里不知这其中的门道了?你家衙内不过是想法打通了中日间的海路,将原本零散于民间的海商贸易集中控制在手中,再借助日本的金银价贱大赚差价,也无甚稀奇。此等末节,等闲一个掌柜都可办了,何须你家衙内亲身坐镇?听我良言相劝,趁早叫你家衙内回京来科举,方是正途。”
燕青被他抢白了几句,又无法解释清楚高强的深谋远虑,当即闭嘴,况且叶梦得接下来所说的话,更叫他关注。只听叶梦得又说道:“你家衙内若是下月即可回京,相爷有一件大事着落他去办理哩!”
“敢问乃是何事?”
叶梦得不答,却站起身走到窗前,遥望西北,油然道:“小乙,你可知道,下个月中,有个人要从西北战场回来了。”
燕青心思灵动,见叶梦得如此郑重,早猜到大半,惊道:“节帅童贯?!”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章 买卖(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19 本章字数:2312
“童贯回京?”几天之后,杭州的东南应奉局中,高强拿着燕青连夜飞鸽传来的书信,默默掂量着这个消息的分量。
去年改元大观之后,蔡京执政平稳,政绩粲然:加上广西经略使王祖道开边,取了南夷人自治的南丹州,改为大宋治下的观州,蔡京顺水推舟,新置了黔南路,称为拓土大功,天子赵佶大悦,正月中下旨,进蔡京为太师,号为公相,地位之尊,本朝无比。
与此同时,又叙西北童贯的军功,授予武康军节度使的称号。节度使这个称号,在本朝并不像唐时那样封疆掌军,大权独揽,而是作为武散官阶的最高一级,地位尊崇而已——当然,现在这个最高的位阶已经改为了太尉,拥有者就是高强的老爹高俅了。
童贯以内侍出身,监军西北,几年间得以做到节度使这样的高位,那是本朝从来未有之势,这上谕一出,物议便骚然起来。只是童贯一来有军功在后面支撑,二来他与蔡京集团结合的极为紧密,当初蔡京于崇宁二年第一次拜相,童贯便出了大力,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蔡京大权独揽,升官发财,他童贯当然也要分一杯羹;三来高俅今天能做到太尉,也是与他当日在西北王厚军中时混了不少军功有关,与童贯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武官最高的太尉一职归了童贯,次一级的节度使便要留给童贯了,否则分赃不均。大家只怕要窝里反。
“现在这童贯回京,想必是接受节度使的节钺,行个仪式而已。不过如果只是这样,蔡京决计不会郑重其事地叫我放下手边事。迅速回京。”
这个念头的产生,使得原本就已经有些头痛的高强,更加头痛起来。而高强头痛的是什么呢?说来好笑,他头痛地是怎么花钱。自从去年年中,第一批赴日的船队回航,带回的大批金银和日本货物之丰富,令杭州城经商多年的世界各地商贾都是瞠目结舌。满眼绿光,单单上好的日本刀剑便有两万柄之多,市值不下五百万贯。随船的各路商贾都是赚了个盘满钵满。
有赚钱的就有眼红地,而新的财路便应运而生,第一批赴日的商人中,不乏财力并不雄厚。不能长期维持对日贸易者,这批人在随船到岸之后。第一件事是把此行所得地财货处理掉。第二件事就是叫卖参加下一批赴日船队的资格,此举立刻引来杭州的一股抢购风潮。一个原本无需付出金钱的参加机会,转眼间就已经炒到十万贯地级别。
只是高强随即推出的措施,叫大部分炒卖这个资格的人都打了退堂鼓,原来他趁机将大通钱庄开办,第一个措施就是宣布第一批赴日的船队,每条船按照载重量都获得一张船引,证明其有权装载一定吨位的货物赴日。这本是取自现代地配额制度,现在高强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赚取了原本属于政府的利润,真是爽到极点。而这一个船引制的推行,立时将第一批赴日的商船作为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牢牢地捆到一起,其资产获得的巨大增值,也使得原先垄断了中日海上贸易的几个传统商家立显没落。
而随后高强推行的另外两个措施,则使得刚刚成立的大通钱庄成为了整个东南商界的最大热点。第一个,就是新成立的大通代理所有中日间贸易数额,零散商人只需将货物交由钱庄代理,等船队回航之后便可依照原先约好的比例与钱庄分取利润。而持有船引者也只需将船交给钱庄代理,便可安心享受钱庄按照船引吨位所发放的分红。由于这一措施将海运的贸易的风险在最大限度上转嫁到了钱庄的身上,使得仍旧存有小农意识的商人趋之若鹜,有的干脆直接出售船引套现。而钱庄一手托船,一手连商,就占据了最有利的交易地位。
要知高强来自国际贸易空前发达的现代,深知这海外贸易环节重重,最赚钱又最省心的,一个是船公司,一个就是贸易公司,现在自己利用拉拢大批船户入伙,建立起了自己的船队,下一步自然是开贸易公司了。至于把这业务交给钱庄,乃是与他钱庄的宏观战略密切关联的。因为接下来高强的公告,就把整个中日贸易最大的利润源给抓到了手上:开放中日间的货款结算业务!
须知当时的海外贸易,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赚取的利润在运输过程中也有很大的风险,君不见当西班牙开发美洲贸易的时候,每年都有大批运输美洲金银的船只或沉没或被劫,据后世估算,这一损失比例高达三成之多。
而高强手中却因为有着与日本方面的特殊关系,从而能够在中日两边都有充足的货币结算。以方天定为首的这个小小使节团,到达日本国之后,经由橘右京的穿针引线,与当时刚刚兴起的日本武家代表之一的平氏搭上关系。平氏当代的首领平正盛,渴望来自中土天朝的支援已经多年,在派出的橘左京和右京久久没有消息的时候,几乎断了希望,现在右京一旦归来,还带来了中土有力人物愿意帮助平氏的消息,真个令他喜出望外。
双方经过短暂的协商,达成了一系列协议,包括平氏开放其管治下的所有地境,由中国来人勘探金银矿藏,并提供适合与足够的劳工,以期获得一定的采矿收益。而对于分给平氏的金银矿产收益,方天定又提出了另一项让他无法拒绝的提议,那就是以这部分金银来换取中原大批物资,包括先进的弓弩盔甲等军器以及各种奢侈品,同时作出了不向平氏的对手源氏出售同样的货物的承诺。
这正是平氏最希望从中土得到的援助,平正盛大喜欲狂,慨然开出了高达五十万两白银的一张采购单,而这张单子被方天定等人拿到赴日的众多商贾之中一分,便抢了几乎一点不剩,单单是吃这中间的差价,方天定等人就得到了超过十万两白银。而对于采购军器的费用被各项奢侈品挤占的结果,平正盛颇有些无奈,只得以日后所应得的矿产收益为担保,向方天定要求了二十万两白银的借款,当然是以随船护航船队所携带的武器装备来支付,这一项又产生了近十万两白银的利润,还不算上日后各处矿藏的产量增加以后,平氏收益缩水的损失。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章 买卖(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28 本章字数:2101
自然,身为一个落后小国的新兴势力,平氏看中的是如何在与国内政敌源氏的角逐中占得优势,因此即使是意识到被人占了大便宜,平正盛依旧看中自己所获取的那些,而将一切损失都划入了政治投资范畴。因此除了支付的真金白银,平正盛还委托方天定向中原天朝的“有力人物”高强转达他巨大的谢意:五千两黄金,五万两白银。
这一笔收入,加上船队的收入,立刻使得身在日本的方天定使团成为了敌国之富。依照临行前高强的嘱咐,这笔收入被用来作为资本,开设了大通钱庄的第一个分号,日本分号。凡是来到日本的贸易商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收入在这钱庄换成钞引,等返回杭州之后,再从杭州的大通本号那里兑换真金白银。
而实际上,在日本钱庄开设的时候,杭州的钱庄根本还没成立,那是等到接受了赴日船队带回的黄金白银之后的事了。在那样落后的时代从事海外结算业务,其风险自然是巨大的,但是高强由于在两边都拥有强大的支持,得以成功避免了其中的风险,由此而获取的利润,是当时所有人都无法想像的巨大:每一两白银的汇兑,在大通钱庄这里就需要支付一钱白银的费用,而出于规避风险和节省运回白银所需的费用考虑,这样的高收费仍旧让商人们有利可图。
当这些商人回到国内之后,又得到高强的承诺,大通的分号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分布到东南五路的大小城市,商人们大可以带着一纸汇票,到自己所需要的地方去支领白银。这一措施又切中了当时由于国内通货紧缩,而造成的经商成本上涨的局面,虽然高强这新成立的钱庄信用还有待考究,商人们仍旧表现出了巨大的热情,有许多胆子比较大地,直接就拿着大通地银票去各地收买自己所需要地货物以及换取现钱。倒反过来逼得高强赶紧出台大通银票的转让办法。否则所有的银票转让都得到柜面上来取了现银再存进去。非把大通上下所有人都累死不可。
这么几件大事做下来,到了腊月里,第二批船队返航的时候,大通的地位已经初步确立的起来,不但海外交易中,大通占据了统治性的地位,东南五路地大额交易也有很多人开始使用其银票了。
当钱庄的信用树立之后。各地的存量金银又稳定了下来,高强手中很快便有了大批的自由金银可供使用。有了这批金银的担保,他开始尝试接受存款业务,然而事实很快证明,在大多数百姓连字都不大认识的情况下,指望他们能把高强的钱庄与吸血的高利贷商人区分开来根本是不可能地一件事。
于是,手中攥着大笔真金白银的高强开始发愁怎么花钱了。放贷款?没有大工业,投资有限。单单商业贷款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花掉这么多钱;保险?别扯了,人寿保险动辄几十年,这个时代人的期望寿命才四十多岁,谁来理你,而财产险在当时的条件下,你根本就赔不起,结果还是只能局限与海外贸易的范畴内,承接一些初步的商业保险业务。
“要是有股市就好了!”高强一面头痛,一面发着牢骚。转眼再看看手中燕青的来信。更加头痛起来:“这节骨眼上叫我回京,这不要我的命?”
“相公。且歇一歇,喝碗参汤罢!”门开处,妻子蔡颖翩然而入,手中一个托盘,盘上一盅参汤。近来高强日夜忙碌,蔡颖一面分担了应奉局的许多事务,一面也每日张罗着给他进补,真正做到了一个贤内助所能做到地一切。
高强一笑,接过参汤端在手中,顺手把那封书信就放在了桌上。见他吸吸溜溜地喝起参汤,蔡颖抿嘴一笑,便拿起燕青地书信来看,不由也轻轻“啊”了一声:“童节帅要回京,祖父叫官人你回京哩!”
高强放下参汤,一把将妻子揽到怀中,笑道:“且莫理他,你我夫妻温存一下。”
本来夫妻俩已经有几日不曾敦伦,这等年轻夫妻,正是情热之时,蔡颖被丈夫这么一搂,顿时浑身酸痒,咯咯只是娇笑,很快便有些娇喘细细起来。
高强脑子里一直转着各种念头,此时乐得一概放下,与娇妻调情,正是得趣之时,忽然蔡颖把手一推他胸口,嗔道:“你现在这么对奴家可越来越少了,定是念着那姓潘的女人!”
所谓姓潘地女人,自然是说的潘金莲了。高强去年八月上回了杭州,金莲也一路跟了来,蔡颖当见到夫君远行一趟,居然带回来这么一个妩媚风流的女人,当时眼睛就立了起来,直到听说乃是武松的寡嫂,无处存身来此寄居,这才换了脸色。
无奈女人嫉妒乃是天性,这金莲又生得一副勾人的模样,说的难听一点,真是天生入骨的狐媚。此等女子,男人见了心动,都想要占有一番,而女人便发自内心的敌意遏止不住,饶是蔡颖大家闺秀的出身,却也对金莲产生了警惕戒备之心,对着高强之时,偶尔忍不住就要提醒一下。
高强自然心知肚明,他当日与金莲在月下那一吻,不曾真个也销魂,偏生金莲名义上也是他的嫂嫂,宋朝男女关系虽然较为开放,对于伦理上头还是看的极重的,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却叫他心中渐渐滋生了许多渴望,只不足为外人道了。
现在听到蔡颖又提起,他自己心虚,立刻便把原先与妻子嬉戏的念头都抛去了,仍旧一手搂着妻子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手却将那封书信拿了起来,向蔡颖笑道:“娘子,相爷有意命我回京,这中间的缘故,你可能猜得几分么?”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章 回京(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37 本章字数:2147
这招乃是高强对付妻子的惯用伎俩,叫做转换话题,但几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当即变换轨道,免得继续强撑下去,说多错多,留下无数话柄,日后不得翻身。
身为他的妻子,蔡颖又是冰雪的心性,焉有不知之理?不过大家闺秀对待夫君,不能与寻常女子一般胡搅蛮缠,既然高强转换话题,说明他认为这个问题上头没有什么谈的必要,蔡颖只白了他一眼,便应道:“何必要猜?父亲日前已经有书信到,便说到此事,叫我务必劝你尽早动身回京,商议大事。”
“哦?”看来蔡京要自己回京的意愿非常坚决,居然动用了向来不轻易动用的老婆路线,高强这才真正重视起来:“是何大事,岳父信上可曾说明?”
蔡颖摇了摇头:“也不曾明言,只是我看信中的语气,多半这事不是不能说,是还未定案,不过既然祖父有意叫你回京,多半这事一旦定案了,与你会有莫大干系。”
高强皱眉,既然没有内线消息可套,便只得发挥他来自现代的优势——回忆历史了。童贯早年出自神宗朝大宦官李宪的门下,这李宪说来算是个宦官中的不世强者,曾经随同王韶开边西河,更曾经镇守兰州十天,抵挡了西夏举国号称八十万大军的围攻,本朝太监监军而有大功的,李宪是天字第一号。倘若是写出武侠版的北宋史来,这李宪定然是葵花门的绝品高手无疑。
而童贯出自李宪门下,便与西北兵事结下了不解之缘,据说此人曾经十次深入西北各地,察探军情地形,可算是西夏通。再加上他与蔡京紧密联合,在蔡京上台之后,童贯终于得到了与王韶之子王厚一同攻取西河的机会。
崇宁二年中,童贯任监军,与王厚等出西河攻羌人吐蕃。途中却出了一桩意外。由于皇宫失火,赵佶就以为是出兵不利的征兆,八百里加急圣旨给童贯。叫他退兵。此时童贯胆子倒大,硬是搏了一铺,将圣旨往靴筒里一塞。对着王厚、高永年等将领,只说“上趣成功尔!”把退兵的圣旨说成是进兵的号令了。
而此战的结果也正如童贯所希望的那样,王厚等大败羌人,一举光复四州之地,置熙河兰会路。同时吐蕃首领董迈来归,宋军完全打开了通往西域地道路。此战之后,宋军完成了对西夏地侧翼迂回,彻底改变了以往一直在西北的山岭中与西夏的扯皮状态,按照现在的话说,宋夏战争即将从战略相持阶段转向战略进攻了。
战后庆功之时,童贯将赵佶的那封退兵圣旨出示给众将观看,得意洋洋地说道:“诸位,你们今天能立这么大地功劳,可都是我童贯扛着脑袋给你们争取来的机会咧!”诸将感恩戴德。童贯立时便在西北的几十万大军中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自然,由于担任全军的监军,童贯也从此次大胜中获得了极大的好处,封为襄州观察使。要知当时还没有太尉的官阶。武官官阶中最高的是节度使,其次便是这观察使,合称两使官,内侍获得这个职位的,童贯也开了一个先河,其成就更在当年的李宪之上。
后来的事情却脱离了童贯的掌握,西夏一面部署对宋军的防御,一面向辽国求援。辽国立刻宣言燕云等州开始动员,一面派使者前来大宋,要求宋夏休战。两边互派使者,其中还闹了个笑话,翰林学士林摅(shu)奉使辽国,见到辽国新建的碧室,当时欢迎林摅的辽方陪同出了个上联“白玉石,天子居碧室”,嵌了“碧”字在里面,甚是巧妙。因为汴梁宫中建有明堂,林摅便对“口耳王,圣人坐明堂”,也嵌了“圣”字(繁体)在里面。
哪知辽国陪同不给面子,立刻就说大宋使者不识字,“圣”字下面是壬不是王。林摅大丢面子,尤其还是在北朝人面前,当即恼羞成怒,出言不逊,等到见了辽国皇帝,也是抗辞相争,惹得辽国皇帝大怒,将他所住地馆驿断绝食水烟火,弄得林学士的大便都没人清理,很是吃了苦头。
这里双方使者往返不绝,西北却又传来败绩,西夏军发动反击,攻入镇戎军,时任知绥州的西征大军副帅高永年出城遇敌,不料中了羌人的埋伏被擒。羌人首领含恨于此前地惨败,竟将高永年剖腹剜心,取其心肝分食,消息传回,陕西震动。
经过朝中一番争论,最终还是认为大宋没有能力同时应付两个对手,只好同意归还一些城池,另外命令西北大军就地布防。而这件事的发生,就在高强来到这个时代的前一年,崇宁四年的事。
想到这里,高强隐约捉到了一点头绪:莫非童贯回京,还要伴随着新一轮对西夏,乃至对辽国的战略调整么?是这样的话也不奇怪,不过就算西北和河北的战略有所调整,有我什么事?要知道,到现在我还没有进入正式的官阶系统,这个应奉局只能算是法外设置地特殊机构而已,论其性质,无非是给皇帝弄些新奇的玩意,以讨取皇帝的欢心,一言以蔽之,我高强不过是给官家帮闲的啊!
他愁眉苦脸,蔡颖看的好笑,便伸手来揉他的眉心,戏道:“官人,如此发愁,敢是此间有什么大事要办?”
高强打了个“唉”声,叹道:“我大通钱庄草创之时,又推行诸般新政,凡事皆出于你家官人我的脑子,都要我一个个手把手地教他们做事,眼下哪里走的开?况且你也知道的,钱庄的进项日渐增加,而银票畅行五路之势已经初成,库房里堆放的金银眼看就要放不下了,眼下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蔡颖大奇,笑道:“官人,你办这钱庄,为的不就是挣钱,如今名副其实的是日进斗金,官人大可数着银子玩,有什么可发愁的?”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章 回京(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46 本章字数:2300
高强“嘿”的一声,心说土财主才数钱玩呢!像我这样具备了现代理财意识的人,对于手中现金的大量堆积只会产生极大的危机感呢。况且眼下大宋的财政形势,乃是严重的通货紧缩,货币供应量的不足已经大大压抑了经济的活力,这钱要是不能投入流通,我留着它作甚?
不过他也知道,有这疑问的不光是自己的妻子,更有她背后所代表的蔡京等人,只得耐心解释一番:“娘子,你道我开办这钱庄,当真是图它赚些钱银使用么?若然是为了一己享乐,家父位高俸厚,我这应奉局更是可以随便伸手从内府中拿钱的口子,我又哪里缺钱使费了?”
“然则为何?”蔡颖睁大了眼睛,大惑不解。
“去年摩尼教起事未遂,朝廷未必清楚,你在我身边却是知道的,其中的艰险转折之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只是说到头里,这摩尼教起事为的是什么?也不过是因为当十大钱扰民这一件事罢了。因此上我创办这钱庄,以海外贸易所赚取的金银来投入东南五路,使此间的众多出产都能获得收入,民既有利可图,官也不必无钱而强买民物,岂非大大缓解了矛盾?”绞尽脑汁,高强才能以较为简明的措辞解释这个问题,至于这两个措施的性质,一个是扩张外需寻找新市场,另一个则是增加货币供应和加快货币流通速度以缓解通货紧缩,若照这样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天书。
“官人深谋远虑,奴家自然是钦敬的。”蔡颖也算饱读诗书,又通晓世务的,大致也能理解,但她随即话锋一转,又说出一番话来,叫高强始料不及:“只是官人可知道。为何你提出借这钱庄的名义发行交子,祖父与公公他们都不支持你么?”
高强原以为是,蔡京不许自己发行交子,乃是出于谨慎。要等时机成熟再说,现在听来却仿佛另有隐情:“恰是为何?”
“官人,往年西北用兵,大批军粮物资等物都是由各地商人运往西北。大军在各处设军需采买处,以钞引支付给商人,各商人再持钞引去便宜之地换取所需,或现钱或盐茶,军民两便,你可知晓么?”
高强点头,宋军的这一后勤改革。庶几接近于现代的国家采购制度,乃是军事夹上的一大创举。他也曾为之赞叹不已;而这一事实的存在也为他开设大通钱庄增加的极大地信心:“然则如何?”
“官人,你道朝廷连年在西北用兵,哪里来的这许多钱银?即便是钞引支付,最终也还是要拿出等值的现钱或者盐茶等物来偿还的,数年间大军在西北耗费无数,这中间实有莫大地缺口。而另一方面,离西北最近的富庶地区乃是巴蜀,此地虽说物阜民丰,却是山路难行,进出不便。大批的军粮能够运出。当地便须以现钱支给,而一枚铜钱要运到蜀中。其耗费差不多就要花去半钱,这哪里能负担得起?因此上蜀中铜价比中原和东南更要高上许多,当地无奈,只得以铁铸钱,后来又印交子作钱,便是出于此了。”
“原来如此!”高强恍然,如此说来,西北和蜀中的货币供应不足状况,比东南五路更加严重,难怪东南五路只是将当三钱,改为当廾钱,好歹用的还是铜钱,而西北和四川直接发行纸币了。
不过他随即想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当地官府发行这样的交子纸币,并没有成熟的金融体制可供支撑,相反其实物货币量的紧缺,根本不足以保证铜钱到纸币的顺利过渡,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交子的信用将遭到怀疑,进而在短时间内大幅贬值。
他这样的推测说出,立刻得到蔡颖的热烈赞同:“官人对这理财上头,真乃天授!交子既然举步艰难,军费又有增无减,祖父掌控宰执,为此正焦头烂额呢!”
她凑近了高强耳边,低声道:“父亲告诉我,等正月一过,祖父就要下令,今年新发行的三年一届的交子,对以往各届的旧交子,将是四比一的换率。祖父之所以不许你发行纸币,这可明白了么?”
高强凛然:原来是内幕消息!蔡京这么大笔一挥,当时就把通货膨胀率提高了四倍,自己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推出纸币,不问可知,一定死的难看之极了。宋代的文官集团在执政过程当中,凭借各种人才的不断涌现和政治体制的支持,维持了庞大帝国地繁荣发展,比后代明清时地整个被理学和八股文束缚住了手脚的文官集团,其表现真可谓是可圈可点,单就经济成就而言,宋代当之无愧地是我国历史上的最高峰。
可叹的是,由于缺乏成熟的金融理论和经验支持,这时代的高级官员们虽然并不是无能之辈,但处理起棘手的经济问题来,往往还是只能用长官意志来代替经济杠杆。倘若蔡京作出这样的决策时找高强商量了,高强立刻就会告诉他,你这样的做法,现代也有过的,称为休克疗法,用恶性的通货膨胀来对抗紧缩,为培养和寻找新的市场争取时间,而单纯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的休克疗法,其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这么说了,真的会有用么?”高强苦笑摇头,忽地站起,将妻子横抱在手中,笑道:“颖儿真乃贤内助也为夫无以相报,只好房中恭敬了!”
蔡颖惊叫一声,全然无力挣扎,被高强抱着进房去了。
次日清早,高强找来许贯忠,将杭州诸事都托付给他,好在大通钱庄和船队兴旺的很,再有许贯忠盯着,料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至于钱庄日渐增加的金银储备,高强想了一夜,觉得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投资开建自己的海船,二来可以逐步收购掌握在那些零散船主手中的船引,这样双管齐下,可以更快的将船队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随着属于高强自己的船队的建立,梁山泊的整合便可以相应发挥作用了吧。
许贯忠素常参与机密,对于高强的各种谋划都有所知,当下一一答应了。
旬月之后,几艘大船缓缓驶离杭州码头。背对着欢送的人群,面朝西北,高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情:“汴梁城,我高衙内又回来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四章 述职(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6:55 本章字数:2249
这一次高强回京,随行人员比起去年年初离京的时候少了许多,不但师父鲁智深出走,心腹许贯忠不在,就连党世英,陆谦,杨志等将领都留在杭州防地戍守,不能擅离。当然了,陆谦等人留在杭州,除了军令的约束之外,还担负着秘密的任务,要筹措军械以供高强向日本国出售之用,此项贸易不但可以维持与日本平氏的重要盟友关系,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非高强体系内的中日贸易,向平氏的对手源氏一方出售武器。要知道,打仗是要两方实力差不多才有的玩的,如果平氏在得到来自高强的援助之后迅速膨胀,一举将源氏打的不能翻身,那接下来就该轮到平正盛来找高强谈判,要求提高其矿产收益份额,乃至提出国有化的要求了。
自然,有少的,就有多的,此刻高强身边的韩世忠,就是此行的一大收获。许贯忠不在身边,韩世忠便担负起了部分总管的职责,将高强身边的这些手下以兵法部勒,管理的井井有条。而高强对他最满意之处在于,韩世忠并非一勇之夫,往往能够对高强有所建言,彼此的契合度也迅快上升,如今高强用的是越来越顺手了。相比于许贯忠,高强对韩世忠唯一的不满就是,这家伙的话未免少了一点。
路行非只一日,这一天座舟抵达东京汴梁,因他此次回京并非公传皆知的事。因此码头上少有人接,不过太尉府与太师府的人这几日都在码头迎候着,一见高强座舟靠岸,忙不迭就上来接船,一面将消息传了回去。
少停便是大队车马来到,将随行女眷和行李都装载了,高强翻身上马,大队浩浩荡荡向太尉府而去。沿途行人见如此阵仗,不免纷纷侧目。交头接耳打听是哪家高官显贵,待得知花花太岁高衙内又回来了,虽说近两年来高强未曾在东京汴梁作恶。不过记得他名声的人还是不少,哄的一声,路边的妇人少女便一下少了许多。
此种情景还是高强初到宋代的时候遇见,之后他诸事繁忙,久已不见了。如今乍回东京,见到自己“余威”犹在,心下倒觉得几分亲切。一面笑眯眯地向路两旁张望,看在路人眼中,这浮滑衙内更显猥琐与好色了。
高强一路得意洋洋,回到太尉府,径自到书房给父亲大人高俅磕头。
高俅膝下无儿,高强的本身算起来又是他的族弟,因此对这假儿子向来宠爱,况且这儿子如今也算出人头地,日后更有大好前途。高俅对他是满意得很了。至于近来有人说高强不务正业,做起生意来与民争利,高俅全然没放在心上,这高衙内要是不胡闹了,就枉称花花太岁了。
此刻见到高强大步进来跪倒磕头,后面儿媳蔡颖深深万福,高俅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上前双双搀起,不免慰劳几句,问些途中行止。东南风物等等。高强和蔡颖一一答了。又拣几件有趣的见闻告诉高俅,高太尉拊掌大笑。一家和乐融融,颇有天伦之乐。
wWW ▲тt kān ▲CΟ
闲话一会,蔡颖自回房去安顿,高强便问高俅,此次回京,自己该做些什么?
高俅不愧是直接参与中枢的武官第一人,立时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等!”
“啊?等,等什么?”高强立刻傻眼。
“不错,等童贯回京,他会与公相,老夫等会商军国大事,到时候你也旁听,总有用到你的时候。”高俅眯着小眼睛,徐徐捋着颔下的胡须,笑的颇为诡异。
高强却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军国大事?”
高俅被他弄的无法,只得说了出来:“还能有什么军国大事,童贯这厮最关心的,就是西北的战事了。”
“哦?那攻夏之事,不是因辽国的请求而休战了么?”
“嘿嘿,童节度等了这么多年,到五十多岁才能监军西北,又打了个大胜仗,当此时,他北望横山,正是踌躇满志,奋发进取的时候,却被辽国派几个使者给拖住了脚步,又吃了西夏一个大亏,高永年死的如此惨法,哪里肯善罢甘休?我看他这次回京,是要寻求制约辽国的办法,让他好专心把西夏国给收拾了。”
高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童贯当真是武圣再生,诸葛转世不成?夏贼唱乱垂百年,远自本朝太宗时就已经得国,他童贯不过是借着王厚等将士的光,打了几个胜仗,就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
高俅却摇了摇头:“童贯此人,非比等闲,其久在西边,满朝文武比他更有资格谈论边事的,还真没几个,你休要小觑了他。况且西夏与我朝交战百余年,其国地狭民贫,小小的河套之地,哪里能与我中国对抗?前次王厚与童贯光复熙河兰湟四州,夏贼只能束手坐看羌人惨败,便是其力不从心的明证了,若其力足以制我,又何必向辽国求亲,并请辽国出面斡旋休战?”
高强愕然,才道:“以父亲之见,这西北战事,童贯是大有可为?”
高俅点头道:“若只有夏贼,童贯大可从容应付,步步蚕食横山诸城,待将横山之险尽数掌握之后,西夏的河套之地便藩篱尽丧,败亡只是时间问题。这其中虽然尚有无数艰难,但大势已经掌握在我大宋手中,这是不会错的。”
宋夏之间地战争局势居然已经如此有利,高强始料不及,这时候的宋军既然如此强大,为何后来又在攻打燕云的时候败的如此之惨?要知道,历史上统领大军攻打燕云的,也正是这位童节度啊。
他晃了晃脑袋,这些事暂且放下,单问眼下如何:“然则以此看来,童贯想要攻夏,首先就得让辽国不加干涉?”
高俅赞许地拍了拍高强肩膀:“我儿聪敏,果然不错,当年西夏初立国之时,便是仗着辽国的卵翼才能够生存下来,连辽拒宋,一向是夏贼的基本策略,百年未改。只是既然百年不改,童贯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改变这个态势,也真是一道难题,为父代他设想,委实无甚良策可行。”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四章 述职(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7:05 本章字数:2128
对于本朝的战略态势,高强更多的认识还是来自于现代对于宋夹的种种记载,其中不详不实之处甚多,起码对于徽宗朝的军事,绝大多数都是说后来对辽对金的战事如何窝囊,却不提及其对夏战事的成功。所谓知己知彼,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便闭嘴为妙,横竖童贯不日回京,到时自然分晓。当下高强又问了高俅的起居,便告退出来。
刚出了高俅的书房,迎面便见燕青和石秀两个站在路旁等他,那燕青穿戴风流,鬓角簪花,石秀也是英挺俊朗,一身红色军装穿在身上合衬无比,这情景若让同人女看到,定然留着口水大叫“不耽美怎么可以?”
眼见两位爱将,高强心中欢喜,快步上前去拦住要施礼的两人,捶捶打打甚是亲热,完全没把他俩当了外人。这二人都是高强前年在河北大名府收来的,可谓随于微时,后来高强离京南下,燕青与石秀奉命留守,将中原的局面弄的有声有色,甚是得力,高强自然奖掖有加。
道旁不便说话,高强又想看看自己一手兴办的、眼下已经成为东京汴梁八分风流集聚之地的丰乐楼,于是三人出得府来,上马赶奔丰乐楼。
这丰乐楼虽说是高强买下之后兴建的,不过他除了前年与老爹高俅并郑居中两个一同帮闲,为官家赵佶嫖宿白沉香拉了回皮条之外。还真没来过丰乐楼几次,这一年多没回来,乍看丰乐楼地壮丽景象,高强自己都有些意外。
当下三人进了楼中,略略巡视一番,高强甚为满意,很是夸奖了燕青几句,不过以燕青这浪子之才,管理一个丰乐楼那真是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足为奇。
三人进了密室坐定,燕青捧出几本账册,请高强过目。
高强看也不看,丢过一旁,笑道:“这楼子既然由小乙你打理了,便一切由你做主。本衙内是不问的,何况开这么个楼子,本衙内哪里是冲着这几个钱财?我只问你,官家一个月约来几次,对此间可满意,对你小乙哥又是如何?”
燕青笑道:“官家恨不得一个月要来三十次才好,对我丰乐楼那是一万个满意了。小乙我给官家作帮闲。吹笛唱曲凑趣说话。并无半点差池,如今官家到了丰乐楼。白行首未必要见,我小乙是一定不能少的。”
高强大笑。当初留燕青在这里,就是看中他机灵巧妙,对于这时代的诸多市井杂戏无所不精,正好对上赵佶的性子,有这么个人讨赵佶的欢心,高强就算把天给捅破了,在他赵佶的心中也坏不到哪里去。如今这样的效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小乙哥,以你大才,单单逢迎天子,着实是屈才了,本衙内这厢谢过。”高强深施一礼,燕青连说不妨。
石秀在旁笑道:“小乙能哄得那官家欢悦,衙内在外才好行事,此等重任非小乙不可,衙内乃是知人善任呐。”
高强听了这话却说不然:“三郎,你这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留小乙在官家身边行走,一来固然是要官家的欢心,二来却是为了我这东南应奉局地提举位子。”
石燕二人都是不解,燕青便道:“衙内,那应奉局无非弄些珍奇玩物呈献官家玩乐之用,有甚打紧?”
高强摇头道:“小乙啊,这应奉局现今是在我手中,你便看不出他的厉害。我只说一件,你便知晓,那应奉局若看中了一花一石,不但是在所必取,且连州县官府都不得干预,只需将御封的黄帖一封,那花石的所在便成了应奉局的一家天下,可以予取予求,你道厉害不?”
燕青与石秀这才醒悟,那石秀久在底层挣扎,对此更有深切认识:“不错,此中更有无数徇私勒索的良机,只要是应奉局门下,即便是一个小吏,也可横行乡里,州府无人能管制,这么一个衙门倘若是在不法之辈手中,真能翻了天去。”
高强点头:“正是!而以今上的性子,谁能在这玩乐上头称了他的心意,比在边疆上立了多少大功都来得有用,如今我应奉局进献无不称旨,今上信任有加,如此大好形势,决计不可让人分了去。而本衙内日后当步入仕途,不可能长居东南,这应奉局提举的位子,他日便是你小乙哥的了。”
所谓当仁不让,燕青明白了高强的用心,也不推辞,点头便应了,以他和赵佶以及与高强的关系,这位子确实是非他莫属。
说完了燕青,便轮到石秀。石秀掌控中原的黑道组织,整合各地地闲杂混混无赖汉等等,举凡车船码头市井街巷等等,如今到处都是他的人手。这等无赖汉,平时游手好闲,人人讨厌,被石秀这一整合,立刻就显出了强大地潜力。别的不说,只说这保护费一项,平常是一城之中几帮混混,你也收来我也要,相互争抢地盘是不免大打出手,血溅长街。
自石秀一统之后,满城地商户只需一年买一块秀字令牌,便无需再付什么钱财,那些无赖汉们另外可领到分例,固定的收入加上大幅降低了流血风险,使得多数混混们都山呼万岁。而这等混混组织对于秩序地维持,其效率比官府又要强胜百倍,若有人想要额外勒索商户小贩等人,立时便会被道上的其余人知道,而这破坏秩序者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会消失不见,整个秩序得到恢复。
再如车船码头,以往商旅每到一处,均须打点当地大小土豪,而如今只需一块秀字令牌,便可畅行中原各处,省去多少成本耗费,现代提了多少年的减少各地的土收费站这件事,在石秀手上已经轻松实现,虽然石秀手下的组织并不上台盘,却真个是功德无量。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五章 见童(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7:38 本章字数:2358
与燕青一样,石秀也是捧出几本账簿,不过他麾下大小分舵遍布中原,各路小弟加起来数万之众,这还只是有直接归属关系的,余外依附的大小混混都不算在内,那账册又哪里能作的平,作的准?也无非备的大略而已。
高强照旧不看,石秀去年曾经到杭州助他擒拿朱冲朱勔父子,那时便已经述职了一次,这大半年来又是时时汇报,也没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石秀手上这摊子头绪极多,若是都要他自己监督,烦都烦死,因此只管大方向的事,余下细节统统交到石秀手上。
大致说了一番年来的成就,石秀忽地向高强道:“衙内,三郎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高强纳闷,什么事要这么郑重?他转念一想便明白,笑道:“三郎所言,不妨让本衙内猜上一猜——可是说的山东宋江?”
“正是!”石秀皱眉道:“去年得了衙内的指示,要暗中扶持宋江起来,用他控制山东绿林道,我便去了两次山东,与宋江见面。据我看宋江这人,城府甚深,功名心重,其心机叵测,衙内还是小心些,不要过分信任他才是。”
高强心中赞许,石秀到底是有材料的,见了宋江几次就看出这人不是啥好鸟了,不过关于宋江的人品,恐怕你石三郎不会比我更了解了:“三郎啊,那宋江当日投靠于我。据本衙内想来,一则若是将他拒之门外,恐怕失了山东一些好汉的人望,二来山东之事与你这里有所不同,各处深山大泽多有草莽豪杰,若要由三郎一一收服,虽然未必难成,总是迁延时日:三来么。联结山东各处绿林,许多事是不可与我太尉府沾上边的。你三郎的身份,眼下绿林中已经有人知晓了。那宋江既然可以查出来,别人便也能查的出来,因此利用他来整合山东道,乃是顺水推舟。”
石秀闻言拜服。说道必当与宋江多方合作。务必令衙内之意行在山东,如同行在东南五路和中原京畿一样。高强听着这话有些耳熟。仿佛与西方的圣经中某句祈祷有些相像,当下含糊而过。
三人又说了些事务。眼看天色不早,高强远来,一路风尘的也有些乏了,便各自告辞而去,教高强早些歇息了。
此后数日,竟是高强来到这时代以后难得的悠闲日子。那蔡京蔡太师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叫他回京,哪知回来了以后却全无动静,高强猜测怕是因为童贯还没到京城,那件大事尚未定案,所以蔡京便晾着自己了。蔡颖回了一次娘家,连蔡京和她生父蔡攸的面都没见到,只和亲娘叙了会家常便回,更加座实了高强的想法。
既然蔡京一时没有差遣,各处的事务又都有职司,高强难得地无事一身轻,乐得晃着袖子在繁华的东京城例逛来逛去,期间不免带着府中地一众手下往各处酒楼勾栏等热闹去处玩耍,令东京街市重新回想起往昔与花花太岁高衙内一起走过的日子。不过现在这高衙内的名字引起的反响有些不同,想这位高应奉自从兴办丰乐楼,又与当今官家赵佶对了回诗,其文才风流已经小有名气,于是高强上街之后,便经常见些长相普通乃至可以打扫公共卫生的女子在他面前大呼而过,还多数举起袖子半遮面,那架势并非躲避,倒是很明显地要吸引高强的注意力了。如此几番,高强也有些怕了,现在若有人问他有什么事是比所有美女一看到他就跑更加可怕地,他一定会立刻回答:那就是所有丑女一看到你就扑上来!于是我们往日的花花太岁高衙内,吓地一点都不敢出去花,只能闷在家里。好在他孝心还是有的,别处不去,师父林冲那里还是要去拜见一下,顺便拜见拜见美貌的师母,其乐也夫!
这一日消息传来,熙河兰会路、秦凤路经略制置安抚使,武康军节度使童贯,终于回京,高强长出一口气,大凡人要是习惯了忙碌,叫他休息一下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高强这几天几乎要闷出鸟来,盼童贯回京之心恐怕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人。
当晚,在丰乐楼的秘密包间中摆开酒席,这一桌的参与者可谓都是当今的重量级人物,乃是太尉高俅设宴做东,主宾位上坐着远来的节度使童贯,对席则是权势熏天的太师蔡京,如高强这样的人物,虽说在东南五路跺一脚都有响的,到了这里就提不上筷子了,能有个位子就是面子。
众人入座,不免客套一番,你敬酒说童帅西北有功,我还敬说太师执政有方,太尉青云直上,官场的哈哈打过一遍,也该是步入正题的时候。
高强在一旁偷眼打量童贯,见这人生的真是不凡: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魁梧,气派非凡,一张国字脸,皮肤黑黢黢的,虽然略有些显瘦,不过筋骨强健,看起来着实威风的紧,“格老子的模样硬是要得”。话说回头,以赵佶这么个艺术家皇帝,能得到他宠信的人,长相要是丑怪倒是件怪事了,象蔡京年逾六旬,看起来却还是一副儒雅有型的老帅哥模样,足为明证。
不过最离奇者,这位童贯的颔下居然生了几十茎胡须!
高强还道自己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仔细打量,这次才确定没有看错,童贯真的长胡子!当时心下惊叹不已,心说乖乖不得了,太监长胡子,真是千古奇闻,当年汉末三国时十常侍之乱,袁术等人杀进皇宫,下的命令是“但面白无须者皆杀”,于是杀错了许多不长胡子的。若能像这位童节度一般,作太监作到长胡子这么有个性,那时便可逃出生天了吧?
“咦,作太监做到长胡子这么有个性,好似是某部电影里主角对一个太监说的话,而那个太监的胡子却是贴上去的哩!看来童节度没啥稀奇,不过是用了易容术,贴了假胡子。只是太监贴胡子,与掩耳盗铃同理,贴了也是白贴啊!哎,真是可怜……”
他这么胡思乱想,没提防童贯的眼神忽然扫了过来,二人四目这么一对,高强立刻就觉得有一股压力临身,童贯的二目神光充足,虽然不及蔡京的眼神那么深邃难测,威势却有过之,令他立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大叫了得,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就算是大奸臣,也都是不一般的人物,况且这位童贯在西北统兵多年,真个有大将之风!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五章 见童(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7:52 本章字数:2227
童贯忽然笑着向高俅道:“之介兄,令郎不愧将门虎子,在我童贯面前如此镇定自若的,小辈当中可找不出几个。”
高强听见夸奖自己,连忙称谢,哪知童贯理也不理他,又去恭喜蔡京得了个好孙婿,倒把他晾在那里了。
高强心知童贯有意给自己一个小小教训,他倒也怡然自得,自己盯着人家太监的胡子看,按现代的说法就是不尊重他人身体上的缺陷,确实不大厚道,小小不逊受着就是,况且他眼下历练的多了,这点小事全然不在意。
那童贯见他仍旧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全没有吃瘪被冷落以后的反应,这才有些重视起来,说了几句客气话,高强谢过又坐下了。
座中的个个都是人老成精的,这点小小曲折哪里能瞒得了人?高俅忙来圆场:“我儿,你今日能够统领东南应奉局,全仗童节帅将原本属他该管的杭州明金局划归你管,现今你还住着童节帅那明金局的屋子,怎可无礼?”
高强一想也是,忙跪倒给童贯赔罪,童贯倒老实不客气的受了,高强一边磕头一边心里骂:“死太监,生儿子没屁眼……糟糕,又错,太监本来没儿子。”
等到受了几个头,童贯才把高强搀起来,笑道:“世侄何须多礼!世侄年少得志,小辈中少有的英雄,些许气盛也是难免。之介兄太过严谨了!”
高俅说些客气话,无非是莫要夸坏了小孩子,打几个哈哈,这才过去了。
他几人这么你来我往,蔡京一直坐着,眉毛都不动一下,到这时才开口道:“童节帅,此次回京,所为何事?此刻便可明言。”
这话说得很是直截了当。并无什么客套,可见蔡京与童贯的关系着实是不寻常。
童贯见蔡京开口。当即把酒杯放了,向蔡京拱手道:“元长兄,年前小弟在西北累战而前,迭获大胜,正是要进取西贼的当。’叵耐辽狗横加干涉,迫于上命退兵。倒赔上大将高永年一条性命,西北数十万将士,何曾有一人甘心!某家此番回京。便是要向元长兄和之介兄讨一个良策。怎生能令这辽狗与夏贼分拆才好。”
这话与高强原先的预计是分毫不差,他竖起耳朵只听蔡京回答。心说辽夏联盟之势已成,要拆开哪有那么容易?
果然蔡京两条细长眉毛一皱:“夏贼立国之后。与我大宋和辽国都有过交战,不过与我大宋是断断续续战了百年,对辽国却是和多战少,此辈均是狼子野心窥伺我中原繁华,其间当多合谋而少相争。况且崇宁时夏贼为求辽国出面制止我朝大军攻伐,不惜以国主之尊求取辽成安公主为婚姻,听说那成安公主不过是耶律族中一寻常女子,并非皇女,夏贼如此屈就,其联辽之心之坚非同小可,若要分拆两贼,绝非易事。”
童贯点头道:“此事某已知之,夏贼败于我手,已经失了西边藩篱,若横山再被我攻取,则国中无险可守,形势危殆之极。若无辽国为援,某家十年之内必尽收夏土矣!”说到战事,这童贯精神百倍,指挥数十王大军的人,自有一股逼人气势,高强没见过这样大将的气派,一时颇为折服,竟连他的大话也不怎么看轻了。
童贯却越说越气:“叵耐辽狗,坏我大事,岂可与之干休!”说着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震得杯盘乱响。
高强看他提到辽国时左一个辽狗又一个辽狗,比说到西夏的时候更加痛恨,心想难道后来童贯一意联金攻辽,就是这时埋下的种子?
高俅见他激动,忙加劝解:“如今二贼并力,急不可图,童兄平心静气则个。”太监没有字,因此蔡京和高俅虽然与童贯交好,却不以字称呼。
童贯气道:“二贼急不可图,某岂不知?如今问计于二兄,正是为此!”
说到要拆散辽国和西夏的联盟,蔡京和高俅都没了言语,这两个玩权术那是一等一地好手,蔡京于民政或许较通,真要说到军国大事,恐怕两人加起来都及不上童贯,哪里又能有什么建言?
不过两人之才,不但他们自己清楚,童贯也是清楚的,而且蔡京也清楚童贯清楚他们的才能,因此童贯这么个问法,想必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和高俅襄助之处:“童节度,你有何分教?”
童贯也不客气:“元长兄,之介兄,据小弟想来,如今辽强夏弱,先取夏贼,这是根本的次序。只是辽国到底比夏贼强了多少,二贼若并力前来,我大宋当用多少兵马钱粮方可抵敌,这一节却是小弟不知的,要请二兄参详。”
蔡京默默不语,高俅眼珠来回转,忽然看到高强在一旁听的聚精会神,便道:“我儿,你时有奇思妙想,不妨试言,此间并非庙堂之上,说错也无事。”
高强没提防自己老爹点将,有些惶恐,刚要推辞,童贯二目已经扫了过来:“世侄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他山之石,也可攻玉!”
“我呸,就你这块料,也配叫我作石头,你自己作玉!”高强想到历史上童贯力主联金攻辽,结果反在燕京城下被病入膏肓的辽军打的溃不成军,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推辞,昂然道:“父亲,公相,节度,小子无状,妄言莫怪!以小子想来,欲破夏贼,当先间辽国,比年来辽主昏聩无道,国中渐生乱象,正是多事之秋,未必就有什么力量能援助夏贼了,童节度此时手握大军,虎视横山,此乃万世一时也!”
他一阵慷慨激昂的话语过后,自以为句句振聋发聩,语气骇人,再加上结合了所谓来自现代而掌握地历史知识,这样对于天下大势和敌我力量的精到分析,在座的几位古人又不是什么历史上惊才绝艳地大人物,还不立刻离座而起,拜服在自己的王者气势之下?——呃,那高俅作自己的老爸,说来功劳不小,到时我先搀扶他起来好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六章 建策(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03 本章字数:2223
可惜事与愿违,高强的眼前并没有出现穿越历吏的众多主角所遇到的那一幕,在座的几人表情各异,便宜老爸高俅干咳两声,把眼光避到一旁,蔡京的细长眼眯的更加小,叫人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在关注什么,而童贯倒是唯一正视高强的人,不过那眼神,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惊叹或者佩服,反而带着些怜悯和无奈……说白了,就跟看个白痴一样。
高强情知不妙,自己这一番话看来全然没被这几个家伙放在心上,心中暗暗叫苦,都是那一小撮不通人情世故,更不了解历史的复杂性的笨蛋写手,净写些这类破段子来蒙人,把我可害苦了哟!
好在高俅在座,他心中对于这假儿子还是颇为爱护的,忙岔开话题,向童贯道:“童兄,宋辽之间百年不称刀兵,连年使者报聘往还,即便是三年前辽国为夏贼请命休战,归还其失地,也并未出兵援助夏贼,童兄若要对付辽国,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蔡京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却忽然道:“童老弟,可否听本相一言?”
对于蔡京,童贯不敢丝毫怠慢,忙拱手道:“公相请讲,某洗耳恭听。”
蔡京细长眼一扫高强,后者此时正有些不知所措,蔡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拿手指一点高强道:“此子所言,虽然听上去大而无当,却也未必全然没有道理,我等百年来惩于太宗数败于辽,始终不敢对辽国动兵。却已经忘记了对手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童贯一惊:“公相何出此言?辽国地广万里,治下人民如雨。兼且有骑射之利,岂是易与?何况我朝眼下大军多在西北。正与那夏贼相持,哪里还有余力对辽开战?”
蔡京微微摇头:“辽国当今天子即位八年以来,多事游猎,不勤政事。无论是往来使者,还是边市谍报,个个都说辽国经道宗时乙辛之乱后元气大伤,当今天子却不知恤民。一味纵乐田猎,国政已经渐乱,各部多有离心,这却不是假的。”
高强刚才的说话没得到响应,正有些尴尬,忽见蔡京居然出言挺自己,正是大喜过望,心说亲家爷爷你真是够意思!不过他还没得意忘形,晓得蔡京既然在说话。自己是没资格插嘴地,依旧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只是已经不似方才那么局促了。
童贯皱眉道:“话虽如此说,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幅员万里,再怎样衰败,国中必有豪杰,若当真将其小觑了,必要吃大亏。”
“咦。这家伙头脑倒清楚得很啊,怎么后来会力主伐辽,却又输地那么惨?”高强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继续闭嘴。
只听蔡京续道:“童老弟,你所言的,乃是辽国大势。只是有一件事,你却忽略了。”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辽国夷狄之民,其民尚力而不事仁义,其治下部落虽众,乃以势合,非以义聚。如今辽主失政,国中乱象渐生,我意必有小部夷狄之民蠢蠢欲动,若我朝能探得其中虚实,阴养其力,令彼小部起而祸乱辽国,则其自顾不暇,我便可放手去图夏贼了。”
他停下脚步,捻须笑道:“列公,此乃老夫的驱虎吞狼之计也!”
童贯和高俅一同叫好,看见蔡京对自己的计策得意洋洋,两人不约而同的谀词潮涌,大拍蔡京的马屁,什么公相神算旷古绝今等等,不一而足。
旁边地高强心中却大叫馊主意,历史上就是你蔡京打这等鬼主意,想要驱虎吞狼,才会去勾结金人,南北夹击去打辽国,结果辽国是完蛋了,下一个就轮到大宋,演出千古难见的靖康之耻!
他这里脑子飞转,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却听童贯道:“公相此计大妙,只是辽国治下部落众多,东西幅员广达万里,我等该如何行事?”
蔡京道:“此便须得劳动节帅大驾,年来夏贼屡次向辽国哀告,说道我朝虽然如约休战,却迟迟不将诸所占城池军州归还于他,辽国遣使来责,官家这次招还节帅,也正有些因为此事头痛。”
童贯点头,这事说来就是他在捣鬼,眼下手握西北军权的就是他,就算接到了圣旨要归还所占夏地,已经到嘴的肉哪里能轻易吐出去?况且大宋迫于辽国地压力而与西夏停战,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在赵佶给童贯的圣旨中,压根就没明确撤兵的范围和时间表。
童贯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找借口百般拖延,三年来只把两座废城还给了西夏,西夏叫苦他就往上面推,逼不过了就退一些,而后再想办法给西夏找些麻烦,反正两国交战百年,彼此的疆界原本就模糊不清,即便是元丰时划过了地界,到如今又二十年过去,也没什么一定之规,西夏好多事也捉不到他的痛脚。
现在见说到了自己,童贯凝神听蔡京续道:“官家自御极以来,西破羌人,南收黔南,比年告慰太庙,正是得意之时,心中对辽国屡屡作梗也早不耐烦,只是辽国向来兵强,官家心中不知底细,不敢轻动刀兵罢了。只是辽国多次来使催责归还夏地之事,官家不胜其烦,要派个使者去辽国交代一下,这次便想叫你童节帅前去。”
高强一惊,童贯出使辽国,这事在历史上也是有的,可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政和年间的事,现在提前了五六年,难道又是自己来到以后引起的改变?
童贯听了这话,却默默不语。要知这次前去出使辽国,就是要交代归还夏地的事,自己乃是一手做成者,奉使前去,不是置身于火炉之上么?他正在犹豫,蔡京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教他大为意动:
“辽国为西夏请地,却并不出兵援助,其必不欲深陷宋夏之间,为他人作虎伥,因此节帅此番出使,说来也只寻常。不过此番节帅能够深入彼国中,若能查察民情,寻暇抵隙,令其国中生乱,则我计可售矣!”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六章 建策(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12 本章字数:2115
童贯双眉一扬,拍案而起道:“公相所言,大获我心!自古有言,小入虎穴,焉得虎子?某家碍于辽狗插手,不能对夏用兵,心中衔恨久矣,此番去到彼国中,必当察其破绽,挑动他国中大乱几场,方消我心头之恨,更可从容去灭那夏贼,建不世之功也!”
他说到高兴处,不禁手舞足蹈,蔡京和高俅在一旁从容说笑,也是兴致勃勃,要知这几个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前几年童贯在西北得胜,蔡京也在朝中得势,而高俅能做到殿前都指挥使的高位,一多半还是借着在西北军中混来的功劳,因此童贯说到建不世之功,对他们而言一样也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时机。
座中只有高强百无聊赖,看着几个老家伙在这里做美梦,他却如作针毡,明知童贯这一去,虽然时间有所提前,未必就能勾结上女真人这个大祸胎,不过他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要给辽国挑动内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正在一旁枯坐,忽听蔡京提到自己,倒把他的神拉了回来:“之介此子,虽然不算什么饱学高士,却心思机巧,能辩细微,老夫许为当今小辈中可造之才。节帅此番出使,不妨便将他带上,本相当向官家一力保举,用他为副使,随同节帅一同出使。”
这话一说,高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蔡京一直叫自己回京,又不说什么事,颠倒是为了这事!之所以不告诉自己。恐怕是因为出使辽国不见得是什么美差,若事先教自己知道了,临时怕出什么花样罢?
“这老匹夫,恁地狡猾!”高强恨得牙痒痒,忙跪倒在地赔着笑脸道:“公相爷爷,对小子一片栽培之心,小子铭感于中!只是小子无能,恐怕担当不起这样重任,还望公相爷爷收回成命。”开玩笑,有道是外交无小事。何况这次跟随童贯出使,要是童贯这厮鬼迷心窍,真的勾结上了女真人,那以后大宋一旦灭亡,我高衙内岂不是跟着留下祸国殃民地千古骂名?这可真是遗臭万年,相比之下。说我陷害父亲部属。逼奸他人妻女这样的罪名,那简直就是给我树碑立传一样了!
蔡京脸色一沉,还没开口,高俅先笑骂道:“没出息的小子,你跟着童节帅出使。只是担个名,一旁做做样子罢了。又不用你在朝堂上折冲樽俎,打什么退堂鼓?你出京之后。搅了许多是非,我还道你年纪长了。胆子也大了,却不料还是这等无用!休得罗唣,只管去便是!”
童贯看了看高强,哼了一声,看样子是颇为瞧不起的,要不是蔡京和高俅两人的面子,他童节帅多半是一脚将这便宜副使踢的老远。
蔡京皱了皱眉,温言道:“强儿,你在东南应奉局,进献之物大得官家欢心,作的甚好。须知这应奉局不入官制,却是个要紧去处,我与童节帅当年起于微时,多仗此应奉局与明金局之力,才能得官家青眼。此番我举荐你随同出使,乃是给你出头的机会,你看那刘正夫,当年一次出使得辽人称誉,便从左正言直升至吏部尚书,连跳了三级,此乃大好时机,不可轻忽了。”
高强心中叫苦不迭,蔡京和高俅说的这些,他当然是明白的,做官要想升地快,第一是上头欣赏你,第二就是积累政治资本,这出使的功劳得来不费力,正是积累政治资本的大好时机。只是别的使者都好作,跟着童贯出使辽国不是好当的,这一不留神就是遗臭万年呐!
偏偏这话也不好明说,他急得额头冒汗,忽而又想到一个理由,忙道:“小侄学经未成,胸中实无点墨,这奉使出访,要是碰到辽国出什么题目,小侄应对不来,岂不是有辱国体?林尚书便是前例。”所谓的林尚书,便是那林摅了,当初出使辽国,和辽国人对对子读了错别字,结果回来以后不但没升官,还被贬去做知州。
提到林摅,蔡京大笑:“林彦振自少时便不务攻书,胸中虽有谋略,读别字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他闹了这个笑话,若不是老夫一力维护,何止贬知青州?早就罢了官职,除名编管了!”
他看看高强,点了点头:“强儿此虑甚是,如此本相再派一员文学之臣随你前去,随处提点,自然不失体面。纵然有些许小失,朝中有本相周全,怕地甚来?”
高强没词了,只好答应,向童贯行个大礼,谢他提携一同出使之恩,这行礼之时,心中真是好不别扭。
那童贯淡淡道:“罢了!”向蔡京和高俅道:“某酒亦有几分了,来日朝议便当自请奉使辽国,公相与之介兄请了!”说罢拱了拱手,眼角也不看高强一眼,直接起身就走了。
蔡京也一同告辞,高俅要送,蔡京却不要,只点了点高强:“强儿送本相一送!”
高强心又一跳,对着蔡京这么老奸巨滑的人,实在不是好混的,不过也没得推辞,当即抢上去,扶着蔡京出了丰乐楼,上了大轿。
蔡京在轿中坐定,反手又把高强也拉了进去,轿夫哼哟一声,抬了便走。
高强见这架势,知道蔡京有话说,心中刚刚做好准备,就听蔡京哼了一声道:“强儿,你好大胆子,在杭州作的好事!”
高强本就心虚,乍听这话,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难道我有什么把柄被这老狐狸捉到了?
高强寻思一会,没明白蔡京到底说的什么,只得作虚心认罪状:“公相爷爷教训的是,孩儿错了。”先摆个认罪态度较好,只求蔡京不要搞刑侦审讯地那一套,拍桌子让自己坦白从宽,要挖空心思给自己找罪名的话,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七章 钱法(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24 本章字数:1456
好在蔡京或许是奸臣,或许是文人,却绝对不是捕快的材料,瞪了他一眼道:“你去年荫补入仕,求为苏州应奉局提举,多有人不解你的用意,说你纨绔出身,不知科举正途,老夫却知你看出应奉局这位子容易曲意媚上,乃是终南捷径,便一力抬举你作了这位子。你这孩子,到任之后也作的有声有色,不但进献称旨,得官家欢喜,更借着杭州朱勔的事一举把明金局和应奉局合并,叫那童贯没了一个迎合上意的机会,老夫对你很是满意的。”
高强知道先夸几句,接下来再提意见,看来蔡京对自己还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的,就算有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安了心,继续恭恭敬敬地听蔡京教训:“哪知你上任杭州之后,却不务正业,去弄什么船队,作那东瀛的贸易,这等与民争利的事情,说大不大,落到言官的口中却能给你找不少麻烦,没得自寻烦恼。”
高强听见说的这事,轻轻嘘了口气,心说你老人家现在进位太师,乃是本朝文官从来未有的尊荣,那些区区言官,还不都仰你老人家的鼻息?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怕什么。
蔡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把脸色一沉,低声道:“小小年纪不知厉害,这官场上,一则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却也逃不过墙倒众人推,这等落人口实之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明白么?”
高强应了,笑道:“公相爷爷,孩儿正是怕落人口实,因此这海外的船队,进出都打着应奉局采买的旗号,谅他言官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官家的是非罢?”
蔡京原本也只是点他一下。见他这一招拉大旗扯狐皮,深得官场中欺上瞒下之精要。也便罢了,话锋一转。正色道:“这便罢了,你又说要弄什么钱庄,只作些钞引汇兑的营生也还罢了。竟然要自己发行交子,此等大事。岂可轻动?”
高强来前得了妻子蔡颖的指点,知道蔡京正苦于纸币信用大跌,想要趁着新一届交子印发的时机。将旧交子贬值收回。此举对于朝廷财政是多有裨益的。看上去用来兑换的现钱并没有增加,但市面上流通的交子却增加了几倍之多。好似是增加了收入,其实却只会造成恶性通货膨胀而已,老百姓手中的财产迅速贬值以至于破产,经济运行放慢乃至倒退,到最后还是朝廷财政倒霉。
他轻叹一声,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蔡京的时候,便将经济学中关于货币供应量最经典的理论之一——费雪方程式教了给他,怎奈这老家伙事(士)急马行田,临到财政吃紧的时候,拿出来依旧是这些竭泽而渔的家数,难怪后人给蔡京的新法以“苛急”的评价。
果然蔡京续道:“西北乏铜,交易多用铁钱,既重且贱,因此交子初行,人皆曰便,后来发的多了,便都说不值钱了。今年又要发新一届地交子,我意往年每每多发,旧交子日见价贱,今年朝廷用度吃紧,又不好多发,便令旧交子与新交子四比一换取,顺便也将旧交子落下的旧债清理一番。你在这当口要发交子,本相若坐视不管,岂非害你?只是此事本相只在心头,还未与人商议,便不先知会你,只教你不要发交子,到如今可明白了?”
高强赶紧谢过蔡京周全之意,这事说来也确实甚险,他只怪自己读史不细,加上蔡京执政新法累出,也实在记不住那许多。
见他认罪态度甚好,道谢之意甚诚,蔡京也缓和了语气,叹道:“钱法每变,本相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个中滋味真不足为外人道也。你那钱庄,经营的如何?又哪里来的金银本钱?”
知道蔡京必定要问起这事,高强不敢隐瞒——其实身边有个姓蔡的老婆,这些大事也瞒不住什么——将对日贸易的事说了些,好在方天定等一众负责与平氏谈判的人都是摩尼教的死忠教徒,这一节蔡颖却不知道了,高强也不提。
听到这船队跑一趟日本国,来回就有数百万贯的利润,蔡京长眉一扬:“竟有这许多?什么货物这么值钱?”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七章 钱法(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28:43 本章字数:2696
高强赔笑道:“公相爷爷有所不知,那东瀛日本国人,向来仰慕我天朝文化,我朝诸般物产在东瀛都甚为抢手,一匹绢在中土不过值得一贯多钱,到了日本国就可卖七八贯了。其地小民贫,出产甚少,除了精锻的刀剑之外,别无长物与我中土交易,只得以金银支付。而彼国金银价远较中土为贱,一两银在中土可换三贯钱,在日本国却只得一贯了。这两样加在一起,对日贸易岂有不赚之理?”
蔡京颇为意动。只是他转念一想却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此等生意之事,毕竟非我士大夫所为,也只能你这不入官府的应奉局可行了。”
高强甚是知趣,忙道:“公相爷爷干办国家大事,原不及此,孩儿愿献上纹银十万两,恭祝公相爷爷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这两句说的顺溜之极。
蔡京大悦,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呈上,蔡京不解其意,接过来一看,这纸上写着“大通钱庄见票即兑纹银十万两”字样,余外签印花押无数。
高强见蔡京意有不解,解说道:“公相爷爷,这便是我那钱庄所发的银票,但有人持这银票到我钱庄柜上,不问何人,便可立取纹银十万两。我这钱庄东京分号日前已经在天汉州桥下开张了,公相爷爷若要取用,只管叫家人去取来便是。”
这下蔡京动容,将手中的银票翻来覆去看,啧啧道:“如此说来,只需你这钱庄有处,这银票便是现银子了,倒也便利。只有一桩,你要如何运银?”
高强笑道:“公相爷爷,这银子运送起来虽然比铜钱便捷,多了也是麻烦。好在我朝纲运发达,太尉府掌管全国军械粮草等物的调发运送,要多运些钱银也属寻常:更有一桩,这银票只需大家都信它用它,便无需每一张都拿银子来兑换,如今在东南五路,多少银票都只在外面流转,商贾们把这银票直接就当现钱用,彼此交易汇兑甚是便捷。”
“银票直接当现钱用”,这句话立刻触动了蔡京的敏感神经,他二目倏地睁开,直盯着高强道:“强儿,要让这银票为人信用,又不作贱价,你究竟如何办到?倘若朝廷的交子亦能如这般,岂不是大妙?”
高强费了半天口水跟他绕弯子,就是等着他问这一句,马上应道:“公相爷爷,这其实说来丝毫不难,我朝百业兴旺,各处都用铜钱,交易生计多有不便,都是铜钱累赘所致。若真个交子能为人信用,孩儿相信人皆乐用交子,只是那交子倘若不能变铜钱,在百姓眼中便只是废纸一张,自然要作贱价了。要孩儿说来,只一句话,交子即钱,钱即交子,则日久自行,铜钱便省了。”
蔡京沉吟半晌,忽向高强道:“强儿,你原本的计划,是不是就用这银票,渐渐转为交子?”
“公相爷爷明鉴,正是如此。眼下孩儿这大通的银票流转不过数月,已经有人说不便,不便处在于有一笔银存入,钱庄柜上才开一张银票,弄得银票大小数额不一。流通起来甚是麻烦。孩儿正打算印一批新银票,数额都限一定,大小零整齐全的。柜上慢慢发行出去,料来不久便可通行东南五路了。”
蔡京一拍大腿,高强只觉得有些疼痛,何解?原来蔡京激动归激动,拍的却是高强的大腿。“这老狐狸,连拍大腿都不吃亏!”高强一面愤愤。一面听蔡京道:“强儿,你这钱庄办得好,办得妙!本相往日对你甚是看重。总算没看错人,原来你在东南所作的这几件事,一环扣着一环,真乃深谋远虑。后生可畏也,啊霍哈哈哈~~”仰天长笑。
高强赶忙谦虚不已,说到深谋远虑,还是要跟公相您多多学习。蔡京摇头晃脑,显然心情大好:“朝廷钱法艰难非只一日,所难者一来朝政多变。每一易相辄变钱法。一法不久,岂能见效?因此我久欲整顿钱法。均不得要领,若似强儿你这般作去,倒真是一条明路了。”
这件事上头,说起来蔡京也是无奈的很,这些年来新党旧党斗得无日不休,一方的任何动作都会招致另外一方的指责和干扰。近年来赵佶高举绍述神宗遗法的大旗,于是朝野上下都是新党了,不过这新党之间却又你争我夺,个个都说自己是绍述遗法,说对方乱法害政,就以宰相而言,近三任宰相,章敦,蔡京,赵挺之,哪个不是新党出身?却还是斗的你死我活,至于人亡政息,更不待言。
现在高强自己弄个钱庄,蔡京的眼前却看到了一条崭新地道路,这么让高强的钱庄发展下去,只需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扰,银票地普遍使用是迟早的事,到时只要下一道圣旨,承认一下银票的合法地位,这银票就顺理成章的可以代替交子了。
见蔡京心情大好,高强知道机会难得,当即将自己心中一直挂着地两个问题抛了出来,一则是大通钱庄以后规模自然是越来越大,这保安问题自然就越发凸现,在东南五路之内还可以由应奉局的人手负责,到了别处怎么办?二则钱庄的影响大了,自然要引起朝廷注意,倘若朝廷要有什么摊派征收,少了没什么,多了就成问题了,如果逼得钱庄要加印银票来应付,那就失去了银票的意义了。
蔡京不愧是政坛老手,片刻间就想出了解决之道:“这保安问题易办,你自己招募壮士,费用便可自负,若怕有官府来罗唣时,可去求官家为你题个店招匾额挂将起来,无一个官差敢问你自己募兵之事;你钱庄大了,赚的钱银多了,朝廷要些使费乃是应有之义,这一节不可轻忽了,只要趁着本相还在台上,你这应奉局又是圣眷正隆的当口,用朝廷的名义与你借贷一二,借圣旨立了规矩,后来纵有当政地,也不敢坏了法度。”
高强拍案叫绝,蔡京这老家伙,不但玩弄权术是绝顶高手,搞政治更是无人能比,难怪当时人有评价“京若能正心术,虽古之贤相弗加也”!现在自己和蔡京是同一个战壕,对他的心术还没怎么领教,对于蔡京地才干却深有体会了。
其实这两个措施,他早就想到了,后世许多生意人做生意,都去求高官显贵题字,润笔费往往几十上百万的送,买的哪里是几个字,不过是求个庇护而已,蔡京能想到这点,却和赵佶喜好书法这一点有关,正是投其所好,一举两得的妙计。
至于第二点,朝廷向他的钱庄借贷,连高强也没怎么敢去想,却从蔡京嘴里说了出来,真叫他佩服“古人”的聪明才智。要知道,政府搞赤字财政,那是十七世纪西方才有的事,而在中国,一直到满清就从来没有过,想到此事的深远历史意义,高强不自禁的发抖起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金融业将从此得到最大的暴力机关——官府的承认,将会从此正式走上历史的舞台!中国的经济发展,将会从此翻开崭新的一页!
二人一路讲论,一老一少都是兴奋异常,将无数牵涉的方面都讨论一番,越谈越是投机,更将这钱庄的发展大计定的更加详尽。原本蔡京还想说他亲自跑去山东查办十万贯应奉纲被劫一案,又小气又不务正业,现在却舍不得说他了,这孙女婿他真是越看越顺眼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八章 龟头(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4:33 本章字数:2342
童贯办事甚是快捷,第二天就上朝启奏,要求前往辽国出使,回复与西夏交兵始末。那辽国使臣几次三番的来催问,天子赵佶正不耐烦着,难得当事人童贯肯亲自出来背这个黑锅,那是求之不得,立刻准奏。
大前年西夏反击时,西征大军副帅高永年死节,赵佶当时大怒,竟然要把军中大小十八员将佐统统治罪,亏得主帅王厚一力担当,把整个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童贯又利用他能与赵佶通信息的优势,私下劝说“敌人杀我一员大将,我却因此而自毁十八员,岂非正中敌计,自毁长城?”赵佶这才醒悟,将已经出发的钦差给追了回来,不过身为大军主帅的王厚终是不能免责,降一级授邳州团练使,留在军中戴罪立功。
这么一来,西北大军就是童贯一人统率,出现了北宋二百年罕见的宦者独掌大军的情况,等到蔡京复相之后,二人内外相应,权势更加水涨船高。
此番童贯自请出使辽国,蔡京第一个出来赞同,太尉高俅也随声附和,满朝文武自然没什么二话,偏偏就有不识相的,有个言官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硬是要跳出来,说“以一宦者出使,恐他国以为我中华无人。”
赵佶一听就不高兴,什么叫中华无人?宦者又怎样了:“童贯曾破羌人,朕特令辽人见之,以壮我中国气象。”
天子金口一开,此事就定案了,童贯接着保举一人为副使,便是现授东南应奉局提举的高强。赵佶一年多来收到来自高强的惊喜无数,耳朵里又被燕青,白沉香以及宫中的梁师成等宦者灌满了有关高强的各种好话,心目中对于高强的好感与日俱增。这时忽然听到童贯提起高强的名字,登即龙颜大悦:“高卿家已回京了么?怎地竟不来见朕,真正可恼,速速宣上。”
高强一早已经等候在丹挥下,听到宣召后赶紧上殿,说道此番回京并无公务,不敢搅扰圣躬。赵佶嘴上说可恼,其实却眉开眼笑。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位天子喜好艺术和新奇玩意,对于能不断带给他惊喜的高强这个小宠臣那是一百个顺眼,连说无妨。高小卿家既然回京,就该来问圣安,你应奉局的差事办的极好,朕躬甚慰。
天子既然夸奖,高强当然跪谢,高俅身为高强的父亲,也一同称谢。这一对父子跪在一起,朝中大臣不免摇头叹息,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窝囊儿混蛋,这当老子的靠踢球脚法好能做到正二品的太尉,武官中第一的位子。当儿子的给皇帝帮闲胡闹,自然也是平步青云,指日高升了。
赵佶接着便问高强。童节帅保举你为副使,一同前往辽国。你可情愿?
高强自然说愿意,只是自惭才疏学浅。出使辽国怕失了天朝体面,立时蔡京就出来,推举起居郎叶梦得为副使,三人一同出使,乃是一正二副。
赵佶略一沉思,便即准奏。
接下来就该是“有本上奏,无事退朝了”,中书侍郎梁士杰忽然出班,奏称那黄河都水使者赵霖,于黄河中得了一个奇物,状似龟而两首。以为是一件大祥瑞,要进献给天子。
大凡太平皇帝,最喜欢这类祥瑞,什么田里禾苗结了双穗就改元嘉禾,寝殿屋檐上有黄龙盘踞就改元黄龙,历朝天子都是乐此不疲的。如今赵佶听说黄河出了祥瑞,也即大喜,叫赶紧呈上来。
这乌龟放在一只玉碗中端上殿来,众人一看,此龟铜钱大小,甲分十三块,样样都是寻常,唯独在颈部旁出斜枝,又生出一个头来,这个头还与正常的乌龟有所不同,鳞片较细而多利齿,倒像个蛇头。
此龟相貌诡异,群臣都不晓得说什么好,赵佶却还兴致勃勃,命宦者将龟呈上,亲自拿手去引逗。不想这龟不识天颜,有不臣之心,也或许它多生了一个头,有些管不住自己,总之这龟见到眼前一根白皙修长的艺术家手指,想也不想就是一口给他咬下去。
赵佶吓了一大跳,连忙缩手,好悬没被咬住了。天子正要发火,蔡京却没注意到这个插曲,依旧照着原先的计划,引领一班手下向天子道贺:“官家,此物书上有载,名曰象罔,乃是奇物。春秋时齐桓公小白便是见了这龟,此后五合诸侯,成为霸者。陛下万岁!”
一众党羽刚要跟着山呼万岁,却听赵佶闷哼了一声,龙颜甚是不悦,有机灵的已经住口,脑子转得慢的还在跟着喊万岁。
一旁转出一人喝道:“不过是一只乌龟生了两个龟头,有什么祥瑞?似这等事,人人见了都只骇异,京却以为是祥瑞,其心叵测!”众人视之,却是资政殿学士郑居中。
这位郑学士当初帮助蔡京复相,也出了大力,结果蔡京承诺的枢密院一职没能兑现,郑学士一年多来与蔡京明争暗斗不休,他这时候出来说话,谁都不奇怪。
知枢密院张康国一直和郑居中作一路,与蔡京作对,现在看到同伙发难了,便也跳出来:“不错,这龟头么,有一个便足矣,生了两个,不是妖异是什么?”
赵佶险些被乌龟咬了一口,心中正有些懊恼,听到张康国和郑居中一口一个“龟头”,倒忍俊不禁,“哈”的笑了一声。不过他身为天子,没有自己触自己霉头的道理,就算这龟不算祥瑞,也不能说成是妖异了,当即命令将这龟放到殿前的金明池中。
既然乌龟没有定性,说是祥瑞的蔡京一边和说是妖异地张康国都不得升赏,独有郑居中来的机灵,就着赵佶差点被咬的当口骂了这乌龟几句,赵佶心中欢喜,心说还是这大舅子对我好。原本去年蔡京复相,就举荐郑居中进入枢密院,不过被高强暗中下了眼药,叫梁师成对郑贵妃说,您现在专宠后宫,外戚倘若权势大了,反而遭人记恨。
郑贵妃听了这话以为有理,便极力阻止赵佶升郑居中的官。到现在郑居中还是挂着一个资政殿学士的官衔,赵佶此刻却想起这事来,当即传旨,命郑居中同知枢密院事,也就是担当枢密副使一职。
接下来又议了些朝政,赵佶伸了个懒腰,便即退朝,却留下了高俅父子,并新任枢密副使的郑居中,偏殿说话。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八章 龟头(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4:43 本章字数:2315
这二人当初帮着赵佶凑趣,同嫖白沉香,算是有些交情。常言说得好,有三种男人交情最好,哪三种?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嫖过娼的。
今日郑居中升官,心情大好,对两位一同嫖娼的帮闲格外亲热,面对高俅地道贺,笑的嘴巴都合不拢,连说“托福托福!”
他话锋一转,拉着高强的手,向高俅道:“之介兄,今日之事,说来还是仗着令郎命人事先传话,告诉我蔡京将要进献此一祥瑞,叫我见机行事,才能有此妙招。说来令郎不愧是作这应奉局提举,揣摩上意真个是一发即中呐!”
高俅笑道:“枢相这么夸奖犬子,莫要夸的他上了天去!只今枢相正位,这枢密院本兵之地,正是枢相大展宏图之时,小弟忝掌三衙,还要枢相多多看顾则个。”
郑居中得了枢密使这要害位子,一来心情大佳,正要酬谢有功的高强,二来枢密院与三衙互为表里,一个负责战略部署,一个负责军队后勤和训练管理,按照现在的说法,枢密院就是军委,太尉府就是总参加总后,彼此间正该精诚合作,因此对于高俅套近乎的说法,郑居中是连连点头,全盘受落。
几人正说的高兴,忽见赵佶已经更换了朝服来到偏殿,郑居中忙上前谢恩,赵佶应酬了,却忙向高强道:“高小卿家,你前次献上的蕾丝边亵衣,朕甚是喜爱,穿在宫中嫔妃身上,真乃千姿百态,惹人怜爱。朕流连忘返,还画了几幅工笔,几位卿家不妨一观。”
说着身后太监呈上几个卷轴来,高俅等人谢恩接过了,打开一看,都是啧啧连声,赞不绝口。要知赵佶的画技原本不凡,画这几幅画又是情绪高涨的时候,完全把握的情趣内衣所应当具备浪荡诱人特质。比坊间流传的那些春宫图画,高下不可以道里计。
三人都是合格地帮闲人才,见到赵佶这样的杰作,立即跪求收藏,赵佶正在兴头上。当即每人赐了一幅画,还亲手在每幅画上嵌诗一首,以奖掖臣子帮闲之功。高强捧着这幅天子御赐的墨宝,激动的热泪盈眶,心说宋徽宗赵佶亲笔画啊,这要送到索思比去拍卖,本衙内就发达了哇!
说了会话,赵佶就问高强:“高小卿家,你那应奉局近来可有什么进献?”
高强原本是有备而来,忙恭敬道:“陛下。臣素知陛下喜好丹青,特地搜寻了一副精品呈献。”即刻叫太监去取来面圣。
赵佶伸长脖子等了半天,满以为太监们要取来什么画卷真迹,结果殿门开出,跟在太监们背后进来的却是几个女子。只见这几个女子金发碧眼,身材高挑。都用一块纱巾遮住了口鼻,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遮得严严实实。
赵佶见是几个西域女子,大为失望,向高强道:“卿家只说是精品丹青,怎么却是异族女子?”
高强笑而不答。只请赵佶将偏殿四下清理一番,跟着向那几个西域女子作了个手势。那几个女子领了暗号,各个将身上裹着的袍子一掀,抛到一边。每人摆了个姿势站在当地,赵佶的眼睛立刻就直了:“这,这,这……”
原来这几个女子,乃是高强命那大食人杰肯搜罗来的大食女奴,个个经过了舞蹈训练,肢体柔软灵活处非常人可以想像地。单是如此自然不足以满足赵佶这位风雅天子,高强又命高手画匠,将赵佶平生最得意的几幅工笔画,临摹在了这几个女子身上。
这一招人体彩绘,虽然起源已不可考,然而赵佶平生不但不曾见到,连听也没听说过,看到他心目中所喜爱的艺术以这样的形式表现出来,天子赵佶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维持,结结巴巴地道:“高卿家,这这,这是如何?”
高强笑道:“陛下丹青妙笔,古今无双,区区绢帛怎能尽其妙处?臣曾捧着陛下墨宝终日苦思,终于发觉,这画只有在最美妙的女子身体上,方能尽显其寓意。因此臣搜寻四方,找了这几块上等画布来进献陛下,愿陛下从此灵思泉涌,妙笔生花。”
“好,好,好!”赵佶大喜过望,一跃而起,拍着高强地肩膀连说三个好字:“卿家这等进献,真个风雅过人,深获朕心!”
一旁的高俅只管谢恩,郑居中便笑着凑趣:“有陛下这样的风雅天子,再逢着小高应奉这样的才子,方能有这一段佳话。此几女若落到俗人眼中,无非红颜脂粉而已,徒然一偿肉欲,只有经小高应奉将陛下的丹青临摹其上,才真正显出妙处来。”
郑居中这马屁拍的也算有水平了,不料还是没拍到赵佶的爽处,只听他连连摇头道:“居中啊,你的境界还是差了一筹,这哪里是什么女子?分明就是天地生就的上好画布,若不是朕这样的画手,也显不出这画布地好来,你看小高卿家,只称画布而不名其品类,这才是真正得了画之三味。”
郑居中聆听教训,对于高强的马屁水平不由得又赞赏几分,心说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活了几十岁,这脑子是有些僵化了,看来应奉局提举这个位子,真是天造地设给这小高的。
赵佶得了这礼物,心怀大放,艺术灵感更加奔放,居然觉得手痒起来,当即传来画笔五彩,就在这偏殿中,以那几个女子为画布,作其画来。
眼见官家玩的极爽,那几个女子受过高强的严格训练,就算被画笔搔到痒处,也绝不敢动弹分毫,只是双颊晕红,皮肤泛彩,眉目间春意荡漾,越发引得赵佶心潮澎湃,运笔如飞,顷刻间在几个女子身上便完成了一幅巨作。
看在高强眼中,这一幕似曾相识,与某电影里那主角用朋友的身体作画,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眼下赵佶玩地HIGH到顶,不问可知,接下来必然是尽情欣赏自己的新作,说不定还要脱光了衣服和自己的佳作来个零距离。
这时身为臣子的可就不便在旁帮闲了,难道皇帝玩的兴起要入港时,自己还去帮忙架炮,作副射手?高强当即向老爹高俅和郑居中使了个眼色,三人大声含糊告辞,赵佶也不来管,挥手叫他们自己去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九章 索索(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4:52 本章字数:2154
几天后消息传开,太尉府顿时门庭若世,每天来向高强道贺,预祝他出使辽国顺利归来的不下十几拨,不过这些人来见的,多半只是身为太尉的高俅而已,给高强送礼只是个名目。应酬这些事情本来甚是烦人,高强索性闭门不出,一律丢给老爹高俅去头痛,横竖处理这类应酬事务,高俅的功力比他深了不止一层。
不过这日却有所不同,石秀和燕青联袂前来,说是为了帮助衙内出使顺利,引荐几个能人随同衙内北上。
能被石秀和燕青称为能人的,想必不是寻常角色,高强起了兴趣,便在自己的小院见了。那几个随着石秀进来,见到高强便拜,高强拿眼去看时,却是有些愣怔。
这几个人组合甚是蹊跷,头一个身高六尺以上的大个,按现在的换算就是一米八五左右,身材颀长而不累赘,举动沉稳进退有致,显然身上武功不凡;第二个也是身量长大,微微有些发福,穿戴甚是讲究,像是个土财主的模样;第三个就矮小精干,面貌生的极丑,五官分开看时都有可观之处,偏偏组合起来就怎么看怎么别扭,好似是各器官之间的距离出了问题,眼睛不靠眉毛,反而去与鼻头亲近,嘴巴和鼻子又离的特别近,偏偏那其中的一点点可怜空间还要长一撮胡子,真是好不辛苦。
最后这人一进来,高强就觉得眼前一亮了,这却是个年轻女子,容貌清秀颇有可观,穿的却是男装,乃是箭袖短打的装束。像是个习武之人。要说这女子的相貌,与高强平时所见的潘金莲,方百花,方金芝等等比起来,那是相差甚远,顶多算个中人之姿,只是其神态中有些特异之处,仿佛草莽之气未脱,却还有些奇异之处。高强一时参详不透。
行礼毕,高强叫都看座,石秀先道:“闻说衙内要出使辽国,偏偏许先生等几位能人都在杭州走不开,石秀与燕青肩上担子又重。也不能随侍衙内,难道将护持衙内远行万里的重任,都压在韩虞候一人身上?我与小乙哥筹思数日,恰好这几位来到京中来,便想着叫他们与衙内同行。”
高强来了兴致,既然这几位得到石秀和燕青地称许,想必各有奇能,笑道:“这几位壮士姓甚名谁,有何奇能秘术,可否一观?”
石秀拿手点指。头一个大汉便站起身来,行动间倒有章法,不是寻常武夫的样子,待到自报姓名,叫高强吃了一惊,只听那人道:“应奉相公在上。小人河北雄州人氏,姓史名文恭,平生并无甚本领,只好弄几手枪棒。”
“哎哟,史文恭就是你?”高强失声叫了出来,这人当真大名鼎鼎。水浒传上一箭射死晁盖,水泊梁山无人能敌,最后还是卢俊义和燕青二人合力才捉了他,不想就到了眼前?
说来这史文恭虽然未曾与高强打过照面。却并不是毫无关系,当初高强到河北大名府去,知道了卢俊义妇人贾氏被丈夫冷落,又苦恋燕青不成,最终红杏出墙的始末,其中导致卢俊义冷落娇妻的起始缘由,便是这位史文恭和卢俊义比武,争夺那河北枪棒第一的名头,结果卢俊义虽然险胜一招,却被史文恭的暗劲伤了肾水,从此人道不能,惨戴绿帽。
想到这里,高强不由得向燕青望了一眼,却见他神态自若,好像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史文恭听到高强失口,面上微有得色,依旧恭敬道:“应奉相公,小人薄有虚名,却不敢有辱尊听。”
高强心道:“看你样子,尚能口吐人言,本领又是有的,本来可用,不过燕青心中对于那贾氏玉莲,料来并未忘情,倘若因为这史文恭而生了心病,岂不坏我一员大将?待我试他一试。”
随即笑道:“史教师大名闻于河北,向来与那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并称,本官身边多有能人出身河北的,岂有不知史教师大名的?只不知史教师可认得这位?”说着拿手一比燕青。
史文恭打量了燕青几眼,终是没能认出,只好摇了摇头。
燕青笑了笑:“不怪史教师不认得小可,昔日史教师前来与卢员外比武之时,小可虽然在旁观看,彼时距今算来已经六年有余,史教师不记得小可,也是应当。”
这却提醒了史文恭,他啊地一声道:“遮莫是当日卢员外身边得力的燕小乙么?失敬失敬,如今怎的在太尉府行走?”
燕青淡淡道:“正是小可,蒙我家衙内不弃,带在身边行走已近两年了,见今管着东京丰乐楼。史教师若蒙衙内收录,你我日后便是同僚,还望看顾则个。”
史文恭立时有些不知所措,燕青既然在这里,看样子和高强的关系甚为亲近,他自己和燕青的旧主卢俊义是结了仇地,以后跟着高强,会不会被人穿小鞋?
燕青是九窍玲珑心的,观其行而知其意,又道:“小可离开北京大名府,到如今算来也快两年了,河北人物多已不通音讯,此次将史教师引荐给我家衙内,正是看重史教师在河北道上的威名。”这话等于间接说明了,自己与卢俊义已经没了关系,叫他只管放心。
史文恭心中少定,高强却看了看燕青,虽然看不出什么破绽,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过眼下当着外人,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叫史文恭且坐。
第二个大汉起身,开口却是山东口音:“小人乃是山东郓州独龙岗李家庄人氏,小人名唤李应,这个相貌丑陋的,乃是小人的总管,唤作杜兴。”
“咦,又是两个书上有名姓的人物。”这两个一说,高强略一回想,便想起来了,李应和杜兴,那都是水浒传里有名的,一个绰号扑天雕,一个绰号鬼脸儿。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九章 索索(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01 本章字数:2240
再看看那杜兴的丑脸,若是放到现代,去拍鬼片都不用化妆的,不亏了叫作鬼脸儿,当即兴致勃勃地问道:“敢是山东道上有名的李员外,人送绰号扑天雕的么?却不知这绰号从何而来?”
李应见高强知道自己名头,又惊又喜,忙道:“小人一点虚名,没得污了应奉相公的耳朵,这绰号么,是说小人能打飞刀,江湖上朋友恭维,说是天上大雕也打的下来,因此公贺一个号叫做扑天雕,其实是不值一提的。”
石秀在旁道:“我往昔在河北时,便时常听人说起独龙岗李大官人名头,都说大官人好生了得,又兼仗义疏财,乃是当今的真男子。日前李大官人忽而来到东京求见与我,说道山东道上如今私商买卖不好作,都去求那郓城宋公明了。李大官人素来不知宋江底细,见这人起来的蹊跷,很是不忿,恰好得知我石秀在京畿有些势力,便来求我了。”
高强听了,与石秀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笑得李应手足无措时,这才停下,向李应道:“李大官人江湖上赫赫有名,不料也是作这没本钱的买卖的?”
李应事先已经得了石秀的招呼,因此见高强说破,也不如何慌张,只讪笑了几声,又见高强道:“山东宋江的事,李大官人只问石三郎便是,本官却不理那些江湖上的事。”
这事李应已与石秀沟通了,闻言忙道:“些许小事,不劳应奉相公记挂。小人听石三郎提起,应奉相公日内将有辽国之行,小人虽然不才,也曾往来河北山东等地。也曾与那辽国做过些生意,因此对于辽国境内情形多有所知,便大着胆子求石三郎引荐,盼望能为应奉相公辽国之行出力一二。”
高强这可有些高兴,李应说的含糊,他却知道的清楚,什么与辽国做过生意云云,这时代边境贸易都是官府控制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官方开放的边市上做生意?这生意不用问。都是走私的货色。
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李应有胆子去宋辽边境上搞走私,不用问是有自己的能力和管道的,堪称是辽国通一个。自己前往辽国,正愁两眼一抹黑,有了这李应主仆可就算睁开眼了。
他笑嘻嘻地道:“甚好,甚好!本官前往辽国出使,身边正少个熟知北边情事的人,李大官人便随本官一同北上,贵总管可留在大宋境内与李大官人随时联络,如此可好?”
李应大喜,拉着杜兴一同叩谢,起来坐到一旁。
最后轮到那女子。只见她起身向高强大大咧咧唱了个喏道:“这位相公请了,在下是史教师的徒弟曾索,河北凌州曾头市人氏。”
史文恭一脸的苦笑,向高强赔罪道:“应奉相公莫怪,史某之前在曾头市作个乡勇教师,那曾头市有个姓曾的长者。生有四子一女,都随史某习学枪棒,这女娃乃是曾长者唯一的女儿,排行第三,从小喜好舞枪弄棒,又爱穿男装。江湖上多有不知的,将他家五兄弟合称曾家五虎,这女娃本名叫做曾索索,却都叫她曾索了。”
那曾索索撇了撇嘴道:“我那几个兄弟。哪有一个枪棒能比的过我了?既然男人都不及我,我又怎么不能作曾家地虎了?”
高强愣了一愣,这又是水浒传书中不及之处,曾头市曾家五虎,在水浒传中只是具名而已,算是出场有名的NPC,却没交代清楚,没想到这位曾索却是女子?只是自己远上辽国,带这么个假小子出去,只会坏事罢了,石秀并不是个不晓事的,怎么带这么个人来见自己。
石秀见他神情不豫,便知心意,忙道:“衙内,这位曾索索姑娘本是随史教师来京城,与我商议北边贩马之事,我见其熟知北边辽国治下各部情形,便自作主张带了来见衙内。”
高强这可好奇了,曾索索这么个年轻姑娘,怎么说能熟知北边辽国治下各部?
却见曾索索扬了扬下巴道:“这位相公,你莫欺我年轻,可知我本是何方人氏?”
“曾头市就在河北凌州,这曾家五虎不是凌州人,却又是哪里人?”高强纳闷,仔细回想书上的记载,猛然记起,水浒传里曾经提起,曾家的曾长者乃是金国人。在他考证过后,当然知道当时金国还没起兵,施大爷纯粹是为了满足当时读者地需要,让梁山好汉去打一回金人过瘾的。可如今这曾索索的话,却叫他又起疑心,难道曾家真的是金人?
曾索索见高强沉吟不语,嗤笑道:“猜不出吧?谅你足迹不到北边,认不出也不怪你,我只给你看两样物事,那时再不认得,可就真个浅陋的紧了。”说罢径自出门去了。
高强无可奈何,史文恭甚是惶恐,忙给高强赔罪,却被他一笑免了,跟着也出去,要看看这曾索索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说到底,他确信一点,石秀和燕青审查过的人,定然不是胡闹的,这曾索索听话音也不是前来投靠高强的,倒是石秀做主让她一同来见高强,必有道理。
几人到了院中,高强眼前陡然一亮,脱口叫道:“好马!”
只见院中一匹马站立,从头到尾长有一丈,立地高起能有八尺,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大,难得是周身上下雪练价白,找不到一根杂毛,扬蹄咆哮,神俊之极,似乎这小小的庭园限制住了它地骏足,随时可能挣脱缰绳,腾空而去一般。
高强刚看了马,随即又见这马背上铺着鞍桥,其上立着一头大鸟,雪颈青喙,神态威猛,虽然只是立于马背上,眼中却仿佛俯瞰着整个大地一般的孤傲。
曾索索牵着马鞍,得意洋洋地看着高强道:“这位相公,看了这马这鹰,可能猜到我是哪里人了?”
高强此时再无怀疑,大笑道:“这马虽好,别处亦有的出,这鹰却只有北边女真之地才有,乃是赫赫有名的名鹰海东青,你曾索索自然是女真人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章 曾头市(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11 本章字数:2115
见高强一口叫破,索索甚是惊奇,不想这官年纪不大,见识倒有的,也收了几分狂态。
高强接着问那马时,却又是知名的,这马有个名号,竟是唤作“照夜玉狮子”,号称日行千里,夜走八百。那曾家倒真个是女真族人,只是却不是完颜部落的,算起来还是完颜部落的仇人。
原来完颜部落如今虽然并未起兵对抗辽国朝廷,这数十年来兵力渐强,邻近的各女真部落就倒了大霉,正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白山部,叶赫部等纷纷臣服,纳入完颜部中。这曾长者原是温都部的大人,与完颜部相争失利之后,带着子孙和族人一路南逃,开始是逃到鸭绿江边,在鸭绿江女真部落住了些时,完颜部追索甚急,曾长者只好又再南逃,前后六七年,最终在大宋境内找到了存身之地,养马为生。
这曾老头善能养马,加上子孙族人等都能帮忙,因此畜群蕃息,几年间成了当地的大户。所在的庄园附近渐渐人烟集聚,成了个热闹的去处,曾长者隐然为其中之长,因此这片墟市便被称为曾头市。
要说曾家养马的秘诀,说穿了也不出奇,他一路南来,留在身边的都是良种牲畜,再以他多年在北边养马的经验,加以配种优化,这曾家的马匹渐渐就闯出了名声,一匹好马动辄以百贯计值。索索带来献给高强的这匹好马“照夜玉狮子”,乃是曾家马群中少有的健者,曾有富豪之家出到三千贯的高价,曾长者兀自不肯卖。要留着作配种用。
高强听罢大喜,索索一人不算什么,这曾家却有两样可用之处,一则善于养马,众所皆知。大宋西北有西夏,东北有辽国,几大马产地都被敌人控制住了,辖镜内产马地只有四川出些矮马,西北新收地羌人和西夏地方也出马,不过这些地方征服未久,马政当然是谈不上的。因此大宋军中良种战马奇缺,与北方外族交战之时,在这骑兵上头吃了老大的亏。
如今曾家找上门来,不但是会养马而已。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马群。以后每年出栏的良马不下三百匹,在大宋来说是一个可观地数目。但随着曾家的名声渐渐打响,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开始多了起来。须知每年三百匹良马,在大宋境内便值得三四万贯文铜钱,若逢到官方买办,哄抬起价格来,怕是要七八万贯也不止。那一个完整的马群,其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曾家是个外来户,老实过日子的话,仗着他家男丁众多,女真人又多武勇。还没人去惹他,现在却是有家有业,便引来许多觊觎的目光。这次曾家请史文恭来投奔高强。其实是有个由头,前文那要出三千贯买这匹照夜玉狮子马的富豪,与官府关系密切,在曾长者这里买马不成,就动了歪点子,诬陷曾家是辽国奸细,前去官府首告。
要说这栽赃诬陷的借口,其实低级的很,那富豪根本连曾家是女真人而不是契丹人都没搞清楚,只是听了点风声就信口开河。无奈官字两张口,全在钱上头,官府收了这富豪的钱财,铁了心要与曾家为难,曾长者没有办法,一面设法周旋,一面命史文恭和索索带了这匹马上京城来求高强。
听罢索索地来意,高强倒有些奇怪,怎么这事偏偏要求我?
石秀看了出来,笑道:“衙内,此事我只听史教师一说,便知非衙内不可。——你道那家富豪却是谁?正是太尉爷的本家兄弟,衙内你的族叔,现任高唐州知府高廉……”
“嗯?这却不对,原说是一家富豪,怎么忽然变成一州的知府了?”高强正在纳闷,才听石秀喘了口气,续道:“……的妻舅殷天锡便是!”
高强头上一层汗,心说大喘气啊你!要说这高廉和殷天锡,水浒传上也曾有的,自然是反派一方。不过到了自己所来到的这个时代,这两位显然也没干什么好事,仗着手中的权势勒索钱财,栽赃诬陷,原本是老高家的拿手好戏,从高俅到高廉,概莫能外,说起来也真是够没创意的。
眼见索索说了家中的情形,神情颇有些忐忑,高强大笑道:“我道什么人,原来是族叔。索索,史教师,你二位尽管放心,此事易办之极,待我禀明家父,一封书信去到高唐州,叫那殷天锡老实做人,不来骚扰于你便了。谅他只是我那族叔的妻舅,怎敢逆了本衙内的意思?”他话只说了一半,以他如今圣眷之隆,就算是高廉也得卖他面子,何况是狐假虎威的殷天锡了。
索索和史文恭俱都大喜,拜倒称谢,就将那照夜玉狮子马和名鹰海东青献给高强。高强谦虚几句,老实不客气的收了,要知道这些人求人办事,你收了他东西他才安心,要是矫情不收,倒叫人心中不安了。
高强看着那照夜玉狮子马,真是越看越欢喜,猛可里想起一件事:“西方童话中,每每有白马王子出现,如今到了东方,改成白马衙内,这形象包装倒也勉强过得。——且慢,适才听索索说,这马是配种用地,那我不是白马衙内,倒成了种马衙内了?糟糕之极……”
正想的高兴,一旁李应走上来,仔细打量那头海东青,口中啧啧连声,向高强道:“应奉相公,要说曾家这两件礼物,当真是名贵的很了。这匹好马,种是极好地,三千贯只多不少:这头海东青更是难得,小人往来北边贸易,都说近年来那生女真部落屡屡生事,动辄要挟阻隔鹰路,辽国大人多有千金求一海东青而不得的哩!”
高强见说,更是高兴,便吩咐在丰乐楼摆了一桌酒席,庆祝几位好汉加入自己麾下。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章 曾头市(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19 本章字数:2250
衙内设宴招待,席间水陆杂陈,歌舞纷至,吏文恭和李应等也算见过世面的,尚且目瞪口呆,那索索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手脚乃至口舌都不够用,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持着炮制的鹿脯,眼睛盯着弹琴的歌伎,心中只在惊叹:这女子声音如此好听法,单听声音都以为是天籁了!
酒酣耳热之时,史文恭忽而凑近高强,低声道:“应奉相公,小人此番前来拜见,一来是为了曾家之事,二来还有一件大事要禀告应奉相公。”
高强见他神神道道的,把双掌一合,击了三下,歌舞立时停了,席间众人也都停杯不饮,都眼望高强。
“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便没什么好藏掖的,史教师只管明言。”
史文恭低声说话,本是想要邀个功劳,顺便显示一下自己的地位高过一同投靠的其余人,不料被高强这么一来,反而显得他有些小气了。好在这史文恭心术甚工,脸皮更厚,向高强道:“应奉相公气度恢弘,果然是人中龙凤!小人在河北道上,近来听了一条消息,乃是与应奉相公去年在山东境内丢失的那十万贯应奉纲有关。”
石秀与燕青也是知道这事的,立时便上了心,石秀先道:“那十万贯金珠被劫一案,我家衙内随手便破,只可惜贼人狡猾,见今逃入梁山泊躲藏。州县缉拿不力。着实可恼。史教师却听了什么消息?”
史文恭还不晓得应奉纲一案居然是高强自己破地,心中对这小衙内不禁又多了几分莫测高深,忙恭维了几句,才道:“小人听来的这消息,说道那十万贯金珠虽说是从大名府留守司起运,却是别人进献给留守司的,而那十万贯起运的消息,便是这人自己泄漏出去的!”
此言一出。石秀脸色就变,燕青却端坐不动,脸色沉静有如磐石,淡然道:“史教师,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十万贯金珠,乃是大名府卢员外进献给我家衙内,托付大名府留守司运送而已,你这便是说。那卢员外阳奉阴违,故意走漏了消息,叫人劫了我家衙内的十万贯?”
史文恭一听燕青开口,便有些不自在。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当着高强的面,怎么也得撑下去,只得硬着头皮道:“不错,小人因当年败给了卢俊义,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向来有眼线布在卢俊义周围。那十万贯金珠前脚刚进留守司大门,还没起运,河北道上就不止一人得了这消息,若不是有内贼泄漏,绝不至此;更有一桩蹊跷处,这消息只说了应奉纲在山东境内的路线,河北境内却含混不明,除了泄漏消息者有意让这案子犯在河北境外,好撇清自己之外,小人想不到其他理由。”
高强看了燕青一眼,见他不再说话,便道:“史教师,你说卢员外故意泄漏消息,乃至暗中主使人在山东境内劫我这十万贯,除了以上推测,可有凭据?”
史文恭闻言一愣,这黑道上各种消息时刻满天飞,有心人确实可以从中总结归纳出接近于事实真相的结论,若非史文恭在河北混迹多年,又时刻盯着卢俊义,换了任何一个别人,恐怕都不能将应奉纲被劫一案与卢俊义联系在一起。
可也正因为消息来源众多,全靠着史文恭自己的分析归纳,又怎么可能有真凭实据?当时急得史文恭团团转,虽然是刚出正月的倒春寒天气,额头却汗下成流了,心中暗暗叫糟,这一来说不清楚,反而像是我有意诬陷卢俊义了。天地良心,我史文恭虽然败给了卢俊义,不过这仇是在武艺上结下的,输了就是输了,又何必找机会诬陷这厮?话说回头,这个高衙内确实与别的官儿不同,遇到这么关系到他切身利益的事,竟然还要什么凭据,难道不能姑且信其有么?
他正在七上八下,找话申辩的时候,却听高强忽而一笑,拍着史文恭的肩膀道:“史教师,你是河北道上有名的高手,也是有身份的人物,既然得出这个结论,本衙内信地过你并非信口开河。只是兹事体大,没有凭据,本衙内便不可怀疑世间任何一人,此事权且放在一边,先敬史教师一杯,谢过教师远来报信之劳,以及对本衙内的看顾之心。”
史文恭惊惶之际,陡然听到这么贴心的话,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抖抖活活地端起酒杯,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应奉相公气度恢弘,实在叫人心折,姓史地这条命,从今天起就卖给相公了!”说罢一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趴在地上东东磕了三个响头。那李应和杜兴本不相干,不过他们同天来投,和史文恭算是同期生,自然不甘落后,便也跟着表忠心。
高强见状,忙双手搀扶,温言抚慰一番,才又各自入座,当下宾主尽欢,一席而散。
酒席既罢,史文恭等自回下处,收拾行装准备随高强启程。高强回到太尉府,石秀与燕青却又跟了来。
彼此多日主从,心意自然明了,石秀直截了当地说道:“衙内,那史文恭所言之事,虽然拿不出凭据,照我看来,倒做得五六分准。”
燕青依旧低头不语,只听石秀续道:“我奉衙内之命,整合各地市井无赖,道上的各种消息乃是日常勾当的重点之一,有关这应奉纲之事,说来甚是奇怪,确实是还没出北京城,消息便泄漏了出来,却只有山东境内的行踪路线。之前我曾以为是留守司内部出了问题,现在看来,这史文恭的推测却似更为接近事实,倘若是卢俊义泄漏出来的,那便一切都说的通了。”
其实这件事上头,高强也曾有过疑虑,象刘唐和公孙胜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能在留守司内部打开缺口的厉害角色,可是他们偏偏就对这十万贯金珠的各种情报一清二楚,除了有内鬼泄漏,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只是,如果真是卢俊义所为,那么现在又产生了一个问题:在这件事情中,燕青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一章 出使(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29 本章字数:2200
自从史文恭提到这件事之后,燕青就一直不发一言,只在高强面前低着头,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撇清自己,甚至连眼神都不和高强对一下,看上去却有些认命的架势。
高强沉默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向石秀道:“说起卢俊义这每年十万贯的进献,原本就是本衙内仗势欺人勒索来的,这玉麒麟明的斗我不过,便来玩阴的,正是再自然不过,有什么错了?况且……”
他看了燕青一眼,又道:“区区十万贯,无论是本衙内,还是他卢俊义,甚或是你石三郎或者小乙哥,哪个都不放在眼里的,他卢俊义若真是耍了什么手段,主旨当然还是为了出一口气。倘若此事真个关系到卢俊义的生死,则小乙哥乃是重情的人,念在卢俊义自小收留养育的分上,也会自行向本衙内请求,不会帮助卢俊义玩什么花样,而若只是为了出气,小乙哥自然更不会襄助了。因此本衙内以为,此事与小乙是决无干系的。”
石秀听了这几句分析,连连点头,笑道:“如此报复,原是争一口气,小乙哥胸怀锦绣,自然不会如此下作了,我原本就没有怀疑小乙的意思,听衙内这么一解说,更加是了。”
到了这时,一直沉默的燕青终于开口了,只见他二话不说,径直跪在高强面前,一个头磕到地上:“燕青向衙内请罪!”
“笑话。小乙哥你何罪之有?”高强见他如此。心中立时一沉,强笑着要拉他起来。
燕青却死活不起,言语已经有些哽咽:“去年年中,那卢俊义也曾命人带信到东京,要我借着主掌丰乐楼的机会,为他提供些便利。想我燕青代衙内掌管这丰乐楼,原本就一分一毫不及于私地,何况是为他卢俊义牟利?只是那卢俊义的书信之中。对衙内颇有怨怼之意,我只为念一点旧情,不欲衙内知晓这一节,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倘使当日小乙不存这点私心,衙内当可对此事有所提防,那应奉纲多半就不致出事。”
高强嘘了口气,心说被你吓死,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哩!“小乙快快起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石秀也来帮忙,好容易才叫燕青起身,两人对燕青好一番开解,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卢俊义对于燕青有活命和养育的大恩,如此回护原本也是应该的,当燕青拒绝为卢俊义提供帮助之时,又怎会料到他对高强怨恨至此,竟会借这十万贯金珠来进行报复?
燕青好容易稳定了情绪,这件事眼下没什么真凭实据,也只得搁下了。高强只叫石秀继续留意河北道上的各种消息,对于卢俊义更要加派得力人手盯牢了,以观后效。
石秀满口答应,他当初在大名府厮混了好几年,作这点小事那是容易之极。接下来才是正事,燕青和石秀已经知道了高强此次随同童贯出使,乃是有个秘密任务在身,要查察辽国境内的民情政事,设法找出其破绽所在,进而挑起辽国内乱,使其无法对西夏作出支援。
要完成这么个任务,依靠高强这个光杆司令是肯定不行的,因此燕青与石秀处处留心,挑选出今天这几个人来,随同高强一同出使。这几人之中,李应与杜兴是老搭档,又是经常来往北边做买卖的,彼此联络方便快捷,因此高强在方才接纳这两人时,已经定了李应随同,杜兴留守,若有紧要事情,这条联络管道没准能派上大用场。
不过杜兴与高强手下的原有系统欠缺磨合,这一环节却有可能出问题,石秀有见于此,便自请北出大名府,一方面近来北边事务渐多,需要他亲自去坐镇一回,二来就近安排自己的手下与杜兴的协作问题,俾可充分利用这两个辽国通的资源。
而史文恭则主要负责高强的保安,此人的武艺据燕青所言,绝非浪得虚名,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和韩世忠两个随行,等闲百十人也近不得高强的身。另外此人在曾头市作了许多日子的教师,也学了女真话,到了辽国境内,若是遇到女真人,便于相互沟通。
说到这里,燕青忽道:“衙内,既然公相定下的策略,是要在辽国治下诸部落中挑选不驯顺的,来给辽国制造内乱,何不将这女真部落定为一个初步的对象?”
高强有些诧异,因为历史的发展就是如此:“小乙,你为何如此主张,有何道理?”
燕青道:“日间那女子索索所言,女真完颜部与数十年间屡屡征讨邻近部落,胜多败少,料来这些年过去,其兵力必定有增无减,恐怕已经有实力给辽国制造纷乱:二来,那李应日间也曾说及,女真近年来屡次生事,动辄隔断鹰路,使得辽国贵族不能获得海东青。燕青在北边时,也曾听说这海东青地大名,乃是辽人采取海中大珠的必备之物,每年均要女真各部上贡的,女真人敢于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想来对于辽国不无挑衅试探之意,其心不问可知。因此小乙以为,这女真人甚是可用,衙内不妨从这方面入手。”
“从细微之处获得自己需要的信息,再推出精到的结论,这正是一个出色的人才所应当具有的素质啊!”高强心中感叹,问石秀道:“三郎,你于此事有何见解?”
石秀摇头道:“我对辽国所知不多,适才听小乙哥这见解,听来甚是有理,衙内便可采信。只是若要与女真部民接触,便须有个熟知其言语习俗的人随行,眼下咱们手上,这样的人有是有的,却是个大麻烦。”
高强转了转念头,便笑了起来:“三郎,你说的可是那索索么?”
石秀苦笑道:“衙内说的正是,此女刁蛮任性,又非我族类,野性难驯,衙内带着她出使,一路上可有的苦头吃了。最好是叫那曾头市再派一个年长稳重者前来,与衙内一同出使,方是万全。”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一章 出使(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38 本章字数:2176
高强本待答应,转念想起一事,却叹了口气:“倘能如此,自然上佳,怎奈不日就要出发,这使节团不比我太尉府,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有数的,辽国到时必定要拿着我朝送去的名单,一个一个的比对,曾头市就算再派人来,短短时间哪里赶得及?没奈何,只好带着这索索一同出使了。”
眼见高强愁眉苦脸,燕青和石秀对望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眼看天色不早,燕青和石秀便告辞出门。二人出了太尉府,石秀告了声少陪,就举步往下处去,却听燕青在背后道:“三郎留步,小弟有话说。”
石秀纳闷回头,燕青赶上,拉着石秀的手道:“三郎此番要去河北,有一半是冲着那卢员外吧?”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石秀点头称是:“那应奉纲被劫一事,照我看多半与卢俊义脱不得干系,我此去大名府坐镇,定要设法抓住他的痛脚,叫这厮现出原型来,除了衙内的隐患。”
他话锋一转,又道:“小乙哥,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见石秀杀气腾腾,燕青苦笑摇头:“三郎对衙内一片忠心,小乙敬佩之极。以我对那卢俊义的了解,此人心性耿直,并非玩心机害人的人,就算此事与他有关,内里也必有他人在捣鬼,三郎去到河北,务必留心则个。”
见燕青如此说。石秀当即答应。以他跟随卢俊义十几年地经验,这么说法必定是有其道理地。自然,石秀没有先知之能,这时根本无法料到,正是由于燕青的这一提醒,使他对卢俊义身边的人加以留意,终于解除了高强的一大危机。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数日之后。正是数九天中的七九天,民间歌诀云:“七九河开,八九燕来”,黄河既然开河,使团便即北上。一大早,正使童贯,两名副使高强和叶梦得相率上殿,赵佶授出使节杖,戒以大国体面。君王使命,三位使者谆谆受命;天子命赐酒以壮行色,三使者饮罢,拜别天子。下殿出城,童贯手持节杖一马当先,高强跨着那匹神俊无比的照夜玉狮子马紧随其后,一路左顾右盼神气异常,倒像他才是正使一般。后面的使节团随员纷纷跟上,属于高强所带的随员便是韩世忠,史文恭,李应。曾索索等四人。
此番北上,经过地乃是当初高强走过的老路,过黄河经孟州而至大名府,后面则是从沧州境内走,出三关过白沟而入辽境。这一路上官府早得了驿报,将一应人马饮食住宿都准备妥当,别人也还罢了,这使节团的正使乃是西北统帅大军的童贯童节度,哪个敢得罪了他。
一路无话,这一日过了大名府,使节团宿于驿站,高强骑了这些日子的马,早已磨得屁股生疼,早早的香汤沐浴了,正要上床睡觉,忽然有人来请,说是童节度有事要与高副使商议。
高强肚里把童贯骂几遍“死太监”,愤愤然穿了衣物来见童贯,却见这位领兵大太监正在屋中来回踱步,昏黄的灯光下,童贯的面容颇显几分阴森。
见高强来到,童贯一手挥退了手下,劈头便向高强道:“贤侄,听说你在东南作那应奉局提举,自己还弄了个铺子,叫做大通钱庄?”
高强不知其意,含混答应了,童贯却一时没了下文,依旧在屋中来回踱步,半天才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到高强面前。
高强接过一看,正是大通的银票,上面写着“见票即兑纹银五千两”,抬头向童贯道:“童世叔,这正是小侄的钱庄所发的银票,不知童世叔有何见教?”
童贯抬头看了看高强:“贤侄,我先问你,凡持此银票之人,若到你钱庄中,即刻便可取出纹银五千两么?”
“正是,童世叔若是不信,命人到大名府中我那钱庄的分号去一试便知。”
童贯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贤侄,今日招你前来,乃因本帅收了这么一张银票,由此想到你这钱庄大有用途,故而找你来商议几件事。”
见说是有求于己,高强立刻安心,笑道:“童世叔但有所命,小侄无不逢迎的,又说什么商议。”
童贯不去理他的卖乖,继续在屋中踱步,边走边说道:“比年西北用兵,人马二十余万众,粮草器械转运艰难,每年耗费军费数千万贯,公相他早就对我诉苦,说道这仗不知还要打多久,朝廷财政也不知能不能支持的住。只是今上几年来连续开边,轻易是停不得的,况且西边眼下正是进取的好时机,倘若因为这钱粮支吾不上而功亏一篑,未免太过可惜。”
他停了停,又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向高强道:“贤侄想必也知道,那西北军中粮草调发,多半是由商人运至边塞,军中以钞引现钱等支付。无奈钞引都与盐茶等物产有关,其数有限,而大笔铜钱要调发至西北,其运费也极为惊人,算起来是得不偿失。贤侄你这银票,倒叫我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他望着高强,脸上居然露出了从来没对高强展现过的笑容:“公相曾向本帅提及,有意以朝廷的名义,向你那钱庄借贷一二,不拘利息多少,只求给你立个规矩,免得日后宰执换了人,你这钱庄又办的大发了,要找你的麻烦。可有此事?”
高强点头应了,童贯又道:“本帅闻知此事后,想了个一举两得的法子,这借贷一事,就由西北大军向你钱庄借贷,用作边塞收购军粮之用,你意下如何?”
既然童贯开了口,这朝廷借贷一事又是免不了的,高强便即答应了。只是以他的脾气,要是不趁着这大好时机捞点便宜,那真是比死还难受,于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高强三言两语,说出了一个几乎叫童贯听不懂的计划来。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二章 燕京(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5:47 本章字数:2175
“童世叔,以小侄之见,这笔钱既然是用来购买西北大军的粮草,却也就不拘什么形式,敢问童世叔,西北大军一年所需粮草约为几何?”
童贯皱了眉头:“大军一动,钱粮军械都是流水价用出去的,比驻留本屯时的耗费多出三倍有余,这个却不好估量。本帅如今首要之事,乃是熙河兰湟路四州新入我朝版图,其地须得筑垒屯军,积蓄粮草军械等物,以备日后攻守。这一笔开销不亚于大军行动,各处如今只存三月粮草,眼看将到春荒时节,那时塞下许多奸商必定要趁机哄抬粮价,朝廷拨给的钱引等恐怕不足购粮之用。”
高强详加询问,原来这西北连年用兵,当地已经形成了一个以军需供应为龙头的庞大市场,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想着办法望里头钻,眼睛死死盯着朝廷每年在这块市场上调发的巨额投入,都想要分一杯羹。就以这军粮为例,粮价乃是当地官府会同吏民代表等协商确定,这其中就有无数猫腻,有的会抬高官价以赚取差价,有的却会故意压低官价,以迫使中小粮商将粮食转卖给其余出价格较高的大粮商,方便这些人囤积。眼下童贯面临的就是军粮严重不足的情况,到了三四月间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情形将更为严重。
高强眼珠一转,已有定计,向童贯道:“童世叔。若是单单命小侄向西北大军出借一笔银子或者银票。用来收购军粮,恐怕到时粮价腾贵,收得的军粮不及预期之多,到时吃亏的还是朝廷。不如这样,小侄一力担当,为西北大军筹措一百万石军粮,三个月内运至塞下交付大军,折算借款一百万贯文。如何?”
听到高强开口就是一百万石军粮,童贯的眼皮不禁一跳,心说这小子口气倒真不小,你要知道这是大军的军粮,完不成的话要掉脑袋的!不过看高强如此信心满满,想来是有些材料的,童贯便点头答应了。
此事却有一桩难处,两人都要出使辽国,来往费时。不能亲身监督此事的施行。好在彼此都不是政坛的新人,手下各有得力人手,童贯随即命部下传书,命西北大军中立刻派出得力之人。前往东京汴梁与燕青联络购粮事宜。
那边高强也即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燕青与石秀,叫他二人会同杭州地许贯忠,商议个合适的法子出来。高强的如意算盘,乃是既然包揽了这军粮采购的任务,手下庞大的网络覆盖整个东南和中原京畿,东南五路地方都是产粮地,每年漕运络绎不绝地望西北调发。而京畿一带又是一个紧要地带,不但漕运的粮食必须经过京畿,西北卖粮的商人拿到了官府支给的现钱和钞引等,也多数是到这里来换购其余物资,利用自己在这两个地区已经形成的网络,一百万石军粮的花费肯定是远远小于官府在西北自行采购所费的。
至于借款一事,高强全然没放在心上,既然蔡京和童贯都点了头,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圣旨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大可以由自己先把粮食收好交到军中,而后等童贯和自己从辽国回来,请一道圣旨确认一下这个事实,就算是借贷完成了。就算万一中的万一,这朝廷的圣旨请不下来,自己掏腰包给西北大军筹措了一百万石粮草,那也权当是为大宋地开疆大业作出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反正自己赚了钱财,一个人怎么都是花不完的,还不是为了国家着想?
……
“哎,本衙内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倘若人人皆如我一般,何愁国家不兴旺?”
高强在这里自我陶醉,却并未料到,起初只是为了省钱,将借钱给朝廷改变成了承揽军粮收购的任务,这一个临时起意的措施,到后来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好处,后文再表。
车麟麟,马萧萧,使节团,北上了。
路行无话,不日来到河北雄州地界。
望着瓦桥关在朝阳之下巍然耸立,高强颇有些感慨。此关建于五代之时,到如今近二百年,始终北望燕云,南护中原,它见证了近二百年来中原汉人对于北方契丹人束手无策,只能一味困守的屈辱历史。
而高强想到地,更深了一层:若是照着历史的发展,二十年后这一道关也将见证北方另一个异族的呼啸南下,并且随着中原的整个沦陷,而失去其战略地位,成为历史的尘埃。
“在我的手上,这一页能否改写?”就像手中拿着手电在黑暗中行走,高强虽然比这时代的其他人更加了解前路,但也只能看见手电所照亮的那一小块而已,在那小小光芒不及之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和迷茫。
他仰望雄关,耳边却传来一声冷哼,转头看去,却是童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也一同仰望着这座雄关。
“童节帅,凝望此关,不知有何感触?”问这话的并非高强,而是一同担当副使出辽的叶梦得,彼此都是老熟人,高强向他只是点头为礼。
童贯哼了一声道:“这城关是算雄伟了,无奈一味闭关自守,终究受制于人。若上天能眷顾大宋,眷顾我童贯,二十年后当叫此关无需再驻防我大宋一兵一卒!”
叶梦得笑道:“节帅好气魄!我朝自太祖太宗以来,朝夕只望收复燕云十六州,至今而不能寸进,倘若能在节帅手中实现这大业,真乃百年一人也!”
高强想得却是另一件事,要这雄关不需驻防大宋的一兵一卒,收复燕云十六州自然可以办到,但若是金兵南下,汴梁和中原沦陷,那时这瓦桥关也就一样没有了大宋的兵了罢?
“我呸,乌鸦嘴!”高强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自这一刻起,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到底是要作什么——北望燕云十六州,那里岂不就是我的战场?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二章 燕京(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6:00 本章字数:2436
他们几人只顾在关下讲古论今,却没注意到道旁的茶舍里,有两个灰衣汉子也在偷偷注视着这个使节团,尤其是身跨照夜玉狮子宝马的高强,吸引了他们绝大多数的目光。
这两人形象甚是奇特,其中一人身强体健,金发碧眼,该是有西域血统的,这人眼光只在高强的坐骑上溜来溜去,越看越是眼馋,几乎要连口水都掉下来了。
另一人却死死盯着高强,目光中怨毒无比,倘使目光能够杀人,这两道目光便是两把利刃,直插高强的心窝了。
那金发汉子见高强一行渐渐走远,好容易才把目光从高强那匹白马身上收回,向另外一人道:“张爷,你可认清楚了,确是这厮?”
那张爷咬牙切齿道:“一点也不错,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便烧成灰也认得!此仇不报,枉自为人!”他倏地站起,戴上斗笠遮住半边面目,从茶舍后牵出一匹马来,望一条小路径直下去了。那金毛汉子见这张爷走了,慌忙也上了另外一匹坐骑,跟着去了。
高强于此一无所知,过了瓦桥关就是白沟,此河原本毫不出名,地图上只是细细的一道黑线而已,自从一百多年前的澶渊之盟后,这白沟就名声大噪,原因无他,只是被划作了宋辽疆界的分界河,犹如楚汉相争时的鸿沟一般。
过了白沟便是辽境,那边早有辽国的陪同使臣迎候多时,当下双方交接,辽国使臣按照事先拿到的名单,对大宋使节团一一核对无误,当即笑脸相迎,将童贯一行引领往北而去。
白沟以北,乃是辽国治下涿州地境看即今河北涿县。要说这涿县,大凡读过三国的人都会知道。此地汉末时曾出了一个大人物,便是蜀汉昭烈皇帝刘备刘玄德,只是数百年后子孙不肖,倘若刘备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故土被异族占据垂二百年,不知当作何感想?
几天之内,高强等人过新城,过涿水。经涿州,渡桑干水又过良乡县,不日抵达幽州城下。
这座幽州城,在辽国叫做南京,又称燕京,也就是后代的北京城了,自春秋燕国已经封邑于此,汉时置幽州。为天下十三州之一。此后迭经三国南北朝之乱,幽州始终占据着重要的战略位置,到唐时罗艺父子举城归唐,幽州复为大唐北边重镇,虎视北疆各胡族三百年之久。
唐末藩镇大乱,幽州为刘仁恭父子占据,只凭借这一州之力,刘仁恭父子南拒中原诸镇,北压契丹、奚人、鲜卑等异族。数十年间屹立不倒,北方胡族不能越阴山半步,武威振于天下。
可惜后晋石敬瑭卖国求荣,对契丹国自称儿皇帝,将这一座雄城连同周围形势之地,燕云共十六州拱手割让给契丹人,中国北边藩篱尽失,无险可守,胡人战马得以肆意驰骋于河北与山西大地。到现在都压得中国抬不起头来。
可怜的是,这位卖国的石敬瑭自己也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后晋享国二世而败,十几年后灭亡了后晋的,还是他摇尾乞怜地对象。契丹皇帝。
而今石敬瑭尸骨早已成灰。受后人唾骂,这幽州城却仍旧在辽国的手中。
一路进得城来。叶梦得在高强的耳边轻声讲述这幽州城的变迁,言语中稀嘘万千。听得高强着实心酸,别说是眼下契丹对大宋的战略优势,有一大半是仗着燕云十六州在手,就说后世金人,蒙古相继南侵,何尝不是因为我中原失去了北边的这一道长城防线?远自秦始皇时,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便奠定了中华千年帝国的根基,其中修筑长城以防备北方地胡人,就是一项战略意义深远的决定。
后世有些目光短浅之人,往往叫嚣什么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把长城说成是耻辱的工程。须知兵法也说,能守而后能攻,先为己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这是一定之规。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这就涉及到一个成本与收益的计算,而先贤早已告诉我们,二则攻之,十则围之,进攻或许看上去比较威风,但绝对是一件耗费更多的事情。广大国民将自己的收入交给国家,来换取自身的安全环境,绝不是为了让几个战争狂人拿去大打攻势战争,来建立自己的狗屁不世功业的。
用自己最小的损失来换取敌人更大的损失,取得自己的利益,这就是战争的本质,至于那些叫喊什么“龟缩防守是缺乏血性地表现”的所谓“血性男儿”,尽管叫他们去血肉横飞的战场,以炮灰之姿表现他们的血性好了!
高强一面听着叶梦得的讲解,一面眼睛四下乱转。据叶梦得所言,这幽州城如今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论其战略形势,则襟控山前八州之地,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如同稳坐大堂之上,俯视庭宇一般。其地多铁,民铸以为兵,其风尚武,又有北边牧马之利,因此幽州兵甲,勇劲犀利,即使在号称带甲二百万,多有皮室,飞熊等精兵的辽国,幽州兵甲也是赫赫有名。
单单兵甲强盛,不足以表现燕京对于辽国的重要性。辽国人称道燕京时,常用两句话,所谓“兵戎冠天下之雄,与赋当域中之半”。此处地当南北要冲,北边连接东北和大漠南北,远及西域外土,塞外诸多物产如北珠牛羊骏马食盐等物要往中原销售,都必须经过这里;南方面对着富饶的中原,南方地香料茶叶犀角象牙等特产也须经过这里销往塞外。至于幽州本地,则是一马平川,沃野数百里,桑麻牛羊之丰富,不但冠于辽国,甚至可以与大宋最富庶的湖广江南相比。
高强耳中听着,心下惊叹不已,幽州对于辽国是如此重要,也就难怪历史上宋军攻打燕云时,为何会受到比金兵更加激烈的抵抗,最终打巷战都会败下阵来了。
他四下张望,见这燕京城果然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酒望密集之处不亚于大宋首善之地的东京汴梁,更有一桩奇异处,这里到处都是北方各族胡人,汉人与胡人混杂一处,彼此融洽,沟通上也不成问题,巍为奇观。比较之下,高强曾经到过的东京和杭州等大城,虽然也有许多外国人,却仍旧是汉人占了绝对优势,外国人大多显示出被汉化地特征。
他这一贪看景色,眼睛就感觉不够用,不知不觉就和前面的队伍拉开了一点距离。
正是变起仓促,高强忽听道左猛地响起一声大喝:“兀那南蛮马贼,与我站住了!”上页下章上章[16:35]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三章 街斗(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39:25 本章字数:2203
听道这什么马贼云云,高强就是再怎么妄自菲薄,也不会和自己联系起来,因此这吼声虽然离他甚近,却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只是当看看一场热闹。
循声望去,只见街边一座二层酒楼上,凭栏的一张桌子上站起一人来,手指高强这个方向大声喝骂道:“那蛮子马贼,好大胆子,偷了某家的宝马,还敢招摇过市!”
高强心中好奇,看这人剃光了头顶的毛发,脑后和两边的头发则直垂下来,这便唤作髡(kun)发,乃是契丹人的传统装束;再看这人相貌堂堂,仪表非凡,穿戴更是华丽的紧,想必是个契丹贵人,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偷了他的马,还在这幽州城里晃悠?
他心中正纳闷,却见那人怒气更盛,戟指大骂道:“我把你这杀千刀的马贼,爷爷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枉自为人!”说着后退两步,一个腾身,竟然从二楼上直跳到街心来。
高强更加好奇,看他正对着自己这方而来,想必那马贼就在自己身旁,连忙将身在马鞍上扭来扭去,却不见有什么人骑着马逃窜的,难道这马贼当真艺高人胆大,看到失主了也不跑?
正这么想着,那契丹大汉来到近前,伸手就来抓高强,口中还吼声如雷:“给我下来!”
高强这才看出不对来,敢情这大汉口口声声叫的马贼就是自己?
倘若只是高强孤身一人,又没有提防。这一下多半要被那契丹人抓住了拉下马来,摔个不轻。好在他虽然离开前面大队有点距离,身边的几个随从却还是在地。
韩世忠等人初时也与高强一样,打着看热闹的主意,及至这汉子直奔高强而来,韩世忠第一个觉察出不对来。当时不及分说,见那汉子出手快捷,直取高强,当即将手中马鞭一丢,只打那汉的面皮。
那汉子将头一偏。躲过了这一马鞭,大叫道:“反了反了,马贼如此胆大!”呛啷一声,把腰间的一口刀给拔了出来,扑上来就要砍高强。
莫名其妙被人骂作马贼,甚至拿刀砍杀。高强也来了火气,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几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将缰绳一带,那照夜玉狮子马极其灵性。长嘶一声,竟然原地人立而起,两个碗口大的前蹄劈头盖脸向那契丹汉子就踩了下去。
如此宝马,被它踩上一蹄子可不是好耍的。那汉子识得厉害,只得舍了高强,就地打滚躲开了,起身时再想找高强,已经没了功夫。眼前一团灰影舞的密不透风,连去路都看不清楚。
那汉子大吃一惊:“马贼武艺好生厉害!”他看不清路数。噔噔连连倒退,那团灰影也不追击。收了形状,却是一根杆棒,提在一条雄壮大汉手中,那大汉单手持着杆棒,微微一抖便是一团棒影,冷笑着盯牢那契丹汉子,只是不语——正是史文恭。
此时高强已经火了,也不管身在异国,喝道:“将这狂徒与我拿下了!”
史文恭得了号令,他又是新近投靠高强的,急于显露本领,当即提了手中杆棒,虎吼一声,抢上前去。
那契丹汉子本见这几个人武艺精熟,有些忌惮,却听高强反叫自己作狂徒,还要拿下,一股无明火直望上冲,也是发力前冲,正逢上史文恭。
要说这史文恭的枪棒功夫,不愧河北闻名,欺那契丹汉子手中只一把腰刀,长度不及自己,他便单手持了棒尾,运劲一抖,棒头顿时抖出一团斗大棒花来,叫人看不清楚,直取契丹人地中路。
那契丹人虽然上火,却是识货的人,本想用腰刀拨开了那棒,欺近身来便好勾当,不料看这棒势,若贸然用刀去搪时,那棒借了自己力道,反而一下就能穿到内圈来,胸腹上被这样高手用棒捅上一击的话,与被钢枪所伤也无二致,当场就能要命的。
敌人来得甚快,那契丹汉子别无他法,蓦地大吼一声,将手中腰刀用尽平生之力,望那棒上一架,跟着就弃刀而逃,一个就地十八滚,好歹逃出了史文恭棒影笼罩范围,同时口中大叫:“萧兄救我!”
那酒楼上原本和这契丹汉子一同喝酒的还有三人,这时也来到近前,只慢了一步,就见这契丹汉子性命堪忧,都是大怒,拔出兵器抢上前来救护。
好个史文恭,以一当四,全无惧色,将手中一根杆棒使开,舞的风雨不透,一根棒圈住了四个人,竟逼得这几个契丹人手忙脚乱,进也不能,退也不得。
斗到分际,史文恭奋起神威,大喝一声:“着!”那棒毒蛇一般从双手中滑出,一下打中一个契丹汉子的大腿,只听喀嚓声响,那汉子惨叫一声,瘫倒在地不能动弹,多咱是腿骨被打折了。
其余三人见伤了同伴,都没命的扑上来,要寻史文恭报仇。无奈这世上的事,靠的是实力而不是主观愿望,史文恭去了一敌,那棒使来更加得心应手,眼看那三个契丹汉子不是对手,性命只在顷刻。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棒下留人!”跟着人群一分,却是大队辽国官兵来到,为首一员老将,花白胡子,不怒自威。
高强见这几个契丹人吃了苦头,也算出了自己的气,辽国官兵又已经来到,便不为已甚,命史文恭停了手,等待官兵处置。
那老将来到近前,皱起眉头,先问高强:“你等何人?为何闹市争斗?”
高强冷笑一声,马背上拱手道:“这位将军请了!本官忝居大宋七品朝散郎,今次奉我朝天子旨意,担当赴辽副使,刚入辽境,甫抵燕京,便遇上这几个人拦路行凶。将军何不拿贼?”
那老将听说是大宋使臣,不由吃了一惊,但这几个契丹人他都是认得的,也不是什么路中强徒,怎会双方起了争斗,还打伤了人?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三章 街斗(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49:57 本章字数:2515
那起先跳下楼来的契丹汉子正在检视同伴的伤势,忽听高强叫拿贼,登时又火冒三丈,向那老将道:“马承旨!这人胯下所骑的,乃是我家宝马,如此良马世上少有,我见了自然要来询问,谁知就被这人纵人打伤了同伴,若非马承旨及时赶到,小子性命不保,此等狂贼胆大包天,定是谎称大宋使节想要蒙混过关,请马承旨立刻擒拿为要!”
那马承旨犯了难,一边是世交的子弟,一边居然自称大宋使者,哪边都不是好得罪的。他正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又是一声高喊:“马承旨休得莽撞,这位确实大宋使节,下官可以担保!”
高强看那人时,却是辽国前来迎接自己的陪使,后面跟着童贯等大队,想来这些人见后面骚乱,又不见了高强,便赶忙回头寻找。
那马承旨见了这陪使,愈发确定了高强的身份。时下宋辽边境上多年不动刀兵,彼此使者往还不休,双方都相当重视外交礼仪,虽然不像后世那样有什么外交豁免权的说法,但要说新来的使节团有人去偷马,却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他赶紧来见过了高强,一手又把那契丹汉子和另外一个人拉了过来,喝道:“大石,萧干,你两个莽撞行事,冲撞了大宋使节,还不来赔罪?”
那叫大石的契丹汉子兀自愤愤不平,那萧干却灵活许多,知道若是冤枉了宋朝使节,麻烦不小,若能当场摆平就是最好。忙过来给高强赔罪道歉。说了许多好话。
此时高强也看出来了,这几个契丹人确实出身显贵。否则不说这位姓马的将军会怎样,那前来迎接的辽国陪使便会立刻拿出自己的官架子来处理这起纠纷了。想到自己此来。身上还有使命,高强也不为己甚。摆手只说罢了,只是这盗马一说,却不能含混过去,否则就算这几个人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加追究,自己却枉自担了个贼名。
等到问那契丹汉子耶律大石时,他却依旧愤愤不平。“呸”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我家有匹白马。养在上京马厩中,一直不曾出外。我平生见马无数,不曾有一匹能与我家那马相比地,你这马如此神俊,和我家那马生得一摸一样,倒真是巧了!”指桑骂槐,言下之意,还是说高强这马是偷的。
高强还没说话,曾索索在后面叫了起来:“你这契丹人,真好不讲理!这马是我家从小养地,自它出生那一刻起,我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何时又跑了去你那什么上京!”
高强也是不爽,心说你这契丹人可真够厉害地,闹了半天只是看着本衙内的马和你家地相像,就喊打喊杀的?去,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没准压根就是你砌词陷害,贪图我这马好罢了,要是换了个寻常百姓,多半真就被你讹了这匹宝马去。
他心里这么想着,眼中便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被那耶律大石看在眼里,更加气愤,也不管同伴萧干在一旁连使眼色,更不把高强的宋朝使节身份放在眼里,一蹦三尺高:“你道我是信口开河不成?我家养的马,左后股内侧都有表记,不信一看便知。”
他正要过来拉高强地马给人看,童贯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冷冷道:“不知贵人是奉了贵国天祚皇帝的圣旨呢,还是太后的懿旨,要搜看我大宋使节团的马匹?”
耶律大石一怔,听这话说地重了,也有些踌躇,但这些宋人越是不让看,他就越是疑心,虽然还没能下定决心去看那照夜玉狮子马的后股,神情中对童贯一行已经甚是不屑。
高强忽地笑了起来:“区区小事,清者自清,莫要伤了两国的邦交才是。”他翻身下马,一把拉着耶律大石的手,带到马后,大大方方地道:“耶律兄只管查看清楚便了。”
高强既这么说,旁人也不好说话,当时全场许多人都屏住呼吸,只等耶律大石的查看结果了。
只见那耶律大石俯下身去,在照夜狮子马的后股上来回检查,第一眼看下去,神情就不那么笃定了,有些慌张地又看第二眼,跟着目光在那马全身上下来回巡视,神情渐渐沮丧,终于摇了摇头,站起身向高强道:“这位使节,想是某家眼花,看错了,甚是抱歉。”
高强还没说话,那马承旨勃然大怒,跳到耶律大石的面前,一个巴掌把他扇的跪在地上,指着大骂道:“你这小子,平素横行惯了,只是看到别人马与你家马相似,就当街喊打喊杀?如今作出这样有损国体的事情来,连你爹都保不住你!”
这马承旨如此说,明里是在骂耶律大石,暗地里却是为他设法开脱,只需宋朝使节不加追究,这耶律大石就一点事也没有,反正受伤的并非宋朝一方。那辽国陪同的使节久历官场,自然心领神会,附在童贯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童贯点了点头,大声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认错了也不奇怪。一场误会,贵方有一人为我方所伤,本使愿贴补些汤药费用,助他疗伤只用,还是宋辽两国的邦交为重才是。”
童贯既这么说,那便定案了,辽国几人松了口气,那耶律大石起来,又过来给高强道歉。此时高强已经心平气和,浑不在意,与几人谈笑几句,见耶律大石对史文恭的武功甚是钦敬,当下灵机一动,邀请两人晚间到使馆来相叙,那耶律大石和萧干两个都是大喜答应。
当日晚间,耶律大石和萧干果然携了契丹美酒联袂来访高强,同行的还有个人,原来却是日间所见的那位马承旨的族侄,叫做马植。
几人在使馆中坐了,高强把史文恭和韩世忠都叫了来,彼此讲论些武艺。这些契丹之民历来崇尚武力,欧阳修就曾在诗句中说契丹人“儿童能走马,妇人腰带弓”,这样的尚武民族,使得其对于强者有一种自然的崇敬。日间史文恭表现的极为抢眼,以一敌四,兀自大占上风,要知耶律大石这几个贵族子弟自幼习武,又经名师指点,武艺端的是不凡的,却在史文恭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心中都是服气的很。
当下几人饮酒作乐,又演些枪棒拳脚,彼此谈的甚是投机。席间高强见那萧干言语有度,显得甚是精明,不似耶律大石的粗豪,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却发觉他装束与耶律大石有些不同,虽然也是髡发,衣服形制却迥然有异,便问起。
萧干见问,笑道:“高副使,你们中土之人,每每只将我等称为胡人,却不知我大辽疆土万里,治下各部风俗迥异,不可一概而论。即以我萧氏而论,汉人只说我大辽乃是耶律氏和萧氏的天下,耶律氏是皇族,萧氏便是后族,实则大谬,我萧氏乃是奚人之后,并非契丹一族。”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四章 二帝(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0:06 本章字数:2290
高强大为惊讶,他虽然不大懂得辽国的历史变迁,却也晓得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皇后述律氏,其出身也是契丹的一个大部落,与二审密氏同赐汉姓萧氏,乃是辽国的支柱之一,尤其是自辽太祖阿保机时,皇后述律氏自建二十万属珊军,其部实力仅次于皇帝亲兵的皮室军,萧氏与耶律氏互为表里,撑起了这辽国的二百多年江山,比北宋立国的时间还要长了。
怎么到了这萧干口中,却成了另外一码事?
那耶律大石瞪了萧干一眼,向高强道:“高副使,休得听这萧干胡言。我大辽萧氏有举国之重,先代出自太祖时的述律氏,乙室氏,拔里氏,真正是契丹贵胄。这人虽也姓萧,却并非我契丹后裔,祖上是奚人之后,奚族自太祖时归顺我大辽,至今与我大辽契丹相始终,也算是我朝忠艮——太祖皇帝器重奚人,令奚王五族得以与我契丹二十部并肩而为辽民,并附姓于太祖皇后述律氏,奚人也就多随了述律氏的汉姓萧氏了。”
耶律大石话说的还算客气,不过这话里就有点名堂,所谓的我朝忠良,摆明了只是统治集团的同盟军,与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的地位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高强听的分明,见萧干脸色不大好看,忙岔开话题问道:“然则耶律兄既然是大辽皇族,必定是出身显贵了?”
这一下显然正搔到痒处,只见耶律大石把胸脯一挺,大声道:“某家正是太祖皇帝直嫡苗裔,算起来传至如今已历八世也!”说话时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萧干被耶律大石驳了面子,却也并不着恼,淡淡道:“大辽疆域万里,部民不下千万,耶律氏更不知凡几。太祖皇帝果然子孙多的紧。我萧干却是奚王嫡传,不是哪家旁支能比得上的~”尾音拖长了,显然有些嘲讽之意。
高强肚子里好笑,这所谓太祖皇帝八世孙云云,听上去那是威风得很了。不过历史上有位名人也经常这么介绍自己的。乃是三国期间大名鼎鼎的枭雄刘备,逢人便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其实也只是落魄贵族一个,勉强算得是宗室一员,糊弄老百姓是可以的,真实作用也就有限了。这耶律大石说话时如此响亮,想必日常都以为自豪,萧干听的多了。酸一下自然是难免。
忙打了几句圆场。说些“钦敬”的话,只不过口齿含糊,听起来有些像“阴敬”,耶律大石汉语虽说流利的很,这等细微之处却难以分辨,兀自喜欢的很。忽然问高强道:“高副使,看你相貌。年纪好似不大,敢问贵庚?”
高强算了算。照古人的算法,眼下已经过了年,自己该是二十一岁了,便说了。
耶律大石一怔,随即道:“不料高副使却与某家同年,却是巧法。”
高强也意外,看这耶律大石相貌粗豪,一脸的络腮胡子,不料还和自己同年,想来这塞外民族地习俗如此,成年以后就得留胡子以示成人,而自己受了来时的影响,到这时代也经常修剪髭须,因此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俩人说到是同年,越发有些亲近,待听得高强的父亲是高俅,官拜大宋太尉时,耶律大石腾地跳了起来,一把攥住高强的手腕,笑道:“啊哈!这真是好朋友了!某家自小爱学蹴鞠,也曾练得些脚迹,只是北边不似南朝,蹴鞠者虽有,高手却乏。尝听我一个蹴鞠师父说过,南朝这蹴鞠之戏颇多讲究,有十蹴之法,那高手蹴鞠,真是花团锦簇的好看,一个球只在周身上下,有似牛皮胶黏住了一般,叫人向往之极,生平只恨不能一见这等好脚迹!”
他越说越起劲,口若悬河一样滔滔不绝,高强早听的呆了,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听耶律大石兴奋道:“某曾听人说,令尊高太尉精善蹴鞠之法,乃是南朝皇帝钦点的好脚迹,堪称大宋蹴鞠第一高手!令尊如此厉害,常言道虎父无犬子,高副使定然也是此中健者,这可得露一手,不对,露一脚给某家见识一二!”
高强肚子里叫苦一声:我的天,出什么题目也罢了,叫我蹴鞠,这可就要命咯!来到这个大宋,虽然也曾见过有人蹴鞠,高强却不大留心,这时代地蹴鞠和后世足球规则不同,重在表演,一个个都是脚法花里胡哨,赛似马拉多纳,花样更多出无数,看得他眼睛都花,况且志不在此,便没加留意。话说回来,这蹴鞠的脚法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若是他在现代就有这时代的街坊蹴鞠队的水平,早就参加职业队,甚至入选国家队也不是问题。就现代国家队队员的那点臭脚法,到了大宋朝,给街坊上的蹴鞠行社擦球都没人要。
现在耶律大石提出这样的要求,高强可真抓瞎了,不要说他对于蹴鞠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就算是懂得一二,眼下自己身为出使辽国的副使,这局面往大了说乃是与外国人进行体育交流,一个不好就是有辱国体地大事,怎么是好?虽说这时代不像现代,P大的事到了网络和媒体上一炒,知道不知道地都出来胡说八道一番,千夫所指叫你无疾而终,可是外交无小事,这一点还是不变得。
高强一面脑子里转的飞快,一面打着哈哈:“耶律兄拳拳之意,小弟铭感,只是仓促之间,这鞠场和气球都难寻……”他是想到耶律大石家在上京,未必在这燕京就有府第,因此借此推搪。
哪知耶律大石对答如流:“高副使无需担忧,这馆驿出门二百步就是鞠场所在,乃是大众皆可前往之处,向人商借鞠场气球等物,立等可就,来来来,你我携手同往!”说着拉起高强就走。
“完了完了!”高强心如死灰,难道中国足球在现代丢尽了人,到了这大宋朝,还要在自己的脚上丢一回人?这要是出了丑,不光是丢了大宋蹴鞠的脸,也丢了自己老爹高俅的脸,人家可是天子御批的高脚啊,却养了个儿子压根不懂蹴鞠,全天下都得看笑话了。
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推脱,高强急得满头冒汗,被耶律大石拉着身不由己,噔噔走了几步,眼睛四处踅摸着找援兵。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四章 二帝(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0:18 本章字数:2391
韩世忠在一旁本不说话,但他始终跟随高强也有大半年了,看到高强的神情不对,虽然不晓得缘由,也看出高强不想去蹴鞠。暗自回想一下,韩世忠也有些纳闷,这么久以来,看这位衙内习武学文,搞七捻三,弄了多少事情,就是没见他踢过球!
“难道说,衙内家学不甚渊源,居然不会蹴鞠?”
得出这么一个可能的结论,韩世忠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高强这神情,分明是不想去的,身为亲随,岂可不为其分忧?
也算韩世忠有点急智,咳嗽一声道:“衙内,老太尉临行前,曾叮咛你不可在外人前卖弄脚法,又命小人随同左右,时时提点……”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强立马挣脱了耶律大石的手,赔笑道:“耶律兄,今日本来兴起,也想与兄蹴鞠为欢,奈何父命难违,你看这……”
耶律大石愣了下,不解其意,追问道:“是何道理?令尊蹴鞠天下闻名,怎么会不许高副使蹴鞠?”
高强一下子想不到理由,只好作沉吟状:“呃,这个嘛……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耶律大石追问不得要领,有些焦躁起来,正要发作,衣襟却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时,乃是方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植。
这马植是日间那老将马承旨的族侄,与耶律大石和萧干也都交好,此番又不是官面上的正式会面,便也跟随了来与高强会面。只是除了开头互通名姓,也没怎么多话。
此刻马植拉了耶律大石一把,止住了他发作,附在耳边轻道:“大石,那南朝太尉高俅,听说乃是借蹴鞠发迹,不过此事说来也不光彩,人家严禁自家子弟蹴鞠。已经表明了想要淡化此事,你莫要不知趣了。”
耶律大石年轻气盛,性情粗豪,因此容易冲动,人倒是不傻的,被马植这么一点。也想通了其中关键:“一国太尉,升官靠地不是战功而是蹴鞠,说来着实不大光彩。也难怪人家闭口不提蹴鞠二字。哎,可惜。可惜!”
契丹人素来敬重勇士,这耶律大石每每自称太祖皇帝八世孙,对于家世渊源那是看重的很了,如今想到高强的老爹虽然位居一国武人之首,却没什么真材实料,连带的对高强也不大看得起了。神色顿时冷淡许多,话也不如刚才多了。不但如高强所愿的不再要求与他切磋脚法,到后来干脆爱答不理的就不说话了。
马植和萧干都甚圆滑。见耶律大石这般,他们也没办法,又不好这么不欢而散,便想法岔开话题来说。萧干便向高强道:“高副使,这位马植兄,他的叔叔便是日间那位老将军马承旨,乃是我大辽的一位老英雄。”
高强见人家又开始夸自己,场面上话是要说几句地,可又实在不知道那位马承旨何方神圣,只得虚心请问。
马植笑道:“高副使,家叔名讳人望,现在官居南京副留守,枢密都承旨,人呼为马枢密,或者马承旨。他老人家一生为大辽尽忠,那是没的说了,就说前年,有一伙马贼着实厉害,为首的姓赵,叫做赵钟格。”
高强听见马贼二字,顿时不以为然,心说这几年没听说你辽国出什么谋反大逆,这伙马贼强极不过打家劫舍之徒,平了也不算什么英雄。
他嘴上讪讪应着,却被马植看了出来,笑道:“高副使,你莫要小看了这一伙马贼,其众甚多;横行塞外数年,无人能制,前年更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趁着圣驾远出游猎,上京兵力空虚之时,这赵钟格竟然率众攻入上京临湟府,在皇城大肆抢掠一番,掠了好些宫女和犯禁的物事走,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高强这才“改容相敬”,心道:“乖乖不得了,我看水浒传里写宋江等人大闹东京汴梁,闹了上元节,已经是胆大包天了,不料辽国这伙马贼青出于蓝,竟然连皇城都敢攻打,连宫女都抢了去,了不起,了不起!”
马植续道:“其时家叔方任上京副留守,守土有责,便率军剿杀这伙马贼,不料马贼凶悍之极,竟敢反击官军,家叔左臂中了一只箭,狠心自己拔了出来,就在马上用艾草烧炙伤处,依旧督众力战不退,终于将这一伙马贼打败,其众溃散而逃,首脑赵钟格被生擒,押到天子圣驾行在,五马分尸而死。家叔立了这样功劳,天子大加赏识,着即升任枢密都承旨,调任南京副留守,到这燕京繁华之地来享几年清福。”
高强听罢,啧啧称赞,几人又说了一会话,马植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耶律大石和萧干也一同告辞去了。
送走几人,高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韩世忠上来叫他早点安歇,他也不理。
高强在想什么?原来这耶律大石和萧干,历史上大有名气,后来北宋和女真人合盟攻打辽国,童贯大军进攻燕京时,就被这两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输的难看之极。这俩人还不光能打,居然都有皇帝命,萧干当辽亡之时,自立为奚帝,虽然后来为部下所杀,好歹过了几个月的皇帝瘾;那耶律大石更加了得,辽亡之后西行万里,联合契丹遗民和当地民族,开疆拓土,重建辽国,史称西辽。这西辽国在中西文化交流上的历史功绩,说来不下于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中国文化通过西辽传往西域,以至于阿拉伯人的文献中,说到中华都称为“契丹”!至于现代历史中,说什么蒙古侵略促进了东西文化的交流,不晓得以蒙古人那种动辄屠城的征服方式,对文化有多少交流的贡献?破坏还差不多了。真正在历史的这个阶段担当了文化交流重任的,西辽比蒙古更要正经一些。
能够亲身见到这样重要的历史人物,高强也不免意外,好在他见到的名人也不少了,在这里遇到这两位,虽然有些意外,也没乱了方寸。从眼下的情况看来,耶律大石还是一个嫩小子,欠缺历练和沉稳,与后来那个集猛将明君与一身的大人物相去甚远;萧干则已经显露出了复兴奚人的大志端倪,只是辽国一天不乱,他这点野心也不会抬头的。
“看来,时间还未成熟,与这两人只需保持接触就是,无需多费心机。”什么杀掉这俩人,为以后攻打燕云十六州除去强敌之类地幼稚念头,高强是不会考虑的,历史乃是由无数偶然构成的必然,改变其中的一些因素,或许可以改变几个历史事件,却远远不足以扭转历史的进程,辽国雄踞北方二百余年,人才岂仅在这两人?杀与不杀,区别也未必很大,反而是自找麻烦了。
高强转身进屋安歇,合上双眼前,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马植这个名字,听上去也有些耳熟,历史上该当是有些作为的,怎么就想不起来?”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五章 奚车(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0:30 本章字数:2168
在燕京停留了几日,高强终日无所事事,又不好到处乱跑,着实有些憋闷。好在那耶律大石那日虽然对高强已不大看重,对他的坐骑照夜玉狮子马却着实惦念,要知这好马之人,见到这么一匹好马,真是从心里痒了出来,挠都挠不到,每天不看上几眼,简直要睡不好觉。
因此这几天,耶律大石拉着萧干,每天不歇脚的往馆驿跑,来了就要高强牵出那匹马来,品头论足乃至骑上去遛几圈。高强自己是不大懂马的,好在曾索索跟随北,这马是她一手养大的,与耶律大石讨论马经却是个好对手,两个人凑到一起,共同语言着实不少。
这天耶律大石又来,同行的除了萧干,还多了马植。不过马植今天派头与往常不同,穿着正式的官服,手中拿着官诰,进门前先命人通报,请南朝来使正式相见。
高强不知其意,忙也换了自己的官服,与童贯和叶梦得两人到大堂候着。马植到来,宣读了手中官诰,原来辽国礼宾司早有安排,那来时的陪使只是个引路的,到了这燕京,换由南院光禄大夫陪同北去,拜见辽国天祚皇帝。而这位正式的陪同使者,南院光禄大夫不是别人,却正是这马植。
官诰读完,马植与那陪使交接完毕,便正式与童贯等三人见面,少不得一些礼节。待纷纷坐定,童贯问起以后的行止,原来这辽国皇帝虽说定都上京临潢府,却不像南朝天子那样时时猫在京城里,出一次门都弄得鸡飞狗跳,四时都要出巡,称为“捺钵”。
马植笑道:“我朝皇帝徇有古风。不忘先祖马背上得天下的由来,四时出巡不失其一。照着往年的惯例,正月一过,皇帝的皮室大帐就该拔营,东行凡六十日而抵混同江,于当地放鹰射雁,破冰打鱼,大会东方诸部。因此列位奉使不日启程,该当东行而出榆关,而后北上。前往混同江边的春捺钵处拜见我皇。”
高强听到要去什么混同江,脑子里一头雾水,不晓得东南西北,却听马植说到这一路行程少说也得一个月。不由得吃了一惊。心说眼下是到了北京城,往北再走一个月,怕不得两千里路,那不是要快到哈尔滨了?!
等马植讲完了公事。童贯率人送了他出门,随即下令收拾行装,明日启程。高强得了空,便叫来同行地史文恭。李应,曾索索三人。问他们这混同江到底是哪里。
史文恭是中原人,没出过关,对这混同江只闻其名,不知所在:索索是幼时就逃离了女真故地,对那里的地形也不大了解,只有李应往来宋辽之间行商,晓得些地理,便取出随身地图来,指点着告诉高强,这混同江乃是辽国东北边一条大河,发源于长白山间,蜿蜒向北,流经女真各部,最后注入极北大海之中。
这地图乃是李应等私商之用,自然简约的紧,又加上这时代的地图和后世的没了对照,高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听懂了这条江很是不小,又往北流入大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命苦命苦,东北的这么大一条河,除了黑龙江就没别的了吧?这哪里是要到哈尔滨,根本是出国去俄罗斯了!
奉使出国,就算去的是天上月亮,那也只有认命去捆绑火箭了。不管高强心里如何打鼓,这使节团第二天就再次上路了。
这回是马植带队护送,同行的除了数百骑燕京府的铁骑之外,又有大车若干,其形制与中国所有截然不同,前宽后窄,栓方牙短,两个轮子在两旁竖起五尺来高,几乎有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车上面也是堆的高高隆起,不知道是什么物事。
马植与高强混了几天,也算脸熟,见他看着自己队伍里的大车,一脸的好奇,便知他没见过辽国的车仗,上前笑道:“高副使,这便是我大辽有名的奚车,中原却没有的。”
高强听得“奚车”二字,奇道:“既然叫做奚车,难道是奚人所制?”
“高副使聪明过人,一猜便中。”马植续道:“奚人归附我大辽,与皇室五帐,后族六院同列,其所制高车举世闻名,我大辽车仗悉由奚人制作。高副使可知,我大辽契丹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终年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都是要移动的,因此这优良地车仗与良马一样,对部民都是同等重要。此去北行近两千里,未必每晚都能宿于馆驿,因此下官安排下这队车仗,带备一应物事,路途宿营便可省却许多麻烦了。”
高强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是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对世界正处在充满好奇的阶段,更何况能看到这九百年前的异族气象,乃是现代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能得到的机遇。他策马绕着一辆奚车转了几圈,别地倒还罢了,对那车两旁竖立的高高车轮印象颇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马植:“马兄,这奚车除了契丹和奚人本族使用,是否塞外游牧民都乐意使用?”
马植点头称是,高强恍然大悟。你道他想起什么?原来他在现代看电影《成吉思汗》,里面曾经要屠杀一个部落,那铁木真下的命令是“将高过车轮的男子一律杀光”,当时他大惑不解,心说车轮才多高,一个会走路的孩子差不多就能比车轮高了,就算你古代的车越野要求比较高,底盘比现在的汽车高了许多,那也顶多是个五六岁男孩的水平,难道蒙古人当真如此斩草除根,连刚懂事的孩子也不放过?
到今天亲眼见到这奚车,高强才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团,原来所谓的高过车轮,是指的这种奚车的车轮。游牧民族文化传承不易,所用的词汇多半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既然说到车轮,必定是指对他们最为常见和重要的大车了,眼前这车轮高近五尺,能比这车轮更高的,差不离也是成年人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五章 奚车(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0:56 本章字数:2371
先不论高强在这里对着奚车看西洋景,使节团一行几百人出了燕京东门,一路向东,途经蓟州,滦州,左边始终是远远望见一条高大的山脉,伴随着这个使节团东行不辍。
韩世忠是行伍中人,所到之处多用军事眼光看待,况且收复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自太祖以来一代代军人心中永远的梦,今次能有机会深入敌境,如此良机怎好错过?这一路上他的双眼瞪得老大,恨不得把路边一棵树都刻在心里,至于行经各处的地理态势,更加不容放过。
这西北一脉高山,一路行来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界,高强见他看的出神,不由奇怪,便偷偷问他缘由,却只换来慨然一叹:“此间形势,真乃中原藩篱!若能于彼山上筑城而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北边胡马一骑亦不得过也!可惜,可叹!”言之扼腕,不胜太息。可惜者,大好江山,中原屏障落于敌手;可叹者,即便是五代之乱,当契丹之强,这燕云雄州也不是被人侵占了去,而是中原的败类拱手送于人的!
高强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良臣呐,不必如此!但存今日之志,以待将来便是,这燕云十六州,终有回归中原之日。”
韩世忠缓缓点了点头,嘴唇抿的紧紧的,面现刚毅之色,却不再多言。
过得几日到了平州,那北边的一道山脉也越来越近,到了眼前,陡然下降,眼前一马平川,豁然开朗。高强却觉右侧吹来腥风一阵,转头东望。已见天边一道白线。空中时而传来尖锐鸣呖鸟音,令人精神一振,看来是快到大海了。
再行数里,与那山脉的尽头越行越近,眼前陡然出现雄关一座。左襟山而右带海,中间一带仅十余里的平原,这雄关屹立其中,占尽形势之要。
韩世忠见此雄关。脱口叫一声好,眼睛都亮了起来,那马植恰好策马经过,听得韩世忠叫好,不由笑对高强道:“高副使,贵属因何叫好?”
高强还没来得及答话。韩世忠应声道:“此关当此地而建,左有迤逦高山,右为磅礴大海,扼往来之要,兼且如此雄俊,气势逼人而来,真为将者用武之地。怎不叫好?”
他说得兴起,到说完了才发觉自己抢了高强的话。礼节上很是过不去的,登即脸色一变。讷讷的不说话了。
高强混不在意,作为一个良将之才,见到眼前这样一座雄关,其战略形势直可影响周边数百里乃至更广大地范围,要是不激动才怪了。挥鞭前指,他脑中不由冒出一句后世形容这座雄关地诗句来,信口吟道:“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马兄,这莫非就是那榆关么?”
马植听到这两句诗,眉毛往上一跳,动容道:“万里长城第一关!高副使好文才,好胸怀呐!不错,此间正是榆关,因山名榆山,关前有河名榆水,故而关城因此而名。此关古以有之,历来是兵家用武之地,大辽素以重兵驻扎,置兴军节度使司在此。”他不知这诗句是后世所传,想当然的以为所谓的两京锁钥,指的是辽国所置的中京和南京,因为这榆关正是南京道与中京道地分野所在。
高强听他赞叹,这才晓得自己一时激动,又盗用了别人的诗句,不过正是亲身面对这后世称为山海关的榆关,才能切身体会这两句诗的意境,真是无比贴切地,榆关这样的气势,也只有如此诗句才能描述一二。
韩世忠本有些踌躇,听到高强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提气的诗来,两眼都像点燃了一样,高强在他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
这样真诚的崇敬眼光,又出于韩世忠这样历史上著名的将领,高强也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至于这高大来得如此之快,似难逃泡沫之嫌,一时也顾不得了。
他马鞭一甩,正要再搜罗几句诗文来显摆显摆,不料老天也对他盗用后人名句地行为看不下去了,半空一个霹雳“豁拉拉”打下来,随之大雨倾盆而下,将他一肚子豪情都淋了回去。
骤逢大雨,马植毫不慌乱,立即派手下前往榆关守军那里,要求准备营地,一面命人从随行的车仗中取出雨具,分发给一行诸人穿戴,大家冒雨疾赶一阵,终于进了榆关休息。
不提使节团上下在这榆关中歇马,高强到了这样的名胜之地,自然要游览一番,后世他是来过这山海关的,不过那时的城关乃是现代人在遗留的关城基础上修建,许多细微处似是而非,看的他很不过瘾,今番来到此地,又是有兵戍守地现实要塞,当然想要一饱眼福。
只是此地既然是军事要地,他又是外国使臣,又怎么能象游客一样,买了票就什么地方都能去看上一看?况且外面大雨倾盆,也由不得他到处瞎跑,与马植情商了半天,总算得了守军允许,让他上城楼远眺一番,算是意思意思。
高强倒也知足,抓紧时间带着韩世忠,跟在马植后面上了关城的城楼,在滴水檐下手搭凉棚远望,但见一片白茫茫,大雨令地海天之间的界限也不分明,只是模糊地一片,海风吹来,叫人胸襟为之大畅。
马植见他东张西望,兴致颇高,便凑趣道:“高副使满怀锦绣,出口成章,今日登临此地,可否赋诗一首,流传后世?”
本来高强对于盗用后人的诗句,态度是比较谨慎的,一来肚子里墨水不见得很多,二来古诗文有许多讲究现代已经失传了,其含义古今未必一样,贸然乱用谁知道出什么问题?不过他现在兴致勃勃,又是自我膨胀了一下,听到马植叫他赋诗,正是瞌睡来个枕头,说什么也要露上一手了。
当下搜肠刮肚,陡然想起一位伟人,也曾在这地方留下名句,遂将手一拍,笑道:“有了!”
马植也喜,经过前面那句“万里长城第一关”,对高强的文才不禁有所期待,忙叫旁边随从拿出纸笔记录。
“诗便没有,小弟填得一首浪淘沙在此,马兄斧正。”高强背着手,眯缝着眼睛望了望海上,吟诵道:“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山海关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六章 遗篇(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1:53 本章字数:2192
诗词气度恢弘,大气磅礴之处,非常人所能及。这一阙浪淘沙又恰好是在这山海关附近的北戴河所作,地点配合的天衣无缝。虽然在南朝的文人骚客看来,这首词音律未必平顺,对仗未必工整,用词细微转折之间多有可商榷之处,但那马植生长于辽境,对辞赋一道的浸淫是远远及不上南朝了,又加上身临其境,亲身感受到词中所描绘的景色,更被这词中的意境带到那思古追今的寥廓思绪中,当时那一种震撼心情,实在无法言表。
韩世忠这时年方弱冠,都没怎么读过书,但这时代的人大多受过一些词歌的熏陶,当年人赞柳永词工,曾说“有井水处便有人歌柳词”,大凡宋代的人,听听这词的好坏,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加上这词本身气势雄浑,不以章句见长,正合他武人的胃口,当即大声叫好:“衙内好词,好词!”一面说,一面用力挥动手臂,却苦于读书不多,说不出好在哪里。
马植却停了一会,才赞叹道:“今日真乃开了眼界了,原来南朝人才如此之盛,单单高副使年方弱冠,便能有如此博大胸襟!马某原本见南朝派一个宦者出使,心中颇为不屑,以为南朝无人,这么看来倒是大大错了,望高副使勿怪!”说着施了一礼。
高强借用领袖诗词卖弄,博得这样的喝彩,心中得意的很,正是心情大好,怎会有什么怪罪?况且他身为高俅这弄臣的后人,当面虽然都是拍马屁说好话的,背后戳脊梁的人却不知几千几万,早已习以为常了,这马植坦陈其事,倒显得光明磊落,叫人生出好感来。
当下双手相扶。说些谦逊的话,几人气氛融洽,比刚才的恪于礼节,更多了几分亲热。
韩世忠看他们聊的高兴,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解,便问道:“衙内,适才听这词,果然是好,只是眼下二月春寒,怎说萧瑟秋风?”
高强一愣。这问题他却没仔细考虑,只是原词如此,顺口就念了出来,能把原词的“秦皇岛”改成山海关,已经是急智了,本来这关眼下叫做榆关,山海关的名字是明代才有地,也算是个BUG,好歹这榆关左山右海。词章里搅成山海关也还说得过去;没料到还有这个季节的问题,一时难以回答。
好在却有人帮忙,那马植笑道:“韩虞候,这却是高副使用的典故。前文提到魏武挥鞭,东临碣石。说的是后汉建安年间,魏武帝曹操北征乌丸回师到此,也曾留下诗词一篇,叫做观沧海,内中有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的章句,高副使便拿来用了。须知这四季更替,年年相似。倒也不必硬扣眼下。况且这秋风萧瑟,听上去就有些肃杀气象。正合本词的气势,若改成春风拂柳,其意绵绵,就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这一番解说下来,韩世忠听的固然敬佩不已,高强自己也是暗暗抹一把汗,看来盗用果然不是好作的,肚子里没点墨水的话,盗了也不能圆谎啊!难得这位马植马大夫,当着辽国的官,却博览群书,胸中有些才学,帮他把谎都给圆了,真是太有才了。
心中感激,嘴上也得捧人家几句:“马兄解说的好,小弟这词遇到马兄,才真是遇到知音了!”(一面这么说,高强一面暗暗佩服自己,自己往脸上贴金,还说的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也是太有才了!)“马兄如此饱学,可是经名师指点?”
本是一句寻常客套话,马植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随即换上了职业一样的笑容:“客居北地,早已不知中原的文采风流,只是自己寻些古书来读而已,哪里得什么名师指点?高副使见笑矣!”
这话头却有些不对了,马植是那位南京副留守,枢密都承旨马人望的族侄,本身三十多岁年纪,就做到了五品的光禄大夫,离九卿之一的光禄卿只有一步之遥,可见其家族在辽国是颇为风光地。可是听这马植的话头,怎么好似一副流落异乡,漂泊无依的怨妇模样?若是宋亡之后,汉人仕于金国帐下,这话倒还说得过去,眼下说来可就不大对头了,要知道心怀敌国,往大了说就是个谋逆地大罪名。
高强心中纳闷,可不敢贸然接这话茬,只得避重就轻,仰天打个哈哈:“马兄喜好本朝文章,这便容易的紧,待小弟还朝之后,拣选本朝各位大学士的文章,编集给马兄送来一观便是。”
马植也作欢喜状,“如此生受高副使,怎么过意?”两人一番客套,惺惺相惜,肚子里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眼看大雨不见半分停止的意思,当天怕是走不了了,这榆关又是军事要地,人家的驻防设施,高强总不好去参观游玩,只得在榆关城楼上看了会海景,与那马植扯了一会天南海北的,便下了城楼回下处安歇。
春季北边本来大风多雨水少,这雨下了半天,到第二天早上已经天光放晴,使节团收拾人马,出得榆关继续北上。
榆关以北就是中京道地境,驿道两旁的农地渐渐稀少,而弯弓走马的塞外胡人则明显多了起来。当然这所谓的多,也只是相对而言,这里地人口密度显然和燕京境内无法相比,往往走上几个时辰也见不到一个村落。
渐行而北,高强已经冷得有些受不了,此时还是二月春寒时节,出了长城又是一望无际地旷野,边塞的寒风咆哮肆虐,吹得人骨子里都透出寒意来。此间的寒冷与南边又有不同,南边两浙地带,冬天也是有雪下的,不过湿意浓重,即使厚重皮裘也挡不住一股侵人的寒气。
这北边却是一味干冷,如那日在榆关城下的大雨,之后再也未曾见到,于是南边来人,往往觉得这寒冷不似南方的湿冷那么难熬。可你要是因此而小觑了塞外的寒风,那就该你倒霉了,往往冻伤了手脚,冻掉了耳朵鼻子还没什么知觉呢。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六章 遗篇(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2:18 本章字数:2212
用力拉了拉身上的貂裘,感受了一下那丰滑的皮毛所带来的上好手感,高强略微觉得好了一些,向一旁随行的李应道:“李大官人,咱们这才刚出塞几天,就冷得这副样子,不知远出几千里到了那混同江,又是如何的冷法?”他是真有点怵了,在现代时看天气预报,二三月间哈尔滨也经常是零下十几二十度的低温,这还是全球气候变暖了以后的天气,在这北宋时代,不定冷成啥样。
李应惯常来往北边的,对这样的寒冷却早已习惯了,顶着耳边呼啸的寒风大声道:“衙内,塞外春寒往往比冬天更加厉害,瞧这样子,这几天怕是还有一场雪要下来,衙内若当真抵受不住,还是进车中安坐赶路的好。”随同高强这些天,李应等人也都改了口,跟着韩世忠等人管高强只叫“衙内”,透着一份亲近。
这一路上,叶梦得是从来没过过黄河的人,早就躲到大车里去了。童贯却给高强上了一课,这死太监在西北与西夏作战,风霜雨雪的也没少吃苦,这东北塞外的寒风一点也没镇住他,依旧是骑在马上谈笑自若,连马植这样看不起宦官的人,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高强年纪轻轻,要面子的很,自然不能输给了一个宦官,因此到现在都不肯进车中避风,依旧在马上硬挺,那貂裘还是韩世忠怕他冻伤了,硬给他披上的,马植又送了他一副手套,其实是不算太冷的,不过他在南边待惯了,见到这塞北的寒流心里就有点发怯而已。
听到李应叫他进车去,高强要强不肯,反把胸膛挺了挺,想要找些豪言壮语来说。不料脑子冻的有点发木,嘴巴张了张没找到词。
前面的斥候忽然飞奔回来一个人,向马植手下的铁骑队长说了几句契丹语,那队长又驰到马植马前,大声说了些什么。高强是跟在马植后面,落后两马之遥,加上契丹话完全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只是马植的神态却严肃了起来,他拨马转头,从高强身边向队伍后方驰去。沿途与几个百夫长交代几句,随后就见这些燕京铁骑都整肃了许多,纷纷开始检视身边的军器甲胄,还有地驰到队伍中的奚车旁,作些准备功夫。
高强见情势有些不对,等马植再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催马赶上去,问道:“马兄?前面出了什么事?”
马植带住缰绳,与他并马同行。压低了声音道:“高副使无需在意,适才斥候来报,前面发现一户牧民全家被人杀死在帐篷里,看情形就是昨天犯的案子。凶徒只怕还没走远。我们大队人马同行,说来是不妨的。不过贵使等身份特殊,小心为上。”
高强哦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杀人放火的事情,中原塞北都少不了,和他没半点关系。
过了个把时辰,大队经过了那家牧民的帐篷所在。见其地已经被看管了起来,马植几个手下在那里把守着。看来是在等待当地部族大人来处理。
韩世忠好奇,便策马驰过去看了几眼。很快又驰回来,面色却变得很是凝重:“衙内,这情形有些不对。”
“此话怎讲?”
“那帐篷周围都是马蹄印,看不出有多少人经过,不过这些燕京铁骑的马蹄铁都是特制的,蹄印又很新鲜,因此还是认的出来,只是以小将所见,那不同的蹄印着实不少,这伙行凶的贼人,其马匹至少不少于曾经到过这帐篷周围的燕京骑兵。”
高强沉吟片刻,催马赶到马植身边,问了问情况,才知道方才来到这帐篷周围清查的骑兵是一个百人队,然则贼人不是就有百骑之多?这样的兵力,倘若是突袭,足以给自己所在的这只六七百人的队伍造成相当大的混乱了。
马植得知这一情况,也重视了起来,当即将手下的几个百夫长叫过来,重新布置了防守,狠狠训斥了几句。
偏偏当晚又是宿营于野外,安全问题叫马植很是头痛,这时那带来的十几辆奚车就派上了用场,他命令手下将这十几辆车仗首尾相连,环成一个圆圈,宋朝使节团就在这车阵中扎营,五个燕京铁骑百人队分别在四周扎营。
高强下了马来,饶有兴致地看这些燕京铁骑扎营,只见他们用大枪戳在地上,再将牛皮相连缀,顶上盖着毛毡,顷刻间竖起帐篷百十顶。这时地上生起团团篝火,辽人们围着篝火取出随身所带的干肉乳酪等物,就着盛酒的皮囊吃喝起来,气氛热烈的很。
正看得有趣,李应来到高强身边,呈上饮食给高强享用,见他注目辽人,便问道:“衙内,只顾看这些辽人,可有所见?”
“李大官人,我在南边时,曾听人说辽国军无积贮,士卒自备粮秣军器,日常以打草谷为生,怎么一路北来,不见这些人掳掠地方?”想起曾在现代一本小说里读到的情节,高强便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含糊问道。
李应笑道:“衙内有所不知,辽国军士是打草谷不假,不过这军分正军和偏军,凡一正军,有打草谷军一人,守营铺家丁一人,这打草谷的事情,正军通常是不作地,都是打草谷兵去作。这马植带队护卫咱们北上,所带的都是正军,没有打草谷骑,因此衙内不见这些人掳掠。”
高强恍然大悟,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只看书上的记载,哪里能知道这样的事?不过想到这些人手下的打草谷骑,此刻多半还是留在燕京掳掠,对象多半就是自己所在的南朝,一时有些兴味索然起来,转身向大车阵内行去。
夜色渐渐降临,契丹人们的歌声也渐渐停息,只听见旷野上呼啸地寒风吹起尖利的哨子声,除了几个有限地斥候,营地的四周没有半点人们活动的迹象。
千步之外的野地里,几双闪亮的眼睛却正死死盯着这片小小的营地。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七章 夜袭(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2:35 本章字数:2376
这伙人显然是老练的很,悄悄从下风处接近营地,直到接近千步之外才停了下来。
一人爬到领头的那人身边,低声道:“赵爷,眼下春草未长,咱们可不能再往前了,马植这小子带的是他叔叔马人望的兵,也不是什么软蛋。”
那赵爷听到马人望的名字,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几句,才转头问身边的一人:“张兄弟,你有何计策?”
那张兄弟掀起头上的斗篷,看长相却是个中原人,穿戴却与这伙塞外马贼相仿佛,都是一身的皮毛。他眼睛死死盯着千步以外宁静的营地,直欲喷出火来,咬牙道:“哥哥,你与那马人望有杀兄之仇,我与这南朝的使节却有杀妻之恨,倘若能突袭营地,将南朝使节杀了,这陪同的马植和他叔叔马人望都脱不了干系,正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那赵爷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旁边一个满头金发的家伙犹豫着说道:“赵爷,张爷,咱们这只有二百来人呐,要对付马家的五百多骑,外带南朝使节团百十人,可不是以卵击石?”
他话音刚落,那赵爷转头呸的吐了他一脸,骂道:“狗头金毛,你说的出口!要不是你这小子贪图人家一匹好马,杀了那牧民全家,结果打草惊蛇,让马植有了戒备,咱们何必着急在这动手?”越说越生气,提起手中的马鞭就要打。
那张爷一把抓住赵爷的手臂,低低道:“噤声!哥哥,眼前就是敌人。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况且再往北边的话,咱们的马匹可未必赶得上人家,又可能碰到东北路招讨司的追兵,还是就趁今夜作了这伙人再说!”
那赵爷放下马鞭,狠狠瞪了那金毛一眼。悻悻道:“叵耐这些官兵,当初我大哥在日,几时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如今却吊靴鬼一样跟在后面只顾搅扰,等洒家作了这案子,转身就上长白山女真人那里去,看这帮厮鸟可敢追来!”
几个盗魁计议已定。依原路退了回去,那里原来有个洼地,伏着二百余骑马贼,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只等盗魁的一声号令。
这边地营地之中,却没人意识到一场突袭就在眼前,大多数人顶着寒风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疲乏不堪,都沉沉睡去。马植倒还精细的,半夜起来巡视了一下斥候的位置,又加了一队巡哨,这才回帐睡了。
高强这样的南方人,是更加熬不住北边的寒气,一早就缩在大堆地皮裘中取暖。一面朦朦胧胧地睡,一面做梦想起自己在东京汴梁的暖被窝和娇妻美妾来。
正梦见妻子蔡颖笑意盈盈的走进自己身边,左手牵着小环,右手拉着一个狐媚诱人地女子,高强定睛看去,却正是那潘金莲。不由心中大喜,叫道:“娘子。你可是许了我与金莲相好?”
蔡颖一脸笑容犹在,话语却八竿子打不着:“衙内。衙内快醒来!”
高强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过来,肩膀被人抓住了狠命一捏,痛的立马就惊醒了,梦中的几位美人一个都不见,只有韩世忠的一张脸,印着帐外的火光看去,神情极为凝重。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被冷风这么一激,脑子也清醒了,侧耳听时,只听外面人喊马嘶,杀声震天,满耳朵都是塞外胡人听不懂的鬼喊鬼叫。
一面穿靴子披衣服,一面问道:“世忠,外面什么事?”
韩世忠守在帐口,紧紧盯着外面的情势,头也不回道:“敌人突袭,人数不明,战情激烈的很,不晓得这队辽国骑兵靠不靠的住。”
高强大惊,他枉自背了个将门之后的名,其父已然未必是什么将才了,他自己更加完全没经过什么战阵,此时骤然遇到敌人骑兵袭击,又是暗夜之中,不知敌人虚实,不由得心慌起来,赶紧穿好衣服,跟着韩世忠窜出帐外。
迎面遇上自己的几个亲随,史文恭、李应和曾索索个个劲装结束,周身的军器,看起来倒都是沉稳的很,只有曾索索年轻气盛,有些跃跃欲试,高强见手下都这么带劲,自己也不好示弱,强自镇定了自己心神,挥手道:“带马来!”
史文恭忙道:“衙内切莫上马,此刻咱们在这车阵之中,贼人一时攻不进来,两边正在斗箭,流矢满天飞,衙内这时上马,危险的紧。”
高强脸一红,好在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没人看得出来。晃眼看到叶梦得和童贯也冲出帐外,忙奔了过去,见童贯镇定如恒,叶梦得却吓地瑟瑟发抖,高强反给他壮胆:“叶世叔莫慌,小侄护着你。”
童贯冷笑一声,打了个手势,使节团中那队护卫都是他在西边招募的精选卫士,此时各仗刀枪军器,迅快地把童贯围在中间,护地风雨不透。
“呸,好神气么?”高强不肯受他庇护,转身四下张望,忽见马植快步过来,一身的铁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向童贯拱手道:“贵使休惊,这队蟊贼胆子虽大,敢对我军下手,本事就没那么大了,人数看来也不及我军,只一味地四外放箭骚扰,下官已经命令各队收缩***,护住中央车阵,待得天明,彼便无能为矣。”
童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高强听他说的笃定,心中大定,晃出圈外,向马植笑道:“马兄,小弟看你破敌。”
马植见他轻甲也不披一件,心中大惊,正要劝说高强回去避箭,忽觉空中亮光大作,跟着呼啸而至的竟是星星点点的火球,惊道:“贼人火攻!达不也,窝离不!分兵驱逐放火的贼人,别让他们靠近!”
原本马植的手下在黑夜中遇到突袭,损失颇为惨重,好在这几队骑兵久经马人望操练,都是精锐之师,处变而不惊,迅速上马结成队伍分头抵敌,马贼的人数不及,装备更差的远,双方黑夜中一阵乱冲,马贼们吃了点小亏,便无法攻进来。否则若是一触即溃的脓包兵,高强哪里还有穿衣服的功夫。
只是马植顾着自己护卫的使节团安全,不敢放手进攻,反而收缩兵力在车阵的四周保护,倒给了这些马贼以机会,马贼们将大块的牛马粪便引着了火,用套索抡圆了往车阵中间扔过来,几个火团下来就点着一片,逼得马植大张两翼,要将马贼们驱赶到安全距离之外。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七章 夜袭(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2:44 本章字数:2263
高强见两边战的激烈,马植口中不停发号施令,威风的很,心中颇为为羡慕,转头向韩世忠道:“世忠,你箭法好,去给这帮契丹人露两手,也叫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宋的英雄!”
韩世忠披发从军,别看到现在不过弱冠年纪,打仗却已经有四五年,这等阵仗在他眼里视若等闲尔,只是他职责是保护高强的安全,不好出去出风头。现在得了高强的号令,当即取了自己的二石强弓,跳到周围的大车上,半跪着观察外面的情势。李应怕他有失,取了一面大盾,奔过去竖在韩世忠身前,为他挡箭。
流矢在那大盾上不时砸出几个凹坑来,李应缩在盾后面,不敢露头,韩世忠却眼皮都不跳一下,蓦地起身,张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倒一骑。那马贼刚刚点燃了手中的马粪,正要用套索扔过来,不料韩世忠认着他手中的火光一箭射来,当时倒撞下马,点燃的马粪落了满身,烧的大放光明。
那马贼身边的几个同伙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这点燃的火光又引来了韩世忠的追魂之箭,嗖嗖几声划过夜空,一箭一个都射下马来。
马植手下的骑兵原本就来去驰骋驱逐马贼,见这几箭射的干净利落,多有人大声叫好,士气更加旺盛,纷纷学着样子,取出弓箭来,只要见到车阵外有星点火光,当即就是众箭攒射而去,马贼们纷纷落马,余下的也都拨马而逃。
车阵中大声欢呼。宋朝来人见韩世忠如此神射,都是大长志气,高强更是高兴,正要夸奖,忽听韩世忠大吼一声:“贼子敢尔!”
随着声音,又是飕的一箭射出。车阵外一个人应声倒地,只是一个黑糊糊的物件已经扔过了车阵的屏障,落在圈内。
“碰”的一声,那物件落地开花,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遇着圈中原本已经落入的火粪球。顿时延烧起来,火势猛烈之极,顷刻间蔓延了开来。
“乖乖,燃烧弹啊!”高强大惊。这车阵原本不大,挤了百十人在里面,已经没多少空间,这一下烧了起来,更是没什么下脚的地方。
史文恭见情势不妙,抓住高强的领子奋力一提,将他扶上了照夜玉狮子马,一手将一面盾牌塞到高强手中,叫道:“衙内,这车阵恐怕难保。待小人护着衙内杀出去!”
他刚要把照夜玉狮子马的缰绳系到自己的马鞍上,韩世忠怒吼一声,又向外射了几箭,中者都是应弦而倒。只是这帮马贼当真勇悍,虽然箭如雨下,韩世忠的强弓又直射二百步之外。仍旧凭着夜色的掩护,飞马冲进辽国骑兵的保护圈中。将一个又一个火罐扔到车阵当中,片刻之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史文恭大叫不好。还没有什么应对,一点火星不偏不倚落到照夜玉狮子的马臀上,这马吃了火烫,希虑虑一声暴叫,四蹄一蹬,高强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居然就从这车阵中跳了出去!
“叵耐这马,太好了原来也是问题!”高强哭笑不得,却不敢松开手中的缰绳,一面尽量伏低身子,一面用盾牌遮住身体,紧紧地抓住缰绳,蒙着头随便胯下的坐骑疯跑起来,这马已然惊了,就跟汽车没了刹车一样,能作什么?听天由命罢了!
这一变故令场中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马植的魂都吓飞了,别说骑上惊马就危险之极,这外面杀地激烈,双方几百张弓来回对射,夜空中净是流矢飞过,高强身上又没半点甲胄护身,中上一箭就能要命啊!这大宋使节要是在他的护送下出了什么乱子,马家在大辽国就算混到了头了!
韩世忠等高强的亲随也是大惊,几人纷纷上马,不要命的先后冲出去,只是这时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那照夜玉狮子虽然一身雪白,跑的实在有些快,夜色里迅即不见,几人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但看见不是身穿辽军甲胄的便射杀,却没一个能跟上高强的。
马贼一方却是大喜,那金毛向赵、张两个盗魁急道:“赵爷,张爷,小人适才看到那照夜狮子马冲了出去,马上却有的人,只怕就是那什么高衙内了!”
那张爷惊喜交集,眼见辽军有了防备,进攻车阵不大容易得手,当即传令马贼全伙撤退,全力追击高强一人一骑,只需杀了这人,便可收一箭双雕之效了!
空中希溜溜哨子声响,马贼们来去如风,丢下几十具尸体,趁着夜色一哄而散,渐渐与辽军脱离了接触,向着高强马影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马植身处车阵之中,见马贼们散去,心中担忧高强地安危,端的是五内俱焚,只是这边又有童贯等人在,不敢再分薄了兵力,只得派遣一个百人队追击下去,余人收拢队伍,严加警戒,一面飞骑向离自己最近的东京辽阳府和中京大定府请求援兵。
且说高强这里,照夜狮子马受了火烫,惊马狂奔不辨东南西北,这一跑直到天光大亮才停了下来,饶是这马神俊,也累得通身大汗,气喘如牛——呃,好吧,比牛喘的还要厉害一点,马的肺活量比牛也不差哪去,况且这马狂奔几个时辰呢?
见坐骑总算安定了下来,高强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看背后,没有一骑追来的,又松了一口气,便下了马来,一手拉着缰绳,牵着那马缓缓而行,一面是给这马缓过劲来,一面也是给自己松松劲,在马背上狂奔了这一段,他的骨架子也像散了一样,浑身难受。
他抬头望了望天,见右前方正是旭日升起,晓得自己是面朝东北,不过周围没什么人烟,可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
www ☢тt kǎn ☢¢ Ο 叹了一口气,想起这里是辽国境内,自己语言不通,就算遇到了行人住民也没法交流,一时愁锁眉头,转身对着自己的坐骑就撒气:“我说你这死马,还说什么万中无一地宝马良驹,屁股烫一下火你就跑这么远,真是没见过世面呐,这要是中了一箭,你不得跑到天边去?我咧,还宝马咧,你真是丢德国汽车业的脸!”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八章 逃亡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2:55 本章字数:4401
那照夜狮子马号称神俊通灵,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高强的这番出司,自己也觉得丢人,把个偌大马头转来转去,好似不好意思见人的样子,高强看的好笑,倒不好再骂它。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看来还算整齐,怀中也有百十两纹银和十几贯铜钱,足可使用。兵器方面就寒酸的很了,一面盾牌早已在逃亡途中不晓得扔在哪里,眼下防身之物只有腰间一刻不离的那柄宝刀,再加上身在异境,举目无亲,高强蓦然体会到了来到这时代之后极少有的孤独心境,不期然想起一部著名电影的名字来:《裸露在狼群》!
好在他历练多时,心志也较为坚毅,这颓唐的心绪随即被抛在一边,算算自己昨夜出事的时候,队伍的行程已经过了锦州,宿于查牙山左近。
对于东北的地理,他基本上是只知大略的,中学时所学到的那点地理知识,多数都还给了老师,就算还记得一些,什么沈阳是辽宁省的首府,东北三省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等等,这些现代行政地理完全没有半点用处,不提也罢。
幸好看的历史书还能派上用场,记得当初读明末夹料,袁崇焕守辽东,主要防线是在宁远和锦州一线,依托大凌河和小凌河以及周边山岭进行防守。而自己前天途经锦州,也曾渡过一条河,问了下名字,叫做小灵河,料来后世的小凌河,不过是音同字异,河还是这条河罢?
这马奔了小半夜加一个上午,起码有七八个小时,路上几经转折,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途。高强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何方。不过就算一直线的奔跑,以锦州为圆心画一个圈,按照跑了三百里计算,西北可以到辽国中京大定府是没问题了,东北只怕要过铁岭罢?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大城市。高强在地图上还真的下工夫去找过一次,那著名的小品不无功劳啊。
他牵着坐骑,一路走一路盘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眼下的情势,保持自己和马匹的状态是头等大事,马还好办,虽然不曾侍弄过牲畜,好歹他也知道这马急奔出汗之后不能饮水的,遛了半天等到汗水都干了。才将马在一条小河边饮了,又吃些水草。
坐骑算是搞定了,高强自己的肚子却开始叫唤起来,这一夜加一个上午没有进食,又耗费了不少体力,人早已饥肠辘辘。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竟然遇见一户牧民,赶着牲畜经过。
对于游牧民族好客的习俗。高强早就从各种记载中熟知,连忙上前讨取食水。虽然语言不通,这户契丹牧民却也大致弄懂了高强的意思,看他衣服华贵,单身而行,身上又没有兵器,果然也像是遭了贼抢地可怜模样,便取出食水给他享用。
喂饱了肚皮,又讨了些干粮清水带在身上,高强精神为之一振。便取出怀中铜钱来补偿于他,辽宋之间经济往来颇多,宋朝的铜钱在辽境也是通用的。不想那牧民见了铜钱脸现怒容,指手画脚的大声说了一番话,高强半点也没听明白,看样子却是不肯收钱,只好将铜钱收起来。一面眼泪哗哗的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换作现代那些把抢人好东西当作川的狗东西们。见到自己单身骑一匹好马,那还不杀其人而夺其马?”
苦于言语不通。高强还是没法打听身在何处,加上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追兵,倘若见到自己和这户牧民一道,只怕还要连累了人家,高强便千恩万谢之后,与这户牧民分道扬镳,骑上坐骑,依旧朝着东北方缓辔而行。
到了傍晚时分,眼看还是没见到什么城池村庄,心忧晚间的住宿问题,高强开始咒骂起辽人来:“这帮混蛋,自己放着这么大的地方,弄的地广人稀地,却还整天想着开疆拓土,到中原花花世界掳掠享受,真是脑子有病!”可是想想也是奇怪,方才自己遇到的那户草原上的寻常牧民,一副忠厚老实的好人模样,可是历代南下中原侵略的那些胡人,在自己家乡有哪个不是这样的好人?真正是搞不清楚。
正在动脑子,忽然听到后面隐隐传来马蹄声响,高强吃了一惊,回头去看时,却是大喜,你道来者是谁?却正是曾索索!
二人相见,都是喜悦,说了别来情由,原来这照夜狮子马是曾索索从小养大的,熟知马性,一路循着蹄印找来,因此这么快就找到了高强。至于韩世忠等人,昨夜追出来以后就在夜色中失散了,各人分头寻找高强的下落,索索也是一问三不知。
相逢的喜悦过去,高强很快发现一个令人尴尬地现实:现在的情形比刚才并没有多少改善,只是发愁的人多了一个而已,虽然索索生于女真部落,不过其部落所在离锦州还有千余里地之遥,而且幼时就被驱赶出这片土地的她,也搞不清这里的环境,相反由于出来寻找高强的时候甚是匆忙,索索也没有携带多少干粮食水,反倒要高强分些给她,此消彼长之下,高强的处境并没有得到改善。
不过眼下也不是颓唐的时候,高强整理了一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城池,能够联系上辽国的官府,那就没问题了。既然索索也没有携带卧具,俩人一合计,索性连夜赶路,这么一直向一个方向走,总会遇到人群聚居地的。
至于由索索带路,回头与使节团大队重新汇合,则完全被排除在选择之外了。一来据索索估计,这一路起码有一百五十里地距离,使节团在野外遭到夜袭之后,不可能还在原地等待,马植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调集大队援兵,护送使节团到达安全的城池,另一方面派出人马寻找高强的下落。二来,索索在来路上曾经见到了那伙马贼。好在她的马也是曾家驯养的良马,仗着马快甩掉了这群贼人,不过这么一来,来路的安全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好吧,横竖咱们原本就是要往东北方混同江走。如今权当是团队旅游改成自助游了。”高强肚子里这么安慰自己,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牵着的照夜狮子马,又自嘲地笑了一笑:“得,还是很时髦的自驾游呢!”
两人两骑轻步而行,辨明了方向,径向东方而去,那里是辽国东京辽阳府地所在,周边八十七路军州,乃是辽国境内除了燕云十六州外人烟最为稠密之处。大队马贼想要在那里自由活动,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没有帐篷等物,夜间寒冷是免不了了,高强是来自南方地,不晓得其中厉害,索索幼时长于白山黑水之间,深知这野外夜间低温的厉害,往往一阵寒潮过来,温度陡降。若没有挡风御寒的所在,冻死了都没人知道。于是待到晚间,索索便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将两匹坐骑挡住风口,又取了斗篷系在马鞍之间,虽然不能与正宗的毡帐相比,倒也遮风避寒,聊堪支吾。生怕半夜被马贼们追上,这篝火就完全不敢生起了,只能就着清水啃些干粮。
如此熬了一夜。到了天明,索索掀起马鞍上系的斗篷,大大伸了个懒腰,回头招呼了高强几声,却没听见什么回答,待上前仔细看看高强的脸色,倒吃了一惊。只见这高衙内脸色通红,双眼似睁似闭的没半点精神。歪倒着靠在坐骑身上,竟然病了。
古时人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生病,人在异乡举目无亲,又没法打电话发传真给故乡地亲人,生了一场大病无人照料,一旦身边盘缠用尽,就是等死的份了。他两人眼下又是在异国的土地上,后面还有追兵,这一生病,情势立刻恶劣无比。
索索急的直跺脚,她对于照料病人基本是毫无经验,两眼一抹黑,高强又是个男子,诸事有所不便,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恨恨地发着牢骚:“什么破衙内,娇生惯养的,野外过这一夜就生起病来,算什么男人呐!”
发牢骚归发牢骚,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得将高强扶着上了照夜狮子马,好在这马驯的通灵了,单听口令就乖乖伏在地上,否则以这马的高大,索索要把高强扶上马背还真有些困难。
无奈这人病的糊涂了,连马鞍都坐不稳,索索没办法,只好用一根绳索穿过马肚,将高强的两个脚踝拴在一起,又将自己的坐骑缰绳系在照夜狮子马的鞍桥上,自己纵身上了这匹宝马,双臂从高强腋下穿过拉住缰绳,就这么搂着高强继续上路了。
可想而知,这么个赶路法,速度自然是快不了的,况且顾着高强的病,索索也不敢纵马驰骋,结果一天下来,只走了三十里地,依旧没看到什么城池村落。
眼见天色将晚,索索愁的不知如何是好,瞧高强这病得厉害,周身都是火炭一般的烫,上午还在说胡话,到下午连胡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要是在野外再熬上一夜,非得把命送了不可。
正在踌躇,忽见前面隐隐有火光闪动,并有人声传来,索索大喜,催马狂奔而去,心说这下可有救了。
待到了跟前,见有十几顶毡帐,百十个牧民正围着篝火取暖进食,见索索一个女子单身而行,怀里搂着个年轻男子,都有点不知深浅。不过牧民素来热情待客,又见高强病得厉害,连忙张罗着腾出一顶帐篷,请了大夫来给高强诊治。
这伙牧民能有大夫同行,已经大大出乎索索意料,这大夫偏偏医术还颇为高明,几番手脚下来,高强已经安静下来,沉沉睡去,看情形竟然大为好转,则更加出乎索索的意料之外。
送走了大夫,索索转身看着睡在毛毡上的高强,鼻子里哼了一声:“娇生惯养的家伙,在这里能遇到大夫,算你命大!”
话音刚落,帐外一声长笑,有个粗豪的声音接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脾气倒不小啊!”说的却是汉话。
索索转头,只见帐帘掀处,一条大汉大步进来,三十出头四十不到年纪,双目精光闪动,颔下一捧络腮胡子乍里乍撒,身上穿的服饰甚为简陋,看上去倒有些像是女真人的装束。
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生为女儿身,索索一听这话就不大乐意,叉手道:“兀那汉子,女子为何说几句话就是脾气不小了?女子脾气大又有何不可?”
那汉子一怔,随即笑了笑道:“也罢,某家不与你一般见识。只你二人是何方人氏,要去往何处,怎地这男人病得厉害,还要赶路?”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既然你说我脾气大,便索性给你看看大到什么程度,索索不理他问话,反将了一军。
那汉子倒有气派,呵呵笑道:“某家郭药师,铁州人氏,今与同族赶马逐水草到此,路遇你二人,不料倒救了一条性命。”
人家这么客气,索索也不好再耍脾气了,她也不是多么任性的人,便点头道:“郭大叔请了,小女子姓曾,这是我哥哥,因为族中好马被人偷了,便追出来,虽然夺回了马,却迷了路途,因此流落到此,哥哥还生了病,幸得郭大叔搭救,多谢多谢。”她不知道这伙牧民什么来路,会不会与马贼有联络,因此不敢说实话。
那汉子眼光上下打量了索索一番,又看了看高强,忽而冷笑道:“休得唬我!你俩一身汉人装束,单这汉子身上的一件貂裘便价值不菲,哪里是什么牧民了?不看你是个女子,这男子又着实病地厉害,只这一句谎话,某家就要你等好看。”
没料到这汉子如此精细,索索吃惊不小,脸色涨得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帐外又有人匆匆进来,向那郭药师道:“大哥,外面来了几十骑,看样子不是好人,正问咱们有没见过一个南朝的汉子,骑一匹白马经过,据那些人说,这马神俊异常,好认的很。”说着向索索和高强看了几眼。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十九章 药师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3:05 本章字数:4422
索索吃了一惊,此人言语中说到外面来人,并不说是辽国官兵,那多半就是前晚夜袭自己的那伙马贼了。也不知什么来路,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定要追杀到此?
她情知那匹照夜狮子马惹眼之极,瞒是瞒不过的,当即道:“郭大叔小心了,这些人多半是盗我这好马的马贼,一路追赶而来,要对我兄妹不利。”
那郭药师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见多识广,这两人的装束分明是汉人无疑,虽说此处靠近燕京,当地也是番汉杂处,见到汉人并不出奇,不过这燕云一带的汉人,其装束与中原人大同小异,细微处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腰带长靴等物,燕云的汉人受契丹人影响,比中原更加简洁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就算是南朝人,一个病的要死,一个乃是女子,他也没放在眼里了。倒是草原上多马贼来去,这些人是所有牧民的大敌,倘若真个遇到了,也是件麻烦事。
他略一沉吟,便向索索道:“你在此等候,不可轻易走动,待我去见过那伙人马,回来说话。”见索索神情彷徨,又加了一句:“我等都是铁州牧民,并非歹人,你可放心。”说罢掀帘出去了。
索索略微安心,却听帐外营地中足音杂沓,大群人来来去去,又有马蹄声响,却不听什么人聒噪,心下奇怪:“这伙牧民只怕也不是寻常来路,入夜遇到来人,怎么一点不见混乱?连多口说话的人也没一个。”
却说那郭药师引了数骑到得营地之外,见到一队数十骑,装束是各式各样,黑夜中看不大清楚,但他老到的很。只说了几句话,便发觉情形不对,虽然那伙人自称是牧人,又怎么能瞒过他这正宗牧民的眼睛?
郭药师虚与委蛇几句,只说未曾见过骑白马的南朝人。拨马便回。
那张姓盗魁隐于众人之中,见这郭药师神情如常,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一路追下来,盗伙们分了几队搜寻,只他这队遇到了一户牧民,说到曾经见过一匹神俊的白马,骑者也正是一个南朝人。怎会到了这里,忽然不见了?
当下灵机一动,向郭药师叫道:“尊敬的族长,我们一路追赶南蛮子到此,干粮食水都快用完了,可否容我们进到你的营地,饮用你部族的清水?”
草原之大,往往走一天遇不到人,因此牧民之间相互扶助。乃是应有之义,高强日前遇到那户牧民,也不问他来历,就以干粮食水相赠,便出于此。这张盗魁以此言语试探,倘若郭药师拒绝了,便是心中有鬼,若允诺了,自己一伙进入营地,也可相机行事。
郭药师闻言带住了马。回首道:“此时夜深,我的族人都已睡下了,你们只可在此扎营,需要的干粮食水,我会派人送来。”说着马上加鞭,头也不回地去了。
张盗魁不防这一招,登时噎了个半死。心中恼怒。只是看这伙牧民人数当在百余人,营地树立地又是井井有条。不可轻犯。他们这伙马贼正是几年前赵钟格一伙的余党,几年来在辽国官兵的追捕下东游西荡。若不是盗伙中人人都有血案在身,为首的赵钟康又大有其兄之风,能镇服部下,这队伍早就散了。
饶是如此,几年下来,这盗伙的人数也从当初赵钟格时的数千骑锐减至二三百骑,正是日暮途穷的境地了,那赵钟康当日有上长白山之语,也是为此。
因此遇到大队的牧民,这伙马贼多半是不会出手,只装作寻常的牧民而已。但这张盗魁却有所不同,他与高强有深仇大恨,只是在中原寻不到高强地晦气,隐忍至今,好容易在塞外捉到高强落单的这个机会,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你道这张盗魁究竟何人,为何远在辽国,却会与高强有仇?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原孟州十字坡酒家的老板,绰号菜园子张青便是,他的浑家孙二娘当日在十字坡开黑店卖人肉包子,杀了许贯忠的老母,却没来得及对许贯忠下手,恰好逢着高强等人护送杨志充军河北大名府经过,识破了这间黑店,救下许贯忠,杀了孙二娘,放一把火烧了这间黑店。
其时张青正在外出,因此逃脱一劫,他老远看到家中火起,便匆匆赶回,却来不及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黑店付诸一炬,仇人高强一伙背影远去。要说这张青,既然能在河北道上开这么一间黑店,也算个狠角色,当即悄悄尾随在后,见这伙人进了大名府,更成为留守司的座上客,嗣后打听出高强乃是当朝殿帅高俅的儿子,当时知道此仇恐怕难报,只得权且按捺下来,只将高强的相貌牢牢刻在心头,江湖好汉嘴上常挂着一句话,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张青便身体力行了一回。
他原在江湖中厮混,自然有些门路,经河北道上一个人推荐,辗转来到辽国,入了这伙马贼,仗着心狠手辣,有些心机,渐渐得了匪首赵钟康看重,成了二号头领。
前言絮聒,此时张青眼巴巴看那郭药师拨马回头,心中踌躇:虽然高强未必在眼前这个营地里,但方圆百里内不曾见到人烟,这高强乃是南朝人,又是个衙内出身,哪里知道在草原上地诸般凶险?若不得人收留,这两天一夜的功夫,足以去他半条命了,定然是走不远的。
当下牙关一咬,张青扬声道:“尊敬的族长,草原夜深风寒,你也是知道的,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们在这寒风中颤抖?”说着悄悄命人预备。
郭药师虽然警觉,却不知张青与高强有这样仇怨,只道这伙人即便是马贼,见到自己营地整齐,人数又较多,多数不敢动手。便不提防,只停了马,待要回话,陡然间听到脑后弓弦声响,跟着寒风直贯后心!
这郭药师骑术甚精。虽然意外遭袭,心中却不慌乱,迅即将身在马上一伏,双手紧抓缰绳。
说时迟那时快,黑夜发箭躲避不及,只觉得肩头一痛,身子在马上一晃,险些栽倒下马。
他身边几个都是精干的很,听到有弓弦响。又见郭药师中箭,早知道这伙人不怀好意,当即大呼戒备,一面取出马鞍旁挂着的弓箭来向后射出,一面牵了郭药师的马向营地中急奔。
张青手下都是刀头舔血的悍匪,虽然这队牧民人数较己为多,但既然已经动了手,竟无一人犹豫的,立时口中赫赫大呼。纷纷纵马向营地中扑来,只要冲进了营地之中,那这队寻常牧民还不是任凭他们宰割?
不料那郭药师身边的几人飕飕几箭射来,虽然在夜色掩护中,这几箭竟是十中八九,三四个马贼登即倒撞下马来,哼也不哼一声,立时毙命,显然是射中了要害。
盗伙一阵鼓噪,气势不由少却。郭药师等几人趁机纵马狂奔,先一步返回了营地。跟着也不知什么人传了号令,整个营地的火光在一瞬间尽数熄灭,片刻后更不闻半点声息,黑夜中显得颇为神秘。
张青见这架势,吃了一惊,这队牧民箭精马快。部勒森严,竟然可以与辽国精兵相比了。不知什么来路?等到喽啰将被射死的几人抬了来检看时,见这几个身中的箭矢并未刻字。却伤口乌黑,流出的鲜血尽是黑色,不由惊怒交迸,显然这队牧民用地居然是毒箭!
辽国疆域万里,用毒箭的部族原也是有非,例如北边的生女真,射猎时都用毒箭,中者立毙,委实厉害。只是这东京辽阳府地界,什么时候有这样东西?
眼下不是计较这个毒箭来历的时候,张青站起身来,见周围的马贼们多有怯色,心叫不好,忙提气喝道:“众兄弟!这伙牧民如此大胆,不但不肯臣服于我,更用毒箭伤我兄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乌延盗地威名,什么时候能被人如此践踏?!”
这伙马贼凶悍过人,被张青这言语一激,都大声鼓噪起来,誓不能善罢甘休,也不知哪个带头,纷纷抽出腰间刀剑,相互击打,铿锵有声,口中呼喝连连,在夜幕中的草原上听来,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这声音传到营地中,索索听地一清二楚,她虽然幼时便离开辽境,却也听父兄说起过,塞外马贼的种种凶悍之处。这伙马贼前晚敢于以二百余骑夜袭大队官兵护卫的使节团,此时更加不会被这区区百来牧民吓倒,眼看呼声一落,大队马贼就要冲杀进来,也不知牧民们能否抵挡?
耳听帐外脚步杂沓,忽然帐帘掀处,十几个人一拥而入,吓了索索一跳。
待定睛一看,更加吃了一惊,只见当先二人架着一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肩上插着半截断箭,正是刚刚出去的郭药师。
那群人却不搭理索索,只将郭药师放在地上,那适才给高强医治的大夫也跟着进来,就地上生了一堆火,叫人将郭药师身体扶住,一手操刀而进,只听郭药师大叫一声,那箭头已经被挖了出来,人却清醒了过来。
他是这队牧民的主心骨,方当大敌当前的时候,若没了这灵魂人物的存在,众人都有些彷徨无计,此时见到郭药师醒来,都是大喜过望。
郭药师甚是硬挺,虽然那大夫在身后忙碌着止血上药包扎伤口,面色惨白的像死人一样,神智却硬是一直清醒,神态更加镇定如恒。
他一面忍着肩后地剧痛,口中发号施令:“甄五臣,布置斥候在栅栏处监视敌人动向,能射的男子都归你指挥,各人把马准备好;罗青,叫女人和老弱看好马厩,防止敌人火攻;刘舜仁,你的马最快,等下看准空隙,冲出去向你张大叔求援;余人都去准备应敌,不要叫这罪该万死的马贼小看了咱们!”
众人轰然应诺,相继转身而出,郭药师强撑着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是大耗精神,闭上眼睛只欲睡去。
索索见就要开战,不知如何是好,这郭药师显然是因为庇护她和高强才吃了这一箭,又感激他叫大夫医治高强,此刻见郭药师伤的不轻,忙抢上前来要扶,却被旁边一个牧民推了一把,怒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族长就是为你二人才受了伤,无一句好言语,还待怎的?”
索索性子刚烈,不逊于男子,吃了这几句言语,登时跳了起来,指着那人道:“草原上的儿女,是凭言语识人的吗?郭大叔为了我们而受伤,我心中自然知道,可不是挂在嘴上的!我父亲常告诉我,草原儿女,当帮助客人,不可要客人的回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需要帮助的人吗?”
那人被索索骂了几句,理屈词穷,却看她是个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作色,郭药师却被他二人的对话吵的又醒了,低声喝止,向索索道:“你这妮子说的是理,只是眼下我为了你们,不惜与马贼对阵,自己又受了伤,你可愿意告诉我你们的身份了?”
索索面上一红,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隐瞒身份就说不过去了,便道:“好教郭大叔知晓,这男子乃是南朝的大官,被南朝皇帝派来出使大辽皇帝的,我是他的随从。”
郭药师听说是南朝使节,不由吃惊,他行事谨慎,仔细问过了索索前后经过,又旁敲侧击,反复询问,终于确定了索索说话不虚,这才信了。
袭击外国使节,按辽国法例是灭族之罪,莫说是好好的老百姓,就算是小股马贼,也不大有这样大的胆子,这伙马贼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不但敢于袭击使节,还追杀到此,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饶是郭药师见多识广,却也猜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因了,其实就算高强自己醒来,也绝对想不到,对面要取他性命的人,居然是两年前十字坡的漏网之鱼。
正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因?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章 张青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3:14 本章字数:4547
虽说敌情不明,不过这第一滴血已经留下,郭药师这里是首领受伤,马贼一方几人中毒箭殒命,哪一方都不能善罢了。好在塞外牧民多习骑射,草原上也是强者称尊,就算平头老百姓,也不是善茬。
“不过看这帮牧人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的牧民呐?”索索心中纳闷,在草原上也遇到了一两户牧人,感觉也只寻常,实不似这郭药师率领的牧人,半夜遇到塞外横行数年的一伙凶悍马贼,人人脸上却不见一丝惧色,毫不犹豫的就开弓对射了。听此时营地中的动静,连高声说话的也没一个,其暗藏杀机之处,似乎连自己一路同行的宋辽两国官兵也有所不及。
若是高强神智清醒,他好歹在军中混了些时,当可发觉这牧民的营地布置与兵力调度,暗合兵法,绝非等闲人可比的。索索却只从小与父兄亲族厮混在一处,平生所见最懂得军事的人就是草莽出身的史文恭了,又哪里懂得其中的奥妙?
这般过了些时,夜色渐深,已经是子时时分,营地内固然是一片沉寂,声息全无,火光不见,营地外的马贼却也是没有动静,既没有冲杀进来,就连鼓噪叫骂也没听见。
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却弄得这里的夜色静悄悄,索索历练不够,心中一股莫明的紧张情绪越来越盛,仿佛一根拉紧的弓弦,随时都可能断裂一般。
“嗯哼!”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听情绪紧张的索索耳中不啻晴天霹雳,她腾的从厚厚的地毡上跳了起来,一把抽出腰刀,慌慌张张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后却发觉,原来只是斜躺在那里的郭药师发出的咳嗽声。
紧张情绪一旦缓解,随之而来地就是一丝羞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向与男子争强好胜的索索自然心有不甘,她发泄似的把腰刀在手中挽了几个刀花,向郭药师气道:“郭大叔,好好的你咳嗽什么哩!”
郭药师却闭上了眼睛不去理她,口中喃喃道:“也该来了吧……”
“什么该来了……”索索大惑不解,不过接下来营地外忽然传来的鼓噪声立刻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平地里一阵号角声起。在夜半的草原上传出老远,凄厉苍凉处叫人心慌意乱。
跟着四面八方喊杀声大作,呼荷呼荷的号呼声响彻夜空。好似营地四周都被马贼们团团包围,正不知敌人究竟有多少。
索索骂了一声。却是从父兄那里学来的女真话,提刀冲到帐口,撩起帐帘向往观看,却见仍旧是漆黑一片,四面只管吵得厉害,不见有人冲杀进来,这营地中地人马也竟沉得住气,任凭外面地动静闹的天塌也似,硬是一声不吭,也不见人来去奔窜。
索索看了一会。忽然发觉奇怪,怎的自己心中不觉慌张?似这般在身边潜伏着未知的对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本是叫人心旌摇动,此刻她却镇定得象在家中的比武场上,不管什么人前来挑战,都充满了斗志和勇气。
身后郭药师又咳嗽了一声。她陡然又想起“前嫌”来,立时丢下了外面那帮“莫名其妙”的马贼。踱回来问道:“郭大叔,你怎的又咳嗽了。伤口痛么?”
郭药师微微一笑,却道:“伤口是不痛,我是怕你不知所措,手里的刀不作主张,才咳嗽两声,给你定定神。”
索索脸一红,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心境不为外面马贼的动静所迷惑,还多亏了这一声咳嗽。想想适才地寂静中自己那种像是着了魔一样的紧张情绪,她不禁有些后怕,对眼前这位中年大叔竟多了几分敬意。
“郭大叔,你刚才说什么该来了,说的是外面的马贼?”
郭药师哼了一声:“适才我外出与之接洽,一言不合被他们偷射了一箭,不过我身边人回敬的那几箭,也够这些马贼好受的。想来这几箭当可令马贼们心怀谨慎,黑夜中又不知我这营地里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底细,多半是不敢立刻冲杀进来。”
“那眼下这外面闹的蝎虎,却又是如何?”索索大惑不解,耳听外面地鼓噪呐喊声是越来越响了。
“马贼不敢贸然冲杀进来,当然要弄些花招出来,打探我这里虚实,他们开始寂静无声,叫咱们摸不透他要作什么,便似你刚才一般,越来越紧张。到这时绷得差不多了,再闹些动静出来,沉不住气地自然就暴露了自己,他便可相机而动,乘虚而入了。”郭药师索性闭上眼睛养神,口中淡淡道。
索索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眼下这局面,却不正是如此么?心中不由对郭药师佩服起来,不想这人中箭负伤,却将敌人料的分毫不差,气度更是镇定自若,这是不是就叫大将之风?
帐帘掀处,那叫甄五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向郭药师道:“族长,马贼们只是四处聒噪,也不敢杀过来,兄弟们都闷坏了,是不是出去杀他一番?”郭药师命他带领族中能骑射的成年男子,也就是主力的指挥了。
郭药师轻轻摇了摇头:“五臣啊,这帮马贼并非等闲之辈,夜色昏暗之中,敌我混战一番,咱们必有折损,难操必胜,叫兄弟们都安分些,藏好了等我号令便是。”
甄五臣显然对郭药师极为尊敬,当即领命,又道:“舜仁方才趁着外面大乱,已经冲出去了,若是顺利的话,明天日出时便可到辽阳府,最多明日太阳落山时分,援兵就可到达咱们这里。”
郭药师却不以为然,冷笑道:“辽阳府那帮兵老爷,若不得够好处,怎肯出兵?咱们莫指望他们,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好,求援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甄五臣躬身答应,自己出去了。
索索在旁听见郭药师对辽国官兵态度很是怠慢,却也连连点头道:“辽国官兵当真无用的很。前晚他们五百多人,又有车阵作屏障,却被人家二百多马贼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差点连车阵都叫人烧了。若是这些契丹人有几分能像郭大叔的这些族人那般勇悍,又怎么会让我和这高衙内流落到此,险些丢了性命。”言中颇为愤愤。
郭药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先帝道宗在位时,乙辛奸党乱政。国中忠良多遭斥逐杀戮,弄的人心惶惶。天祚皇帝登基之后,下诏尽诛耶律乙辛一党。国人额手称庆,都以为是明君当朝。国势当兴。谁知天祚皇帝除了乙辛奸党后,也不想法子整肃朝政,一味的田猎游戏,任凭众臣下勾心斗角,萧奉先萧嗣先兄弟渐渐成了气候,欺上瞒下,我看比那乙辛也不差到哪里去了。现今宰相耶律俨在日,还能镇住他们一些,等到老宰相去位之时,辽国必当大乱了。也不知我这一族,到时候能不能保全。”
索索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奇怪,要知当时文教不兴,就算是文化程度普遍较高的大宋,能了解朝中政局地老百姓也没多少,京城天子脚下的百姓。把这些朝政当作八卦来讲,或许还熟悉一些。外地的子民哪个来管你谁上谁下?至于这北朝辽国地境,一个在草原上放牧的牧民能有这样见识。真正是叫人意外的很。这郭药师究竟是什么来头?
郭药师发了一会牢骚,忽然向索索道:“曾姑娘,若是我没听错,你适才骂帐外吵闹,好似说了一句女真话,是也不是?”
索索正在思忖郭药师的来历,听见问这话,也不晓得轻重,便道:“正是,我本是女真温都部遗民,随父兄逃去中原居住的,因此会说些女真话。怎么郭大叔你也懂得?”
郭药师大讶,想不到这两人的来历奇特,一个病夫是南朝地什么衙内,一个却是幼年离乡远去的女真人,天南海北能聚到一处,真叫人感慨人生际遇无常:“这东京道地方,唐时乃是渤海国地界,其民号为栗末,与女真本是一家,后为契丹人所灭,女真人也渐渐南迁,居于此地则为系辽女真,在北面女真故地的则为生女真,言语原是相通地。你温都女真我也曾听说过,算得生女真的一支吧?因此懂得你的说话,却也不多。”
索索点头,咬了咬下唇道:“温都女真,此时也已没有了。当日我家大人带着我们反抗完颜部,终究不敌,我们一家好容易逃了出来,部民牲畜都被掳去,经过了这十多年下来,哪里还有人记得我温都部?”
亡国遗民,心意相通,这郭药师生长于渤海国地境,其民早已胡汉杂处,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民族,只怕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不过此间父老说起来,仍旧管这一块地方叫做渤海国,少有叫辽阳府的,对于辽国契丹统治,也未必就那么心服口服。
听了索索的牢骚,他想要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刚一伸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了一声,也就作罢。
帐中一时宁静下来,只有中间所生的篝火,偶尔呼呼作响,索索忽然发觉一事不对:“咦,这外面怎的不吵了?”
“嘿嘿,吵的不见我动静,自然就不吵了,譬如你与人合口争闹,对方若只一言不发,你说干了口水也无用,自然就不说了。”
索索笑了笑,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忽地道:“若我与人合口相争,对方不理我,便要动拳动刀,哪里如此善了?”
郭药师哈哈一笑:“正是这个道理,马贼们弄了这些玄虚,却没有什么回应,他自己也该纳闷,正该出些拳脚,来试探于我。”
шωш ⊕тt kΛn ⊕¢〇
索索初听还没在意,忽地反应过来,跳起来道:“恁地说,这马贼就要攻打进来了?”
话音未了,就听外面喊杀声大作,东北角上一路人马迅速杀将过来,马蹄声犹如闷雷一般,震得帐篷顶都沙沙的响。
“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索索心中忽地又激动起来,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都出汗了,冲到帐篷口向马蹄声来处探望。
只听蹄声越来越近,营地中依旧没半点声息,索索一面回头看郭药师,见他仍旧岿然不动,又一面看那马蹄声来路,不见半点火光,夜色昏沉下什么都看不见,急的心中犹如火烧一般,恨不得眼前立刻有个敌人持刀砍杀过来,也比这样闷头不动地强。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是谁射了一只响箭上天,营地中刷拉一声,十几个灯球火把一同亮起,刹那间大放光明,照的那东北角上宛如白昼一般。
索索看的分明,不自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十几个马贼竟已到了营地栅栏外面!
这些马贼个个骑术精湛,两人一组,用绳索绑住大木,飞奔前来,到了栅栏近前,吐气开声,哇哇大叫着向栅栏上丢去,一个牧民营地的栅栏,又能有多坚固?被这几根大木一撞,顿时开了几道裂缝。
索索大急,不想这些马贼当真狡猾,前晚对付车阵懂得火烧,这时要破栅栏,又用上木撞了!
好在马贼们人数不多,这几根木头撞将上来,还只是将那栅栏撞开一道小口,只容一骑通过。不过这点缝隙,看在马贼们眼中便是那发财的路径了,一个个欢声大呼,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吱”的一声响,空中又是一支响箭掠过,不过这次的声音与上次不同,听上去甚为尖利,一箭射去正中当先一个马贼胸口。这一箭显然力道强劲,那马贼犹如被人用巨斧大棒打了一下,身子猛烈跳动了一下,哼也不哼一声,倒撞下马一动不动了。
这一支响箭却是一个号令,营地中原本无声无息,随着这一道响箭射出,立时便是几十只箭攒射而出,想那十几个马贼都冲向一个小小豁口,能有多少空间闪躲?被这么几十只箭一轮攒射,立时有五六人中箭落马,内中有因为骑者中箭的,也有坐骑被射中地。
索索看的惊心动魄,大声向郭药师道:“郭大叔,郭大叔,你这些族人好厉害,射地好准啊!”
郭药师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与自己初上战场的模样几乎是一摸一样,不由咧了咧嘴,心说哪有这么轻巧的战斗?这漫漫长夜,恐怕才刚开始啊……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一章 苦战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3:42 本章字数:4567
郭药师族中的这些牧人平时多经他整训,个个弓马娴熟,射术甚精,加上这队马贼纷纷冲向这个小小的豁口,目标集中到了一处,因此众箭攒射之下,马贼们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加上这些渤海遗民向女真人学来了箭头染毒之术,当真是见血封喉,中者立毙,这伙马贼纵然悍勇,却也不敢再往上冲了,发一声喊,拨马又逃了回去,只留下七八具尸首。
张青在远处望着这边,手中马鞭恨恨地扔到地上,骂了一句,心道:“哪里冒出来的这伙牧民,恁地棘手!”盘算一下,自己手头只剩下三四十骑,对方单单刚才这一下,至少有五十张弓在发射箭枝,况且这箭头上的毒药药性霸道,恐怕手头这点人马还没等冲到面前就要被人杀的干干净净,这仗怎么个打法?
一旁那金毛马贼见了这样惨烈的厮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凑到张青面前战战兢兢道:“张,张爷,这仗可没法打了,得多少人命填上去啊……”
“混账!”张青抬手就是一拳,打得那金毛一个跟头:“死了这么多弟兄,连人家毛都没捞着一根,倘若就这么算了,以后咱们盗伙的字号就全完了,谁还拿咱们当回事?”所谓士气可鼓而不可泻,如果不及时惩治类似这金毛的想法,今晚可就要栽在这里了。
那金毛也还没笨到家。吃了这一拳,总算明白了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忙道:“张爷教训地是,小人愚笨,该打,该打!弟兄们,咱们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躺在那里,连个收尸地都没有啊,此仇不报,枉为五尺汉子!嘶……”却是语气过分激昂了,牵动嘴角被打伤处。好不痛楚。
群盗听了这话,也生起敌忾之心,纷纷鼓噪,誓不肯干休,定要血洗这一群牧民。
张青见士气可用,心中大喜,脑子里盘算了一会,招手又把那金毛叫了过来,问道:“金毛,你适才察探这营地的地形。他们的牲畜放在哪里?”
那金毛人叫做段景柱,善于相马养马之术,也是大宋的汉人,随着张青出塞贩马的,算是他的心腹人,有个绰号唤作金毛犬。今见张青问了下来,忙将牧民们养马的畜栏指点出来,那处隐约可闻马蹄杂沓声音。算是偌大营地里唯一能察觉生机的地方了。
张青思忖了一会,招集几个得力喽啰,又布置了一番,几个喽啰应声去了。
却说这边营地之中,索索见一众牧民勇悍善战,打退了马贼的冲击,真是喜出望外。自己的手也有些痒痒了,恨不得冲出去射杀几个马贼。也出一出这两天来逃亡地恶气。
回头看看郭药师,却见他依旧神情凝重。不解道:“郭大叔,马贼被咱们打跑了,你也不开心一下?”
郭药师不答,正逢着那甄五臣一路小跑进来,禀报道:“族长,射杀马贼八人,咱们没有尚武,撞毁的栅栏豁口也用大车挡住了,下面该当如何?”
郭药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五臣,你去告诉罗青小心防范,叫他们猎人把马厩看好了,别让马贼惊了马,尤其是那些怀孕的牝马和刚下地的马驹。”
甄五臣答应了出去,索索却惊疑不定:“马贼刚吃了一个大亏,怎的还敢来犯?”
郭药师知她不解,恰好这时能有个人讲谈几句,也是理清思路,缓解情绪的法子,便道:“这伙马贼凶悍的很,被咱们前后杀了十余人,必定不能善罢甘休。我观其进退颇有章法,马贼中当有能者,此番再来,必要先设法乱我阵脚,而后乘虚而入。咱们是牧民,营地中既有老弱妇孺,又有马匹牲畜,那是咱们的弱点所在,换作是我,也当从这里下手,以图乱我方寸。”
话音未落,西南角上一阵大哗,人喊马嘶响成一片,只听一片梆子响,有人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郭药师狠狠一捶身下的毛毡,骂道:“罗青这小子,手中的弓箭是摆设吗?怎么能叫敌人欺近营地来放火?这下可不得惊了牲口!”
索索见他激动,生怕引动了箭创,忙抢过去将他扶住,待要安慰几句,却发觉自己心中也是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大脑中一片空白。
马厩那里养了数十匹马,更有牛羊牲畜成群,马贼们选了几个身手敏捷,头脑灵便地,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地上潜行数百步,等到了近前时,约好了暗号一跃而起,手中都持了装满火油的瓦罐,用套索抡圆了扔将出去,几达五十步之远,接着就取出点着的牛马粪团,也用套索扔将出去,其中几个正好仍在马厩旁堆积的草料上,顿时火光冲天。
牲口最怕火光,黑夜中忽然在身边亮起这样大火,大群牲畜惊惶而逃,牛马嘶喊响成一片,间杂羔羊“洋洋”叫声,顷刻间整个营地就乱成了一锅粥,牧民们顾不得隐藏身形准备御敌,许多人拿着套索马鞭等物,奔出来想要收拢牲畜。
那罗青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壮汉子,原本领着七八个牧人守在马厩周围,只是夜色浓重,马贼们手脚又轻巧的很,等到了跃起放火时才惊觉,嗖嗖几箭射去,虽然放倒了几个马贼,却为时晚矣,火势已经燃了起来。
他见势不好,知道郭药师平素对族中约法甚严,这回大敌当前命令自己守卫马厩这要害地方,若是被人烧了马厩,惊了畜群,回去见到郭药师的面,不死也脱层皮。当即冲了出来,指挥着众牧民圈住惊马。将布匹毛毡等物遮挡在牲口头上,使其不能见到火光,便可安抚;一面呼人前来救火。
无奈牲畜受惊甚多,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来帮忙收拢,一时哪里能顾得周全?况且有几个放火马贼还在一旁窥伺,火光中一众牧民的身形甚是好认,正给马贼们提供了绝佳地报仇机会,一时间冷箭飕飕不绝,不少牧民中箭,死伤甚众。
甄五臣此时也赶了过来。见情势几乎要不可收拾,当机立断,命自己几个得力的手下一起上马,自己当先杀了出去,向着冷箭射来的方向打马狂奔。
那几个马贼正在那里射的高兴,忽见一队骑者旋风般到了面前,都大吃一惊,还没等手中的弓箭再度射出,甄五臣等人已经冲到了面前,几只劲箭掠过。三五个马贼登时了帐,这前来放火地一小队马贼,竟是无一生还!
除了外患,甄五臣方才送了一口气,正要拨马回去襄助族人灭火,陡然间听见东北角上喊杀声大起,火光已经烧了起来,马上一拍大腿。大叫不好:“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原来张青心计狠毒,虽然叫一队马贼去这营地地马厩放火,搅乱牧民的阵脚,却把剩下的主力都收拢在手头,悄悄接近了方才冲开地东北角上的豁口附近。等到马厩那边火起,牧民们关心自己的牲口,都去救火和收拢牲畜时。他这里便一声号令,二十几个马贼同时上马。呼啸狂奔而来。
要说这营地的守卫,原也是森严的很了。怎奈一来马贼们刚在这里吃了亏,众牧民料想不能再来,心中有所松懈,二来精壮大多被甄五臣带去马厩那里,这边的防卫力量薄了,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等反应过来,马贼们已经冲到了面前,以手中长枪顶在那封堵豁口的大车上,发一声喊,顿时冲开了豁口,争先恐后闯了进来,立时四下纵火。
郭药师在营帐中听到动静,知道大事不好,马贼们已经闯进了营地,顾不得身上的箭创,咬牙爬了起来,踉跄着要走出帐外。
索索也知情势紧迫,见到郭药师如此,只得抢过去将他扶住,走到帐口立定。
郭药师忍住中箭后身体虚弱带来的头晕,运足丹田之气喝道:“休要惊慌!大家谨守本位,以弓箭杀敌,杀光这帮狗贼!”
众牧民本自有些慌乱,自己的帐篷燃起大火,牲畜又东奔西窜,敌人四处肆虐,一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族长地号令,好似黑夜中发现一盏明灯一般,都抛下了杂念,纷纷拿出弓箭来,向冲入营地中的马贼射去。
有道是众人同心,其力断金,马贼们人数本就比牧民要少,又不能冲乱牧民的阵脚,粉碎其抵抗,这一对射起来,当时就吃了大亏,一个接一个地倒撞下马来。
张青见势不妙,想不到这伙牧民勇悍至此,即便是营地被火焚了,依旧敢于持弓迎战,老弱妇孺都不见亡命奔逃,晓得肯上了硬骨头,当即呼哨一声,拨马便逃。他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却也是第一个逃出去的,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身先士卒。
这次可不容他们再逃了,甄五臣的十几骑见到这里起火,早就风一样赶回来,但见到装束不是本族人的便以毒箭招呼,火光掩映下看地分明,当真箭无虚发。
余下的马贼早已胆落,见首领张青都跑了,更加无半点斗志,争先恐后地逃窜出去。只道是离了营地便可安全,却不料牧民们这次不肯干休,个个手举火把衔尾追杀,甄五臣和罗青两个双马争先,两个都是族中战士的佼佼者,罗青更是生怕受到郭药师的责罚,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表现异常勇决,猛催座下马,手中弓箭嗖嗖不绝,十中七八,杀的马贼丢盔弃甲,一路遗尸,直到十余里外方回。
这中间,郭药师在帐口立定,一步不动,即便是一个火罐就仍在他的身边,几乎要烧到靴子上了,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依旧大声呼喝着族人来去,先应敌,后灭火,收拢牲畜等等,看在众人眼中,这便是定海神针一般,纵然火光腾腾,敌人不远,心中却也不慌了。
倒是索索捏了一把汗,又要撑着郭药师的身体不让他倒下,又得顾着睡在那里像个死猪一样的高强,还得把丢到郭药师身边的火罐打灭,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作三个,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所谓成功地男人背后是一个好女人,就是说的这个么?
等到甄五臣等人追杀回来,也帮着收拾残局,检点人口和牲畜的损失,将一切归位,营地中老少一起上阵,忙得不亦乐乎。郭药师见大局无碍,这才回去,他也是撑的辛苦了,这时精神一放松,便沉沉睡去。
索索摸了摸自己头顶,手中一把湿漉漉的,满头尽是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这可算过去了,等到明天辽国大队官兵来到,可不就脱险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忙回过头去看郭药师,要与他商议时,竟见这汉子已打起了呼噜,叫了几声也不应。索索无法,只好出去找到甄五臣,向他说明了高强的身份,叫他马上派人再去求援,说明大宋使节在这里受到马贼攻击,辽国官兵倘不能及时救援,不免吃罪。
甄五臣也才知道这事,吃惊不小,忙派了两骑再去向辽阳府求援,一面忙碌着安抚营地族人。
待到天光破晓,总算一切粗定,索索眼望东边日出,正心中欢喜的时候,忽听营地高处的瞭望哨大声呼喊:“西边有大队人马前来!”
索索一怔,心道难不成这辽国的官兵转了性,来的如此快法?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过得片刻,甄五臣匆匆奔了进来,大声道:“族长,不好了,大队马贼又来了!”
索索腾的从地上跳起来,又惊又怒:“怎的如此?昨晚刚杀了一夜,这,这……”
身后传来郭药师的声音,依旧沉稳:“敌人多少人马?可曾确认了身份?”
甄五臣点头道:“敌人大约一百五十骑,为首的正是昨晚冲进咱们营地的马贼,我认的清楚,不会错的,还有一个满头黄毛的,最是好认。”
“咱们还有多少能骑马拿弓箭的?”
“小人清点过了,八十五人,余外的都是老弱和妇人,也有七八十人。”说着他低下头去,语调也低沉了许多:“昨晚一战,族中死了八人,伤了十七人。”
索索一颗心直沉下去,援兵最快也得傍晚才能抵达,敌我悬殊,又是天色大亮,无可遁形的草原之上,这该如何是好?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二章 出奔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3:52 本章字数:4473
她毕竟是年纪轻,虽然在家是要强好胜的性子,遇上这样的生死关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晓得如何应对,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投向了帐中她最熟悉的男人——高强。
可是啊可是,这猪头怎么还在睡啊?!醒醒!你打算就这么睡着去死吗?
索索心中着急,看郭药师眉头紧锁的样子,也是没什么法子可想,他昨晚中的这一箭着实不轻,虽然部族中的大夫医术高明,止血包扎都很讲究,不过这刀剑伤谁都知道,开头收口这一段时间是最关键的,若是在这段时间出了岔子,轻则缠绵难愈,重则危及性命,最是厉害不过。
郭药师咬了咬牙,单手撑地坐了起来,这时帐帘一掀,那罗青也奔了进来,惶急道:“族长,敌人人多,马也比咱们的好,这……这可如何是好?”
郭药师把眼睛一瞪,怒道:“慌什么?堂堂五尺的汉子,莫不是连人家女人都不如?”
罗青看了看一旁默默无语的索索,面有羞惭之色,忽然又道:“族长,咱们与马贼也无甚冤仇,他们要的是这南朝汉子,不如……”
此话一出,帐中几人都为之动容,郭药师眉毛一扬,怒气勃发,喝道:“没脑子!就算原本与咱们无关,昨晚咱们要了马贼几十条性命,他们现在得了援兵,岂能就此袖手?换了是你,你倒是肯不肯?”
甄五臣也道:“这两个虽说是南朝人,不过身份特殊。若是在这里将他们交了出去,就算马贼不与我们为难,若被辽国官兵知道了,也是一场大祸,此事殊不可行。”
那罗青听见二人说的有理,他原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不过事到临头慌张了,这时病急乱投医。便思虑地不够周全,被二人这么一说。也明白了,站在一旁只等郭药师的主意。
只是敌人大举前来,他郭药师也不是神人,又能有什么妙计退敌?思来想去,也只有集合全族之力。以死相拼了。
正要发号施令,索索忽然道:“郭大叔,我出去引开他们。”
郭药师一惊,随即应道:“是了,我等有族中老弱一同,无法逃走,你却是轻身一人,大可趁现下敌人未曾合围之时突围而出。只是这南朝使节……”
见甄五臣和罗青面上都有不豫和鄙夷神色,索索才反应过来。忙分辩道:“郭大叔,你误会了。我是想啊,敌人主要的目标是追杀南朝使节,与大叔的仇怨还是其次的,若是我换上我家衙内的衣服,用幅巾裹住头脸,再骑上那匹白马,仗着马快或许能冲出去。那马贼们以为南朝使节逃了,必定以追杀我为要务,便顾不得攻打大叔们的部族了。如此不是两全其美?”
郭药师一震,还未说话,甄五臣面有喜色道:“族长,此计可行啊,那匹白马神俊非凡,没几匹马能追赶的上地,孤身一人多半能冲出去,咱们这里也可安全,正是两下都安全了。”
罗青也在一旁帮腔,郭药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可说话,转头向索索道:“此计原也使得,只是我此间多少男儿,怎能让你一个女子舍命相救?待我寻一个骑术高明的人,扮作你家衙内冲出去便是。”
索索却摇了摇头:“不成地,那匹照夜狮子马是我从小养大,性情暴烈的很,生人根本不能近身,我家衙内也是多得我从旁襄助,才能骑了这马。如今仓促之间,怎生叫这马再认一个主人?只除我去骑它,方才使得。”
郭药师见说,无法可想,只得叫甄五臣和罗青出去准备,一面叫人帮索索把高强的衣服换下,不想那条腰带宽大,索索穿之不上,只得换了一条。
穿戴已毕,又取了一块幅巾包住头脸,只露出双眼在外,索索对着铜镜照了一番,自觉乍眼看上去,与高强也有五六分相似。
出得帐外,郭药师已经命人备好了照夜狮子马,牵了过来。接过缰绳,索索轻轻拍了拍这匹自己从小养大的爱马,又搂着它的脖子,脸贴着长长地鬃毛,在爱马的耳边轻轻道:“狮子啊狮子,这次我的一条小命,可全在你身上了,你可得给我快快地跑哟!”
那马本性通灵,闻言昂首长嘶,神态威猛,看在索索眼中着实安心不少。
一旁有人送上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干粮食水还有盘缠若干,索索接了过来,又将一柄朴刀,一张弓,几袋箭在马鞍上系好了。
上下收拾停当,就要准备出发,忽地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缰绳:“且慢!”
索索视之,正是郭药师:“郭大叔,还有何事?”
郭药师看着骑在白马上的曾索索,那副朝阳下的朝气蓬勃的模样,即便是平生所见的少年豪杰,也没几个能比地上的,这么一个女孩子,却怎么能有如此的勇气?“曾姑娘,我当遣族中战士出外列阵与敌人相持,若有暗号于你,你再从另一方向冲出,不可怠慢。”
索索愣了一下,不过经过昨夜的经历,她也知道郭药师非等闲人可比,既然如此说了,必定有他的道理,便点头应允了:“是了,郭大叔有暗号来,我再冲出去。只是我家衙内,便托付给郭大叔照看了,若有什么闪失,便是毁了我全家性命。”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高强若在辽国出了事,高俅悲愤之下,十有八九要迁怒于曾家的。
郭药师说不出话来,只在马鞍上拍了拍,才道:“放心,只需郭某一口气在,必要保你家衙内平安。”说罢转头。向甄五臣打了个手势。
那厢甄五臣已经准备停当,得了郭药师的号令,当即打开营门,率领族中四十名战士飞骑而出,直奔马贼大队而去。
却说张青昨夜“身先士卒”的逃了出去,侥幸在郭药师族中战士的毒箭下逃出生天。当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狂奔近百里。这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等到回头一看,身边竟然只剩一个喽啰。却就是自己的心腹金毛犬段景柱。原来这金毛犬善能识马,给他自己准备的坐骑也不能差了,脑子也还灵光,时刻紧跟着张青,进退之间寸步不离。因此才能从那大败中脱离。
四五十骑出来,只落得两骑回去,张青垂头丧气,连拿段景柱出气的力气都没了。不料二人走了一段,却正遇着赵钟康率领的马贼大队,四散搜寻高强不得,便来与张青这一队汇合。
待听罢昨夜交战经过,赵钟康气的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哇哇大叫道:“鸟屎牧民。竟敢用毒箭伤我恁多兄弟,岂能与之干休?!头前带路。待我大队杀去,将这伙牧民杀了寸草不留!”
张青估量了双方实力对比,也觉胜券在握,便一扫方才地颓唐,领着大队二次前来。马贼们行动迅速,天明时分便回到了郭药师这队牧民的营地附近。
眼见天光大亮,众马贼摩拳擦掌,就要强攻,却被张青劝住,向赵钟康进言道:“哥哥,咱们人多,打是打地赢了,不过这队牧民的毒箭歹狠,弟兄们折损必重,咱们可就剩这些老兄弟了,死一个就少一个,能不拼还是不拼地好。”
赵钟康乜斜着眼,鼻子里哼出一道白气来:“依你说,就不打了?”
张青道:“打是要打的,不过不能硬打,咱们占了上风,那伙牧民也看的分明,若以此要挟,让他们交出南朝使节,再送上金帛子女,好马快刀,以及那毒箭等物,也大可不打这一仗。毕竟死者已矣,还是咱们以后怎么活着要紧呐!”
这番话赵钟康却听得入耳,倘若换作从前赵钟格在时,若有人敢于如此和他们对抗,是必定要杀的全族鸡犬不留地,这不但是血腥的报复,更是树立自己的恐怖名声,好方便劫掠其余民众。只是这两年在辽国官兵的前堵后追之下,马贼们早没了往日的威风,存身的空间越来越窄,赵钟康迫于无奈,已经打算拉杆子上长白山了,又哪里能顾得上经营地盘?
“如此也好,你去交涉来。”
张青闻言心里打个突,他可不敢去,扭头对段景柱道:“你去与那伙牧民交涉,就说交出南朝使节以及昨晚射杀我们兄弟的凶手,再奉上金银子女,便可饶他性命。”
段景柱昨夜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这时又要进去,心中苦涩难言,无奈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得别别扭扭的上前。
不过他才走了两步,忽见对面营门大开,一队骑士飞奔而出,滚滚直向马贼大队而来,段景柱一个机灵,连忙拨马回来,邀功献宝一样向张青道:“张爷请看,敌人来了!”那意思就不用我去找人家了吧?
张青也是意外,不意这些牧民竟敢主动出战,就这么三四十骑,难道要来送死?赵钟康也不是草包,听过了张青所叙述地昨夜一战,再看见这架势,情知对手强悍,暗暗作了个手势,手下马贼们悄悄分了两队出来,向左右分驰开去,一旦对方开打,便大张两翼包围,定要报昨夜的一箭之仇。
哪知牧民地几十骑如飞一般奔过来,到了一箭之地,忽然向左边绕了一个弯,斜斜从马贼们面前划过,向北转了过去,等到整队都侧向马贼大队时,也不知谁一声令下,牧民们都取出弓箭来,每人向马贼大队射了一箭。
牧民们所用的弓好似比马贼们的更为强劲,这一轮箭雨半数达到了马贼队中,好在距离远了瞄准不易,也没造成多大伤亡,只有两个倒霉鬼中箭。
只是这么一来,赵钟康可按捺不住,如此任凭对方仗着射程的优势随意欺凌的话,自己难道要束手待毙?他马鞭一挥,左翼数十骑飞驰而出,右翼的一队也远远的包抄了上来,自己的中军还是不动,只等时机到来,毕竟对手还没出全力呢。
张青却觉得有些不对,牧民们既然见到自己这边人数较多,该当殊死一搏,让马贼们知难而退才是,要不就设法求和,这般挑衅是何道理?
他存了这个提防的心眼,便在马鞍上站起身来瞭望,陡然发觉营地的另一端似有白色骑影一闪,心中立时打了个突,忙叫段景柱也站到马鞍上来看。
他们这中军所在的乃是附近的一个高阜,再站到马鞍上,眼光更可及远,段景柱对马匹甚是熟稔,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向张青一口咬定,必是那照夜狮子马无疑。
张青跌足大叫不好,忙向赵钟康道:“大哥,上当了!这伙牧民只用这些人马骚扰咱们,那南朝使节可从另外一个放心跑了,咱们快追,晚了可追不上那匹好马!”
赵钟康眼睛一瞪:“这些牧民呢?就这么算了?”
张青急的一头汗:“哥哥,牧民是小事,这南朝使节若是逃了,辽国大军随即便到,那时整个东京道都会动员起来搜捕咱们,可就难跑了哇,因此这人非拿不可!”
赵钟康一听有理,当即一马当先从那高阜上驰了下来,绕过牧民的营地,向着索索离去的方向追赶而去。
望着大队马贼远去,郭药师叹了一口气,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栅栏上,骂道:“朝廷无道!若是官兵强盛,能与民安生,又怎能任凭这马贼如此肆虐,我等牧民无以为生?”
甄五臣在旁愤愤道:“正是,这伙马贼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咱们这一族势强,他们还有所忌惮,那人少的,战力不强的,怎不受他们欺凌?如今只望天佑善人,那曾姑娘能平安无事吧。”
郭药师摇了摇头,他这一激动,箭创又隐隐作痛起来,只得命甄五臣率领本族战士在营地周围游弋,提防马贼们卷土重来,自己回帐篷中休息。
一进帐篷,郭药师就打了个愣怔,只见昨晚病的要死的那个南朝使节,却已经坐了起来,手中抓着那条遗留下来的腰带,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三章 归来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02 本章字数:4945
自昨晚病发到现在,高强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两夜,其间索索拖着他上马强行,又来到郭药师营地中,接着延医诊治等等,以及这一夜的拒战,种种情由如在梦中一般,浑然无知,因此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毡帐之中,穿着小衣,身边诸物无一能识,唯一眼熟的只有那条内藏大食宝刀的腰带了。
所谓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高强又是大病方醒,精神还处在涣散阶段,头脑的运作更是没什么理路可循,因此更加迷糊了,努力回忆头脑中的印象,却只记得被惊马带走之后,一路飘零,后来遇到索索,两人露宿野外,接着就头昏脑涨,不省人事了。
“罢了!”暗叹一声,高强决定放弃回想,自己现在显然是遇到了人群,只消能够沟通,便可见个分明。只不知索索今在何处?
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四肢,只觉身上没什么力气,自知这场病来的快,乃是自己不适应北地的气候所致,不过仗着年轻,恢复的倒也快些。
正在踌躇,忽听帐外有人脚步声响,他连忙抓紧了那条腰带,打起精神。
只见帐帘一挑,一条汉子走了进来,见到他已经醒来,也是一怔,忽道:“兀那南朝人,可是大宋使节?”
高强见问,看来别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隐瞒,点头道:“某家高强,正是大宋天子差来报聘辽国皇帝的使节,前夜被一群马贼突袭,惊了坐骑流落到此,不知此地何地,阁下谁人?还有高某有一同伴。不知现在何处?”
郭药师言语简略,将索索带着他来到这营地后的种种情事都说了一遍,高强听了心惊肉跳,不意在自己昏睡之时,身边竟发生了这许多事,倘使这队牧民不是这么善战勇猛。自己和索索人生地疏的区区二人,怎能逃过众马贼的敌手?只是这伙马贼当真蹊跷的很。也不知出于什么动机,竟然对自己这么苦苦相逼,回想自己所记得的辽国史料,怎么也想不出哪里来的这一股势力。
想不通的事就先放下,高强撑起身子,向郭药师道谢救命之恩。他这番谢意乃是出于挚诚,郭药师一族不但医好了他的病,更在那伙凶残马贼的围攻下坚守一夜,直到马贼离去,实属难能可贵。
郭药师自然谦谢几句,两人酬酢之间,高强不小心牵动了郭药师的肩上箭创。疼地他一龇牙,高强自然问起情由,说了之后更加摇头叹息。
见面这套话说完,高强便问起,自己那同伴曾索索,现在哪里?郭药师打了个唉声,将索索见势危急,自请冒充高强。骑上那匹白马冲出重围引走马贼的事说了。
高强一听大急,这伙马贼凶悍之极。索索虽说有宝马之利,未必就能保万全。这便如何是好?想想自己流落辽境,若不是索索及时找到自己,又护送自己来到这营地之中,单是前晚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便能要了他的小命了,相比郭药师一族,这个男扮女装的奇女子,对他真不啻恩同再造。
郭药师正色道:“高使节,我知你心中所思,这年轻女孩勇于担当,更胜男子,我全族上下也多感其恩,不但你担心他,我们也都巴望她平安脱险。只是我们族中老弱甚众,她单身马快,又早走了这几个时辰,追之不及,再者援兵未至,追之何益?好在我们已经叫人快马去东京辽阳府报信,言说南朝使节流落到此。贵使团既然在锦州遭袭,两天过去,南京中京东京三府都该收到了消息,因此大队官兵今日傍晚便可抵达,贵使还是先去与使节团汇合,再徐图寻访曾姑娘下落为上。”
看高强仍旧意有不甘,郭药师又道:“纵然你一意孤行,以贵使现在的病后身体,又不知地理人情,济得甚事?权且按捺心情,在此静候才是正理。”
高强也知他说得有理,只是索索为了自己而身陷险境,怎能放心的下?郭药师几经解劝,说道此去往东人烟渐多,又都是渤海故地,索索能说女真话,与当地人能够沟通,当可迅速找到通都大邑,马贼不敢追杀无度,当不致有事。
这么三番五次解说,高强又是病后精神疲倦,也只好作罢,不一会却又沉沉睡去,手中犹自紧紧抓着那条腰带。
当日晚间,辽阳府的大队官兵果然来到,领队的却是高强认识的熟,乃是奚人铁骊部的王子萧干,两下见面,欣喜若狂,萧干检视了高强上下零件没有缺少,大大松了口气。
叙说别来情状,原来那夜韩世忠等三人与索索分头搜寻高强的下落,黑夜中不辨路径,到了天明一无所获,只得回头与大队汇合,一面放出消息,飞报附近各州府并游牧部落各帐,一同找寻大宋使节下落。
那萧干本部是奚人五帐之一的铁骊部,本在中京道东方和东京道西北方居住,接了这个消息之后也出动人马找寻,萧干是认识高强的人,义不容辞带队出发,若单凭画影图形,哪里保地准?只是事发处恰好是两京交界之处,不论那一处的大队人马,要赶到这附近都得两天以上,因此在这两天的空白之中,高强仍旧是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直到这时与大队汇合,才算安稳下来。而童贯等人的大宋使节团大队,已经在马植招来的数千辽国燕京铁骑护送下抵达了东京辽阳府,在那里驻扎等待高强的音讯了。
既然己身无碍,高强便忧心起索索的安全来,不过萧干这队乃是从西北方中京道方向搜索而来,当然无法知道往东而去的索索的下落,无法可想。
为今之计,当先往东京辽阳府汇合使节团大队,索索地下落,只能交给辽国官府设法了。毕竟身在外国,肩负使命,诸事都不能随心而为。转过头来,高强便请郭药师等与他同行去往东京辽阳府,自己固然要设法答谢他们,辽国皇帝也必定有的赏赐。
郭药师一族本是渤海遗民。与萧干的奚人同为契丹臣子,不相统属。因此萧干以一部王子的身份,在这里也只是略加礼遇而已。只是他们一直在东京道游牧,若能得到辽国皇帝的赏赐,不拘财物多少,对族人在当地的地位却大大有益,因此族中略一商议。便拔营与高强等同行,准拟到达辽阳府附近后安顿好族人,由郭药师等代表人物随同北上面圣。
一夜无话,次日大队起行,行了一日,当道遇见辽阳府的援兵,引路的除了郭药师那晚派出去求援的战士刘舜仁。更有闻讯前来的韩世忠等三人。
劫后重逢,高强自然大喜,韩世忠自十几步外便跳下马来,飞奔来到高强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倒在地,大声道:“世忠身负护卫之责,却叫衙内受了这番苦楚,罪该万死!留此有罪之身者。只是为了访求衙内的下落而已,今衙内已安。请以颈血赎罪!”说话时一手拔出腰间佩刀,竟是要自戕以谢罪。
估不到这位勇将如此烈性。重死轻生,大有古人之风,高强慌即下马,双手紧紧抓住韩世忠的手腕,叫道:“世忠万万不可!事出意外,此地又是辽国地境,人地生疏,你们已然尽力而为,何罪之有?”死活只是不放。
韩世忠不敢出力争执,心感衙内诚意,又见高强经历北国风霜,又病了一场,形容大见憔悴,心中感愧,虎目中隐隐已经有了泪水:“衙内,世忠无能,累得衙内受苦,留此身何用?”史文恭和李应两个乃是新附人员,只有跟着跪拜请罪的份。
高强病后身体乏力,本是拉不住韩世忠的,急道:“高强年轻,幸得你等护持,一路行来也算有惊无险,倘若只是这点小事,便损我大将,日后人生数十年,又让本衙内何来羽翼,何来爪牙?快快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韩世忠无法,只得站起身来,忽地反手一刀,在自己额上横割了一刀。
白刃挥过,血光迸现,周围众人齐声惊呼,高强更加惊惶,叫道:“世忠这是为何?医者何在?!医者何在?!”
韩世忠却纹丝不动,哼也不哼一声,只沉声道:“衙内盛情,世忠无以为报,只留此身以报效衙内,此刀乃记今日之事,永世不忘。”
众人见此情状,心中多惊叹韩世忠的壮士之风,萧干忙上来解劝,一面唤来大夫为韩世忠包扎止血。高强执着韩世忠的手,心中感叹万分,决然道:“世忠,你既托身于我,便是休戚与共,岂可如此轻贱己身?自今日起,你的性命便是我的,不得我允许,你便死也不行!”
韩世忠应声道:“谨遵是命!”又跪倒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高强又扶起史文恭和李应二人,一样好言劝慰,二人自也感服。
一旁的郭药师自见高强以来,只见他一副病鬼模样,在野外孤身晃荡了一天便差点病死,本是有些看不起的,经韩世忠这一事,倒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不论如何,能叫属下如此死心塌地的跟标,已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吧?
一番扰攘,大队再度起行,此时这队伍又加入了辽阳府铁骑三千,前后多达八千之众,一路耀武扬威,浩浩荡荡,不日便来到了辽国东京辽阳府。
童贯和马植等人早已得了消息,这日一同并肩出迎,众人相见,少不得官样文章要作得几篇,诉说别来情由,又是唏嘘不已。只是索索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下落,高强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大石,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辽阳府的馆驿,大众安顿下来,马植看出高强的心思,他肩负陪同使节团的职责,出了这档子事,还不知要不要承担责任,高强能平安回来已经是万幸了,索索只是使节团的一个成员,就算出了事,这天也塌不下来。只管行文州府追查索索的下落,一面陪着高强说话,给他宽怀。
身为副使的高强既然归来,这使节团也该照计划北上了。于是歇了两日,二月己亥日,大宋使节团离开辽阳府,向辽国皇帝春捺钵的所在——混同江边进发。
此行比离开燕京时又壮大许多,不但郭药师率了七八个族人同行,萧干这没事作的奚人王子也挑选了五百骑同行,辽阳府更派出二千骑随同护送,大队总计超过三千骑的实力,什么马贼都要望风披靡了。如此阵容护送,在宋辽的使节交往史上未必绝后,但也算空前了,高强在马上放眼望去,身前身后皆是辽国地骑兵,个个盔明甲亮,人如虎马如龙,铁甲锵锵,马蹄特特,军威之盛,与大宋那些被称为“赤佬”的饭桶兵完全没得比。
身处这样的军阵之中,高强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盛,缘何?座下不再是自己的那匹宝马照夜玉狮子,身边也少了一个曾索索。虽然这女孩在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出奇,缺少了才发觉,原来有她在,气氛便会变得不同,在这个男人为尊的时代,索索之能侧身其中,真的是个有趣的异类。
怀揣这样的挂虑,高强渐行渐北,身体是一点点养的好了,心中的那片阴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
二月甲巳,离开辽阳府的第六天,大队宿于信州(今长春市附近),据马植所言,离辽国皇帝春捺钵的行在不过三日路程,高强又对照了地图,才知道这混同江与后世的黑龙江确实是同一水系,只是这时代对水系探查不详,因此这时代的混同江指的是后世的黑龙江支流的松花江而已,当然在这个时代,混同江也已经得到了黑龙江的异名。
当晚高强睡在帐中,不知怎的,总是心惊肉跳,辗转难眠,到了半夜仍无半点睡意,眼睛瞪着帐顶看了半天,索性披了衣服起来。
刚踏出帐外,韩世忠便迎了上来。自从那天之后,韩世忠便每夜宿于高强的帐口,抱着弓刀和衣而卧,只怕是梦中也睁着一只眼睛。
这么几天下来,高强也习惯了,只对他点点头,仍旧信步而行,韩世忠按刀跟从在后。
夜阑人静,偶尔听到些人声马鸣,高强仰首望着北国的夜空,深深呼吸了一下,一股凉气直透心窝,忽然如有感应一般,倏地转身面向东方,心中一阵悸动。
韩世忠落后半步随侍,见高强异样,忙道:“衙内,何事?”
高强摆手不语,面向东方而立,侧着头只顾听,可是身处三千铁骑的大营之中,时有声音此起彼伏,哪里能听的清?
韩世忠在西边从军时,也曾学得地听之法,忙伏地细听,俄尔忽然色动:“衙内,东方有一骑奔来,其行甚速!”
“东方?”高强如有感应,难道是索索?他疾步向东面行去,一面抻长了脖子张望,只是那一片夜色,掩盖了一切。
于无声处,一声龙吟般的悲嘶仿佛起于天外,转瞬传到营地之中,夜宿的群马如闻震雷,纷纷仰首应和,更有许多马匹如同受了什么惊吓,烦躁不安的踏地来回,骚动不已。原本一片宁静的大营,一瞬间象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一块石头一样,波澜起伏。
是什么马,一嘶之威,千骑皆惊?
“是我的马,是我的照夜玉狮子!”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四章 伤逝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11 本章字数:3693
听到这声长嘶,高强惊喜万分,其声雄健悠长,宛如龙吟,不是那随数千里一路北来,又因受惊而一度将他送入险境的新扎坐骑,照夜玉狮子么?
既然马回来了,人也想必不远,高强这十天来日夜记挂着独自引开马贼盗伙的索索下落,到现在终于见到一线曙光,心中欣喜实在无法言表,连衣带也不及系,冲出去解开帐前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就向那嘶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韩世忠一把没拉住,急得直跺脚,他的脑中头等大事就是高强的安全,且不说这马究竟是不是照夜玉狮子,就算真的是,万一是索索被敌人擒住了,那马落到了马贼手中,以此来引诱高强上钩呢?虽然可能性不大,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世忠是真的有些怕了。
眼见高强顷刻间已经驰到了大营门口,正在呼喝守门卫士开门,韩世忠也急忙骑了一匹马赶上去——匆忙中不及备马,他自己的坐骑是不解鞍的,这叫做“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随时待命,不过高强百忙中骑上一匹马就跑,自然挑了一匹有马鞍的,韩世忠无法,骑的却是一匹不知谁的光板马,好在他生长西北,自幼马术精湛,骑的劣马,在这光板马上也纵控自如。
就这么一会功夫的迟延,大营中已经乱了一片,许多军士从梦中惊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多有人操起军器就冲出帐篷,没头没脑的四下乱撞,闹哄哄的一片。
马植肩负保护使节团的重责,这几天来几乎连眼睛都没合过,每夜巡视几遍,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实在不敢有所大意。这马嘶声在营地外一响起时。他正带着卫队在营地中巡查,马嘶声第一个听见的是高强,第二个注意到的恐怕就是他了,跟着高强脚前脚后便到了东营门。
这边高强要叫开营门,那边马植连忙劝阻:“高副使莫慌!深夜之中谨防有诈,待本官差一队人马去探明虚实,贵使不可亲身犯险!”
高强不听,只是要他开门,韩世忠从后赶来,飞身跳下光板马。拉住高强坐骑的缰绳叫道:“衙内千金之躯,黑夜之中不可冒险,待世忠前去探查明白先!”
连催了几遍坐骑,韩世忠死死抓住缰绳不放,那坐骑脚下犹如生了根基一样,丝毫动弹不得,高强又急又气,正要发作。一旁忽地有人道:“衙内休要着紧,待小人前去察探。”话音刚落,一条黑影跃上营门,跟着翻过去,飞一样向着马嘶声传来的方向赶去,虽然是双脚步行,却疾逾奔马——却是史文恭。
此时李应也赶了过来,一同劝慰高强,再加上史文恭已经出去。高强也就罢了,只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等待消息。
那马植见高强不再坚持,松了一口气,随即招集一队部属,要出去巡查,不料辽国官兵散漫的很,一队骑兵花了好久才集结完毕,许多人还盔歪甲斜睡眼惺忪,根本没有打仗的样子。
马植气急败坏。心说眼下营中既有南朝使节,又有奚族王子萧干,自己的手下官兵表现如此脓包,真是丢人丢到地了。
好在用不着他表现,那边已经传来了史文恭的叫声:“衙内,正是我家宝马照夜狮子,索索也在这里!”
听得这声呼喊。高强再也按捺不住,见营门已经缓缓开放。他当先一马冲出,直奔史文恭的方向而去。后面韩世忠骑光板马紧紧跟上,马植的大队骑兵也鱼贯而出,先行散开两翼护卫安全,撒开了从后赶去。
狂奔一刻,高强冲到那白马面前,却见史文恭正从马背上扶下一个人来,语声已经带了几分惶急:“衙内,衙内,不好了,索索,索索她……”
高强的心立时就往下一沉,史文恭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涯,他都有些慌了,那索索究竟怎样……
冲到近前,他滚鞍下马,连声问道:“索索,索索怎生了?”
月光下看的分明,史文恭怀中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曾索索,身上还穿着当日冲出包围时所穿的高强的衣饰,一张原本充满生气的脸,此刻看起来竟如此惨白,眼神的焦距也有些散乱了。
听到高强的呼唤,索索却似拾回了一点气力,右手伸向高强的方向,喃喃道:“衙内,衙内平安么?衙内在哪里……”
高强连忙握住她的手,触手只觉如同握了一块寒冰,一颗心直沉了下去,急忙道:“索索,我在这里,我好地很,你看,我的病全好了,使节团也找到我了,咱们现在人强马壮的,不怕那些狗马贼了。你怎么了,怎么这样了?”
索索的眼睛在高强身上来回巡视,最后好不容易聚焦在他的脸上,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楚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语声微弱的几乎听不清楚,断断续续道:“衙,衙内……看你无恙,我也可放心了,总算……总算没白受这场罪……”
高强大骇,死命抓住她的手,叫道:“索索,索索,你怎么了?你哪里不好了?”
索索摇了摇头,嘴巴张了张,却似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嘴唇上下蠕动了几声,却没有声音发出,众人都凑了近前,却没一人能听出她说的什么。
高强急的冒火,把耳朵凑到索索唇边,才勉强听清了几句:“……衙内,我,我是不成了……替我告诉,告诉我爹爹,我……我看到咱们的……咱们的……”
“咱们的什么?咱们的什么丫!”高强用力抱紧了她的身体,全然不顾男女之别,似乎这样的举动可以将自己的力气,还有生命的力量传给她,好延续她年轻的生命。
仿佛有了一点效果,索索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潮红,呼吸急促了许多,声音也大了起来:“衙内。告诉,告诉我爹爹,我终于看到了,看到咱们的故乡了!”言罢抬手指向东北方的天空,一手高高地举在空中,就此停留不动了,那双大眼睛兀自睁着,嘴角含着欣慰的笑容。
高强如遭雷击,全身都麻痹了,嘴巴张的大大的。仍旧抱着索索,竟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宋朝,他从来没经历过身边人的重大变故,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死亡这种事会离他如此之近,令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甚至头脑中都没意识到。这一刻地索索,已经不再是之前他所认识的那个,会说话,会笑,会瞪眼,会骑马,会惹麻烦,会穿着一看就能认出来地蹩脚男装,把自己混在男人堆里的那个曾索索了。
这世上。从此就少了曾索索这么一个人了!
史文恭是看着索索长大地,又带着她南下汴京,北上大辽,到这时生离死别,可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由大恸,眼中已经流下泪来,喃喃道:“索索啊,索索,你可叫我如何向你爹爹交代啊。我拿什么去见他……”
周围众人也已经围了上来,马植萧干等人与索索并不相识,但知她舍身冒充高强冲出包围,救主之心甚为感人,此刻见她还是这么的年轻,都不禁唏嘘,人生的际遇无常。也真是无法逆料。
人丛之中寂静无声,忽然响起一声大吼:“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这副样子?”
高强红着眼睛。目光在身边每个人的脸上,身上掠过。虽然瞪的大大的,却没有一点焦距,仿佛根本没看着人,又仿佛同时在看着每个人:“为何都摆出这副面孔?她没事啊,你们看,她一点事都没有,只要回去休息一下,还是原来的索索啊!”
…………
他望着史文恭,几乎是恶狠狠地道:“你,你是索索的师父,你怎么也在哭?你巴望她有事吗?还是你怕她再来烦你?”
史文恭喉头哽咽,几乎无法言语,只叫得一声“衙内!”泪水沙沙而下,双手都颤抖起来,已经不能自持。
高强也不理他,怀中抱着索索,竟自站起身来,横着身子撞开伸手搀扶的韩世忠,将索索又放到那匹照夜狮子马的马鞍上,口中说道:“索索,你看,你养大的这匹宝马,还等着你去骑着它,在这大草原上奔驰呢。你刚才说,你想看看自己的故乡?好啊,很近啊,咱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能去到那白山黑水之间了,那儿就是你们女真人的故乡了,走啊,我陪你去。”
他牵着马,走了还没两步,索索失了扶持,摇摇晃晃地就从马鞍上摔了下来,亏得韩世忠跟在一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
高强回头看见了,却又冲了过来,一把将索索抢了过来,怒道:“你,你作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韩世忠倒退两步,望着高强的脸,眼中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镇定自若,机灵百出地衙内,这个年轻人彷徨无计,神智已经开始拒绝现实的信息,渐渐陷入了自己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无法自拔。
他心伤索索之死,见了高强这副模样,更加痛心疾首,蓦地大吼道:“衙内,衙内!索索死了,她已经死了!我们谁都帮不了她,谁都不能再对她作什么了!”
高强怒目圆睁,韩世忠也毫不示弱,二人象斗鸡一样对峙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你再说一遍,有胆子你再说一遍!”高强怒气勃发,用单手扶着索索,另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只消一摁机簧,大食宝刀便将离鞘,如深渊腾龙,择人而噬!
韩世忠久经战阵,生死面前心如铁石,仍旧寸步不退,铁铮铮地应道:“索索已经去了,咱们该当装殓她的尸身,设法搜寻凶手,为她报仇,这些都是衙内该做的事,而不是在这里发疯!”
高强益怒,正要拔刀,脑后忽然被人重重打了一击,顿时天旋地转,主张不定,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五章 女真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24 本章字数:4547
账外传来的是人马走动声,整个营地随着又一次日出,开始从睡梦中醒来。辽国的官兵们拔营起帐,将构筑好的帐篷重新拆卸,装载在队伍中的奚车上,又将骆驼等挽兽套好,做好新一天跋涉的准备。
在帐篷里,却是死气沉沉的景象,高强呆呆地坐在当地,面前横放着索索生前所佩带的腰刀。他就这么盯着这柄腰刀发愣,帐外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头脑后被人打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却也不能让他脸上现出一点神情的变化来。
韩世忠掀起帐帘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暗叹一声,走到高强的背后道:“衙内,大队拔营完毕,即将出发,请衙内起身吧。”
这句话已经是他第三次说出,却依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韩世忠无法可想,正要转身出去,忽听高强沙哑着喉咙道:“世忠,索索的致命伤,可验出了?”
韩世忠赶紧转过身来,答道:“禀衙内,索索身中三箭,箭头还留在身体内,乃是流血过多,体虚而亡,最重的一处是在腰背处。那位曾经庇护衙内,率领族人与马贼交战的郭药师辨认过了,与那伙马贼使用的乃是同一种箭簇。”
高强点了点头,从一旁拿起一块布帛来,轻轻拿起面前的腰刀,将它仔仔细细的包起,又打了一个结,而后系在自己身上,放到背后,站起身来,回头。径直走过韩世忠的身边,丢下一句话:“走吧。”
“看来衙内的精神,好歹算是恢复了哩。”看他这样作为,显然已经接受了索索已殁的事实,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为索索复仇这件事上来,虽然不能说放下了,却也是一个比较积极的转变,韩世忠在军中,也曾见到许多同袍对于军中袍泽的死无法接受的情状,相比之下。高强的反应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他答应一声,随后追了过去。
大队拔营起寨,次第北上,高强见到童贯等人,都照旧行礼,除了面上表情比较少之外。却也没什么异样之处。童贯已经从手下那里得知了高强一名随从被贼人害死,对此事自有一番见解,拍着高强的肩膀道:“贤侄,咱们受上命出使。这身子便是国家的,不是自己的了,就算出了岔子,那也是为国捐躯的光荣,回去大可奏明官家,求一个风光大葬。不过我大宋使节团的成员在辽国境内被人杀死,而且是明目张胆地公然袭击我使节团,此事决计不能善罢甘休。就算是向辽国皇帝申诉,童某也在所不惜!”
童贯带兵惯了的人,言语中自有一股霸气,说话时不怒自威,这番话说来也是掷地有声,很够分量。高强躬身道谢了,也不多话,自去走到那匹照夜狮子马面前。
韩世忠跟在后面。却见高强到了马前,并不上马。反而伸手搂住了这宝马的马头,将自己的脸和这马轻轻贴在一起。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看的有些莫名其妙,韩世忠正要上前解劝,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转身看时,却是那同行北上的牧人首领郭药师。见韩世忠目光中带着不解和询问,郭药师摇了摇头,低声道:“韩虞候,以某之见,衙内此刻虽然是睹马思人,却不似昨晚那么颓丧,其心志已经转到了复仇一事上来,这倒是件好事,以后时间推移,自然慢慢解脱出来,不必急于一时,由他自己整理便了。”
韩世忠闻言若有所悟,又看了看高强,轻轻叹了口气,也只索罢了,随向郭药师道:“也罢,便依你之言,只是郭族长,昨晚你对我家衙内那一下,下手可够狠地。”
郭药师神情自若,微微笑道:“当时情势,无人能劝止于他,我若不将你家衙内打昏,难道等他拔出刀来,伤了人再出手?话说回来,郭某虽然少读经书,也不通南朝的世情,也知这所谓衙内的称呼,多半是叫的武将之子,却不知你家衙内的长上是哪位将军?”
韩世忠照实说了,听到高强的父亲就是大宋武官第一人的高俅时,郭药师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迅快闪过一丝精光,却无一人能够察觉。
那边高强抱着照夜狮子马的马头站了一会,便放了开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仰首长啸,踏着轻快的小步子,不一会便赶到了队列前端。
马植照旧是带队前导的,却忽然发觉身边多了一骑,待得认清是高强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身为全责陪同,弄得大宋使节团遭到马贼袭击,更有一名随从丧生,他是难脱其咎的,加上昨晚看到高强对于索索地逝去哀恸异常,此刻倘若高强要对他有所责难,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幸好高强并没有提出什么责难,单刀直入道:“马兄,倘若能在陛见辽国皇帝之前,将袭击我使节团的凶徒捉拿归案,马兄是不是比较好交代一点?”
马植愣了一下,才道:“话虽如此,不过下官早就行文州府,一体严拿,却迄今无有消息传来,辽东大地茫茫,北可入生女真地,南可走高丽国,却上哪里去找?”说罢苦笑摇头。
“不然。”高强摇头道:“马兄,小弟这里便有一条线索,未知马兄可否襄助于小弟?”
听闻此言,马植精神一振:“却是如何?”
高强冷笑一声,拍了拍坐骑的脖颈道:“就是此马了。”
见马植面有不豫之色,高强续道:“马兄敢是以为小弟胡言乱语么?非也,马兄须知,所谓神骏通灵。此马虽然口不能言,却是我等寻找马贼的良助,马兄试想,若非此马有所感应,焉能北行千里与我们大队汇合?既然能来,当然也能回去,若由此马带路,大有可能找到索索与马贼交战的处所,届时循当地留下地线索追寻,岂不胜过大海捞针般的搜捕?”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从被郭药师等人射杀的马贼尸首来看,马植已经辨认出来,这伙马贼就是当年他叔叔马人望在上京道歼灭地那股马贼,这股马贼虽然已经不复往日赵钟格为盗魁时的风光和规模,却也已经在辽国境内存在了这些年。经过了这么久没抓到地,凭什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进展?要说是辽国上层之前的重视不足。就纯粹是不着边际了,赵钟格在时,这伙马贼连上京辽国宫室重宝都敢抢掠,比聚众造反只相差一线而已。相比之下,袭击大宋使节团这种事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又怎能引起更大的重视?
马植听其言,观其行,也知其意,不由沉吟不语。高强所说的,能够在觐见辽国皇帝之前将这股马贼抓获归案,确实能够大大改善他的处境。只不知需要付出的代价为何?
“高副使言之有理,却不知下官当如何襄助于副使,来追缉盗伙?”
高强见他语气松动,知道有门,忙道:“马兄这里三千余骑,护卫使节团是绰绰有余,小弟敢请马兄派遣奚族萧王子所部,与小弟一同出发。别道而行,每人带旬日干粮。三匹骏马,由小弟这座下马为前驱引导。一路追寻回去,旬日之内,无论有无回音,必当还报,马兄只需领着大队徐徐而行,旬日之后与小弟到混同江边会合便是。如何?”
马植听他又要单飞,心中便是一跳,本待不许,转念一想,萧干所部有五百骑,看情形甚是精锐,而且铁骊部的游牧范围广及混同江畔,其部族中必有熟悉当地地形者,对于追捕行动可以有不小的裨益,也可保护高强的平安。再者,这样分兵而行,比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最糟地局面也只是维持原状不变,除了延迟七天左右到达混同江边而已。今年春寒很是厉害,看样子混同江上的坚冰还没有溶化变薄,南飞的大雁也没有北返的迹象,就算在旬日以后到达,只怕也还能赶的上皇帝春捺钵的头等大事——头雁宴和头鱼宴罢?
而最好的情况,就是高强如愿找到马贼的行踪,凭借五百铁骑的威力,将这股几经交战之后,已经削弱至只有百骑的马贼彻底歼灭,则自己大可将功赎罪了。
左思右想。马植牙关一咬,下定了决心:“高副使既然有意为我大辽除此一害,下官也唯有从命了,待我招来萧王子商议,定下诸般细节。”
不一会萧干来到,听到高强要借他的兵去打马贼,这位奚族铁骊部王子倒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横竖马贼不过百余,以众击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是这五百奚族铁骑便迅速从大队中分离出来,骑士们接到命令后,纷纷整理自己的马匹和箭矢弓刀,以及足够地干粮食水等物,其军中果然有许多人熟悉这混同江一带的地形,对于周边环境与会合地点了如指掌。
那边高强向童贯和叶梦得辞行的时候却遇到了些小小麻烦,童贯出于安全考虑,本待不许高强前去捉拿马贼,怎奈高强立意坚决,俩人说到最后,高强就撂下一句话:“辽人原本就轻视我大宋,却对这股马贼多年无能为力,倘若此次小侄能将这股马贼剿灭,乃是大长我大宋威风,灭了他辽国煞气的好事。”
童贯以宦者出使,一路上受了不少辽人的白眼,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因此对于高强这句话,端的听得入耳,便即答允了,叶梦得乃是文人,在这种问题上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叮嘱几句多加小心了事。
高强领了吩咐回来,却见自己的三个属下也都结束停当,与郭药师的十骑渤海牧人一道,正等候他的到来,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纵马上前,向郭药师等人拱手道:“郭族长敢是要与高某一同去捉拿那股马贼么?”
郭药师爽快点头:“正是!郭某族人多受其害,此仇不报,枉自为人,愿追附高副使骥尾,以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郭族长族人曾杀毙马贼众达数十人,今能得郭族长一行襄助,本使便又多了几分把握。”高强甚喜,至于自己的三个属下,却不用多说什么了,在为索索报仇这件事上,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言语,便有了足够地默契。
当日下午,两队人马分道扬镳,高强一行五百余骑转向东行,循着索索来时的蹄印一路东去。初时蹄印尚还清晰,萧干派了几十个猎人出身的族人,沿着这蹄印引路,走了数十里之后,这蹄印便渐渐模糊起来,往往要多费些功夫寻找和辨认,才能分别方向。
到了第二天,却下了一场雪,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多时辰,地上却已经积起了近寸厚的雪来,照夜狮子马的蹄印殊不可辨,猎人们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此时便轮到高强的坐骑引路了,这匹马好似真个通灵一般,一路也不停留,不紧不慢地迈着小碎步,一径向着东方而行,全然无需高强催迫。
萧干见高强一马当先,唯恐他又出了什么岔子,便派了十个十人队散将出去,布满了前方各个方位,算是广遣斥候,自己亲率大队紧紧跟着高强而行,一面大张两翼,想来不至于受到突然袭击了。
如此一路行来,照夜狮子马的蹄印毫不停留,日复一日的东行,已经深入了辽国东北部生女真的领地。前文说过,在这辽国建立之后,女真人分为两支,其一居住于渤海国的地界,算是辽国的属民,称为熟女真,又名系辽女真,而以北居住于女真族发祥地——白山黑水之间的,则不属于辽国的属民,只有首领接受其官职封号,称为生女真。
到了第四天,眼看干粮食水快要吃掉一半,萧干的心里开始打鼓了:这么找下去,可未必能有什么效果,再找一天没有线索的话,就该回头了,这一路苦寒之地,人烟比东京辽阳府附近更加稀少,万一断了粮食或者迷路,不是好耍的,五百余骑若是被这山林给吞噬掉,根本连个响声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正要上前与高强商议,前面不远处忽然一声尖厉的哨声,乃是一只响箭射上天空,跟着就有人在前面的山林中大叫:“哪里来的队伍,报上名来!”
这说得是契丹话,却显得颇为生硬,萧干急忙抬手止住整个队伍的行进,脑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女真人?!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34 本章字数:4316
“大辽皇帝治下,奚王府所辖铁骊部王子萧干,追击马贼赵钟康一伙到此,前面是哪部人马?”萧干部族居于北边,地境与女真完颜部接壤,深知这些生女真部落人数虽少,却骁勇善战,近几十年来完颜部人才辈出,东北诸部都望风披靡,是个惹不起的对手,因此第一时间报上家门,更抬出辽国皇帝为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报出,前方沉寂了一会,那刚刚喊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是萧王子,失迎了。”声出人现,只见一片密林之中,一骑缓缓步出,马上端坐一人,身后又陆续有十余骑露出身形。
那当先一骑按辔缓行,不一会到了面前,一面走一面道:“某家粘罕,完颜部国相撒哈长子是也,率本部谋克游猎到此,见过萧王子当面。”这人的契丹语口音怪异,好在尚能达意,李应勉强听得懂,一句一句的翻译给高强听。
乍听到“粘罕”二字,高强的眉毛就是一跳。大凡对北宋和金国战争稍有了解的人,相信对这个名字绝对不会陌生,此人汉名宗翰,金初第一名将,攻打辽国云州,而后南下太原府,二次围攻汴京并最终破城,掳掠二帝北去,灭亡了延续一百多年的北宋王朝,便是此人的“丰功伟绩”!之后与秦桧夫人王氏有染,而后放归秦桧,最终导致岳飞被害,三大将的联手北伐功亏一篑,也是粘罕一手所为。
“这运气也不知是好到暴还是衰到毙了,第一个见到的女真人难道就是个BOSS么……”高强肚子里嘟囔,嘴上可就不能说出来了,辽国的知名人物。身为宋国人还是有可能知道。要说能听说生女真人一个年轻猎户的大名,那就鬼都不信了。
那粘罕走到近前,高强注目打量,只见此人身形中等,体格粗壮,满面的风霜之色,筋骨显得极为强健。身上披着兽皮毛裘等属,脑后扎着在现代影视剧中看得叫人心烦地辫子,也就是个寻常女真猎人的模样,年纪看起来倒并不大。也就是三十出头。
萧干迎了上去,二人用契丹语说了一会,只见那粘罕神情冷静沉着,与萧干的对答沉稳从容,说到后来只摇了摇头,任凭萧干如何劝说,都不再言语了。
萧干说了一会,愤愤走回来。向高强把手一摊道:“高副使,这些女真蛮子当真可恶,只说不曾见到有什么马贼入境,但这里是他们的猎场,不许咱们的人马继续前进搜寻马贼踪迹,他们的族人倘若看到马贼,当会负责捉拿。”
高强刚刚还在回想自己从前所读的史料,想要搞清楚目下女真人的状况究竟如何。无奈宋史,辽史。金史都是那帮没文化的元人所编,彼此间错漏百出。人名朝代事件窜来窜去,往往一个人写成几个人,几个人的事迹又搞到一个人的身上,委实乱的可以,想到头大。
不过听见萧干这话,高强也就把脑子里地念头抛开了,历史的记载就算详细真实,也对目下的局面毫无帮助。他脑子里转了转,便向萧干道:“萧兄,这伙马贼看样子是躲藏在女真境内了,否则贵国铁骑这些年来严追穷索,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根除吧?咱们若是任由女真人缉拿,只怕不大稳妥,马植兄那边,对贵国皇帝也不好交代。”
萧干皱眉道:“高兄所言极是,某属下猎户沿途也找到些蛛丝马迹,看来这股马贼确实一路向东北逃进山林,高兄的坐骑没有带错了路。只是这些女真蛮子甚是凶野,我费了半天口舌,他却只是不许我军继续前进,如之奈何?”
高强鼻子里哼了哼:“马贼和女真人之间,也不知有什么勾结,女真人在这里拦着咱们,可透着古怪。”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干神色一紧,眼珠转了转,低声道:“高副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女真人以骁勇著名,只是其地不出铜铁,冶炼技术也无,因此甲仗弓矢是很差劲的。只是这几十年来,完颜部四出征讨,女真各部渐渐统一,他们的军器倒甚是犀利,必定是有人持续贩售于他。倘若这股马贼就是贩运军器给女真人的,几件事串在一处,倒说的通了。”
这话说出,高强也皱眉了,他想了想道:“萧兄,此事仅限于猜测,咱们也没什么凭据。眼下地要务,乃是马植兄还在混同江边等着咱们去汇合,倘若真个无法通过,便只得回兵了,是进是退,萧兄还须斟酌。”
萧干身为奚族王子,又是胸怀大志的,自然不会被女真人的几句话给吓倒了。他眉毛一扬,手中马鞭虚劈一下,奋然道:“高副使,此地仍是我大辽疆界,难道任由女真人霸占了,说一不二?我便要率众进去捉人,看这些女真蛮子敢把我怎样!”
说罢,他抬手招来属下的几名百夫长,吩咐全军戒备,只等号令一下,便拔队继续前进。只是高强在一边冷眼旁观,却觉得这几个百夫长虽然都应承了,神情却犹豫的很,好似甚为胆怯,想来女真人骁勇善战的名声传于辽国,那“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谚语,流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这些奚族战士为了一个异国人,去和这样强悍的敌人拼命,也难怪他们“隔儿颤”。
他招了招手,韩世忠便凑了过来,在高强嘴边听了几句言语,点头应允了。
这边萧干二次上前,又向粘罕提出通行要求,这次粘罕连摇头都省了,根本理也不理,直接当他不存在一样,萧干大怒,手中马鞭向上一举,喝道:“本王子便是要进去捉拿马贼,敢阻拦者以从贼论处。杀无赦!”
粘罕也脸现怒色。蓦地仰天狂啸,其声犹如狼嗥一般,在山林中听来格外碜人。一声出,群蛮和,山林中声声长啸四面八方地传来,正不知有多少女真人在暗中窥伺。
萧干颇有大将风度,见到这样的情景。晓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反而冷静了下来,手中马鞭正要往下挥动,号令部属开始前进。忽听后方传来一声喝:“萧兄且慢!”
认得是高强的声音,萧干的马鞭便停在空中,立时见到对面地粘罕目光投到自己的身后,瞳孔微微收缩。
随即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如风一般从萧干身边掠过,直奔粘罕而去。那人正是韩世忠,只见他两手空空,不着甲胄。匹马直扑粘罕,眼看着就要撞上了。在山林中的女真人见此情景,都大声鼓噪起来,已经有十余骑奔出,要前来援助粘罕。
那粘罕极为镇定,看出对手没有武装,显然是某种示威的举动,见状竟是半步也不移动。抬手止住身后族人,双眼死死盯住冲来骑士的一举一动。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韩世忠冲到离粘罕十余步之处,猛地又加一鞭。他座下已经换了高强的坐骑照夜玉狮子,那马本是马中的王者,受了这样催迫,速度骤然又增,犹如闪电一般直扑进来。
粘罕面色微变,看这匹白马的速度极为惊人,这么直冲过来,两个人都要受到重伤的,难道这人不要命了?只是他胆气甚豪,这等挑衅行为以往在部落争斗中也曾遇到,晓得任何一方若是现出胆怯神色,便是落了下风,因此拼着相撞受伤的危险,仍旧紧紧控着坐骑,动也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照夜狮子马眨眼间便冲到了粘罕的黄骠马面前,二马即将相撞的一瞬间,韩世忠掌中猛一带缰绳,铁腕勒得那缰绳笔直,照夜狮子宝马通灵,在这样急奔的情况下收到骑者的命令,于几乎不可能处陡然止住冲势,一双前蹄高高腾空,希虑虑一声暴叫,就这么在那黄骠马的面前人立起来,海碗大的马蹄只在那马的眼前踢踏。
那黄骠马虽然也是骏马,却终究比照夜狮子这样的神骏逊了一筹,先前被粘罕牢牢控制住了还没什么,当照夜狮子马如此滔天气势地冲到面前,又忽然人立而起,连粘罕自己也有些心旌摇动,何况马乎?脚下一阵错动,那马立脚不稳,踏踏倒退了几步,前蹄一软,竟是要跪了下来!
粘罕乃是女真人中的强者,胯下坐骑随他这些年,几乎已经是心意相通了,察觉到黄骠马的心怯,他双腿猛一夹马腹,两臂较劲,抓住马鬃奋力一提,喝道:“起!”
所谓马借人力,那黄骠马本也非凡品,被粘罕这么一提,或许自尊心也起了一定作用,生生止住了前蹄下跪的举动,后蹄用力撑地,口中一声长嘶,居然也立了起来!
只是这么被动,气势上已经大大落了下风,在场人人都看得分明,萧干部下的奚族战士人人血脉贲张,士气大振挥动手中的兵器相互敲击,金铁交鸣声锵锵作响,大军杀气陡盛,连林中飞鸟都惊的四处乱飞。
韩世忠纯用双脚控马,那匹照夜狮子就这么人立当地,一步不动,俯视着面前强自支撑的对手,马中王者风范显露无遗。他看着面前的女真对手,年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稳稳地坐在马上,右手手指伸出,点了点粘罕,又翻过来,勾了勾:来吧,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粘罕大怒,自从成年以来,他便辅佐自己的父亲、女真部落国相撒哈统带本部,射虎搏熊,征战杀伐,几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双腿一送,将座下马催动,从韩世忠身边掠过,直直向着萧干本阵冲出,一声嗥啸起于口中,转眼间声振山岭,回音隐隐,一人之气势,竟犹如千军万马一般。
萧干所部将士适才已经被韩世忠地举动激起了敌忾之气,这时见粘罕竟敢单骑冲阵,一阵大哗,便有人取出弓箭来,指向冲来的粘罕。
攒射之势若成,便是铁人也挡不住,粘罕又岂能例外?只是眼下的情势,并非真个两军拼死厮杀,而是相互示威,斗的是一个气势,倘若因为粘罕一人冲阵,萧干这边就万箭齐发,在气势上反而是落了下风,韩世忠方才的壮举所带来的士气也就没了效果。
萧干对此看得分明,喝令身边的亲卫:“吹号!”苍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正如几百年来引领着奚族的战士驰骋一般,仍旧那样的雄浑高壮。随着号角响起,奚族的军阵陡然安静了下来,原本被粘罕的气势激起的一些浮躁之气,转瞬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大军特有的肃杀之气,犹如高山峻岳一般,不容轻犯。
粘罕纵然勇悍,眼前这样的军阵却也令他意外,心中对于原本瞧不起的奚族人,忽然多了几分敬意。不过他的本意也不是就这么冲进奚人的阵中,眼见对方士气大振,轻轻带了带马缰,那匹黄骠马陡然向一边斜斜冲出,掠过奚阵之前。原本犹如张弓满弦一般的气势,顿时被这斜斜掠过的骑影分了去,奚族中有那沉不住气的战士,手中的箭便扣不稳,歪歪斜斜飞了出去,却只落在粘罕的身后,毫无威胁可言。
萧干心中大怒,此刻是宋人占了先机,女真人也扳回了些面子,自己率领几百骑,人数是最多了,却最没面子,这怎么过得去?眼见粘罕风一样的从眼前奔过,口中再度响起女真人狩猎时的呼啸,神情得意之极,只气得他怒气满胸。
正不知该当攻击还是如何,高强从一旁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萧兄少待,且看分明。”
萧干闻言又把眼光投向韩世忠,却见这位南朝勇士仍旧是背向自己,忽地一声长啸,那匹照夜狮子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提升至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头冲进了分布与山林中的女真人阵中。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4:45 本章字数:4450
场中各人见此情景,都是大吃一惊,要知女真人在这片山林狩猎为生,又个个悍勇,可以说每个女真人在山林中都是一个可怕的存在,现在光是现出身形的女真战士就不下五十人,韩世忠孤身一人,不要说武器,就连弓都没带一把,这么冲进去,后果难以想像。
一时间,无数目光都集中到那片原本寂静,现今却喧嚣起来的山林中。萧干看看那边,又望望高强,心说这样的部下放到谁手上都是无价之宝,你就真的舍得这样牺牲了?只是见高强神情自若,眉毛也不动一下,萧干一肚子话也只好咽下,吩咐部下严阵以待罢了,另外刚刚那个对粘罕放箭的笨蛋,立刻绑了起来,听候发落。
实则高强适才交代了韩世忠前去向女真人示威,也只是交代了一个方略。记得在以前看过的一部影片中,曾经有主角空身从敌阵前骑马奔过,敌人万枪齐鸣他却毫发无伤,使得自己这边士气大振,眼前的状况,是谁都不愿先打起来,因此个人的勇气会造成魔术一样的效果,这就是他派出韩世忠的目的所在。
至于具体的作为,他也没有交代的如何详细,会演变成如今这地步,高强心中比场中绝大多数人都揪的更紧,不过所谓骑虎难下,到了这地步,也只得死撑了,一面不断的默默祈祷:“韩忠武王前世在天之灵保佑,保佑你的现世不要就此夭折……”
这样的祈祷好似真个有些用处,眨眼之间,那雪练一般的骑影又从山林中闪出,奚族战士们立刻爆发出如山一样的欢呼,却忽地又安静下来——韩世忠的马旁边,赫然还有一骑女真战士!
这却是如何?只见那两骑靠的紧紧。像是用绳索拴到一起无法分开,只是双马并驰的速度越来越快,从左前方的山林驰出,呼吸间直冲出数百步之遥。
高强紧张的两手冒汗。只是瞧不出什么状况,忽听萧干叫了一声好:“厉害,这位韩虞候真是厉害之极!”
“怎么。怎么?”高强没头苍蝇一样,抓着萧干问。
“高副使,贵属的这位韩虞候,乃是纯仗着马力和骑术,胁持了对方地坐骑,令得对方身不由己。跟着他的坐骑狂奔,谅寻常马匹,怎能与高副使座下宝马并驾齐驱?我料韩虞候的用意,就是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要叫一向以骑射自傲的女真人吃个大苦头,方才便于我等行事。”
果如萧干所言,那两骑并行奔出数百步。那女真战士的坐骑再也跟不上照夜狮子马的步伐,踉跄几步便马失前蹄,摔的人仰马翻,韩世忠手快,顺手将那女真战士的弓抓到手中,高高举在头顶,哈哈大笑,策马又向右前方山林中的女真人冲去。
这时的女真人阵中却与方才不同。变得鸦雀无声:族中战士因为骑术不如对方,连视同生命的战弓都落入敌手。如此奇耻大辱,已经使得这些剽悍粗野的战士们眼睛都红了!见到韩世忠又向这边冲来。早有几名女真战士奋然而出,迎面冲来——倘若无法应对这样的挑战的话,这对女真人善战的名声和骄傲都是一个无法估量地打击。
粘罕眼见情势演变至此,也是心急如焚,然而身为尚武民族的骄傲,使得他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挑战,他一面大声呼喝,叫隐身在山林中的女真战士们驰出树林列阵,一面催马向那几匹已经搅在一处的健马狂冲。
场中几匹都是千挑万选的良驹,几下呼吸间便已经搅成一团,数十只马蹄踏在初春刚刚开始融解的北国土地上,溅起的土渣还是冻住地,铁硬铁硬,打到人脸上都是生疼。那几名女真骑士也都没有使用武器,围着韩世忠团团打转,左边飞来一拳,右边横出一脚,誓要将这个装束古怪的敌人也打下马来,方消心头之恨。
韩世忠仗着座下宝马,以及童年时骑着光板劣马在西北的山岭间驰骋所练出的精湛骑术,面对几名女真勇士地围攻也全无惧色,觑的亲切处,一个肘锤,正中那名飞脚踢他的女真骑士腰间,若非人马相配合的天衣无缝,韩世忠决计无法在躲开了脚踢的那一瞬间改换角度,从另一方位欺近对手身边,并且利用他出脚之后身体短暂的失去平衡时,飞出这恰到好处的一肘。
那骑士飞脚踢空,招数用老,又吃了韩世忠这一肘,顿时倒下马来,小小的包围圈立刻露出一角破绽,韩世忠一提缰绳,那匹照夜狮子马一声暴叫,竟然原地腾空而起,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对方的空鞍马上飞过,其余几名女真战士大叫不好,却已经收不住势子,砰砰撞在一处,又有一人掉下马来。
韩世忠耀武扬威,纵马围着那几名女真骑士跑了一圈,座下宝马再度腾空而起,一手将刚才缴获的战弓高举空中,口中一声长啸,群山皆应!
目睹如此壮举,奚族战士个个热血沸腾,原本排列还算整齐的军阵全然没了秩序,像是开了锅一样的欢腾,欢呼声震耳欲聋。
粘罕这时方才赶到,见对手如此示威,气得鼻子都歪了,刚要再出号令,忽地脸色大变,向韩世忠用女真话喊了一声什么。
韩世忠面向他,背对着身后的女真战士,见到粘罕面色大变,耳后随即劲风劈挂,知道是有人放冷箭,当时不及回头,猛的将身俯在鞍桥上,左手一摁座下马的肩膀,那神骏通灵,立时两只前蹄一屈跪了下来,韩世忠只觉得耳边生疼,一只长箭飞了过去,只差了分毫而已。
躲过这一箭,他随即飞奔而出,跟着在马上半转过身来,右手探处,已经将另一只冷箭抓在手中。就用适才缴获对手的战弓,弯弓搭箭,翻身射出,一骑应弦而倒。余下几人被这一箭所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萧干却变了脸色,骂道:“狗样的女真蛮子。居然敢暗箭偷袭!反了反了,大军与我~~”一个“杀”字还没出口,却被高强拉住了:“真兄且慢,那女真人还没死,看看再说。”
萧干瞪眼看时,却见那中箭的女真人果然爬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居然一点事没有,手里攥着那只箭叽里咕噜不晓得说些什么,忙抓过身旁懂得女真话的部下,叫他赶紧翻译。
那边粘罕也奔了过去,跳下马来上下检视了中箭的那人,又接过那只箭来看,几个女真人围在一处。口中大说女真话不已。原本藏身在山林中的那些女真战士已经出来列阵,见到这边动了弓箭,都纷纷冲过来,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韩世忠见对方大队人马冲来,转身直奔自己阵中,郭药师当先一马冲出接应,史文恭、刘舜仁、甄五臣等紧紧跟上。众星捧月一般将韩世忠迎了回来,奚族战士更是爆出阵阵欢呼。竟然全没把眼前的几百女真战士放在眼里。
萧干和高强却没被部下们的高涨士气所影响,对面女真人地实力已经展现了出来。实在叫人心惊,竟然有三百骑左右!要知道女真人虽然勇猛,却因为生活于北边苦寒之地,人口一直不多,即便是几年后完颜阿骨打起兵攻辽的时候,女真的兵力也不过两千五百人,此刻眼前竟然出现了三百女真战士,怎不叫人心惊?
高强除了被对方的兵力震惊,更想深了一层:倘若是寻常的围猎,女真人绝对没有可能出动如此多的兵力,只能是别有意图,而这中间与赵钟康马贼有关的可能性,更是远远胜过其余。倘若女真人真的与赵钟康马贼有所勾结,自己该当如何?
他这里正在脑筋急转弯,对面的粘罕却已经停止了与族人地对话,缓辔行了来,双手向上高举着,以示没有武装,一面用契丹话大声道:“刚才那位勇敢的骑士,请出来说话!”
韩世忠此时已经披了一件掩心甲,又拿了两袋箭,一柄长槊,只待厮杀,却被李应叫住了,将粘罕的话翻译给他听。
他眼望高强,见衙内点头,便将手中长槊交给史文恭,与李应二人并肩出去,叫道:“我在这里,有何见教!”自有一旁的李应将他的话译成契丹语,说与粘罕听。
粘罕见韩世忠居然不懂契丹话,先是一怔,跟着向身后的族人说了几句女真话,那些剽悍的女真战士全都哄笑了起来,居然没半分敌意。
高强听不懂女真话,却见萧干神色气恼,情知不是什么好话,便问,只见萧干悻悻地答道:“那女真蛮子说,怪道这勇士如此厉害,原来不是辽狗。”
高强心中大爽,自己人扬威域外,得到对手的赞誉,他脸上也大有光彩,只是当着萧干的面却不好显露出来,忙摆手笑道:“萧兄何必在意,你麾下勇士无数,小弟只是抢了个先罢了,这些女真蛮子没见过世面的话,不需放在心上。”萧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那边粘罕又向韩世忠道:“来自远方的勇士,感谢你的宽宏大量,将箭头折去,教训了我的弟弟希尹,又没有伤了他,请问你的大名,来自何处?”
“某家韩世忠,乃是南朝大宋高使者的护卫,因为有伙马贼杀了我们的同伴,追击到此。我已经见识了女真勇士的气概和勇武,只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与这样的勇武相称的品德呢?”
这话一经李应用契丹话喊出,对面的几百女真人顿时寂静了下来,场中一片沉寂,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粘罕脸色一沉,叫道:“韩勇士,你是真正的勇士,是可以与我女真人相比的勇士,却不可以侮辱我们,否则的话,耻辱只有用鲜血才可以洗净!”
韩世忠面对三百多双饿狼一样的眼睛,犹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杀人劫货的马贼,是草原和山林的勇士们共同的敌人,我也敬重女真战士的勇敢,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去攻打马贼,还挡住我们复仇地道路?”
粘罕闻言,脸上现出讶色,问道:“韩勇士,有人杀了你的同伴,你为他复仇,这是正义的,只是我们女真人的地方,从来不欢迎大军进入,因为辽国的军马,若没有辽国皇帝的银牌,在我女真人的地方就不受欢迎,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来喂养他们,还有他们的牲畜!”
萧干听了这话,气得面色铁青,正要发作,高强死活拦住,低声道:“萧兄,大局为重,眼下咱们要进去女真人的地方拿人,得罪了他们可不是好事,待此事过后,萧兄大把手段炮制这些女真蛮子,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
萧干一想不错,便权且将胸中怒气按下,喝道:“兀那女真人,倘若你不是要包庇马贼,便拿出你的诚意来。”
粘罕见问,面上立时现出肃穆神情,正色道:“马贼是战士的耻辱,每个女真人都不会包庇马贼,既然这位韩勇士说有马贼进了我女真人的山林,那对于我们女真人也是危险的消息。这样好了,你们告诉我马贼的模样和名字,女真的勇士会将他们的头颅带到你们面前,会用他们的鲜血浇灌山上的大树。”
“交给他们?这哪成!”高强大摇其头,向韩世忠喊道:“叫他放我们二十个人进去,我们和他们一起去捉马贼!”
韩世忠依言转述,粘罕沉吟片刻,还没言语,却听韩世忠又道:“粘罕勇士,我钦佩你的勇武,也相信你的诚实,我们要和你们一起同马贼作战,只是怕你们不认识那伙马贼的面目,另外也要完成我们对死去同伴的承诺。每一个勇士,都必须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同伴,难道女真的勇士不是这样想的吗?”
粘罕脸色一变,肃然道:“长生天在上,每一个女真勇士,都会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另一个勇士的手中,与他一同战斗!韩勇士,我答应你的要求,我完颜粘罕,将亲自带领你和你的二十个同伴,进入我们女真人的山林,去追杀那伙该死的马贼!”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05 本章字数:4873
当下双方商定,高强率同自己的三名属下,连同郭药师等渤海牧民,以及萧干麾下的数名精干战士,合共二十名,随同粘罕进入生女真境内,一同追捕马贼。
萧干对高强此举极为担心,女真人的强悍和对辽国契丹贵族的敌意,在方才这小小的冲突中显露无遗,虽然被韩世忠的刚勇所折服,却始终无法解除其与马贼有联系的嫌疑,这区区二十人,一旦有起事来,不用说对付女真人,就连那残余的百名马贼都无法应付。
“高副使,你究竟有何成算?萧某受马大夫所托,可不能看着你涉险。”萧干把高强拉到一边,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了。也难怪他紧张,已经死了一个使节团的随员,马植已经伤透了脑筋,倘若再死一个副使,他这脑袋都可能搬家。
高强知他心思,只是好容易说服了女真人,不容再生枝节,忙鬼扯一番,说得萧干将信将疑,好在女真人在北边各族中,除了悍勇粗野,并没有什么狡猾背信之类的坏名声,粘罕既然当众答应了要一起追杀马贼,当不至于有意外。
其实高强的心中,那点信心比他还要不如。从历史上女真人起兵的过程来看,这个民族或许没有什么文化的积淀,但绝对是一个崇尚利益的民族,单单是其不断糊弄辽国统治阶层,以掩饰自己统一生女真各部的种种手段,就足以证明,女真人的大脑里绝对不缺乏诡计的智商。倘若粘罕真的是与那伙马贼有勾结。这一去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钟康一伙已经逃入了女真境内,要想捉拿,非得得到女真人的协助不可,今天女真人对于辽国的统治还有些忌惮。没能下定公然反辽的决心。自己这大宋使节的身份还能起点作用;再过几年女真人就会起兵反辽,到那时就连辽国都自身难保,自己要怎样捉拿赵钟康一伙?曾索索为了自己而死。救命之恩重比泰山,纵然前面有什么艰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过不多时,高强这一队小小骑兵便从大队中分了出来,每人一骑之外。萧干更送了四十匹战马,以备高强等人换马,弓矢食水等装备给养也都放在从骑上,所派出的奚族勇士。更是铁骊部中经常在这北地巡猎的精干猎手,通晓女真语言和风俗,可充向导之用。
“高兄!三日之内,无论成败,即还就我,须知时不我待,贵国使节团还在混同江边等候于你!”萧干握着高强的手,谆谆叮咛,满面忧色。
高强甚感其诚,慨然答允了,而后再不回头,策马向那陌生地女真山林中行去。
此刻那匹照夜玉狮子又回到了他的胯下,倒不是他惜这一匹马,要从韩世忠那里收回,却是韩世忠自己死活要换回来,须知前路难测,这一份脚力,有时就是一条人命,当然要由高强自己骑乘。
那粘罕对于韩世忠的骑术和勇武极为钦佩,本要上来攀谈,却见到这匹宝马换了一个年轻人骑乘,此人其貌不扬,骑在马上东张西望,不觉半点英雄气概,叫人看了好不舒服。
女真人中崇尚勇力,族中的好马良弓向来是归勇士所有,因此粘罕虽然对于高强的卖相不大感冒,却还是将他视为至少与韩世忠同等的勇士,便驰近道:“你就是那使者么?”
李应在一旁翻译了,高强心中一动:眼下是大宋大观二年,算起来六年以后就是女真人起兵之时,此时这些北边地民族对于大宋还没有什么认识,自己有幸,有机会与女真人中的重要人物接触,可不能有分毫疏忽,须知这女真人对于大宋官方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与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向粘罕道:“正是,在下高强,奉我国皇帝之命前来向辽国皇帝祝贺,不料”他语声低沉了下去,目光中流露出怒火:“辽国军兵无能,居然被该死的马贼偷袭,我的一名同伴因而被害,所以我一路追击到了这里。”
粘罕点头,对他鄙视辽国军兵的言辞大有共鸣:“不错,不错!辽狗就是人多,其实都很无用。十年前,我跟着阿骨打叔叔,去打一伙辽国的叛徒,叫什么萧海里的,几千辽兵攻打他们一千多人,都不能取胜,还是我阿骨打叔叔,带领我们女真勇士,几下就打垮了他们。”
萧海里叛逃事件,在历史上有明文记载,正是这次交战,一方面使得女真部落看透了辽军战力的低下,另一方面,获得萧海里所部的军械和甲胄,使女真部落的披甲战士首次突破了一千人的整数,以至于阿骨打放言:“有此甲兵,何事不可为?”
这样的大事件,高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眼下他要在女真人心中树立大宋的形象,正好趁机下药:“不错!辽国的勇士,不如女真勇士,也及不上我大宋的勇士!”
瞥了瞥韩世忠,粘罕一挑大拇指:“大宋勇士,确实勇敢,能和我们女真勇士较量一下的!”不过这厮也不是好糊弄的,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可是我听来往的客商说,一百多年前,辽国人和你们宋人打过一仗,却是辽狗胜了,这是如何?”
高强噎了一下,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好在他脑子快,立刻回应道:“一百多年前,辽国的勇士很厉害的,和我们大宋的勇士打了平手,也没有胜!而现在,辽国勇士都不行了,没力气了!”经过李应翻译之后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朴素了。
女真语此时连文字形式都还没有,其词汇贫乏是可想而知,李应虽然在北边通商的过程中学了一些。也只是仅能沟通的程度,就是这样地翻译结果,已经把他逼的通身是汗了。
好在粘罕的理解力相当惊人,领会别人说话中的精神的能力在水准之上,连连点头:“是的,一百多年前。辽国勇士厉害地。渤海国被他们灭亡了,高丽国作了他们的臣民,大宋和辽国打平。大宋勇士很了不起!不知道大宋像这位勇士一样的人,有多少呢?”
高强看了看粘罕,见他一脸的淳朴,眼神中却显露了几分狡黠,心道:“好个粘罕啊,这就开始试探我大宋的虚实了?好在大宋到这里。相隔万里,你的感性知识也都是从我这里几个人身上得来的,且让本衙内为大宋立威,叫你们这些女真人少安点贼心!”
便朗声笑道:“我大宋子民万万。这位刚才和你争斗的勇士名叫韩世忠,像他这样勇敢的战士不下百万,个个能骑劣马,能射飞鸟,力大无穷,杀法精湛!”
粘罕立时不信,女真人在北边各族中素有勇名,个个眼睛都生到额角上了,韩世忠方才虽然是仗着宝马之利,但其本身的骑射和勇武也是有目共睹,似他这样的战士,在女真族中也不多见,怎可能有百万之多?要真是如此,大宋怎么会只能和辽国打平?
高强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他意存不信,心说好在本衙内挑人都捡厉害的挑,现在身边这三个随员,个个都够你喝一壶的,便向身边的李应使个眼色。
那李应也不含糊,眼角四下一瞥,忽然叫道:“有蛇!”
其时方当初春,冬雪未融,蛇类多处在冬眠之中,然而这类冬眠的蛇一旦被惊起,其攻击性是相当猛烈,因此他这一叫,周围人都警醒起来。
却见李应把手一挥,数道寒芒飞出,闪电般射向一棵大树下,粘罕眼快,看的分明,那几道寒芒到处,便有蛇影闪动,忙叫族人去查看究竟。
几个女真战士驰了过去下马查看,不一会回来,手中提了几条蛇的尸体,七寸上都戳了一把飞刀。粘罕一一看过,心中大为惊叹,将那几柄飞刀取下还给李应,赞叹了几声,向高强道:“大宋勇士,果然了得!”
高强正在得意,哪知粘罕又道:“不知道高使者是怎样的了得,有机会要讨教一下!”
他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栽下去,心说要我的命啊!就本衙内这两下子花拳绣腿,打打市井蟊贼还可以,和你们这样的女真战士打斗,怕是不够你粘罕几下划拉的吧?
好在粘罕也没有立刻挑战,他赶忙乱以他语,问起了马贼的情况。
粘罕皱眉道:“据我们族人说,这条路上最近没见什么生人走过,我这次带队出来,是和一队客商交易的,一路也没听说有什么马贼。”
“客商?”高强心中一动,什么样的客商交易,要出动粘罕这样的人物,还有对于女真人来说堪称大军的三百骑?
他就这么问了出来,粘罕此时对于宋人印象颇佳,便据实相告:“是一队经常来我们女真人部落交易的客商,里面契丹人渤海人奚人都有,他们的货物很多,价钱也很公道,我们用毛皮、战马等出产,交换他们的铁器,盐巴等。”
高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粘罕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续道:“对了,这队客商中间,也有像高使者一样的汉人,可是有一些不同,头发是黄的,像老虎的皮毛那样的黄。”
金毛?!郭药师堕后一马,听的分明,立时叫道:“高使节,那伙马贼之中,正有一个满头黄发之人在内,那人却似是南朝之人,会说汉话的。”他这是想起了当日与张青等人在自己营地外交谈时的所见,在张青身边,可不有个金发的汉人?
高强遽然而惊,急向粘罕道:“粘罕勇士,那一队客商,或许就是马贼假扮的!为了能让女真勇士不攻打他们,这伙狡猾的马贼假扮成客商,来取得你们的信任,也使得辽国追捕他们的兵马到了女真部落地境就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粘罕也是一惊,他到底是女真人中杰出的人物,见高强这般说,心中也有几分信了。要知完颜部十几年来四处讨伐不服,为了避免辽国的干涉,一向以种种手段拒绝辽国兵马入境,无形中也为反对辽国的盗贼等提供了庇护,只要他们不在女真境内生事,女真人对其来历也不多管。
不过,这队客商已经与他们交易多年,女真境内不产铜铁,更缺乏优秀的锻造工匠,所需的铁器,特别是精良的兵器和甲胄,对于女真人来说是极为宝贵的资源,如果这队客商果真如高强所说,是一伙马贼改扮的,那么此事关系重大,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
想到这里,他找了个借口,加速驰到队伍前端,叫住弟弟完颜希尹,低声将这一状况说与他知,叫他快马加鞭,去告诉自己的父亲,女真部落国相撒哈,由他定夺——因为距离那队客商交易的地点,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这边高强也看出了端倪,心念电转:看来,这队马贼是有了下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女真人会不会配合自己,去攻击马贼?别看人家嘴上说的漂亮,什么马贼是所有勇士和牧民的公敌,这赵钟康一伙既然有意藏匿于女真境内,又是以客商的面目出现,他们在女真境内必定是老实本分的很,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能够以很公道的价格向女真人提供兵器,这对于即将起兵反辽的女真部落来说,是极为贵重的资源,自己这万里之外国度的使者,在他们眼中可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了问题所在,高强却不着忙,既然彼有所求,只需投其所好便可。
等到粘罕回来,再度与高强并骑时,高衙内已经有了定计,向粘罕道:“粘罕勇士,我看你们女真的战士们,果然是个个雄壮威武,令人钦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粘罕立时受落,不过还没等他接口吹嘘几句,高强随即道:“只是看女真战士的兵器和甲胄,好似又不及我一路来所见到的辽军了,就算比这些奚族的勇士,也颇有不如,好似不衬你们女真战士的勇武。”
其时大宋的军队虽然不是武名远振,其兵器的精良却远胜周边诸国,单只是形容其步军的单兵武器,就有所谓的十八般兵刃之说。其余的武装器械,甲胄车舟等属,在当时全世界都属于顶尖水平。高强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几年,对于兵器的好坏也算有点认识了,因此眼睛一扫,就看出女真人的装备确实不那么好。
粘罕却不大服气,他们所用的装备确实参差不齐,有些女真人一副盔甲便是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的,因此在这三百多战士中,几乎可以见到过去五百年的所有甲胄式样。不过,最近那队客商所提供的,却是现在辽军所使用的标准甲胄,其精良程度令所有女真人都为之欣喜,这也是他看重这队客商的原因所在。
他哼了一声,向高强道:“高使者,你既然这样说,想必大宋的兵器要比我们的优胜许多,不晓得能不能开开眼界?”
“这有何难?”高强就等他这句话了,右手在腰间一探,呛啷一声,日光掩映下,一道寒光已经现于高强手中,其光芒闪烁不定,寒气直沁人肌肤,看得粘罕等女真人眼睛都眯了起来——正是那柄随身宝刀!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二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15 本章字数:4451
那这柄宝刀来就大宋的武备水平,向落后山区的少数民族女真族做个小小说明,高强的用心是极其阴暗的:这样的刀,价格达到几千贯文甚至更高,不要说是作为步兵的装备,就算是中下级军官人手一把,就足以令大宋的财政彻底破产。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要全面认识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装备水平,其尖端武器装备又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说到底,咱还是很实在的,都没有藏私呢!”一面给自己筑起了心理堤防,高强开始口沫横飞地描述自己这柄宝刀如何如何锋利,如何如何了得,跟着从一旁的史文恭那里取了一支长槊,轻描淡写就砍作几端,那刀锋在阳光映照下更加耀眼,其寒气更胜东北的春寒,在旁边观看的粘罕等几个女真战士无不瞪大了眼睛,直到被这寒气侵的打了个冷战,这才醒了过来。
女真人一直苦于武备不足,这等宝刀落到粘罕的眼中,他的眼光立刻就充满了渴望和侵略性,其凌厉处更胜于一个蹲了十年苦窑,刚从山上下来的强奸犯。不过,粘罕号称金国开国第一名将,却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他一面死死盯着这刀的刀锋,一面问了句:“高使者,这样的刀,大宋一年能出几把?”
“这个么……”高强心说你还真行,一下问到了点子上,好在我们中原人有的是狡猾肚肠,避实就虚还是会地:“事关国家军事。我也不好说的太多,这刀乃是家父赠我的礼物,同时又铸造了十余把类似的兵刃。也是这般的锋利。”一面向韩世忠招了招手,他的佩刀也是当日在东京汴梁,金钱豹子汤隆为高强铸造的那批兵器中的一把。
粘罕将两把刀都讨了过来,手中掂量掂量,又虚劈几下,便还了回来,摇头道:“高使者的刀。太轻太软,象韩勇士这把刀,才是战士应该用的。”
高强咳嗽一声,且不和他争论自己的刀好在哪里。直奔自己的主题:“粘罕孛堇,这样的刀,可胜过你们现在的武器么?”孛堇,又译作孛及列,乃是女真的官名,即部落大人的意思,后世明末建州女真起事东北,终有中原三百年江山。其八旗头领称为贝勒,盖孛堇之变音,其含义并未改变,高强用来称呼粘罕,那是存了恭敬的意义。
果然是人都爱听好听的,粘罕身为女真国相撒哈的长子,其父是女真族中最高领导层之一,倒也当的起“孛堇”这个称谓。当即笑纳了,点头应道:“确实是好。我们女真人的盔甲是极少的,因此不能用来试验。不过瞧这般锋利,恐怕要两重甲才能勉强抵挡地住。”
看了看左右,那几个女真战士甚是机灵,马上将随同高强一道的几个奚族战士隔了开来,听不到这边的说话,粘罕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高使者,看你和你部下的武器,大宋的确是出产优良的兵器,你知道,我们女真的战士,是太阳照到的地方下最勇敢地战士,可是我们的女真地方,却没有可以用来铸造武器甲胄的铜铁,因此我们的武器,都要向外人来换得。”话到这里,他却顿住了,眼睛只瞥了瞥高强,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不说了!
高强立时对粘罕再次刮目相看,生活在社会活动极其落后的女真部落,能够这样精通交涉的伎俩,女真人难道是天才?这样的一个民族,一百多年前还处在原始氏族社会,人数和生产力都可以用渺小来形容,可是却能够在几百年中两次入主中原,并且统治了数百年之久,真可以用奇迹来形容!为了咱们自己汉人的面子,还是夸奖人家几句的好,毕竟打输了是事实,要是一个劲的叫骂什么对方不是人是垃圾之类的话,只能说咱们的老祖宗连垃圾都不如……咳咳。
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加上时间紧迫,高强也就不兜***了。他在马背上倾过身子,向粘罕道:“粘罕孛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向你提供足够数量和稳定的武器供应,用来交换你们女真的良马,以及境内的出产,比如人参,貂皮,虎骨等等,你们现在用什么价格购买外人的兵器,我照着减三成,如何?”
粘罕心中大喜,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依旧是皱着眉头不说话,直到高强报出了一个数字,每年可以提供全装铠甲五百副,刀枪弓矢亦同此数,他才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从马上伸过手去,用力拍着高强的肩膀道:“高使者,你真是长生天降下给我们女真人的使者!好,我马上通知我的父亲撒哈,还有乌雅束叔叔,阿骨打叔叔,将把你当作女真人最高的贵宾来款待!”
二人谈笑间达成了马上之盟,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高强心里转的念头,当世就没一个人能猜中了:“后世宋金之间有海上之盟,相约共同伐辽,结果辽国固然完蛋大吉,大宋也没能撑多久;如今在本衙内手上,缔结了这个马上之盟,还会不会向从前一样的发展呢?哼哼,走着瞧吧!”
队伍继续前进,不久离开树林,来到一片空地。高强在马背上举目四望,见这片空地南北都是山林,郁郁葱葱的遮住了视线:中间一条河蜿蜒穿过,河宽数丈,河上结着冰层,有些帐篷就扎在冰层之上。
河边零零落落,散布着几十个尖顶帐篷,不似高强一路行来所见到的契丹形制,倒有些像以前电视里看过的美洲印第安人所居住的那种。队伍的前导斥候早就将讯息带给了这里的人们,因此粘罕大队刚从山林中驰出。便有数十骑上前来迎接。
不去管身边的战士们觅地安营,粘罕拿马鞭指了指面前的河,语声中忽然多了些莫明的情感:“高使者。这条河流,就是哺育了女真人地按出虎水,这是长生天赐给女真人的宝贵财富。”
高强低声问了问一旁的李应,才知这“按出虎”一词,出自女真语,倘若翻译成汉语,就是“金子”的意思。看来历史上女真人起兵,国号为金,就是取了这条河的名字,其民族情感倒也朴素。
二人并马缓缓而行。粘罕向高强介绍,原来这里几天以后就是女真每年春天的第一次墟市,附近数百里的商人和部落都会赶来,大宗的物资在此处交易。
“高使者,你可以睁大你的眼睛,在来到这里的人中间,或许就可以找到那些杀死你同伴的马贼的身影。”粘罕狡黠地向高强眨了眨眼睛。
“呸,还什么或许?咱俩这是瞎子吃萤火虫……心知肚明吧!”高强已经明白。那伙马贼多半就是像他推想的那样,一直在向女真人提供武器,这里就是一个交易的地点,马贼们既然来到了女真境内,要想获得赖以生存的物资,靠抢是不行的,只能在这样的墟市上交换,因此这春天里的第一次墟市。一定会有马贼到来。
既然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高强也就不再和粘罕蘑菇。二人友好地道别,表现出了兄弟一样的热烈情感之后。粘罕去寻找自己的族人,要将自己刚刚达成的交易向首领们汇报,以便厘定出交易的细节;高强则和自己的属下,以及郭药师等渤海人,还有几名奚族战士汇合,将这个消息通报给他们。
出乎意料,得知马贼们将要在这里出现,第一个跳起来的不是高强的三名部下,却是渤海人刘舜仁,这个不到三十的渤海青年一蹦三尺高,大声道:“好,好极了!这次咱们在暗,他们在明,揍死这些马贼狗崽子们!”
他刚嚷嚷了一句,就发现四周布满了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目光,最凌厉的那一道,自然是来自自己的族长,一向威严的郭药师。
看到刘舜仁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样,缩回去不再说话,郭药师这才点了点头,向高强道:“高使者,那些马贼杀死了我们许多族人,因此我们才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愿意听从你的指挥就请你吩咐吧。”
“这,这怎么敢当?”高强的谦虚并不完全是客套,此地远在东北,别说是在宋朝,就连在现代,他也只是在飞机上看过几眼,在这种地方要他分辨东南西北都有点困难,还怎么能指挥别人?就算只有二十个人的小队伍,也不是瞎指挥可以搞定的。
他双手乱摇,死活不肯,好歹是请了郭药师暂时来发号施令。郭药师与高强商议了几句,帐中留下奚族战士的首领德勒底,高强及其三名部下,渤海人甄五臣,余人都退到了刚搭起的帐篷外面。
郭药师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用力划出几根线条——搭起帐篷的地方刚用火烤干了地面,可是有点硬度的——向帐中几人道:“各位,这便是此处的地形,河水由东南向西北流过,周边虽多山岭,却并不险峻,林间有多条小路可达此地,确实是一个建立墟市的好所在。”
“只是”,他紧锁眉头道:“这样的地形,对我们捉拿马贼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咱们人少,对方人多,必须要倚仗女真人的帮助,可是这里是女真人的墟市,他们需要制止一切打斗和仇杀行为,否则这个墟市很可能在一夜之间衰落下去,所以女真人的态度,对于我们非常关键。”
见高强张嘴要说话,郭药师摆了摆手,老成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方才我也在旁,听见了高使者与那女真人粘罕的说话,高使者投其所好,行的是釜底抽薪的计策,端的是心机灵动。不过,单单如此,还不足以令女真人公开支持我们。”
听见“公开”两个字被强调,高强脑中一转,也明白了郭药师的意思:“郭族长,你是说,女真人需要认定他们是马贼的理由?”
“不错!”对于高强的心思机巧,郭药师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不过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确实可以将效率提高很多:“女真人要取信于其他商贩和族人,就必须公开认定马贼的罪行和身份,而这批马贼在女真境内如果手脚很干净,那咱们的处境就很尴尬。”
那奚族战士德勒底身体粗壮,说话也是粗声粗气:“那也简单,亮出高使者的身份,还有我们奚族战士,不就成了?”
郭药师摇头:“这生女真之地,素来山高皇帝远,女真人粗野惯了,就算辽国使者到这里,他们也只认使者身份凭证的银牌,因此此地把辽国皇帝的使者,就称作银牌天使。除此之外,要他们买什么人的账,却是一道难题。”
高强心里明白,这郭药师说话藏了个尾巴,辽国使者也得凭着银牌说话,自己这十万八千里远的大宋使者,在女真眼中和天外来客也没什么两样,和他们的切身利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而自己方才和粘罕就武器供应的约定,还没有商量什么细则,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是个未知数——说到底,粘罕只是年青战士中的佼佼者,决定的大权还掌握在他的父辈手中。
见高强沉默不语,郭药师反来为他宽心:“高使者,你莫心焦,照我看来,那些女真人对于你的提议,恐怕也是热心的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当有人来请你去商讨其中的细节了。高使者不妨以此为前提,考量一下自己的方略。”
高强一想不错,反正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用这马上之盟来换取女真人的支持,只要是能力限度之内的事,为了在此刻得到女真人的支持,都可以答应下来,因此女真人的支持态度,在这个时候就可以作为一个设定的前提了。至于之后的行动,自己该当想得通透,在与女真人的交涉中才能进退自如——你是求人办事,倘若连求人办什么事都说不清楚,那不是叫人看扁了?
当下几人细细磋商,在地图上画来画去,说了半天才算有了个大概。
高强刚把腰直起来,揉了揉眼睛,就听见帐篷外有女真话传来,不一会一个奚族战士进来,言说粘罕来请高强去见一位孛堇。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31 本章字数:4391
第一眼看见帐篷里的这个女真人,高强就觉得,这个人很不寻常。当然由于他自己的特殊经历,一般程度的王者之气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譬如小说里吹的神乎其神的山东宋江,变成了是他一手包装捧起来的,而历史上西征万里,建立了西辽大国的耶律大石,相处以后也只是个性格比较豪爽刚毅的契丹汉子而已。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非比等闲!这个帐篷比其余的许多女真帐篷略大一些有限,里面也就能容得下四五个人盘腿团坐,那人便端坐中央,衣服打扮与寻常女真人一般无二,都是披散着头发,满身的皮毛。然而此人的与众不同处,便在于一双眼睛。
高强身为一个观看了诸多影视作品的现代人,对于所谓的凌厉眼神早已领教不少了,电影电视中的种种特写,将演员们的眼神渲染到了极致,以至于他对于各种各样的眼神都麻木起来,认真说起来的话,只有蔡京那深藏不露的细长眸子,才让他感到真正的压力。而面前这个女真孛堇的眼睛,却比一般人都来得大,在昏暗的帐篷中,这双眼睛就真的像是有光芒散发出来一样,叫人一走进这个帐篷,注意力就完全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高强愣了一会,这才适应了被这双眼神注视着的感觉,却始终觉得,自己好似处在一个食人猛兽的窥伺之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暴了起来:“怪哉,只听说道家的炼气到了一定程度,有什么虚室生电的现象,这个女真人却一定不会懂得道家炼气术的,一双眼神却如此凌厉,到了黑暗中可见的程度。当真有点不可思议。”
“高使者,这位是某家地叔父,完颜部都孛堇,阿骨打是也!”
听到这个名字,高强才真的大吃了一惊,大凡在中国历史课上没怎么开小差的同学。对于阿骨打这个名字都不会觉得陌生,他率领区区数千人,起兵对抗举国百万之兵。雄踞中国北方逾二百年的契丹辽国,并且在短短十一年间取得完胜,这个人就好比玄幻小说中的主角那样的逆天强者。
好在见惯历史名人,虽然阿骨打地名气或者本人的气势,都给高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却依然比常人适应的更加快速。只片刻地走神之后,便恢复了常态,在粘罕的介绍语中,向阿骨打致以礼节,自有一旁的李应担任通译。
帐中的其他几人,想来也都是女真族中的重要人物,不过高强对于女真族名人的记忆。从演义小说之类得到地比史籍要多了不知多少,什么金兀术哈密蚩之流那是耳熟能详,除此之外便有限得很了,因此这几个女真人的名字基本上是左耳进右耳出,浮云而过。
见礼已毕,双方便开始商议武器交易的细节,此类生意高强没什么经验,不过身边的李应就驾轻就熟了。这位山东好汉在宋辽之间作走私生意已经近二十年之久,其中门道精通无比。因此随着交谈的深入,高强渐渐发现自己已经插不上嘴。而对面的阿骨打也不怎么说话,反而是一个精明强干地女真汉子在和李应唱主角。
…………
这两人的交流好似成果颇为显著,不一会李应就向高强说明,对于交易的可行度和货物的数量等等,已经基本达成了一致,接下来就是高强要提出关于马贼的问题了。
“尊敬的阿骨打孛堇,你的义勇之名传扬于白山黑水之间,宵小之徒闻风丧胆,我正是听说了这样的名声,才来寻求你的帮助,想要为我一个死去的同伴报仇。”说出这样的话,高强不禁感觉到了一丝以前电视上看到两国元首交谈的画面,双方说话时眼睛盯着对方,耳朵里听地却是一旁的翻译的话,缺少了语气和情绪的交流,沟通起来确实有些尴尬。
阿骨打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这位女真族的英雄人物看来城府还甚深,并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意思,只是其说话的内容,就“相当”的直接了:“高使者,你指控一直与女真族人友好交易的一队客商,其实是万恶的马贼,凭的是什么证据?”
高强精神一振,习惯了在中原的种种勾心斗角,阿骨打的单刀直入令他耳目一新,看来局面的澄清要比他原先预料的容易许多。当下将郭药师对马贼的特征描述一番,特别点出了其中的一个南朝汉人,生了一头金发,这样的人在东京汴梁和杭州、广州等通衢大邑偶尔还能见到,在这偏远地方就很是醒目了。
阿骨打听取了族人的意见之后,点头道:“南朝的使者,在我们曾经交易过的商旅中,确实有如你所说的金毛汉人,我允诺你,在那些人来到以后,安排你们有当面对质的机会,如果能够指认对方就是马贼,便许你们复仇,如何?”
这话可有点不中听了,高强咂了咂嘴,苦笑道:“阿骨打孛堇,那队马贼虽然被我们打败,但仍旧有百人的规模,我们的大队人马因为尊敬女真战士的名声,而停留在百里之外的山林中,来到这里的同伴只有二十人,如果你们女真人只是允许我们复仇,而不作出行动,那么就等于帮助了马贼一样。”
此话一出,帐中的女真人顿时现出不悦,有那性子急的已经叫骂了起来,高强虽然听不懂,不过看那样子也不是什么好话。
可是他既然千里迢迢追杀到此处,所下的决心也不是寻常的程度,因此对此听而不闻,双眼一眨也不眨地与阿骨打对视,在那双充满压迫性的目光下毫不退缩。
二人的斗鸡游戏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阿骨打眼中已经现出了赞赏的神情,摆手止住了族人的叫嚣,向高强道:“高使者,你虽然年轻,却很有勇气。也懂得尊重我们女真人,我很欣赏你。要知道,你口中所说的这队马贼,对于女真人来说是很诚实公道地商旅,他们并没有做过危害女真族人的事,相反提供给了我们许多重要的物资。你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之间将要进行的交易,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所以对于两个朋友之间地争斗。女真人是不好插手的。除非,你能给我足够的理由。”
足够地理由?高强的头脑飞快地转动起来,要说自己的武器交易,现在还停留在纸面上,而且也已经被纳入了阿骨打的考量之中,除此之外。自己还能给出什么理由?
想了想,他忽然笑了起来,微微弯了弯腰道:“阿骨打孛堇,这一伙马贼,之前是在辽国境内和女真境之间来回流窜,他们向女真人提供的武器和物资,也多半来自于对辽国居民地掳掠。这次杀死了南朝的使节成员。他们在辽国的日子也算到头了,以后再也不会象之前那样能够获得在辽国掳掠的机会,尊敬的族长,你一定能够想到,对于这伙不事生产的人来说,以后的生存要靠什么呢?想必对于一向友好地女真人,他们也将露出自己的钢刀和利箭了吧?”
帐中再次沉默,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有些头脑的,对于高强所指出的问题也都有了认识。确实。在失去了辽国境内的活动空间之后,这些马贼不但不会再有物资与女真人进行交易。相反要占用女真人的物资来生存,如果庇护这样的一群人,而失去了与高强地交易机会,甚至因此招来辽国的报复,其中地得失,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能够判断。
过了片刻,阿骨打忽然直起身来,刚毅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高使者,你的言辞胜过利箭,你的睿智显然出自长生天的指引,女真人愿意与你做朋友,来对抗那伙马贼。”
“呼!”总算搞定,高强也放松了下来。
次日凌晨,高强早早地起身,浑身上下结束定当,走出帐篷外的时候,恰好面向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那一片山岭便是长白山了,其山峰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使它得到了这个名字,而此刻,这白色的山岭在初升旭日的照耀下,放出万丈光芒,给人的视觉冲击,差堪与若干大片相比拟。
看到营地中有许多女真人在向东方膜拜,这座白山对于女真人的重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高强眼望朝阳,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之中,心中也在默默地祝祷:“索索,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将在你的故乡,手刃杀死你的马贼,为你复仇。”
“……那个,为了给你报仇,我要与女真完颜部合作,虽然他们是灭亡了你们温都部的敌人,你可也别怪我,过了几年,我也是要对付他们的,请你放心。”
祷告完毕,高强转过身来,同行的二十人已经都集结完毕,高高低低的站在身后,人人全副武装,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此时粘罕也走了过来,向高强道:“高使者,我们的族人传来消息,那队马贼将在半个时辰之后抵达这里,他们从北边来,要渡过按出虎水才能抵达墟市。”
粘罕的话中已经有了强烈的暗示,高强自然明了:“粘罕孛堇,那我们就在他们渡河的时候包围他们,请你派一队女真勇士,负责断绝他们的后路,叫他们不能逃进北边的山林中。”
粘罕自然答应,今天阿骨打委任他全权负责此事,凭着三百人女真甲士,就算去挑战十倍的辽国军队也不在话下,况且是歼灭一队百人的马贼?务必要一个不漏,才显出粘罕的手段。
“世忠,今天你骑我的马,若是有敌人逃走,凭借你的神箭,要叫他们一个都不能走脱了。”
史文恭和李应依旧担任高强的护卫,郭药师等渤海人与奚族战士都随在一处。只看这些人临战的表现,渤海人比奚族人就高出一截,刘舜仁甄五臣等个个神情自若,像没事人一样的放松,奚族战士却有几个不停地在做深呼吸,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刀柄,嘴巴抿着不说话。
“看来郭药师此人着实有几分将才,以后要怎么利用,还得仔细参详,女真起事以后,这股力量在东北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呢。”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高强也弄清了郭药师等渤海人的实力,在历史上,郭药师率领常胜军作战,曾经是辽末举足轻重的将领,后来投降大宋,旋即又投靠金兵,更引领金兵南下,最终攻克汴梁城,此人也算个风云人物。
шωш ⊙ttκΛ n ⊙¢Ο
“历史上的三姓家奴,其实也只是这时代许多人无法掌握自己命运,只能随波逐流的一个缩影而已,到了我高强手中,郭药师这个名字,在历史上留下的便不会是那样的记录了!”享受着创造历史,改变未来的快感,是高强穿越时空之后最爱作的一件事情,以至于面临大敌的紧张感都荡然无存了。
直到身边又传来粘罕的语声,李应急促地提醒高强:“衙内,那伙马贼已经驰出了北边的山林,女真战士开始行动了。”
高强霍然警醒,抬手道:“莫急。咱们这里,许多人都是和马贼朝过相的,一旦对面就是动手的时候,此时不宜妄动,隐藏在这里等我号令。”
众人都答应了,李应便又去作斥候,消息一条条的传了过来:
“马贼大队一百余人,还拖着数十辆奚车,挽兽都是囊驼,行动较为迟缓。”
“马贼已经到了按出虎水河边,开始有人探查冰面的厚度,准备渡河。”
“马贼已经开始渡河了,几个斥候已经来到南岸,一小队女真战士上去迎接。”
“粘罕传来讯息,他的弟弟完颜希尹所率领的女真战士,已经绕到河水北岸,完成了包围。”
听到这个消息,高强猛地一挥手:“上马,出发!”他骑上韩世忠的那匹枣骗马,一马当先,直向正在渡河的马贼冲去,身边呼啸而出的,是女真、渤海、奚族的各族战士。
索索,看我为你报仇!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40 本章字数:4388
在营地中冲出大队人马的那一刻,赵钟康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十几天前,在射伤了照夜狮子马的骑者那一刻,这队马贼就像是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都变得无精打采起来。遭受了多次打击,只剩下一百多骑的这伙马贼,全然没有了当年在赵钟格率领下,连辽国上京都敢于攻打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每个人都只想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不想再忍受每天都可能被官军包围杀死的危险。
马贼一旦失去了刀头舔血的勇气,覆灭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这一点,身为头领的赵钟康是再清楚不过,如果他看过现代的电影,恐怕就会油然发出一声叹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好在,由于之前的首领赵钟格的部署,他们经由向女真人进行贸易,在女真境内一向有着比较好的根基,搜刮来的财物,也多半存放在这里。因此,在马贼们失去了战斗和劫掠的勇气之后,许多人就提出,要躲藏到女真境内,就算不提什么散伙分东西,避过眼下的风头还是必要的。
然而,在刚刚渡过按出虎水的那一刻,原本是一片宁静的墟市之中,忽然冲出了大批战士,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赵钟康看的分明,女真人冲锋时那种特有的狂热气势,使得他们极其容易被辨认出来。
马贼的大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陷入了混乱中。
“女真甲士!是女真甲士!”
“我的老天!这么多女真甲士,我们完蛋了!”
久在塞外闯荡,马贼们对于女真人的勇猛早就有了充分的认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个说法。并不是来自某个人的存心宣传,而是塞外各族对于女真人战斗力最直接地认识。这队马贼可以不把辽国官兵放在眼里,却绝对不能无视同等数量的女真人,更何况。面前冲出营地的这一队,明显是女真最精锐的甲士,每个人都披着沉重的甲胄,口中发出狂热地喊声,近二百骑一起冲锋的气势,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不要慌,结阵,结阵!”赵钟康毕竟是首领,在女真人的突袭中。他最先意识到了自己该作什么,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试图恢复自己队伍的秩序。可惜,“半渡而击”这个说法能够在兵法中代代流传,就说明了其合理性,即便这条河仍然结着厚厚的冰层。滑溜的冰面和高低不平的河岸依旧对马贼们维持队列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在完颜希尹所率领的女真战士从北边出现以后,马贼们立刻陷入了绝望中,在这种情况下被包围,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啊!该死的女真人,老子和你们拼啦!”死到临头,凶悍的马贼终于爆发出了一些勇气,仍然留在河北岸的一些马贼,掉头向完颜希尹的部队冲过去,如果能冲过这一条封锁线。或许就能偷得一线生机。
可惜,女真战士的威力在那一刻显示了出来。同样是马上骑射,在高速奔驰地马背上。女真战士弯弓搭箭,第一轮射击就让十几个马贼掉下马来。女真人的箭矢都涂了剧毒,这是打猎的需要,不过对付人也是同样的有效,中箭的马贼们几乎是片刻间就失去了生命,脸色变得一片乌黑。
瞬息之间,成两列的女真甲士与马贼们正面相遇,女真人的各种兵器立刻挥舞起来,使用最多的武器就是蒺藜和骨朵,也就是中原人所称地狼牙棒。这种在头上伸出若干铁钉的武器,在骑兵地冲锋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女真战士根本不用顾及什么准确性,借助马地冲力,顺手拖过去,一扫就是一片,然后对于掉落到地上的马贼,几乎无一例外的,其头顶都被骨朵或者蒺藜光顾,“咔咔”一片声音响过,大多数马贼连哼的没哼出一声,就没了性命。
望着身后的同伙再一次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女真人的勇悍,已经渡河的马贼们聚集在赵钟康身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首领,女真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闭嘴!”赵钟康也知道,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也不能自己往里睡”!
“别杀我,我们有埋藏的宝藏献上!”灵机一动,赵钟康指挥手下们齐声大喊起来。
这一招果然有效,如果他们是求饶或者询问什么理由,已经冲锋起来的女真战士根本不会加以理会,然而以财宝为诱饵,却足以令女真战士们停下脚步,起码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呜都~呜嘟~”号角响起,大队的女真战士慢慢放缓了坐骑的步伐,呈扇面将仅仅剩下四五十骑的马贼们团团包围在河岸边,河的那边,圆满完成了包围任务的完颜希尹部也围拢了过来,这下可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横竖是个死,赵钟康反而豁出去了,他一眼看见了领头的粘罕,大声叫道:“粘罕孛堇,我们之间一直是友好的交易,今次为何痛下杀手?难道女真战士为了我们的财货,不惜放弃战士的骄傲,作起了盗匪吗?”
“住口!”粘罕越众而出,戟指骂道:“你自己就是马贼的身份,一直欺骗我女真族,还有胆子说嘴?”
赵钟康一窒,正在想着下面该怎么说,身边的金毛马贼忽然叫了起来:“首领,是那个南朝使者,他还活着!”他的眼睛倒也尖利,一眼看到了面前的大队女真人中,装束与众不同的高强一行。
见对方发现了自己,高强冷笑一声,策马上前与粘罕并列,睨视着面前的众马贼:“想不到吧。本衙内还活着!你!”他指着金毛马贼喝道:“身为汉人,你投身马贼。悍然袭击我南朝使节,可曾想过有今天?”
那金毛马贼带着哭腔叫道:“高,高使者。这可不怪我啊,是那张,张青逼着我们作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乱杀无辜呐!”
高强心中一动,原本这伙马贼竟然要袭击自己的使节团,一直是他想不通的问题,看来眼前这个金毛马贼倒是知道内情地。想了想,他扬鞭一指对方:“你过来。将前后各项与我一五一十地说清,说的好,本衙内饶你不死!”
那金毛马贼见眼前陡然出现一线生机,大喜欲狂,也顾不上自己的同伙了,伏在马上向高强这边狂奔。他这一走。身后的马贼可不干了,这群马贼能称为巨寇,绝非寻常的乌合之众可比,金毛马贼这样临难脱逃,在绿林中是最受人唾弃的行径,一时间众马贼齐声大骂起来,契丹语,奚语,女真语。汉语,甚至还有高丽语。各种脏话纷纷出炉,巍为奇观。
也不知哪个马贼过于义愤。那金毛马贼奔出数十步时,马贼队中一箭飞出,力道甚为强劲,准头却有些欠佳,加上那金毛又是很乖觉地伏在马背上,这一箭没射中要害,正中左臀,疼得他哎呀一声,带箭直奔到高强身前,连身子也直不起来。
这一箭却像捅了马蜂窝,原本女真战士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开杀戒,好歹看在赵钟康口中的宝藏面子上,暂时停止了脚步,却被这一箭刺激了杀性,粘罕怒吼一声,率先拈起弓,一箭射出,赵钟康措手不及,应声而倒。
见了血光,众女真战士便犹如一群饿狼一样,挥众一拥而上,乱箭齐发,片刻间就将这几十骑马贼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女真人出手太快,杀人好比切菜,高强等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战斗就结束了,即便是反应最快的韩世忠,也只射出了三箭而已。
眼见仇人在面前授首,高强和郭药师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一丝无谓来,高强的心中更是有些空虚起来。杀人,无论是亲手杀,还是命令手下去杀,结果也只是让这世间少了几条生命,留下地,除了空虚,还是空虚。
不过,从女真战士的行动上,可看不出这些类似的想法,他们个个兴高采烈地冲到马贼们的尸体堆中,搜寻还活着的马贼,补上一刀结果了,再将所有的战利品一一瓜分。身为孛堇地粘罕并没有参与这打扫战场的行动,只在口中喃喃自语。
李应听了几句,便告诉高强:“衙内,这女真人在说,可惜了那宝藏,也可惜了这些奴隶。”高强不禁摇头,看来粘罕还真是挺给自己面子,否则下手不会这么狠,起码会有许多马贼投降后被作为奴隶,增加女真人的宝贵财富。
眼见此间事了,高强正要拨马回头,去仔细审问那金毛,人丛中蓦地发一声喊,女真战士一片乱,呜里哇啦地叫喊起来,也不知说些什么。
高强连忙回头,见一片尸堆中跳起一个人来,踢翻了一个女真战士,跳上马就逃,看那身形装束,却正是适才中了粘罕一箭的赵钟康。
众女真战士正在打扫战场,不防这人忽然诈尸,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许多女真战士的脑中还生出了些不吉利的想法,就连本该大失面子的粘罕,也因为离得远了而不及反应。
高强也是吃惊,倘若被这匪首跑了,自己这不是白忙活一场?不过没等他脑子里转过弯来,身边一条白影闪电般射了出去,马上骑士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将掌中的强弓拉开,一箭射出,二百步外地赵钟康应弦而倒,那一箭透心而过,余势不衰,飞了十余步后才插到地上,箭尾的羽毛上沾染了敌人的鲜血,兀自颤动不已。
这一箭,正是韩世忠所为!
远在营地中观战的阿骨打等女真大人,也被这一箭震了一下,按照完颜一族的勇士银术可的说法:“阿骨打大叔,除了你之外,这是我见过射的最远又最准的人了!”阿骨打一次喝醉之后,曾与人赌谁射的更远,而后一箭射出三百七十步,比其余众人最多的一个还多出一倍不止,被女真人奉为神迹,也为他个人在女真族中建立起崇高的声望,又加上了重重的一笔。而今,韩世忠的这一箭,在二百步外骑射杀敌,又是几乎超越了常识范围的事件,即便是在勇力为尊的女真族中,有自信能做到这一点的也没有几个人。
对于身边人的议论和惊叹,阿骨打都听在耳朵里,他的脸上并没有现出什么表情,心中却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最起码,与这些南朝人的友好关系,看起来是有其价值的。
出了这么一档子诈尸事件,女真战士们的颜面大为受损,剩下的马贼及其尸体也就倒了大霉,颇有几个马贼也和首领一样采取了诈死的行动,若是不那么倒霉的话,就算被女真战士发现,也有机会做奴隶,好过去死。只可惜,赵钟康这一跑,又被汉人射杀,女真战士大丢面子,下手再不留情,那几个诈死的马贼可算是池鱼之殃,再怎么求饶也是白搭,个个殒命,至于到了阴间会不会抱怨首领赵钟康,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也不关高强的事,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阵前投诚的金毛汉人身上。在取出屁股后的箭矢,并且简单包扎了以后,这金毛人被带到了高强面前,鉴于他受伤的部位,这位金毛马贼干脆五体投地地趴在高强面前,连声求饶。
“唉,今天有个汉人在塞外显了威风,却也有个汉人作了软骨头。”马贼中什么民族的人都有,临阵投敌求饶的却只有这么一个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其行径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高强身为汉人,心中好不烦闷。
“下跪之人,报上名来!”高强懒得说话,这问话的乃是一旁的李应。
“小人沧州人氏,小姓段,名景柱,因为生了一头金发,又善养马相马,江湖上有个绰号,唤作金毛犬的便是。”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49 本章字数:4883
所谓的他乡遇故知,在此刻得到了全新的诠释,听着耳中传来的熟悉的名字,再看看眼前俯首帖耳,摇尾乞怜的段景柱,高强心中不晓得什么滋味。
好在这么个人物,即使在水浒传里面也只是个龙套,凑个名字而已,高强原本就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这时也算没多少心理负担,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眼下的焦点问题上:“你且说,你等为何要袭击我大宋使节?”
“大人容禀,这都是那张青主使啊!此人乃是大宋人氏,祖籍孟州,乃是河北道上有名的私商,诨号叫做菜园子。他与这队马贼早有勾结,此番马贼进攻使节团,都是受他主使,小人全然无辜,求大人海涵!”段景柱趴着就不肯起来,那样子就差砸个花盆在自己头上,再用泥土埋起来了。
“张青?此人又是为何要攻打于我?”
“大人呐!那张青曾对小人说道,大人你与他有杀妻之仇,毁家之恨,此仇不共戴天,在大宋境内他奈何不得大人,只得趁着大人出使辽国的机会,在塞外勾结马贼对大人不利了。”
张青,孟州人,杀妻……高强的心中,渐渐串起了一串珠链来,又追问道:“那张青的妻子,你可知道名姓?作何营生?”
段景柱这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口答道:“那张青的妻子,唤作孙二娘,诨号唤作母夜叉,常年在孟州十字坡开家黑店,卖的是人肉包子,麻药下不知害了多少过往客商,江湖好汉,前年被大人出手灭了她的黑店,端的大快人心!大人犹如青天……”跟着就开始不知所云了。
高强不去听他聒噪。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两年前在孟州十字坡,他陪同被充军的杨志北上大名府,在那里识破了孙二娘的黑店,救出了许贯忠,这一段经历此刻浮现眼前,令他心中想起了一句颠扑不破的名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他忽地站起,向段景柱道:“你来,与我去将那张青的尸身指认出来,此人害了我的随从。便是那日穿了我的衣服,将你等引开之人,待我去枭了他首级,祭奠我同伴在天之灵。”
听到这吩咐,段景柱却仍旧趴在地上不动,只把头抬起,哭丧着脸道:“大人,那张青自从几天前射伤了大人,不是。是射伤了大人的随从。当天晚上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赵钟康早上起来发觉之后,才知道是受了张青的蛊惑,被他当了枪使,一怒之下险些要了小人的性命,小人拿出身上的财物保命,兀自挨了三十皮鞭……”
“你待怎讲?”高强一惊,停下了脚步:“你说那张青,竟然早已逃了?!”
“正,正是。眼下这世上。只怕再也没人能找到此人……”段景柱刚说了半句,就看到高强的眼光变得非常危险,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当即改口:“只除小人在外。”
高强哼了哼:“你有什么本事,能找到这张青?”
“大人,那张青原本虽然与这队马贼有所勾结,却不是随大队行动的,他素常都在中原,是为这赵家马贼销赃之人,因此与河北道上许多私商都有勾结。小人原本是在塞外贩马。也是前年才与他结识,当日见到他时。却是在河北大名府一家财主府上。”
事情到了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高强按捺住性子,追问道:“那家财主叫做什么?”
“大人,说起此人大大有名,不但家财豪富,为人也是豪爽义气,仗义疏财,花钱犹如流水一般,更使得一手好枪棒,号称河北一地无敌手,江湖人称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便是!”好似献宝一样,段景柱将这个财主报了出来,却不料更是高强的熟人。
原本听到大名府的财主,高强心中隐隐已有了预感,此刻一旦证实,也不觉得意外,不过这样戏剧性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他忽然想起,自己身边可还有个卢俊义的死对头在,眼光刚刚转过去,那史文恭已经躬身道:“衙内,小人虽然日常都有人监视这卢俊义府上,可如这等外地来人在他府上进出,最是平常不过,因此不曾醒得这张青之事,衙内海涵则个。”
“罢了,与你无干。”高强摆了摆手,脑子已经动到了卢俊义身上,这家伙说起来与自己仇恨也不算小了,烧了翠云楼,死了娘子,丢了燕青,还每年要付出十万贯给自己,在卢俊义这样一生顺风顺水的人来说,真个是可忍孰不可忍!倘若张青真的与卢俊义有勾结,要害自己的性命,再加上之前的应奉纲失陷事件,这个人已经不能再任由他在暗中活动了。
“你且说来,那张青与卢俊义什么关系,为何勾结到一起?”
“大人,大人,那张青素常对小人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因身处塞外,有许多借助小人之处,这才给点脸色,许多机密事宜都不知会小人。当日小人贩马到大名府,那卢俊义收了马匹,恰好张青那厮正在卢俊义府上,听得小人素常在塞外贩马,便自行来与小人结识——实不知他二人的干系。”
又问了几句,高强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便只索罢了。张青既然在逃,这段景柱一时还有些用处,便叫史文恭看管。那段景柱千恩万谢,说什么活命之恩终身不忘,史文恭恼将起来,威胁要把他交给渤海人看管,段景柱想起自己曾经攻打渤海人的营地,手上还沾了点血,若是落到渤海人的手中,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吓了一跳,当即闭嘴。
过不一会,粘罕来请高强,却是战场打扫完毕,阿骨打请高强去说话。
二人并肩而行。此时墟市中仿佛完全没受到方才的战斗与流血的影响,各种语言的吆喝和买卖声此起彼伏,高强十句中听不懂一句,却也充分体会到此地的热闹,比之中原各处那是远远不如了,不过女真人能够在刚刚进行了一场血腥战斗之后,仍旧保持这墟市的正常交易,也算有些门道。
不一会到了阿骨打的帐篷,一圈女真人依旧围坐,与昨日似乎并无区别。只是当中放了一个革囊,经过阿骨打提示,高强才知道,这便是匪首赵钟康的首级,依照辽国东北路招讨司的赏格,这个首级值得一千贯文。
“是女真战士的勇猛打败了这杀千刀的马贼,功劳自然也该归女真战士所有,如果女真战士愿意带着这个首级,和我一同去觐见辽国皇帝的话。应当可以获得更多的赏赐。”花花轿子人抬人。高强深明此中道理,这个顺水人情作的毫不费力。
阿骨打等都是大喜,当下商议,由粘罕率领三十名女真战士,护送高强等回到混同江边与使节团大队会合,之后一同去觐见辽国皇帝。此时辽国天祚皇帝是在混同江边行猎,其所在称为春捺钵,按照惯例,千里内的附属国酋长都要来朝。当时担任生女真节度使的乌雅束是阿骨打的哥哥,早半个月已经到了春捺钵,粘罕此去也可与他们汇合。
当天下午,队伍便启程出发。有了女真人同行,一路行来极为快捷,当天晚间便与萧干地五百奚骑会师,第四天便追上了在混同江边宿营的使节团大队。其途中顺畅之处难以言表,高强不经意间想起了中学音乐课上学过的一首歌,没事便哼了起来:“高高地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猎马一呀一杆枪……”
眼见高强一行平安回来,并且全歼马贼。贼酋赵钟康授首,童贯马植等都是极为高兴。大为称赞了几句。不过对于同来地粘罕等女真人,童贯是绝对的不屑一顾,马植看在他们取了赵钟康首级地份上,倒还有些客气,私人送了些金银刀剑等作为谢礼,之后又在高强的斡旋之下,出价一千五百贯文,买了这个首级的功劳,女真人得了更多地赏金,马植也好向上交代,皆大欢喜不提。
高强提着赵钟康的首级,经马植的引导来到索索的灵柩,那帐篷乃是黑顶,索索的棺木停在里面,外面立着灵牌和香案,一杆招魂幡在帐外摇曳,叫人看了便觉心酸。
他将这首级用盘子乘了,与香花供果一同放在香案上,上了三炷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跟着便伏地大哭,边哭边道:“索索啊索索,你看到没有,我为你带了仇人的头来了,你也可以瞑目了!索索,咱们不久就可以回去中原了,我会把你送回你父兄的身边,你的父兄,我也会一力护持,教他们全族都安享富贵,愿意从军的,我教父亲安排他们从军,愿意做官地,我请蔡相爷安排他们进州学读书,只要我姓高的一口气在,你曾家的事,就是我高强的事!你为我而去,这个恩情,我高强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他边说边哭,要说这些日子来在东北的原野上出生入死,也真是难为了他,生长于现代的和平年代,来到这个时空又是顺风顺水的,又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因此这一哭,不但是哭的索索,心里地委屈无处诉说,也真是有些受够了。
马植见他哭得伤心,好生解劝了一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命人打开了棺木,却见马植用混同江上地坚冰冻住了索索的尸身,晶莹剔透地冰块之中,索索的面目栩栩如生,再用棉絮层层包裹,可行千里而不坏,高强谢过了马植的心意,又看索索最后一眼,忍不住又再掉下泪来。
三月辛酉,这个历经波折的使节团终于来到了春捺钵的所在。
策马高冈,眼前的景象令高强心怀大畅:草原上已经迎来了春天,翠绿的小草顽强地钻出冻土,在风中摇曳着,宣告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春天的来临,广阔的原野上,混同江——也就是后世的松花江——蜿蜒曲折流向远方,河面上的厚冰还未解冻,冰面在阳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原野。冰上星罗棋布的是一个个低矮的帐篷,据萧干的介绍,这是春捺钵的固定节目,凿冰取鱼,第一尾鱼取上的时候,要举行头鱼宴,乃是春捺钵的第一等大事,此外还有头雁宴,头鹿宴等等,含义与此类似。
“咱们赶的巧,明日就是头鱼宴,我国皇帝要大会千里内的各族酋长,贵使等且休息一日,明日便可觐见我皇。”千斤重担可算放下,马植也松了口气,本来只是礼节性的陪同,没想到弄出这许多事来,叫他也是颇为头痛,倘若知道这其实是高强自己闯下的祸,对方报仇报到了辽国境内,这样的无妄之灾被他给摊上,马植的表情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然,高强是不可能告诉他这一点的,唯一知情的段景柱此时顶替了索索的名额,被史文恭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头上醒目的金毛都被剃光了,外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至于春寒料峭中,没了头发甚是寒冷,段景柱已经开始感冒了,这个高强就不大关心了。
次日一早,呜嘟呜嘟的号角声便在御营中回荡,陪伴天祚皇帝出行春捺钵的是十余万皮室军,号称精锐,中军号角一响,诸营一同应和,千军万马的雄浑气势,令身在其中的高强心情激荡不已。“大丈夫当提三尺剑,扫平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古人诚不我欺!”
“高贤侄,见了这大军气象,似乎起了雄心呐?”不知何事,童贯已经来到高强的身后,恰好听到他这句话脱口而出。
高强赶紧对童贯施礼,点头道:“节帅明鉴,统领大军征讨千里,真乃大丈夫所为,童节帅手握西北重兵,为我大宋开疆拓土,乃本朝少有的英雄人物。”
听了这句马屁,童贯很是受用,用马鞭指点道:“辽国的大军,当日南下中原,如入无人之境,以太宗的英武,却落得白沟划界,数十万精锐尽丧幽燕,可称的厉害了。不过百年之后,这些辽军可就没那么威风了。”说罢冷笑不止。
“节帅的意思,这些大军竟是银样镴枪头不成?”高强虽然从历史上知道,此时的辽军已经开始腐败,以至于在几年后的辽金战争中一溃千里,却不能识破眼前的大军素质究竟如何。
“不错!军之号令,乃一队伍,齐阵列,明进退之用,我朝军中用金鼓,辽军用号角,其意无二也。只看号角起时已是一刻之前,这御营中却到现在还有尘烟未定,可知辽军远远不能整齐,军纪松懈,士气低迷可见一斑。倘是两军阵前,我用一支精兵看准时机。直取敌主帅,此军势必大乱,趁势掩杀之下,大胜可期。”
眼前的事实再一次证明,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就没一个是简单的货色,童贯随口说出的策略,与历史上辽金战争中的护步答冈一役若合符节,完颜阿骨打率领的金兵铁骑,正是揪住辽国皇帝的中军穷追猛打,最终导致了六十余万大军的全面崩溃。
高强一面口中大表佩服,心中却暗暗纳闷:你童贯此刻倒厉害的很,怎么后来攻打燕云的时候就变了草包?真是奇怪,历史啊历史,到底有多少真相被你掩盖?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三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5:58 本章字数:2069
二人这里议论了一会,叶梦得也来到。今天是正式觐见天祚皇帝的日子,因此三人都穿着官服,高强年轻又是副使,就负责捧着此次出使所携带的国书和礼物,拖着累赘的正式朝服,又捧了一堆东西,高强弄得有些狼狈,叶梦得在一旁看得好笑,就把天子赵佶的国书给接过来捧在手中,好歹减轻一下高强的负担。
过不一会,有辽国礼宾司的人来请,三人不紧不慢,出了营帐一拐,就是辽国皇帝的皮室大帐。高强举目望去,这座大帐占地方圆百丈,可容千人,插枪为根,黑牦为庐顶,帐前竖立着代表皇帝的金色麾盖,四面一队队的辽国皮室精兵,或骑马,或持枪,铺天盖地的伸展开去,甲光耀日,杀气纵横,空中号角余音不绝,远处营帐之间不时有巡营的骑队驰过——好一派威武的大军景象!
心知这是辽人的一种威慑伎俩,与大宋仗着巍峨华丽的宫殿吓唬北方蛮子,都是一个道理,高强心中先狠狠的鄙视了一下:“别看你们现在威风,没几年好蹦跶了!”才跟着童贯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向辽国皇帝所在的大帐。算起来,眼下是大宋大观二年,在辽国则是乾统八年,距离女真人起兵抗辽,不过六年时间了。
只听司礼官一声高喊“宣宋国使者童贯,叶梦得,高强觐见!”童贯当先而入,高强跟着叶梦得落后半步,走进了皮室大帐。
三人刚一走进大帐,就听见里面一阵哄笑,吵闹异常,不知有多少人在用契丹话相互交谈,笑语一片,要不是手里还捧着礼物。身边还站着叶梦得,高强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把菜市场当成辽国皇帝的皮室大帐了呢。
“见了鬼了,这些契丹人怎么这么吵?”高强年轻,才不管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照他的了解,辽国人对于宫廷礼节也远远没有大宋那样严格,便大着胆子四下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气歪了鼻子。只见大帐中两边站了许多契丹人,个个衣饰华贵穿金戴银的,显然个个高官显爵。只是在这时,这些高官显爵们却毫不庄重,许多人拿手指向这三位宋国使节指指点点。口中大声议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好似现代中小学生春游逛动物园一样,在看什么西洋景一样,好不兴奋。
高强正以为辽国皇帝过于新潮,招集了文武大臣在皮室大帐中集体磕药开PATTY,忽然传来几句汉语,这下他才明白了,那几句汉语说的是:“南朝竟是无人了,派一个宦官来作使节,笑死人也!”
虽然知道了嘲笑的对象不是自己。高强的心中也没有轻松半点,身在异国地朝堂上,个人的脸面已经不那么重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身后的大宋。担当正使的童贯被人如此嘲笑,高强几乎是感同身受,年轻的脸上立刻就充血起来,变得红彤彤的。
叶梦得与他并肩而行,立时觉察到了高强的异样,马上咳嗽一声,低低道:“贤侄,稳住了!”
经这一提醒,高强勉强压住了火,却看前面走着地童贯,那脚步依然故我,丝毫不见慌乱,就像周围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唯有身处后方的高强,才能看到他的后脖颈旁有两条青筋一蹦一蹦的,显然心中愤恚已经到了极点。
“咦,这死太监倒有气度,沉地住气,咱也得露点脸,别被这太监比了下去。”也不知是好胜心的缘故,还是被童贯地沉稳所感染,高强就觉得身旁契丹人的哄笑再也不像刚才听上去那么刺耳了,好似从有意义的信息,一下变成了背景音乐,而且是类似韩剧的那种糟糕背景音乐——可有可无了。
“奉大宋皇帝陛下旨意,大宋使节童贯,率副使两名,觐见大辽国皇帝陛下!”一面按照礼节向辽国天祚皇帝跪拜,童贯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不过,原本应该照礼节答礼的辽国皇帝,却低声向一旁的臣子说了一句什么,这才满面笑容地请三人平身,随后叶梦得展读国书,自有辽人接过国书和礼物,呈现给辽国皇帝。
趁着叶梦得读国书的当口,高强把握机会,很是打量了这位辽国地末代皇帝几眼。见此人年纪尚轻,三十不到年纪,精神倒还旺盛,相貌颇为俊秀,戳在皇帝宝座上,卖相却还可看,只是其满面的笑容显得颇为轻佻,完全没有所谓的王者之气。
“一句话,望之不似人君!”高强心里嘀咕着,辽国皇帝,大宋天子,还有女真的开国皇帝,他已经都见到了,三人中最给人印象深刻地,却正是那位现在还在白山黑水之间打黑熊射老虎的猎人阿骨打,倘若看相能定国运,高强也自信能看出这三个国家未来的走势了。
“只不知刚才辽国皇帝到底说了一句什么,通译也没给翻译过来,看童贯的样子,好似是听懂了,气得要死要死的,强忍着没发作而已……叶梦得看来是懂得契丹语的,回头要问问他。”
正在东想西想,礼节已经结束,跟着那北院枢密使萧奉先便率先发难:“前年大宋与我通使,说道看在宋辽两国结好百年的分上,愿意归还所侵夏国地方,近日夏国来使哭诉,说道宋军不但没有依约归地,反而到处建堡设寨,气势咄咄逼人,不知是何道理?”
童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当下糊弄一番,结尾表示业已将崇宁以来所侵地方归还,夏国不日将有消息传来,我大宋礼仪之邦,以信义为重,自然不会赖账云云。
这其实也就是形式,外交的背后是实力的较量和桌底交易,宋辽明争暗斗百余年,彼此早就知根知底,既然双方的姿态都摆出来了,也就一团和气散场。当下辽国皇帝赐国书,与答谢宋国“兄弟”皇帝的礼物,童贯代皇帝转达,毕礼。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三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07 本章字数:2586
觐见结束,三人退出大帐,自回去准备随行出猎,在路上高强垫后几步,拉着叶梦得问了清楚,才知道刚才在大帐中,天祚皇帝接见大宋使节的时候,对自己的身边臣子说的是这样一句混账话:“没想到这太监说话,声音倒还沉厚!”
拿别人的身体残疾来取笑,是一个稍微厚道点的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更何况是作为天子,接见别国的使节,天祚皇帝这样的作为,简直就是“亡国之君”这个词的最好诠释。眼见童贯气的一言不发,叶梦得也是脸色难看,高强却反而轻松了起来:“辽国皇帝如此昏庸,对咱们大宋可不是什么坏事啊,嘿嘿。”
这一句话便扭转了气氛,童贯想了想,竟也笑了起来,向高强点了点头道:“世侄言之有理,稍后的狩猎,咱们可得加把劲,不要叫辽国人小觑了我大宋人物!”
三人全身结束,纷纷上马,童贯选了三十名随从同行,高强自然还是自己的三名部下,此时那马植却又出现了,带领本部人马接应大宋使节参加围猎,便是他的任务。
一面随着大军出营,高强一面问马植:“今日本说是头鱼宴,怎么大军不去捉鱼,倒象围猎的模样?”
马植显然是交卸了身上的差使,又搞定了使节团有随从被杀的事件,浑身轻松,笑应道:“高副使有所不知,这头鱼宴么,虽然以头鱼为名,不过江中本有鱼,只需凿冰取之便可,哪有什么难的?只是落个名目而已。咱们今天是要去猎天鹅。”
“猎天鹅?用箭射么?”
“非也,是用海东青。”说着,马植将手一指,高强便看见一队人马,领头人马鞍上驮着一头大鸟,和当日曾索索在汴梁送给自己的那头海东青极是相似,只略小了一些。
“此鹰神骏异常,拿鹰捕鹿样样皆能,更有一般异处,能从海中啄取大蚌。取其所生的大珠,便是我北边的名产北珠,价值万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极爱田猎,四方贵人都趋其所好,倘若在田猎中能获得皇帝赏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是以人皆求良鹰。这海东青的价格日益高涨,现在一头成年地良鹰,没有几万贯是拿不下来的。”
“几万贯!”高强现在好歹是银行业的钜子。虽然没把这个数字的钱财放在眼里,不过为了一只鸟要花这么多钱,也令他感到有些荒谬。不过话说回头,若不是自己抢了东南应奉局的差事,吸引了天子赵佶的注意力。眼下的大宋也是花石纲渐渐大盛的局面。一树一石运到东京汴梁,花费动辄以万贯乃至十万贯计算,相比之下辽国人还算好了。
“可见君王征歌逐色。亡国之兆,不论是古今中外。都没有什么分别。”
说话间,十余万大军已经遍布混同江上下百里之地,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跟着便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呦呦鹿鸣声音,高强好生诧异,难道这些鹿都是辽国人养好的,一到打猎的时候都放出来?否则哪有这么巧法,包围刚一形成,鹿就都出现了。
问过马植,才知自己是弄错了,原来这些鹿鸣声音,大多数都是老练地猎手模仿鹿配偶的声音,以此来吸引真正的鹿出现,以供辽国贵人射猎。
这方法乍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却着实有效,不片刻已经赶出数百头鹿来,受惊的鹿群东奔西窜,却被辽国骑兵左一队右一队的包抄来去,渐渐赶到皇帝的御驾之前。
天祚皇帝或者轻佻不似人君,射几头鹿却还没什么问题,当下嗖嗖几箭射去,一头鹿应声倒地,随驾官兵齐声高呼万岁,喊声一阵阵的传了开去,远处地辽国官兵知道是皇帝射杀了鹿,也都跟着大呼万岁不止,十几万人的声音响彻天地,声势浩大之极。
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高强也颇受感染,一国以皇帝为首,终年进行这样的活动,对于保持尚武的风气无疑是大有好处的,倘若自己不知道辽国的灭亡为时不远,恐怕见到这样的景象,还会觉得辽国气象万千,武运长久呢。
却看这边,天祚皇帝射了几头鹿,在御营军将地万岁欢呼声中志得意满,颇觉意气风发。身为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就想找些有功之臣来表示表示,于是圣旨一下,刚才呼出鹿来的猎人便被带到了御前。
高强这一看,不是别个,正是与自己一同北来的粘罕,看来女真族人善于狩猎,果然不错。
天祚帝见是个女真人,也有些意外,不过皇帝心情正佳,这点小事也不放在心上,着实夸奖了几句粘罕地“口技”,正在考虑要给予何等奖赏,旷野中忽然传出一声大吼,与适才的呦呦鹿鸣迥异。
“咦,这口技怎么玩出花样来,换了种呼法?”高强还没搞清楚状况,身边马植的脸已经惊的煞白,大声叫道:“有熊!护驾,护驾!”
只见离天祚帝只百步之遥,一处草甸中忽然有一只黑影人立而起,正是一头壮大的黑熊!这熊多半是还在冬眠,被辽人狩猎的大动静吵的睡不着,带着愤怒的起床气出来看个究竟,空气中弥漫着的鹿血腥味,让它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天祚帝的一边。
天祚帝身边本是护卫森严,此刻却有些松懈,只因皇帝顾着射鹿,其余官兵顾着赶鹿,队伍已经散了开去,百步之内不过百余骑而已。
这熊刚从冬眠中醒来,正觉得饥肠辘辘,闻到了鹿血腥气,便知附近有美食,欣然前往,不料却被宣告为不受欢迎——天祚帝射鹿射顺了手,见到这么个大家伙忽然出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一箭射了过去。
要说辽国皇帝的箭术,在这一刻看来还是颇为值得称道的,起码准头可以,百步穿杨虽然未必,百步穿熊耳还是有些看头——这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这熊的耳朵,只是力道甚弱,一支长箭吊在熊的耳朵上,晃悠晃悠的颇有些冷幽默的味道。
只是这熊的幽默感就很缺乏了,起码没有自我幽默的精神,耳朵上传来的疼痛顿时令它狂性大发,一眼认准了对自己射箭的那个浑身亮闪闪的人,以与其庞大身躯截然不相称的速度,闪电般向天祚帝冲了过去。
“护驾,护驾!”辽国官兵大声惊呼,奋力催马向这边赶来,羽箭漫空飞射,只是隔的远了,多数都落在了空处,即使几只射中的,也因为力道不足而未能致命。不过这样的伤势却令这熊负痛,更加狂暴起来,速度又再提升,只见它蓦地人立而起,向着天祚帝狂吼一声,伴随着声浪,更似乎有一股腥风直扑过来。
此时天祚帝本人是已经吓的腿软了,他的胯下坐骑与主人却心有灵犀的很,被这吼声一吓,居然也来了个腿软,前蹄一屈,这马竟然吓得跪了下来,把堂堂的辽国皇帝给扔到了地上,也扔在了离这只受伤的猛兽只有二十多步的地方。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四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33 本章字数:2270
眼看大辽皇帝毙命于一只暴熊掌下的可能性大增,此刻离这位皇帝最近的那一位,却是女真族的年轻勇士,完颜粘罕!
身当暴熊的扑击,粘罕正处在这大熊和天祚帝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粘罕合身一滚,身子匍匐在草原上,当旁人都以为他临阵脱逃之时,那急冲中的暴熊忽而狂叫一声,冲势骤然止住,跟着直起身子,又是一声凄厉的狂吼,震得四周的许多战马都噔噔倒退。
便在这般威势下,几十步外的高强却看的分明,那熊粗壮的身体上,不知怎的竟插入了一只长矛!这矛突兀而来,都没人看见是怎么出现的,但竟然插的极深,从身前一直透到后心,露出半个矛头来。
这一矛使得大熊受伤极重,脚掌踏地的力道已经不再强劲,而是变得虚浮飘忽起来,血液汩汩的向外流,脑袋更是晃来晃去,也不知是在寻找杀伤自己的敌人,还是根本失去了方向。
高强这时脑子是转的快的:“机不可失,要出风头就是现在!”他呛啷一声,从腰间拔出宝刀,大呼“护驾”,催开胯下照夜玉狮子宝马,闪电般的冲了上去,那些辽国皇帝的随驾军士却大都因为胯下战马被那熊的威风所慑,一时脚软,不及赶上前去。
高强原本就是紧跟着天祚帝,此时可谓近水楼台,他的宝马又不同凡品,向着垂死的暴熊冲刺的势头一往无前,立时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连吓得手脚发软、在地上滚作一团的天祚帝。此时也大声叫了起来:“南朝使者。快快护驾!”只是声音像小鸡一样绵软无力,唯一可观之处就是那颤音还颇有点西洋美声唱法的味道。
后面的韩世忠等人见状却都大惊,垂死的猛兽更加凶猛,是每一个打过猎的人都知道的事,高强就这么直愣愣的冲上去,他那两下子又不是真个能提上筷子地,怎叫人不担心?只是担心也来不及。那宝马撒开脚步。几十步距离瞬息便至,韩世忠钢牙一咬,闪电般取出大弓,搭上狼牙利箭,飕地一箭射出,抢在高强之前直射中那熊的心窝。
这熊本已受了致命伤,此时强自支持。只是凭着一股子野性而已。韩世忠这一箭发自五十步外,箭力之强劲几可穿金透石,这熊哪里抵挡得住?又是仰天一声痛苦的嘶吼。只是这次的吼声已经微弱了许多,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高强恰于此时拍马赶到。掌中宝刀迎风一晃,唰的一刀,所到之处如热刀切黄油一般,那熊硕大的头颅竟被一刀枭首!其实马上挥刀斩人,绝对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高强虽然是仗着宝刀锋快,一刀建功,其本身地马术和刀术也可说是颇有可观了。
只是毫厘之差,辽国御营的护驾军士才赶到这里,一群人将天祚帝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余人等刀枪齐下,登时将那熊的无头尸身斩地稀烂。
俄尔天祚帝被扶上马背,看来并无大恙,辽国军士齐声高呼万岁,马上不便跪拜,个个举起刀枪指向天空,又惊起一群野鹿。
皇帝虽然无恙,今日受惊不小,这猎是没什么兴致打的了,只观看了一会海东青在空中捕捉天鹅的雄姿,天祚帝耶律延喜便摆驾回营。
原来方才粘罕离皇帝最近,见这大熊从冬眠中被惊醒,又中箭受伤,其凶猛程度非一人之力可阻挡,恰好手边有支长矛,他便将那长矛一头插在土中,另一头高高挑起,一俟那熊冲上来,矛尖刺入熊的身体之后,当即用尽力气横里滚开,险而又险的避过了黑熊的铁掌横扫。
高强扶起粘罕,见他身上无伤,问了方才的经过,口中不住惊叹,心里却很是遗憾:“这熊忒煞无用,怎么没把你给弄死呢?咱们私人恩怨是没有,不过你不死,我心烦,最多你死了,我难受一下好了……”
当天晚间,御帐中大排筵宴,辽国大小官员,各方使节,各族酋长,大凡有点脸面的都一体出席。席间头一道菜呈上,便是日间那头惊了圣驾的黑熊的熊掌。
此刻天祚帝已经恢复了几分皇者威仪,面对已然化作席上珍馐的熊掌,这位统治辽国万里疆土的皇帝大手一挥,帐中群臣一人一口,将这只胆敢惊了圣驾的大胆黑熊分而食之,表现出了对帝国皇帝的无比忠诚以及巨大勇气。
不过惊魂甫定之后,天祚帝倒没有忘记救驾有功之人,四只熊掌除了左前掌由他自己享用之外,较为鲜嫩的右前掌赐给了把握机会最好的高强,飞马将黑熊一刀枭首,当天这位南朝副使的英武表现是拉风之极的,尽管那熊先后被粘罕和韩世忠重创,当时一条命已经去了九成九,高强就算不去碰它,这熊片刻之间也会倒地毙命了。
两只后掌自然就分给了护驾有功的女真勇士粘罕,以及南朝使节随员韩世忠,并各赐强弓一把,甲胄一副,良马一匹,金银绢帛若干。
拜领皇帝赏赐的,除了粘罕之外,现任生女真节度使的完颜乌雅束也同时跪谢皇恩。出于对救驾之功的感激,天祚帝言语中对女真人很是夸奖了一番,他身边的一位契丹贵人也很是说了些好话,皇帝一高兴,便又给粘罕加封东北路招讨司详衮的头衔。
“详衮?这是什么职位?”高强不解其意,便偷偷询问一旁的叶梦得。
“高贤侄,这详衮乃是辽国官名,多设立于各部合居游猎之处,职司稽查不法,维持治安,若是用大宋官职来比较,类似于巡检一职,品秩虽然不高,权力可就不小,用来对付周边不服的大小部落,最是好用不过。”叶梦得好似对辽国各部落的分布和实力对比下了点工夫,很快就看出了详衮这个职司对女真人的好处来。
高强点头了解,女真人连年致力于对付周边的部落,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实力,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为自己寻找合适的理由,以避免周边部落群起而攻之,同时也防止招来辽国的干涉。粘罕得到了这样一个职位,对女真的统一大业将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四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42 本章字数:2284
我看天祚帝未必一开始就想到了要封这个职位给女真人,那在身边咬耳朵的契丹贵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童贯眼睛转都不转,已把高强和叶梦得的对话收到耳中,哼了声道:“贤侄眼光不差,此人名叫萧奉先,现为北院枢密使,乃是辽国有数的掌权之人,除了宰相耶律俨之外,可没几个人能跟他抗衡,若是论到圣眷之隆,则耶律俨拍马也追不上他了。依此人的一贯作为,和适才的表现看来,九成是收了女真人的好处。”
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因此略微议论了几句之后,三人便又恢复了外国使节的超然身份,心安理得地享用起这头鱼宴上的各道珍馐美味来,尤其是在现代长大的高强,对于这般完全野生和纯天然的筵席,最是稀罕不过,每吃一道都会大大感慨一番:“纯天然啊!绿色的啊!熊掌!鹿唇啊!……”直到吃的肚子鼓起,塞不下为止。
当天深夜,高强正被过度进食的肚子折磨的睡不好,童贯那边来人相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待高强进了童贯的营帐,却见叶梦得也坐在当地,显然是真的有什么要事,高强给自己加了点紧张,暂时将饱胀的肚皮丢在脑后。
童贯挥退手下,帐中只剩下三人,忽地将面前的矮几用力一拍,怒道:“辽国君臣,辱我太甚,辱我大宋亦太甚!”原本一脸冷峻的脸上已经紫胀了面皮。
高强一看就知,白天的那一幕深深刺激了童贯,虽然隐忍不发,不过就连他都心里冒火,不要说身为太监的童贯本人了。
要记住,太监,也是有人权的!
“咳咳,节帅息怒,蛮夷之人不知礼节。不必为此挂怀。”叶梦得见高强不说话,只得充当起解劝的角色。
高强忽然想起一事,便向童贯道:“节帅,那辽国皇帝虽然取笑于你,自己在那头黑熊面前,喊出的声音可连只小鸡都不如,节帅大可以鄙视于他,此等低劣之人,不需与他一般见识。”
童贯哼了一声。却向高强道:“贤侄,在汴梁时,你父与蔡相同我商议,此番出使乃是身负重任的,可还记得?”
“小侄自然记得,我大宋图谋恢复西北,苦于辽夏沆瀣一气,因此要设法搅乱辽中局势。俾我朝北顾无忧,轻取西贼。”
“说得不错,据我了解辽中各部的局势,东北边小族女真,近年来日益壮大,其部民多以勇武著称,对辽国地统治又多有不满。久存不臣之意,照贤侄看来,这女真人是否有可用之处?”
高强沉默,心说你还真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女真人!
叶梦得在一旁。解说起女真的种种来。显然是下了一番工夫:“女真人在东北一带分布广泛,在南边辽境、渤海旧地以及高丽之间活动的,系辽籍。受当地辽国官吏管治,俗称熟女真。又名系辽女真,此部过于分散,可以不论:北边不在辽境之中的,唤作生女真,各部种姓繁多,近年来以完颜部为最强,承袭生女真节度使一职已经垂百年,生女真各部也渐渐统一,其可用之兵大约数千,素以勇猛著称,此部若能起兵攻辽,对辽国局势当有极大冲击,不过因其兵力薄弱,终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正适合我大宋的需要。”
高强忽然想起一事,当即笑道:“不瞒节帅和叶世叔,小侄却也看好这女真人,借着捉拿马贼的机会,已经与女真人搭上了线,这女真部落不产铜铁,小侄允诺每年提供刀枪甲仗若干于他,已经取得了女真人的信任。”
“果有此事?”童贯精神一振,随即却把脸板了下来:“贤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擅作主张,胆子不小!”
高强却知道,童贯既然开了口,对女真人就很是看好的,加上这次出使吃了辽国地大羞辱,依照他的脾气,不给辽国狠狠上点眼药才怪了,因此对于自己结好女真人这件事,童贯绝对是持赞成态度的。
“节帅,小侄当时孤身在外,可来不及找您商议,不过这件事也是在汴梁就有了初案,小侄依照而行,想必也没什么大错失吧?小子斗胆,望节帅海量则个。”
果然童贯哼了一声,也就不再理会,转问了些交易的细节,便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来商议一下,这女真人究竟反意如何,何时能反,能造起多大的反来,一切能在掌握,我大宋才好趁机取事。”
“女真人六年以后就会造反,再十一年灭辽,之后就轮到大宋倒霉,咱们现在拿女真人当棋子,以后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高强很想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出来,却知道说也是白说,眼珠一转道:“节帅,小侄此番流落在外,多承几位渤海人帮助,这才留得命在。”
“便是那郭药师等人了吧,本帅也见了,确有过人之处。然则如何?”
“小侄曾与其闲谈,说起东北各族,原来这女真人的驻地在辽境和五国部之间,那五国部的东方便是海东青的产地,辽国贵人都以名鹰为贵,因此历年来派遣使者,经由女真境内去东方取鹰,其使者都持皇帝所赐地银牌,因此女真人呼为银牌天使。”
“这银牌天使所到之处,仗着自己身负皇命,又欺负女真人不开化,任意欺凌女真人,金帛子女张口便要,伸手就拿,据说前几年,前任女真节度使盈歌死时,女真人要将他生前的坐骑殉葬,有个辽国使者看中了这马,竟非要不可,女真人气的没法,将这马的尾巴偷割了去,这才断了辽国使者的心思。对于节度使尚且这般骄横,对寻常部民就更可想而知了,因此女真人深恨辽人,言辞间多以畜类呼之。”
“近年来女真完颜部实力见长,境内多处营造城堡,四处收买甲胄军器,积草屯粮,训练甲士,其反意已经日渐明显,东北各族有识之士多以为忧,只有辽国皇室却蒙然无知。那郭药师只道是皇帝昏庸,今日看来,女真人只怕与皇帝身边那个萧奉先还有所勾结,仗着他的庇护,才能逍遥至今。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五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51 本章字数:2236
高强的这些信息,只有一小半来自与郭药师的交谈,多半是来源于历史的资料,否则类似契丹贵人强索女真好马的事情,双方都不会没事到处宣扬,区区一个渤海平民的郭药师又怎么可能知道?
只是童贯对这其中的细微分别就没那么明察了,听的频频点头,满面喜色:“贤侄有心之人,这说的透彻,看来女真早晚必反,咱们也不需推波助澜,只要好生把握时机就是。”
“不过,女真人数较少,与辽国百万之军比起来,强弱极为悬殊,他要想造反的话,也没那么容易吧?”叶梦得听了高强的分析,却比较倾向于谨慎从事。
高强心说您是不知道啊,这女真人可厉害着呐:“叶世叔不知,北边各族之中,对女真人有这么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精勇之名各族皆知,料来不是好相与的。小侄与女真部落几位孛堇接触之后,深觉此部虽然不甚开化,领导之人却不乏睿智,并非鲁莽之人,女真一旦起事,辽国有难矣!”
接着把自己对阿骨打等女真领导人的印象说了一下,言语间用辽国皇帝和权臣的表现做一对比,童贯和叶梦得等都觉诧异,想不到这么一个几十年前还在茹毛饮血的部落,对于自身与敌人实力的对比竟有着清醒的认识。
“如此说来,女真人要造反,这是一定了,届时辽国国中必定大乱,我大宋便可趁辽国无力南顾之时,集中兵力灭了夏贼。此真乃天赐良机也!哈哈哈哈~”童贯仰天而笑,虽然压低了声音,笑的却着实欢快,也难怪,西夏是他心头旧恨,辽国则是新仇,有机会让这两个敌人一起吃瘪,他心里可别提多高兴了。
高强却有些无奈,你想的是不错,可就是漏算了一件。这女真造反要是能把辽国给灭了,到时候咱们有没有能力应付这么生猛的一个新敌人?
童贯脑子里是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地,毕竟几千对百万,任谁也不会想到,立国二百年的大辽会因为这么个小小部落的反叛而灭亡。他所想的,只有女真造反这件事要如何更好的利用:“贤侄。你与女真这军器交易,真乃一招妙棋,一面可以取信于他。一面又可把握女真起事的时机,他若要举兵,就得大量购进兵器甲胄,如此一来,女真的动静就尽在咱们掌握了!”
“是是,不过以小侄看来,女真近来的动作越来越大。境内不断增筑新的城堡,整兵缮甲。反意日彰,连郭药师这样的白身百姓都有所警惕了,难保辽国朝廷的有识之士心存警惕。因此女真之反,恐不远矣!节帅要借此机会出征西夏。还得抓紧时间扩充军备才是。”
童贯嘿嘿一笑:“这个却不劳贤侄挂怀,本帅在西北时,无一日不以剿灭夏贼为务,这几年虽说迫于辽国的压力,奉旨不再进取,不过军备可没一日松懈的。对了”,他的记性倒好,又想起一件事来:“当日贤侄与我商议了要资助西北的百万军粮,可不要疏忽了,这次回朝面圣之时,我便要与蔡相一同向今上说明此事,到时贤侄可要有个条陈。”
高强连忙答应,心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李应的手下总管杜兴眼下正在宋辽边境地瓦桥关待机,石秀则应当已经到了大名府,自己只需经过边境时将消息通知杜兴,由他报告给石秀,等到自己回京的时候,燕青与许贯忠等应该也拿出了初步的办法了吧?
数日之后,混同江上地冰层开始溶化,辽国皇帝的春捺钵也接近了尾声,童贯便向辽国皇帝辞行,一番礼节之后,这百多人的使节团掉头南下,再次开始漫漫旅程。
队伍刚行出十余里,忽听身后传来呼声,跟着马蹄声响,有数骑追来。
马植仍旧担任护送使节团离境的使命,这也表明他平安逃脱了使节团有随员被杀的责任,此时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立刻派出一队十骑的斥候前往探查,使节团大队则整肃队伍,静候其变。
不一会,那队斥候与来人一同奔至,高强看时,却是女真人粘罕,他一见高强,立时哇啦哇啦大说女真话,一双眼睛显得极其有诚意,可惜高强却完全不解其意。
好在还有李应在,当下高强带着自己的随员离开大队,去和粘罕说了会话,原来这粘罕刚刚听说南朝的使节团已经完成使命南下了,他有些事情放心不下,立刻飞马赶来,表面上当然是说与高强一见如故,要送上一送。
高强知道他是为了武器交易的事而来,看看马植的手下都站在离自己较远的地方,便假作亲热地上前与粘罕拥抱,两人拍拍打打好似兄弟般地亲密。
无奈相互之间语言不通,无法借此机会咬耳朵说话,好在李应就是高强指定的交易负责人,粘罕也是认得地,因此三言两语之间,高强便承诺,只要一回到大宋境内,双方的交易便开始执行,不出意外的话,第一批货物将于三个月之后抵达女真境内,交易地点就定在前几天双方一同作战,消灭了赵钟康马贼一伙的那个墟市处,同时高强也将派遣得力人员,担任双方的联络员,常驻女真境内,建立起双方交流的固定渠道。
敲定这件事之后,粘罕对于高强是越发的亲密,左拍右拍,咧开嘴不知说什么好,倘若他比较细腻的话,恐怕连“认识你,真好”之类令人耳刺牙酸的话都能说出来了。
不过蛮族有蛮族的表达方式,粘罕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柄刀来,双手呈上给高强,照李应的说法,他是要与高强行女真战士的礼节,相互交换武器,表示彼此牢固的战斗情谊。
高强连忙解下腰间的随身宝刀,要递给粘罕,却见他不肯伸手来接,仍旧捧着他自己的刀,递到高强面前。高衙内好不纳闷,眼见他瞄着的却是韩世忠的腰刀,这才恍然大悟,记得粘罕当日试刀之时,曾经嫌弃自己的刀过于软了,还是韩世忠那把刀比较合他胃口。
第七部 燕云 前篇 第三十五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6:59 本章字数:2153
这便好办,轻轻掉个位置,交换武器的双方就变成了粘罕与韩世忠,女真勇士用刚刚得到的辽国皇帝御赐腰刀,交换了大宋国太尉府高衙内千金铸造、宋国勇士兼未来名将韩世忠的佩刀,双方都甚欢喜,又定下来日再见之约,这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高强与随员们纵马前行,很快追上了使节团大队,回头望时,那粘罕策马驰上一个小丘,正在向自己这边不断挥手,其意甚诚,令人感动的很。不过回过头来时,看到韩世忠把玩着手中的辽刀,高强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有趣的念头:真是可惜啊,历史上与韩世忠打的最为激烈的,不是这位粘罕,而是其堂弟兀术,汉名宗弼的才对。也许,这一次的交换武器,意味着在这一个时空里面,这两个人将要结下不解之缘?
迎着东南吹来的风,已经可以感觉到春天来到的气息,高强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这种用自己的双手来创造历史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呢!
一路南下,并无多话,等过了燕京,到了白沟边界,马植交卸了差使,与三位使节一一话别,与高强之间因有过较为深入的交流,因此说的更多了些,虽然不能留下联系电话和邮箱地址QQ号什么的,两人却也交换了详细的联络方式,而后洒泪而别。
进入大宋境内,穿过瓦桥关的关城,高强仰头望了望蓝天。长吁一口气:大宋的天,我终于回来了!
一路南行,大家其实都很疲劳了,童贯便做主在瓦桥关暂歇两日。一路紧张了许久,到了自己的国土上。使节团众人都开始放松了下来,因此对于童贯的这个决定,许多人都欢呼雀跃不已,跟着四散去找乐子。要知除了童贯之外,这使节团里都是精壮的男子,北上混同江的旅程中几千里都没多少人烟,早就憋地狠了。
高强对这上头倒还有点矜持,街上的低级货色是看不上眼的。况且他心里还有事,便教李应通知杜兴前来回合,许多大事要交代他去办。
也不知李应用了什么法子,高强等刚刚在瓦桥关城中的一间酒楼上坐了盏茶时分,那杜兴便露出了招牌的丑脸,同行的人却令高强也颇感意外:竟然是石秀!
在这里看到石秀。高强立刻便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否则本该镇在大名府的石秀不用北上数百里,来到白沟边境等候自己。
“得见衙内无事,小人不胜之喜!”石秀见到高强,竟扑了上来,一把拉住高强的手,上下打量一遍,见浑身零件不见缺少,这才露出喜色。
高强历经生死磨炼,愈发沉地住气了。拉着石秀道:“三郎莫慌,有甚事体,仔细说与我听。”
石秀依言坐下,喝了几口茶,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他当天与高强等在大名府分手之后,便停留在大名府,身边自有心腹的手下安排一切,也趁机将北京一带的事务好生梳理一番。
这些事务之余,石秀并没有忘记当日在东京,高强对于卢俊义的一些疑虑。仗着手下品流驳杂,论消息的灵通可以说是一时的翘楚。他便布置人手将卢俊义地府第以及各处商号都监控起来,大到卢俊义的银铺米店大宗交易。小到这人早茶在新建的翠云楼吃了几个包子,事无巨细都一一落入眼中。
这么监控了一阵子,却并未发现异样,同时河北绿林中对于去年的那宗十万贯应奉纲失陷一案,也只有些不着边际的传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若是换了一个寻常人等,多半认为这之前的疑虑都是捕风捉影,渐渐就会放松监视了。
石秀却始终不曾松懈,卢俊义这样的人,不但家财丰厚,又在绿林道中有着显赫的名声,天知道他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只要有狐狸尾巴的存在,就总有一天会露出来地。
“大约十天之前,卢俊义府上忽然来了个人,此人风尘仆仆,骑的马又是明显的北边品种,系马肚带的方式也是契丹人的样式,我的手下就留上了心。此人进了卢俊义府中之后,立刻被迎进内室中密谈,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卢俊义吩咐安排静室给这汉子居住,又吩咐家人不可轻易打扰于他。”
“小人收买了卢俊义家中的几个家人,却没一个人能探听到他与卢俊义谈了些什么,只是小人心想,卢俊义虽然交结江湖人物,这人却显然不是寻常打秋风的,倒似个远房亲戚模样,却又不曾听说有这么一号,便留上了心,命那几个家人加紧监视此人动静,次日晚间,一个家人听了一句梦话,前来报于小人时,竟是说的‘狗衙内,可算取了你狗命!’”
听到这里,高强已经猜得了几分,与身边的几人相互望了一眼,且不说话,都听石秀继续:“小人听了这句话,次日又查知他是从北边辽境来,便心忧衙内的安危,一面安排人手继续盯着大名府的动静,一面亲自兼程北上,赶到这瓦桥关等候衙内的讯息。不过衙内既然安然,那汉子说的恐怕又是另有其人了吧。”
高强冷笑,拍拍石秀地肩膀道:“三郎,你作的甚好,本衙内此次北上出使,确实经历生死大险,若不是曾索索舍命相救,险些不能生还中原了!”
“有这等事!”石秀大吃一惊,霍地站起:“如此说来,卢俊义府上那汉子嫌疑不轻,小人这便将讯息传了回去,命属下孩儿们盯得紧些,可不能容他跑了,待衙内定夺。”
“甚好!我这里带的有人证,管教他不能洗脱,到时候将卢俊义这厮一网打尽,方消我心头之恨!”原本已经从段景柱那里得知了卢俊义与张青有联系,这次石秀带来的消息更加证实了这一点,高强的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一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9:07 本章字数:2205
交代了事务之后,石秀立刻带着使命南下大名府,他必须在高强随同使节团一同抵达大名府之前,在当地做好准备,捉拿张青和卢俊义,一举清除隐患。
这中间其实是有个很大的缺陷的,虽然张青在杀死曾索索之后星夜南逃,而且是孤身一人乔装逃走,因此,在抵达大名府安定下来之前,他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外面的消息,再加上当天索索虽然中箭受了致命伤,但并未落在马贼手中,相反是仗着坐骑的出众脚力得以逃脱,因此在张青看来,他当日所杀死的就是高强本人无疑。
凭着这样的认识,一方面他可以去找卢俊义邀功,另一方面也可以安心的待在大名府卢俊义的府上休养,因此石秀要安排围捕卢张二人的行动,时间上是绰绰有余。
但这一情况在卢俊义得知张青杀死了“疑似”高强的人之后,便发生了变化,当使节团返回大宋境内之后,以卢俊义广布河北的生意和触角,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使节团中依旧有着高强这么一号,如果真的是朝廷的使者在出使过程中被杀,一到关内就会发丧,不可能毫无动静。
意识到这一点,石秀几乎连与高强告别的工夫都没有,立刻用信鸽向大名府送信,命令自己的手下严密监视卢张二人的动静,必要时可以采取果断措施,以确保此二人不会闻风逃窜。
至于安排给西北军中资助粮草一事,石秀用另一只东京汴梁带来的信鸽送出了消息,当燕青接到这封书信之后。必可会同身在杭州掌控着大通钱庄的许贯忠作出合适地安排,等到高强回到汴梁时,此事便可形成奏折,俾配合蔡京童贯的上奏了。
目送石秀一骑绝尘而去,高强转过身来,着李应将与女真的军器贸易交代给杜兴。
哪知那杜兴听了李应的吩咐。一张鬼脸越发皱了起来,叫苦道:“主人,你也知道,咱们以往虽然有生意往北边去,却不曾去到那么远,顶多就是和高丽人渤海人打打交道。现在要去到生女真部落地境,还是运送大批军器前去,这可不好办呐。”
这杜兴生性耿直,有什么话都倒了出来,却弄得李应在高强面前大丢面子。眼睛一瞪怒道:“有何难办处?渤海与高丽能去,生女真地方自然也就能去,了不起多送些财物打通关节,护送人员多选些得力人手。来往路途准备的充分些罢了!休要罗唣。速速办来!”
高强在旁边听了,却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疏忽,看杜兴这么为难的样子。恐怕问题不在于生意的可行性,而在于这路买卖的成本收益了。而李应恐怕也是准备用自己的财力来进行这路买卖,成本多少在所不辞。
有这样的想法,在当时人来说恐怕是习以为常了,尤其是李应新近投靠高强,尚不曾有公职,这一路买卖又不是轻易见的光地,自然是不好伸手要什么预算。看童贯将这军器交易轻松的交给高强办理,除了说几句奖掖言语之外,什么下文也无,一副理所应当交给高强去搞定的架势,也可见一斑了。
只是高强来自现代,权利意识与这时代的人并不相同,况且这一单买卖关系重大,可不是为了图几个银钱的利润而已,倘若李应及其手下偷工减料,阳奉阴违,或者走漏了风声,惹出地麻烦可大可小。
“慢来!李大官人,本衙内要与女真人做交易,为的是当日要得其援手剿灭马贼,因此信守然诺,不是图这点贸易所得,其间的厉害那也是说不得了,杜总管思虑周详,恐怕这路买卖要蚀老本,乃是生意人的思虑,也不可谓无理。不过本衙内一言信诺,不好教你等去自掏腰包,此行尚需几个得力机灵的人手,要常驻女真那边作为联络,李大官人可与杜总管仔细商议了,拟个条陈,并所需银两用度呈给我,倘有什么不好办之处,本衙内还可想想其他办法。”
李应见高强开口,一时不胜惶恐,连声说不碍地不碍的,小人自然理会得,被高强一摆手给全部挡了回去:“就这么办,往后你等在本衙内身边办事,只消办的好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总不成你等劳心劳力奔走,还要自己担风险蚀老本,那本衙内岂不成了吸血的蛀虫,还哪里能得好汉之效力?”
李应与史文恭等听了这一番话,感激涕零,原本只想傍着高强这棵大树有些阴凉,先爬了上去,再弄自己的好处,所谓千里做官只为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这个道理。不想遇到这么体察下情的头头,真不知几世修来的服气!那杜兴虽然只是个生意人,却也感激,一边跟着李应拜谢高强,一面心中大叹侥幸:“这趟可算没白来,久闻那生女真地方虽然几近不毛之地,物产却都值钱得很,人参北珠皮毛什么的若贩到中原,一本万利不敢说,翻个十倍八倍是有的,既然借着衙内的光走通了这条路,又不用担心蚀光老本,且看我赚个盘满钵满,也显显我鬼脸儿的本领。”
当下杜兴辞别了,自去准备条陈,使节团在瓦桥关歇息两天,第三日再度启程回京。
这一日行到沧州地境,远方烟尘忽起,隐隐望见一队人马奔驰而来,这使节团在东北受了好大惊吓,人人都警惕的很,当即便有一队童贯的护卫迎上前去,余人勒马原地等待。
不一会那队侍卫回来禀报,说道前面乃是当地豪绅,闻说大宋使节团路过,正使童贯大人乃是西北名将,心中好生景仰,因此带了庄客酒宴,在这里款待使节,为首的却是有点身份,乃是前朝大周的遗孙,姓柴名荣,家中有太祖所赐的丹书铁券。
童贯听讲,心中高兴,他在辽国受了好大屈辱,再加上毕生的生理缺陷,最是喜欢别人奉承于他,听说又是前朝遗孙,身份还不一般,更加高兴,当即挥鞭一指:“说不得,那便去叨扰叨扰!”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一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9:18 本章字数:2168
高强在后队接到消息,却也大感好奇,这位小旋风在水浒传里是个尴尬人物,你说你个前朝子孙,逢到大宋朝廷比较宽仁,不找个岔子杀了你以绝后患,就该感谢太平盛世,安安稳稳在家捧着丹书铁券过活多好?偏偏要交接江湖豪杰,整天弄些好勇斗狠之人在庄子里进进出出,连避嫌二字都不懂。
这一次拦路款待童贯,又不知道动的什么心思,不成这一世的小旋风改了性,不结交江湖好汉,结交起朝中权臣来了?只可惜,大凡有点脑子的宋朝臣子,都不会和你这前朝子孙走的太近,以免被言官御史奏上一本,安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不是好耍的。
不过既然童贯点了头,高强便也不在意,横竖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就会会这位柴皇孙倒也不错。
转过一片小树林,前面道旁已经有几十个人跪着迎接,为首一人宽袍大袖,带着逍遥巾,往脸上看三十尚不足,二十颇有余,嘴上微有髭须,相貌俊品人物,见到大队来到,当即朗声道:“沧州草民柴进,道迎童节帅出使辽国归来,聊备薄酒于道左,以洗节帅及帐下众虎贲风尘!”
见他相貌堂堂,说话又中听,童贯也是喜欢,下马将他搀起,身后都是些当地豪绅以及庄客等属,小鸡啄米般只顾磕头。
当下柴进头前引路,引领童贯等人来到路边一个席棚。此处看样子原有个汤水摊子,柴进的庄客将这席棚略微扩建了下,摆了十几桌酒席,童贯与叶梦得、高强等自然是作了上座,余人都有人领着次第落座。各有本地有体面地豪绅作陪。
主桌上的陪客自然是柴进,这位前朝皇孙果然有点底蕴,态度不卑不亢,只言片语就是笑声一片,马屁拍的不露痕迹又叫人受用不已,童贯仰天大笑,连声称赞:“柴大官人。真乃妙人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各自吃喝,间或说上几句,童贯此刻兴致甚高,将北边的见闻捡些稀罕的说出来,听得几个陪客一惊一乍,惊叹非常。
高强正觉有些百无聊赖,柴进忽然将身子转了过来,与高强寒暄了几句。便拉过一个人来道:“高应奉,小人这里有个人,高应奉或可见见。”
高强用眼打量。见这人年纪与自己也只仿佛,浓眉大眼地甚是机灵,身量却高,站在当地英气勃勃,倒有几分石秀的气派,不由有些另眼相看。笑道:“柴大官人品流不俗,交接的人也不当差了,敢问上下如何称呼?”
那人连说不敢当:“小人姓扈名成,山东独龙岗扈家庄人氏。与高应奉麾下李应李大官人也算世交,今来河北道上,乃是带了石三爷的消息给高应奉,并有一个应奉相公的故人消息在此。”
高强听的糊涂,什么石三爷,又是什么故人?不过这个扈成却也是熟面孔,当下叫了李应来说话,果然如水浒上所言,扈成的扈家庄与李应地李家庄,还有祝家庄,三庄互保,同气连枝,那是独龙岗左近的一霸,说是世交毫不为过。
至于扈成所说的石三爷,却就是石秀,原来扈成与李应一样,在山东道上感到了宋江忽然崛起的威胁,也想到了到石秀这里寻找靠山,只是来的慢了点,高强已经启程北上了,因此未曾见到高衙内本尊,只得跟着石秀在河北大名府行走。
迩来石秀布置监视卢俊义家人,这扈成也跟着帮手,他年纪与石秀相仿,做事又很稳便,深得石秀的赏识,这次石秀北上接应高强,留守的人就是他了。
听到这里,高强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倘若没出什么变故,扈成怎么会冒险在路上来见自己?这样的事,石秀又怎么不亲自来办?
只是周围耳目众多,高强权且按下,又问:“扈兄,却有什么故人消息相告?”
扈成也知道不便说什么机密事宜,因此石秀交代的暂且不提,便答道:“应奉相公,可是有个叫做武松地同门,流落在江湖上么?”
“正是!”高强精神一振,武松自从去年在山东与自己割袍断义,负气出走之后,已经大半年杳无音信,他这里时常挂念,一再命石秀打听,却都没什么下落。如此关心武松,倒也不全是他高强讲兄弟义气,实在武松人是走了,留下个万种风情的嫂嫂潘金莲在自己身边,高强空背了个弟弟的名分,每次对着能看不能吃,哪里能不惦记武松?
“这便是了,小人在山东道上有些朋友,说道去年冬天,登州道有人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猛虎,那虎为害一方,官府悬红捕拿,当地猎户久捕不得,一旦被人打死了,因此都要酬谢这人。只这打虎壮士不但武艺高强,为人也是洒脱,金银分文不取,当地官府地赏格也不要,都分了给受这恶虎苦害的猎户,自己飘然而去,只留下个名姓:打虎者,山东武松也!”
高强听的眉飞色舞,想不到武松虽然遇到自己,命运的轨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和老虎的缘分却还没断,往后这打虎武松地名号,在山东也算叫的响亮了:“后来便如何?我那武松贤弟现在何处?”
扈成却摇头道:“小人今年年下就到了京城,只与高应奉出使差了两天,因此山东道上的消息并不那么新鲜了,据石三爷说起,后来武二爷的下落也是众说纷纭,有说在登州二龙山落草了,有说在海州地面出现地,都没什么准信。”
既是还没什么消息,高强也就不再追问,武松这件事情,并不是找到了人就能解决的,他自己的心结若是难解,两人见面又能说什么?这也是高强没有尽力去寻找武松的原因之一,现在既然知道了他本人安然无恙,并且在江湖上显露威风,高强也算尽了朋友的道义。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9:32 本章字数:2414
“什么?你待怎讲?!”高强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着扈成叫了起来,“怎么会不见了人?你且将前后种种,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扈成垂着脑袋,无奈地说道:“衙内恕罪,那张青三日前忽然从卢俊义府中离去,似乎是察觉到了我们在监视于他,乃是趁夜而出,直到次日清晨,我们安插在卢府中的耳目才发现此人不在,竟不知是向何处去了。”
“就这样了?敢情你连日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本衙内张青跑了?”高强难得如此失控,来到这时代之后顺风顺水的他,也就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小菜园子手上吃了一个亏,不但自己差点丢了性命,更有个随从为自己而死,那棺木还在自己队伍里停放着,准备要找个时间,自己亲自送去河北凌州的曾头市,也得当面向人家家属交代。
满拟回到大名府的时候,一举将张青以及牵连出的卢俊义一网打尽,出了心中这口气,哪知这人竟然跑了!
高强气呼呼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这处乃是柴进的庄上,高强受了柴进的邀约,又想和扈成密谈,便没有随同童贯的使节大队去附近的馆驿歇脚,而是来到这里,却不料得了个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扈成见高强气的厉害,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一旁的史文恭和李应都是新人,虽然对高强颇为归心。却还有些畏他威严,根本说不上话。
韩世忠叹了口气,高强身边得力人手还是少了一些。倘若石秀、燕青或者许贯忠三个有一人在此,也不会任由高强这么怒发冲冠,而不能冷静的思考以后地作为。
事急马行田,韩世忠也只好劝道:“衙内休要气坏了身子,想那张青在中原虽说不是什么奢遮人物,卢俊义在河北的耳目可是着实灵通的,只怕衙内刚一进关,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了。此等鼠辈知道奸计不能得逞,还不赶紧逃走么?石三郎心忧衙内的安危,丢下大名府那里的事务,亲自赶来瓦桥关,说起来于此不无职责。可也犯不上着恼。”
高强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韩世忠说的这些。他只需略一转念也就明白了,只是在辽国时亲身追杀数百里,直深入生女真境内。费了偌大功夫,才只报了一半的仇,委实心有不甘。
他定了定神。见扈成还跪在那里,便上去将他扶起。温言安慰了几句,扈成忐忑不安,面上好歹是没事了。
高强想了一会,交代扈成:“你速速回去大名府,传我的话给石三郎:既是那张青跑了,咱们抓不着他,就不能查知他和卢俊义的关系,一时间还不好动他。眼下若要拿了卢俊义,一来证据不够充分,小乙面子上须不好看,二来打草惊蛇,张青或许就此隐姓埋名,一辈子也抓不着他,本衙内实不甘心。你叫石三郎安排得力人手,给我长年累月钉死卢俊义的一举一动,我就不信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说到后来,高衙内恨不得要把那盏油灯拿到自己的脸旁,好显得更加狰狞一些了。
扈成没口子的答应,却还站着不动,高强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
“启禀衙内,小人在山东道上,还得了一个人的消息,不经意间在石三爷面前说起,石三爷说衙内或许对这个人也感兴趣,因此叫小人告知衙内。”
“什么人?”扈成现在在高强的眼中已经有点向多啦爱梦的方向发展了,兜子里的消息一会冒出一个,你还不能着急,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讲话。
“山东青州府有个富户,家中藏了一本什么帖子,乃是拓地什么碑文,近日因家中做生意要本钱,拿出来叫卖,被两个买主同时看中了,因此争闹,结果其中一个买主的夫人出来填了一首词,将另一个买主给惭愧的不敢再争。这件事在青州府很是传扬了一阵子,那夫人的词真个好的没话说……”
高强心中某个极为隐蔽的角落,在这一刻“碰”地一声,像是忽然被搅动了一般,埋藏在心底很久的某种情绪,忽然全都翻了上来,五味杂陈,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或许其中最多地,还是一股莫明的酸味吧……
扈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到高强面前道:“衙内请看,这就是那位夫人所填之词,原作现在在那家富户手中,小人只抄录了这词在此。”
高强默然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那玉版纸上疏疏落落几行字,虽然是男子笔迹,读起来却是口角噙香,无限情思沁人心底:“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人比黄花瘦……”这一首词,高强在现代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但此刻读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倘使这一首词是那位伊人写给自己以表情思的,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时抛下一切,去慰藉那被相思折磨的玉壶冰心。
扈成察言观色,一面絮絮道:“当时那两家争这张帖子,一家买主自夸豪富,出了天价,那夫人男主人不在家,说是去泰山游玩了,因而不及凑出偌大数目来,那位夫人便用言语抵住了对方,说是此等风雅之物不当沾了铜臭,得看主人是否有这文采配得上才行。而后两家斗文才,那夫人这词一出,满场皆惊,就连对手都说不出半句话来,心悦诚服的将这帖子让了给那夫人。这位夫人当真大度,便将自己亲手录的这首词请人裱糊了,送到对手手上,那对手得了大喜若狂,称道足可抵得那张碑文帖子有余了。”
“呸,这个自然了,易安居士的手笔,又怎么能估量其价值?”高强陡然振作精神,命扈成:“你去山东境内,不论花多少银钱,将那首词的原版手书给本衙内弄来,这件事办好了,我一力抬举你作个指挥。”
指挥是禁军的军职,下辖五百军卒,乃是下级军官向上爬的一道门槛,多少人一辈子也熬不到指挥,扈成眼下还是白身,闻听自然大喜,拍胸脯担保一定给衙内办成这件事,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达成。
高强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张抄录的词下面的落款:“录青州李易安醉花阴”,心里叹了口气,虽然穿越了时空,却依然相隔如此遥远,时也,命夫?
扈成这边连夜启程,赶奔大名府向石秀报信,而后又星夜赶往山东青州办事不提。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9:42 本章字数:2139
这边使节团大队次日启程,柴进少不得赠送大小官员礼物若干,送给高强的乃是一对碧玉老虎,价格甚是昂贵,却也没放在高强眼里。只是高强要交代石秀办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柴进也纳入了注意人物的名单之中,毕竟按照水浒的说法,此人终日交接江湖豪杰,对于梁山泊好汉态度很是亲密,可不知安的什么肚肠——鬼才信他是仰慕江湖好汉的义气深重,他个前朝皇孙,要和配军逃犯讲什么江湖义气?
经过大名府时未作停留,只将索索的灵柩找了个稳便的所在停了,高强写了封书信,交由史文恭派人送了去凌州曾头市,请他府上来人料理丧事,这边高强留下石秀接应,交代说自己王命在身,身不由己,日后得便还得到曾头市庄上拜望。
只是这话是说下了,等到高强真正来到曾头市,那时却早已变了另一副情景,吊丧这件事已经被更大的事取代,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过了大名府有御河直通汴京,使节团弃马换舟,顺风顺水直抵汴梁,总算完成了这一次表面平淡无奇、内容却很是复杂精彩的出使。
当日天子赵佶坐殿,童贯率领两位副使叶梦得与高强述职,说到路上竟有马贼夜袭,高副使与大队失散,十余日方归,其随员一名且为此丧命,朝臣群情耸动,很多人都没想到,以弓马立国的北方强邻,其权威竟然在国内会被一伙小小的马贼如此挑战。
待童贯说明。那伙马贼更曾经攻入辽国上京,掳掠宫女器物等等无数时,宋朝君臣颇有些幸灾乐祸,当初辽宋交兵,大宋胜少败多,最终赔款请降。至今岁币银绢五十万都得乖乖送给辽国,心头这块石头是一直压着搬不走地。听说辽国出了这样大的丑,赵佶笑得前仰后合,连说痛快,痛快!
童贯见赵佶欢喜,当即趁热打铁:“陛下,臣此番出使。深觉辽国日渐衰颓,早已今非昔比,咱们大可不必畏辽如虎,西边平夏之事。可得好好计议一番,前几年臣收复青唐,断了夏贼一臂。将士们热血洒遍西北山川,才营造出的有利形势,不可因辽人的虚声恫吓而前功尽弃啊!”
赵佶这边还没笑够呢,听了童贯话没来得及反应。一边早有人冷言道:“祖宗故例,庙谋运筹是我枢密院的事,童节帅只管指挥西北大军便是。”说话地正是枢密院正使张康国。
童贯脸色一变。不过张康国说的也是道理,宋朝的战略方针通常是由枢密院负责的。就连掌管禁军三衙的高俅太尉府也不能干涉,他这个外军将领就更无权置喙了。
好在赵佶对童贯宠信有加,摆手笑道:“张相公言过了,童贯此番出使,探听了辽人的虚实,正该一一说明,以供张相公参考,不可轻忽了。”
蔡京也出来帮腔,说童贯探敌有功,又在西北多年,深明前敌机要,枢密院厘定今后战略时,不该纸上谈兵,要当据此重新拟订西边平夏战略事。
蔡京和张康国近年来是老冤家了,两人各自结党,一个东府一个西府,朝堂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下一开了头,两人的党羽你方唱罢我登场,朝堂上立刻像五百只鸭子呱呱叫一样。赵佶开头还嫌烦,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他们吵吵也不能怎么样,总比当年新党旧党动不动斗地你死我活,一倒一大片要来得好多了。
百无聊赖地看了会猴戏,赵佶忽然发现高强站在殿上默默无语,想起他这次出使吃了苦头,有一名随员还送了性命,便道:“高小卿家,你这次出去可受苦了。”
高强脑子在这种时候是转的快的,原本蔡京这次叫他跟随童贯出去,就是要为他积累政治资本,听到皇帝口气很值得期待,当即回禀道:“下臣为我大宋,为天子出使,这条性命便不是自己的了,区区苦楚算不得什么,下臣并在辽国官兵协同下,将辽国一直无可奈何地那伙马贼一举全歼,大长我大宋威风,此乃天子洪福齐天,下臣赖以成事。”跟着跪拜山呼万岁。
赵佶这可来了劲头,把高强叫到前面来,听他讲述北边事宜。高强口才本好,这时更是添油加醋,说得口沫横飞,将自己说的英明神武,又句句扣着皇帝洪福保佑,大宋国运压辽并夏,说到惊险之处连说带比划,听的赵佶眼睛都直了,其余官员本来还吵的热闹,见皇帝根本不予理会,都觉得无趣,只好相继闭嘴,朝堂上只剩下了高强的“北辽历险记”。
待讲到一刀砍下了黑熊头,救了辽国皇帝的命,赵佶脱口而出:“可惜,可惜,怎么没要了他的小命?”
高强大汗,不敢接口,心说你这话倘若传了出去,辽宋之间少不得又是一场纠纷,不过以他的身份,才不来管这样的闲事,皇帝爱看谁不顺眼,还用得着他来管?
这世上自然有出头鸟,御史大夫张商英素性严厉,当即跳出来指责皇帝,不该以邻为壑,该当有皇者气度。赵佶的性格其实是比较随和的,看到张商英地威严倒有些“肝儿颤”,便闭了嘴巴,转换话题:“高小卿家此行劳苦,童,叶二卿家出使不辱使命,都是有功之臣,今赐叶,高二卿家各晋一级,童卿家加特进衔。”这特进衔是北宋职官衔的第二位,尊崇无比,再上去就是开府仪同三司,徽宗朝到现在,活着的人带开府仪同三司衔头的只有蔡京一人而已。
话音未落,张康国又跳了出来:“陛下,崇宁三年时已有定议,非宰臣不得加特进衔,童节度出使有功,可赏金银,不可加特进。”
事关自己,童贯不好说话,不过看张康国的眼神已经变得非常非常之危险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6:59:56 本章字数:2350
虽说皇帝的嘴是金口,开了就不能往回收,不过张康国所说的之前那道圣旨也是皇帝下的,而且是书面形式,赵佶刚才是一时忘记了,此刻也想了起来。不过他向来宠信童贯,这次童贯的出使又收获颇丰,起码听说辽国皇帝打猎差点把命丢了,让这位整日价吟风弄月的文人皇帝乐的不轻,怎么说也得封赏一下自己的这位心腹。
到底要如何避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赵佶一时有些犹豫,高强人微言轻,在这殿上本来是没资格说话的,但看到这样的情形,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奏道:“陛下,下臣今次随童节帅出使,朝夕耳提面命之下受益良多,童节帅于庙堂运筹实有独到之处,陛下不妨一听,封赏之事容后再议亦可。”
若是寻常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根本是上不得这金殿,更不用说主动发言了。不过高强圣眷既隆,他老子高俅就是珠玉在前的好例子,从白身到太尉不过区区数年间事,谁又能预料高强的前程会如何发达?因此竟没什么人出来指责他,当然这不代表就没事,倘若高强失势,言官们的好记性会立刻将这件违制之事再翻出来的。
赵佶虽然也有些奇怪,不过高强这句话客观上转移了刚才那个话题,他也乐得就坡下驴:“童卿家,有何卓见?”
童贯本来是想等晚间与蔡京等商议之后,有了默契再提出自己的构想,不过高强这么一来,他也只好趁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末了结尾道:“以为臣所见,那辽国外强中干,国势已日渐衰颓,对于我大宋西征平夏根本没有无力干涉。我大宋正当趁此时机,奋发进取。一举扫平西夏,以消此百年之寇。”当时辽宋之间因有和议,因此彼此外交上以兄弟相称,而西夏却是由原本投降的党项李氏反叛割据而建国。因此虽然大宋因为仁宗时的战事不利而对西夏也许以岁币。但言语中一直以贼寇视之。
宋徽宗赵佶原本是好大喜功的性格,此前西夏战事因为辽国的干涉而罢兵,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因此听到童贯之言,心中颇为高兴。
可还没等他说话,张康国又开口了:“陛下。西夏战事之开之息,当掌于中枢,而不当因边臣一言而决,请陛下慎之!”这所谓的边臣就是指童贯了。战略决策权归于枢密院,这是连皇帝也无法更改的祖宗旧制。
眼看矛盾渐渐激烈,臣子中第一人的蔡京终于开口了。他不紧不慢地出得班来。先咳嗽两声,又看了看高强。细长眼眯缝了一下,看地高强心中一哆嗦,这才向赵佶道:“官家,童节帅久在西边,熟悉边事,虽说边事不因其兴,却也不能无视其意见。以老臣之见,节帅所言西边战事再起之事,可由中枢宰执合议,从容而定,童节帅国之虎臣,可命参赞其事。至于此番出使的应有封赏,与此无关,即行可也!”
蔡京不愧官场老油条,这一下避重就轻,分剖的干干净净,赵佶立时照允,只是这位艺术家皇帝的灵感突如其来,竟来了这么一条圣旨:“既是这般,宰执与枢密可即行商议边事。童贯参赞西北边事,可加同知枢密院事衔,位特进,仍任熙河兰会宣抚使如故。”
殿上众臣都因为这一道圣旨而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皇帝居然为了圆自己的面子,竟然将枢密院副使地头衔赐给了一个宦官!尽管这个宦官战功彪炳气宇不凡,尽管这个宦官深得皇帝的宠信,尽管这只是个头衔,从前有些戍边的官员也曾因为功劳或者权宜而获授此衔,但赐给一个宦官,这还是第一次,况且是以这样近乎儿戏的态度?
童贯这个当事人第一时间醒悟过来,心中的狂喜几乎无法掩饰,跪地山呼万岁,叩谢皇帝的恩德,赵佶则温言慰勉,以西边军事托付之,张康国一系人马措手不及,想不到有什么反击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童贯一跃而上此等高位。
高强适才将话题引到对童贯有利的方面,对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没有一点预计,毕竟历史上童贯创造了太监这一行当的若干记录,眼下才只是个开始而已,只是事情这样的进展仍然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之外,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心:“看老蔡京的眼神,自己这一下未必很得他的欢心呐,会有什么后果?”历史上,童贯与蔡京原本是亲密无间的政治联盟,两人间第一次产生裂痕,就是因为宋徽宗赵佶将最高级的官衔开府仪同三司(俗称使相)授予童贯,蔡京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使相岂应授宦官?”
眼下的蔡京却一无异状,也不知是对于童贯获得仅次于自己的官衔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还是也措手不及,没想好怎么应对,总之是领了圣旨便默默无语。
出使一事就此告一段落,朝议又转向了财政方面,新的钱引即将发行,按照蔡京的奏议,今届钱引将以一比四的比率兑换过去的旧会子,仅此一项便可为朝廷带来巨额进项,足可应付西边的战事费用。
这时代的文臣们并不是八股里面考出来的,懂经济的专门人才着实不少,虽然限于当时时代的局限,经济理论方面极为幼稚,但不代表他们的头脑中就没有关于经济和理财的逻辑。纸币最早在唐代以飞钱的形式出现,当时是以汇兑为主,到大宋统一战争攻克了四川之后,将川中的铜钱尽数搜刮一空,而以便宜的铁钱代替,对富庶的四川进行经济上的掠夺,而正因为铁钱比铜钱更加笨重,这才使得交子这种纸币开始出现。
到徽宗的哥哥哲宗当朝,纸币的发行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川陕各地,山东河北也有一些使用,而京畿湖广与东南五路则不在钱引的发行范围内。
一帮文臣在那里说的起劲,称引的却都是以往的一些简陋的纸币经验,高强听的几度发噱。在他看来,货币就是货币,一个国家的主货币,只能有一种形式,尤其是在这信息和交通不发达的古代,钱币体制更是要保持极度稳定,否则给社会经济生活造成的危害是难以估量的。这时代对于纸币的谨慎态度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实物货币向纸币过渡,在历史上是付出了无数代价,没有成熟的货币理论和足够的贵重金属储备,没有哪个国家敢于将货币制度建筑在区区几张纸片上。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0:04 本章字数:2201
想归想,他是不敢开口了,刚刚一说话,童贯得了特进衔,更加了枢密副使,已经不知道有没有惹蔡京生气,这货币制度是蔡京的地盘,没有和他事先沟通好,还是别贸然说话的好。
哪知蔡京却没忘记他,说了一会钱引发行的事宜,忽然向赵佶道:“官家,今提举东南应奉局高强,在东南自办大通钱庄,所发之银票大行于东南,商贾称便,臣以为,此银票对于我朝钱引不无借鉴之功,不妨请高应奉说说其中道理。”
“啊?”高强心里一哆嗦,就像是被老师突击考试的学生一样,这题目根本没准备过,到底要如何作答呢?“老蔡啊老蔡,就算你对童贯这样的升迁不爽,用不着把我放到炉子上烤吧?”
腹诽归腹诽,既然已经被点名,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高强向赵佶磕头,又向殿上诸位大臣都行了礼,而后将自己的钱庄业务约略说了一下。好在朝中的文臣多半是蔡京一系,因此倒没人过分驳他面子。
等说了一会,中书侍郎梁士杰(原大名府留守,蔡京的女婿)皱眉道:“高应奉的钱庄倘若本钱丰厚,汇兑生意作的大了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等银票只好用作大宗往来,却与本朝的钱引有异。”
“谁说古人没见识?谁说的我跟他急!”高强再次感慨,古人与今人的区别,大概类似与某些农村人与城里人的区别,在于接触的信息量大小而已,同一件事情要是以同一个起点让古代人和今人竞争,鹿死谁手当未可知啊。
“梁中书所言极是,下官办这钱庄,说起来乃是不务正业。自然更不会去弄个钱引之类的出来。只是以下官经营银票汇兑的经验,若要这银票为商贾所信用,须得打响了自己的招牌,让人家拿了银票就能当白银使用,无论何时拿到我钱庄里来,当时便能兑出现银来。既然银票肯定能兑出现银,商贾们便可以拿着银票当现银交易,然则这银票轻省的优点才能显露出来。”
“高应奉所说,是否我朝要避免象交子一般大大贱价。就得让钱引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按照上面的面值兑出现钱来,那这钱引就能通行天下了?”
高强一看这位不认识,说的话可在点子上,忙请教了姓名,原来也是听说过的,就是那位曾经出使辽国,读了错别字的林摅大人,此时已经又升任户部尚书。
“怪道蔡京说他不喜欢读书。人却是有本事的,这一下可说是领会了纸币的基本要素了。”高强暗暗点头,笑道:“林尚书所言得之矣!只需这钱引能随处兑出现钱来,又能轻省便携,百姓哪有不乐用好藏之理?天长日久,铜钱便流回官中,这钱引就代替现钱流通于市,不但省了铸钱运钱等耗费。连钱引的换届都可免了,只需将损坏的钱引定期收回改发新钱,又何必每三年一变钱法?”
这一下将钱引的真正好处说了出来,殿上哄地便吵闹开了。大臣们有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有接受的多的接受的少的,相互间议论纷纷,吵的像鸭子塘。
由于大宋实行铜本位的货币制,这个制度也影响到了周边的辽国。西夏,吐蕃,大理,高丽等邻国,铜价是日益攀升,每年的铸造货币对于官府来说都是赔钱的买卖,一面是大宋的铜钱流入周边各国,一面是市井中将铜钱熔铸为各种铜器,这中间的利润非常之高,因此屡禁不止,铜钱经济对于大宋朝廷已经是不堪重负了。现在高强指出的,钱引可以完全替代铜钱流通,不但避免了实物铜钱的种种弊病,朝廷更是一举丢掉了铜钱货币制度地经济负担,这样的好事上哪去找?
不过,高强只说了理想纸币制度的好处,并没有涉及维持这一制度的种种限制,而要维护一个良好地纸币信用,使钱引避免落得象解放前国民党的金圆券那样恶性膨胀,最后导致国民经济崩溃,这中间朝廷的作为起到关键性作用。
好在关于钱引发行的问题,蔡京在与高强交流之后,已经与众手下进行了沟通,今天在殿上提出来,背后有着充分的筹划,因此自然有人将话题引到这个方面。
过不片刻,那林摅又道:“今我大宋铸钱,每铸十钱须费十三钱,倘若真能如高应奉所说,令钱引可代替货币,则仅此一项,每年便省却二百万贯,诚美事也!况且一旦边中有事,我大宋随时可变纸为钱,亿万军资一朝可具,岂非更妙?”
“非也非也!”高强这时也了解了蔡京的用意,这样危险的问题,一定要在最开始打好预防针:“钱引之可行,其本身便是铜钱,只是指代铜钱,非其本身为钱也!朝廷既然无法随手而出亿万铜钱,便也不能出亿万钱引,否则发行出去后,一旦地方没有这许多现钱来兑换钱引,这钱引便又不值钱了,从前交子之贬值,可为前车之鉴也!”
“如此说来,到底一届发行多少钱引,才是限度?”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最高的决策人,皇帝赵佶。
“官家圣明,钱引之妙,正在此处!”见天子关心,高强不敢怠慢,先一个马屁上去,才道:“今交子大坏,而钱引新发,若能谨慎从事,一除交子陈弊,则为大佳。因此下臣以为,第一,这钱引不可有期限,当言明随时可兑铜钱,地方若发多少钱引,便须得准备好同量的铜钱为本,以备收付,待百姓习用钱引之后,这储备为本钱的铜钱才好渐渐收回。因此钱引之发,当视各路所备铜钱而定。”
一直没捞到机会说话的张康国,这时候总算抓住机会,冷笑道:“高应奉,本朝各路铜钱多寡不一,凡多用交子处,都是缺钱的,你反要铜钱多处才发钱引,然则要这钱引何用?见今西北用兵,铜钱运输不易,这钱引多是要用在西北的,照你这般做法,西北的军费要如何去筹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四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1:41 本章字数:2240
虽然站在政见不同的立场,张康国与蔡京党之间争斗激烈,但高强面子上依然恭恭敬敬,先深施一礼,再从容道:“张相公所言甚是,然下官有一事不明,钱引之发行,在乎西北兵事乎?抑或在乎天下财赋乎?”
张康国脑子不笨,立刻就发现高强给自己下了个套,这个问题可谓是两面刀锋,答哪个都不大对头的,于是哼了一哼,一脚把皮球踢回去:“高应奉以为呢?”
“呸,你踢皮球的本事再高,能高过我老爹高俅?”高强给自己壮了壮胆,大殿上侃侃而谈道:“钱之为钱,天下不当有异,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亦当皆用我大宋之钱,方是理财正道,这钱引若行,仍旧是大宋制钱,不过是换了种表征而已,此乃万世之基,正该缜密筹划,不可急于一时。至于西北兵事所需,我大宋地广粮多,西北童节帅麾下三军用命,胜败岂在乎数百万贯钱引乎?”
这话其实有些强词夺理,新的钱引发行,正是因为财政上捉襟见肘,而最大的用钱处,非西北莫属。然而高强的优势,却在于童贯现在站在他这边,还没等张康国想好如何反驳,童贯已经跳出来道:“启奏陛下,高应奉所言极是,钱引之行功在社稷,远惠子孙,不当受制于西北一时之用兵,而坏万世基业。臣不才,愿献一策,可保西北军资丰足,不用国家一文,俾公相可以放手发行钱引。徐徐梳理我大宋币制。”大宋官场中,称宰相为相公。而蔡京今年年初进位太师,相公一词不足以形其尊荣,朝野都称为公相了。
赵佶听了这会,已然明白了一些,大宋历来财政紧张,许多理财措施都是因应临时的状况而设,结果近似于饮鸩止渴,渐成积重难返之势。现在童贯有办法西北军资不用国家财赋,倒叫他听的新鲜,精神为之大振:“童卿家。速速奏来。”
“陛下,我大宋西北军粮,多与塞下和买,庶民黔首将粮草贩运至塞下,国家再行购进,其间便有许多奸商趁时哄抬物价。比如夏秋收获时,便合力压价收购,后再高价卖于国家,从中牟利,是以西北历年粮草难积,军资之半皆用于此。”
“下臣思量来。若这军粮能悉数交于大商家,国家定个大致的数目,令商家自筹自运,塞下只管收付钱粮。则国家亦必俭省多多,更有甚者,可与商家商借数目。待用兵获利之后,令其再取其利。其间无需国家财赋进出,更加轻省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嗡的一声,比刚才更加吵闹,新担任同知枢密院事不久地郑居中笑道:“童节帅所言倒也新奇,但不知怎么个借贷法呢?又用什么用兵之利让商家取利,难不成我大宋天兵所到之处,要进行掳掠以充军资不成?”
童贯摇头道:“郑枢密,何必出此?便以西北为例,我大宋开边之后,西域宝货得以经陆路而行至中原,举凡香料玳瑁良马黄金等等都可在边市上交易,今已开市数次,每次可收数万贯,倘西北平定,西域畅通,想必边贸之盛不下与辽边五市。设使我与彼豪商约定,由其提供军粮物资,许以边市数年专营之惠,则国家得军资之饶,而彼商贾得边市之利,岂非两利?彼商人出身,经营边市比我朝廷更精锱铢,想见边市当日益兴旺,日后期限一到,国家或可收回,或预收税赋,继续任其自营,乃至更招豪商,承包税赋,价优者营,岂非皆在国家?”这个承包的概念,乃是回京途中高强灌输给他的,关于西北军粮的供应,高强已经想的越来越深入了。
赵佶听罢大喜,能开边用兵又不用掏钱,这是天大的好事:“童卿家,但不知何等样的豪商能行此事?”
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了,高强不敢怠慢,赶紧行礼道:“启奏陛下,下臣在东南办那大通钱庄,得东南各路商旅信任,存银日增,积少成多,可堪一用。今愿自请承担西北军粮百万石,两月内运至塞下交付大军,借贷与大军使用,只需朝廷以西北边市五年税赋作担保,五年偿还即可,以助我大宋天兵荡平夏贼,犁庭扫穴!”
还没等赵佶发应过来,蔡京立刻发言:“有这等好事?高应奉为国筹谋,一片苦心,令人钦佩,自今起,我大宋西北兵事可望不再虚耗朝廷钱粮,反成利国利民,此实乃万世之业也,愿陛下明察!”
“陛下明察!”蔡京党羽早已串通,当即一哄而上,给蔡京撑腰助兴,这时候便看出蔡京一党的声势来,大殿中七成的官员都跟着起哄叫好,到最后连郑居中也跟着喊好:“妙哉,妙哉!商人之有利国家者,乃自我大宋西北始!”
赵佶对于财政是一窍不通的,他关心的只是西北能不能打胜仗,自己能不能再向大前年那样,以击破夏贼告慰太庙,天下太平。现在看到朝中重臣都在叫好,又听说不用国家掏钱,愈发兴高采烈,当即准奏,就按童贯和高强的法子办理,高强的大通钱庄承担西北的百万石军粮供应,而朝廷眼下无需付一文铜钱,以西北边市的五年收入为担保,不足者再以其他方式支付,具体细节由宰执商太尉府共同制定,熙河兰会宣抚使童贯参赞其事。
趁着皇帝高兴,蔡京又奏大通钱庄能为国家分忧,求官家予以赐店招奖饬。说到写字,赵佶那是被搔到痒处了,当即命人铺纸研墨,提起笔来,刚要落笔,忽然向高强道:“高小卿家,你那钱庄招财进宝,店招的书法该当以丰润为佳吧?”
高强立刻头大,什么书法好坏,他这习惯电脑打字的人哪里分的出来?赶紧马屁狂拍道:“陛下书法当今独步,况且天子洪福到处,没财也有财了,丰润瘦挺也不打紧。”
赵佶满意点头,使开瘦金体,挥毫写下“大通钱庄”四个字,兴致起来,又赋词一首,以赞大通钱庄为君王分忧,蔡京在一旁摇头晃脑和词一首,君臣尽欢而散,这朝廷的庭议开的可谓风雅之极。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四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1:52 本章字数:2610
当下退朝,高强小心翼翼捧着那副御笔墨宝,跟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爹高俅下殿去,忽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抬头左右看时,前面童贯大步而行,头也不回,丝毫没有升官之后的喜悦,那蔡京迈着悠然的步子一旁而行,竟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高强心里打了个突,自己的钱庄成功获得朝廷的承认所带来的喜悦,立刻被冲淡了许多:“糟糕,看样子童贯势力膨胀的太快,又是跟我有关系,而且在我跟着童贯出京回来之后随即发生,老蔡京都没半点心理准备,这怕是对我有所猜疑了。”
心中惴惴回到太尉府,跟着高俅的屁股后面进了书房,将那副墨宝交给一旁的刀笔吏去裱糊,高强偷眼瞥见老爹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自觉地垂手站立,耐心等待高俅的批判。
他这么乖觉,高俅倒耐不住了,哼了哼道:“强儿,你可知错了?”
“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
“孩儿不明公相与童节帅之间的玄机,贸然襄助童节帅,令公相对我高家立场生出疑虑,此乃大错。”高强想来想去,也就这点了。
哪知高俅把袖子一挥,喝道:“你懂什么!公相治国多年,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你和童贯出使辽国,为何他要派个叶梦得跟去,你道真是怕你们两个不识字,帮着读国书去么?蠢材!”
高强恍然,怪道总觉得这次出去叶梦得很多余,原来是蔡京用来监视自己和童贯不要走的太近乎,以及有什么幕后交易。毕竟童贯和高俅有同袍之谊,两人又都是军权系统上的要人,倘若联合起来。蔡京的手就被排除在军队之外了,不可不防啊!
“可是,父亲,孩儿除了这西北军粮的事,别的不曾与童节帅商议什么,公相问过叶梦得之后,该当分明,不会对父亲和孩儿有什么误会才是。”高强脑子飞快转动,想想自己好像也没作什么“对不起”蔡京的事吧。
高俅摇头叹道:“强儿啊。你虽然有几分聪明,毕竟还是年轻。不懂得官场险恶,这官场之中,动辄胜败立判。败者几乎永无翻身之日,倘若等待别人真作了什么事出来才作发应,公相早就守在中太一宫里终老了!你看他初次拜相时,将元佑党人整治地多么惨法。亲族门生故吏尽数打成邪党,御笔亲书永不录用,那章敦章相公一旦失势,被他逼得连房子都租不到。身死之后十余日不能下葬,尸体脚趾竟至于被老鼠所啮,可想其心术之深刻。赵挺之罢相之后。三月便即身死,你道是天命所终么?那是终日担忧遭到报复。被公相活活吓死的!”
高强背心出了一身冷汗,以往一直受到蔡京的礼遇,甚至将长房的孙女也许配给自己,因此他几乎忘记了,蔡京对待政敌有多么残酷,心性有多么的忌刻,幸好身边这个便宜老爸也算深明官场沉浮的门道,还不赶紧虚心求教:“父亲,孩儿知错了,为今当如何?”
高俅拿把扇子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自己做的事,来问我作什么?难道叫我跑去和公相说,你不会抛下自己的老婆,去和童贯那死太监作一路?”
被这一打,高强倒醒悟过来,喜道:“多谢父亲提醒,孩儿这就带着颖儿去她娘家走走。”这种私下的沟通,老婆路线比正面澄清要管用地多,毕竟彼此只是有些猜疑而已。
高俅漫应了,忽然又道:“强儿,今日殿上议事,你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什么门道?无非是公相和张枢密继续打对台罢了,不过张枢密可不是公相的对手,今次这军粮的事,就没他枢密院插手的份了。”
“若没有我太尉府的介入,也当如此。不过,现今公相已经感受到了我太尉府与童贯联结有可能产生的威能,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束手待毙,很快就会有狠招出来,只是我一时还想不出,公相会在哪里出招。”高俅皱紧眉头,又像是对高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显然他也揣摩不透蔡京的可能想法。
高强心里一阵发寒,自己老爹在官场上的老辣是自己远远不能相比地,他既然这么说,就必定有他的道理,显然自己就算是利用老婆路线澄清了蔡京的猜疑,这件事也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应付的。
他绞尽脑汁,竭力想站在蔡京的立场上,弄清楚他的逻辑,又回想历史上,大观二年在大宋官场所发生的大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现任枢密使地张康国,就在大观二年年中忽然暴病而亡,这件事会不会和蔡京有关?
他越想越有可能,当与高俅四目相对,却发现高俅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父子二人相对而视,异口同声说道:“枢密院!”
“强儿,你且说说,为何是枢密院?”看到儿子在自己的调教下进步明显,高俅仿佛“老怀大慰”,想要听听高强地推论。
自然,什么张康国马上就要挂点,这种事高强不会说出来的,不过从这件事反推上去,他也想通了不少事。便道:“公相既然是担心我太尉府与童贯联结,他就得设法从军政这边另开口子,叫我们不能丢开他另搞一套,大军在童贯手中,禁军三衙在父亲手中,公相若要下手,唯一的目标就是枢密院了,因此我想,公相很快就会对枢密院有所动作。”
高俅大笑:“孺子可教也!我与童贯近年来都是追随公相,早就被朝野视为蔡相一党,况且我二人在朝中并无什么根基,今日你也看到,国政皆操于蔡相党羽手中,就算我和童贯联手,也无法撼动其地位,因此蔡相所顾虑的,只是我二人与他一旦离心,会被政敌利用而已。若换了是我,在这情形下当立刻予政敌以重击,必可向我与童贯示威,使我二人不能有异心。而若是能打破如今枢密院与宰执对立的局面,则公相同时又将手伸到了典掌兵谋的枢密院中,如此一举两得的妙招,蔡元长岂会放过?”
按照高俅的预料,蔡京接下来会极力拉拢原本和他一直在唱对台戏的郑居中,由于其与高俅父子的亲密关系,再加上金明池龟头事件中,郑居中表现出来的与张康国并不是一条战壕的表现,使得蔡京有充分的理由将他作为突破口。
父子计议已定,高强唯唯退去,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将今日上朝的经过与蔡颖说了,又将自己莽撞行事,没想到叫童贯得了大利,说的懊悔无极,就差以头撞墙了。
蔡颖听他说的严重,也有些慌神,当即提出要回蔡府一趟,通过高强的老丈人、翰林学士蔡攸去澄清这件事,正中高强下怀,于是小夫妻二人收拾些礼物,立时出发往蔡府而去。
可是在这世界上,永远有你意想不到的事,高强自己以为计议周详,哪知一到蔡府门口,就见叶梦得负手站在门前,一脸笑容道:“高贤侄,来何晚也?相爷等你多时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五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15 本章字数:2142
刚一踏进书房门口,高强立时调动起了全身的神经,以及所有的脑细胞,再次提醒自己:眼前的这个老家伙,堪称老奸巨猾的典范,自己就算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在这人与人的争斗上头功力还是远远不足,可莫要一个不小心,失了我们穿越主角的威风!——当然那些有幸投身到所有古人都是极度弱智NPC的世界的幸运儿除外。
叶梦得通禀了一声,反身出去,这书房里只剩下蔡京和高强两人,高强站在门口入内一步的地方,垂手贴膝,低眉顺眼,恭敬的象等待校长训话的小学生。
蔡京却到现在连头也没转过来,只是负手背向高强而立,眼睛望着窗外出神。
沉默,在某种情况下会逐渐增加人的心理压力,尤其是在高强表面平静,心里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的时候,这房间里的沉默,就好像空气也渐渐变得凝滞起来,流动间显得滞涩无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高强竭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诡异念头,例如冲出去大喝一声“你个老东西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话吧”,此种失去自我控制的表现,在蔡京面前作出来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可怕的并不是刀光剑影,而是这样的精神上的较量。什么气势啦,精神攻击啦,都是落了有形的下乘,真正精神上的较量,比的就是钢铁般的意志,在这样沉默的压力下,就算是忍不住出了口大气,那也是输了给对方了。
好在,就当高强胸膛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蔡京总算开口了,身子依旧没有转过来:“强儿。此番出使,辽国如何?”
高强暗叫声侥幸!忙答道:“辽国皇帝轻佻不似人君,一味游戏田猎不理朝政,东北生女真人苦辽政酒矣,其反状渐萌,行见辽中数年便有大变,我大宋正好就中取事。”
“那童节帅,不,现今该称童枢密。也是这么个想法吧?”蔡京的语声平静,犹如窗外和煦的春风。
汴梁的春日无疑比塞北要和暖许多。以至于高强地背心都出了一层汗,心说:“苦也!一回来就上殿面君,我本以为童贯和蔡京之间会事先有所沟通,想不到竟然没有。看来他二人是想碰头商议周详之后再提出西北的进兵方略,不想因为一个封赏的缘故,这西北的兵略提前被端了出来。蔡京措手不及之下,当时虽然选择了支持一贯的盟友童贯,往后可就难说了。我一个小卒子夹在当中,好生可怜!”
“童宣抚心中方略,孩儿并不清楚,不过看其一意积草屯粮。进取西夏横山之意昭然。”斟酌之后,高强为了避免蔡京的心中不快,又不要显得刻意回避童贯刚刚升级的事实,绞尽脑汁。终于决定称呼童贯的另外一个职务,熙河兰会宣抚使,这一个官职。大致就等于西北大军总帅了。
蔡京何等样人,一个细微称呼的变化。其中地关节自然了然于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不过身子依旧没转过来,高强自然也看不到:“强儿这次金殿上的钱引之议,可说地不错呐。”
“全仗公相栽培,孩儿的钱庄得了御笔亲书,也多亏了公相美言。”这种时候不要居功,要多说对方的好处,高强前世与领导谈话的时候便明白了,想来几百年前还是一样。
眼看谈话气氛渐渐轻松,高强正要偷偷舒一口气,不想蔡京忽然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悠然道:“老夫自熙宁时与吾弟同年登第,其后浮游宦海,到今数十年矣!原本是饱读诗书,想要为国家作一番大事业,一面也可光宗耀祖,不负今生,可数十年来进退全不由己,所经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到如今这颗心还没有淡去,也真说的上异数了。”
这几句话不着边际,高强却不会那么幼稚,以为蔡京真的是对自己掏心窝子了,这样人老成精的角色,哪有可能就这样放下防备?当即唯唯诺诺,不发一言,任凭他继续说下去:
“近年以来,朝野中老夫只看好两个半人,能出类拔萃,成常人不可成之业,你可知是哪两个?”
蔡京好似知道了高强不会回答,也不等他说什么废话推诿,便道:“这第一个,乃是我次女的夫婿士杰,他文武全才,为人又不那么拘泥,器量比我那几个儿子都要来得大度,老夫这个执政的位子,早晚交到他手里,才算得了真人。”
想起梁士杰,高强却也认同,这位自己的姻亲决不像水浒传上表现的那样脓包,相反不动声色间步步高升,奇妙的是所到之处官声都还不错:“梁中书才高八斗,老大人目光如炬,那是不会错地。”
听到这里,蔡京终于将身子转了过来,细长眼眯缝的几乎要看不见,扫了高强一眼,淡淡道:“你也说我目光如炬么?那么你不妨猜猜,老夫所看上的第二个人是哪个?”
“您老这么热切地看着我,不会就是说我吧……”完全没有身为小说主角地自觉的高强,此时心里不禁开始打鼓。
蔡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手捋长须道:“这第二个人么,也就是你了,否则你认为我家的颖儿,是个太尉府衙内就能配得上的?”
“得了,感情你老蔡对于看的上的人才,都是用婚姻关系来拉拢和控制的呐!”虽然有些嘲讽,不过高强对于这种联姻手段的有效性还是予以肯定,不然就不会在历史上被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大到国家关系,小到庶民的财产转移,概莫能外。
“孩儿惶恐,不敢当老大人厚爱!”总要谦虚一下,不过高强很清楚,好戏在后头,蔡京这样的开场白,可不是为了夸奖自己两句。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五章(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23 本章字数:2189
蔡京不理他,又把身子转了过去,望着窗外柳树上的两只黄雀,缓缓道:“当日在大名府,士杰见了你一面,对你的评语,是不学而有术,老夫当日看重你有些聪明,又不拘泥,不似我身边这些人,读多了诗书,总有些书卷气。只是看起来,你这不学诗书,毕竟有些与我不同,好些事情上头,怕是与那些武夫才说的来吧。”
可算说到正题了!高强打起精神,正要开口分辨,蔡京背着把手一杨,止住了他说话,续道:“老夫所说,不仅是那童贯一件,你自拜了禁军教头林冲以来,身边的人都是武夫居多,就算有一两个读书的,除了那燕青,也都不走科举正途,反将理财之道看的甚重,可没冤枉你吧?”
“老大人明鉴,孩儿对这科举正途,当日也曾禀明老大人,现下作这应奉局提举,今秋时便当入上舍,到时还得老大人成全。”
蔡京方又转身,望了望高强,忽然笑了笑道:“难为你倒还记得!我大宋历来重文偃武,要想真正登朝拜相,科举方是正途,即便如你父那般,做到三衙太尉,终究还是上不得朝堂,你心里明白,不必老夫多言。”
停了停,蔡京又道:“我也知道,那童贯在西北连年进取,战功是有的拿,你若能取些战功作底,今秋登第之后,再加上你作应奉局提举的功劳,官家眷顾正隆,定是高官可期。只是你莫要以为,那军功只是到边庭上一刀一枪才能杀出来的,端看朝中如何认你罢了!朝中若是看重你,便无功也有功,小功变大功:朝中若不看觑你时。有功也变无功了!”
谈起这等玩弄权术的话题,蔡京是驾轻就熟,捻须道:“即以你今日承担了西北百万军粮这件事,倘若如期完成,便是大功一件,待西北捷报传来。功劳簿上又有你一桩,哪怕你举荐几个良将。在西北立了些功劳,你这举荐之人的功劳也小不了,只需有老夫在。还怕分不到功劳么?”
高强听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等事原本是官场最黑暗的一面,颠倒黑白,冒领功劳。但凡有点正义感的人都要唾弃的,只是这受益的倘若换成了自己,又有几人能抗拒的了其中诱惑?当下形势所逼,总不好驳了蔡京的好意。况且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可也点醒了自己,要想往上爬。靠童贯不如靠蔡京。
“孩儿谢过老大人看护之恩,孩儿能有些许成就。都是老大人一手栽培,终身不敢或忘。”关于“站队”的问题,赶紧表面姿态才是要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话倘若说地白了,可就没什么转圜余地,那时通常也到了决裂的时间了。
蔡京双手扶起,好似甚为满意高强的表现,夸奖了几句,又道:“强儿,今天老夫还有个任务交给你,乃是今日退朝之后,老夫与宰执重臣商议,原先那交子各地发行,虽说川陕为重,河北山东等各地也都有发行,唯有京畿与东南五路例外,这你也知道了。现今钱引之发,朝议既然要郑重其事,那么京畿与东南也不当除外了,只是此二处关系重大,财赋汇聚之地,不容有失。现今京畿钱引发行一事,交由户部尚书林摅林彦振主理,不过东南五路并无重臣镇守,不利统属,老夫颇思之。强儿,钱引之策,你说理甚明,出力良多,可能为老夫分忧?”
高强吃了一惊,这事来的全无征兆,东南要发行钱引,朝廷郑重其事是应当的,毕竟天下财赋半出东南,倘若钱引像以前的会子和交子那样搞到乱七八糟,民怨沸腾是小,摧残东南经济就问题大了。可是蔡京居然想到要自己给他分忧,打的是什么算盘?
遇到这种问题,什么后世的历史知识,什么几百年的经验积累,都是半点派不上用处,何况眼下两人间不知道有没有心结,以蔡京的城府深刻,就算是对高强有试探之意,那也是面子上看不出来的。
高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就算这件事不涉及试探,毕竟自己的钱庄草创不久,积累没那么深厚,这东南钱引发行一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主理,当即出言推辞,只说愿叫大通钱庄同时收付钱引,以利此种新纸币信用的建立,不过既然承担了西北军粮筹措的任务,一时未必有那许多本钱,对于朝廷的行政就没得承担了。
蔡京闻言,却作喜色:“强儿果能如此,助力非小。老夫听来往门下客所言,你大通钱庄的银票通行东南各路,庶民商旅皆习用之,乐而称便,倘若大通能收钱引,则朝廷的钱引便可借你银票之东风,畅行东南无疑矣。”说罢长笑,状甚欢悦。
高强心说哪有这么轻巧!“老大人明鉴,孩儿虽说愿收钱引,只是我大通钱庄仗着白银较多,因此开出的多是银票而非钱票,收受铜钱并不甚多,恐怕未必能有多大作用。”
蔡京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何难?你银票汇兑之间,总有些微零头添头,那些总不是白银,须得用钱吧?你拿些许银子出来,向东南钱监兑些钱引去,但有使铜钱处,便用钱引散发,彼庶民商旅之属,与你交易之时,见钱都用此钱引代替,那不就渐渐散用开了?”
“也不是这般吧,即便是现代的货币,金属辅币的作用还是必不可少的,纸币的容易毁损决定了它不适合作为零钱使用,现在你老人家倒好,把纸币当辅币用,想要一举淘汰铜钱的使用,这不是又犯了幼稚病了?”
想归想,高强却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好在兑换了钱引之后,要怎么在手中花出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当下满口答应,大通钱庄承诺发行钱引五十万贯,五十万两白银克日便当解到户部,心中却在叫苦,所谓财不露白,现在自己的大通钱庄有些树大招风了,眼下就是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出去了,以后朝廷的花样滚滚而来,可怎么是好?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六章(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33 本章字数:2149
答应归答应,高强还是将纸币与金属辅币之间的区别向蔡京解释一番,二者乃是缺一不可的,这钱引发行的目标乃是在大宗交易和往来中代替铜钱,却不是可以废止铜钱的。至于更大宗的往来,就得由成熟的金融机构来担当了,这却不用朝廷操心,自己的大通钱庄是作什么营生的?
蔡京频频点头,又赞了高强几句,随口道:“你且先回去,颖儿离家一年多,也该和她父母姐妹见见面,说些话,过两日你再来接她便了。”
高强一愣,自己老婆留在娘家不走了,这什么道理?不过蔡京既然开口,当驳不得他的面子,唯唯应了。
蔡京又说了些今秋科举的话,嘱咐高强年中便要去京城太学上舍中挂个名应个卯什么的,如若东南应奉局无事,便索性在京城待着等待秋天大比好了。当时的学制,乃是蔡京上任之后新改的,凡能在京城太学中经历下舍,中舍,上舍三次考验者,便赐进士及第,可以参加殿试,将以前的省试和会试都给取消了,燕青现在读的就是上舍,算起来与高强还算是同期生,只是这两个同期生一天也没在同一个课堂里读过书。
话说的差不多了,高强便被蔡京挥退,闷闷地边走边想:“老蔡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这边高强前脚刚走,书房中又进来一个人,向蔡京施礼道:“小婿问过岳丈安好。”来人刚到中年,颔下五绺须。相貌端正,神采不俗,正是梁士杰。
蔡京点头答应了,面容却冷如寒冰:“士杰,看你的份上,又见他乖觉,老夫这才不加责怪,只是这小子近来爬的太快,可有些猖狂了。”他口中地那小子。正是说的高强。
梁士杰深得蔡京赏识,自入中枢以来。对蔡京也多有助力,朝野一片赞誉之声。都说是下任相公——当然,凭他中书侍郎的参政身份,也可称一声相公了,只是距离宰执大位,还有一步之遥。
现在见蔡京火气不减。梁士杰宽解了几句,道:“岳丈,年轻人不经磨砺,不能成大器,要有这点挫折打熬,方可成为岳丈的羽翼。何必与年轻人一般见识?况且我看这高强能知进退,也不当径去与那童贯作一路才是,我家若要长保权贵。小一辈中可还没一个能及得上这高强的,岳丈还得多多调教他成材方好。”
蔡京叹气:“老夫年逾六旬。虽说眼下身子还硬朗,毕竟日落西山……”他摆手止住了梁士杰的客气话道:“人谁不老?此事难言,攸儿几个又不肖的很,老夫可以倚仗的人也没几个了。老夫一生宦海沉浮,仇敌无数,倘若一朝邂逅万一,留下子孙不能成器,政敌翻身掌权,必定要叫我阖家受苦,因此以后这千斤担子,都在你们小辈身上,可要好自为之了。”
不说这里老蔡京筹划后事,高强一路回了自己家中,去时夫妻两个成双,回来却只一个,虽说蔡京言明两日便回,天晓得自己的老婆在这两天要接受什么洗脑?联系刚才自己和蔡京地交谈,几可肯定蔡京必定是要通过各种手段对自己加强控制,这老婆路线就算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个厉害棋子,如何不用?
他进了自己地小院,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闷闷不乐。偶尔抬头茫然四顾,却注意到了身边地这棵槐树。这槐树春天发芽,枝叶茂盛处比两年前自己来到这时代之后更胜,在春风中摇曳生姿,沙沙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温柔。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高强忽然有些惆怅,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大树道:“大树啊大树,你倒是我身边最悠闲的一个,想本衙内当初也是如你这般无忧无虑,如今却整天和人动心机,想有个清闲的时候都没有。”穿越时空地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恐怕就是孤独了,心中的秘密无法言表,若要运用后代的经验来为自己谋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以至于想要改变未来大宋百姓们悲惨的命运,便要时刻与这时代保持一定地疏离,又如何能融入到这时代中去,尽情享受这个时空的生活乐趣?
高强本来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想到自己朝夕相对的枕边之人,也无法触及自己内心深处,更要卷入自己身处地权力漩涡之中,那一种潜藏与内心的孤独寂寞,在这一刻忽然泛起,竟是油然不可遏抑:古人云,微斯人,吾谁与归?只是我今日,可连这个斯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衙内,何必只是心烦,奴婢吹个曲子与你解闷,可好?”这大树竟能解语,高强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树后地是师师吧?吹曲便吹曲,怎生藏在树后吓我,还不出来?”
树后转出一个婉约身影,一袭鹅黄衫裙在春日阳光下隐隐泛着亮眼的光芒,那女子抿着嘴忍着笑,对高强福了福,笑说:“师师不胜于那大树么?怎么衙内见师师不是大树,倒有些作形作相?”
眼前的师师,已经非复两年前入府时那般稚嫩,少女的窈窕身段渐渐显露出来,处子的微微幽香代替了以往青涩的乳臭,随着春风中的槐树香,还有汴梁城春天满城的各种花香,盈盈围绕在高强的四周,不知不觉间又沁入他的心田,高强只觉得这佳人一现身,竟似整个世界都亮了一亮,心头的许多思虑,顷刻间也变得可有可无。
当即笑道:“师师当然胜过大树了,树能听人语,师师却是那解颐之花,胜之多矣。”
师师掠了掠鬓边,寻了个凳儿坐定,腰间取出那管湘妃竹配的洞箫来,按宫引商,吹了一曲“笑春风”,曲意融融洋洋,高强闭目聆听,只觉那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好似又温暖了几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六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42 本章字数:2454
一曲既罢,师师谢了高强的掌声,轻声道:“衙内终日忙些大事,师师是不懂的,只是会吹奏些曲子,为衙内开怀而已。曾记……”
“曾记什么?”高强见她欲言又止,不由得好奇。
少女软玉般的脸颊,忽然泛起了一层红晕,便好似调弄胭脂时,一点胭脂落入了水中,化的淡淡的嫣红,娇羞美态令人见之忘俗:“曾记两年前,奴婢刚到衙内府中时,也是在这棵树下,为衙内吹了一曲行路难,其时衙内本是心怀难遣的,听了奴婢的曲子,好似开解了许多,当时吟了句唐诗,说什么‘长风破浪会有时’,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大听得懂,不过见衙内开怀一笑,奴婢心里欢喜的很。因此今日见到衙内又有烦心事,奴婢便想,倘若能再吹些曲子,令衙内能轻松些,也不枉了衙内养我一场。”
高强听了这几句软语,心里好似吃了人参果一般,沟沟坎坎都叫熨平了去。他原本是心中有数,自己虽然站到了蔡京的阵营,只是恪于形势,倘若现在就和蔡京对立,恐怕没等自己弄出点名堂来,就被蔡京给摁住了动弹不得。要想干一番事业,改变大宋被异族入侵,朝廷播越,百姓生灵涂炭的命运,又怎么能够绕开蔡京,绕开他所控制的朝廷?
之后高蔡两家结为秦晋,妻子蔡颖才貌双全,大家闺秀。正是每个男人梦想的妻子典范,高强偶尔午夜梦回时,端详着身边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容,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倘若不是穿越而来,又怎么可能娶到这样万中无一的贤妻?
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二人新婚如胶似漆,恩爱远过常人,高强与蔡颖在一起久了。渐渐也觉得待在蔡京的阵营里,仿佛也不差了。
只是这次的事情,虽然眼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严重地后果,但是却给高强提了个醒:他并不是生活在纯净的真空里。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枕边最亲近的人,也只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棋子而已,若换了一种情境,她或许就会成为射向自己最锐利的箭矢!
所谓的身不由己。又或者如西方人所说地异化,在这一刻,高强体会的无比深刻。人在这江湖中,身边的每一点一滴,渐渐羁绊,渐渐沉迷。直到忘却本来,随波浮沉,又有谁能例外?高强并不会怨恨蔡颖。毕竟她是姓蔡的,毕竟她嫁到自己家中来。承担的就是连接高蔡两家的任务,一旦两家走上歧路,便是她牺牲自己幸福的时候,从她的角度来说,又何尝是什么幸事?
“只可惜啊,若不是生于此种富贵之家,我们原本可以活的快乐许多……”想及以往的恩爱,高强不禁有些神伤,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淡忘,在心中总会有那么一根刺:有些感觉,一旦错过了就不再回来,即便人面依旧,情境却非,往者何可追?
他这里怔怔地出神,师师不敢打扰,侧头想了一会,将洞箫凑到唇边,咽咽呜呜地又吹了起来。这次曲调婉转深邃,高强本自有些怔忡,思绪不由得便缥缈起来,等到一曲既罢,忽然眼前一道白影晃了晃,这才猛然惊觉,脱口道:“却是怎生?”
师师倏地缩了手,那手中原是拿了一方绢帕,讷讷道:“衙内,衙内勿怪,师师见衙内落泪……”
“我落泪了?”,经这么一说,高强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凉凉的,口边也有些咸味,竟是真得落了泪。
他忙要用自己袖子擦,瞥眼见师师拿着手中地绢帕,有些进退不得,正在惶恐,便伸手将她手中的绢帕给接了过来,擦干脸上的泪水,笑道:“师师啊,都是你曲子吹的太好,引我落泪了,现在用你的绢帕擦我的眼泪,算作罚你,可服么?”
师师被这一下,倒从方才的惶恐中解脱出来,大眼睛里反而掉下眼泪,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来。一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在面前哭,高强可有些吃不住,他费劲力气解劝,拿出了现代电影中学到的各种狗血桥段,除了野蛮女友之类的挨打招数不大好使之外,其余能用的全部用上,总算让师师破涕为笑,轻骂了声:“衙内好作主子,这么欺负奴婢,算不得英雄,羞也不羞?”
“怪哉,我不就是拿你的手帕擦了擦脸,说起来我一个大男人哭的时候给你看到了,丢人的是我才对,怎么说是我欺负你?”这等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本就难猜,高强虽说多了几百年的经验,在这方面可也半点帮不上忙,难道说看了一千部讲离婚的电影或者剧集,那观众自己的婚姻就能从中吸取教训,白头到老了?
不过现代人接触的信息多,同龄男女交往的经验也比古人多些,这方面高强差有一日之长,起码对于女人心难以猜测这一点,他是不会去硬碰硬的,当即转换话题:“适才师师所奏的曲子,究竟是何曲?怎么本衙内随曲入情,竟然会流起泪来。”
师师白了他一眼,似嗔似怒,心怪这人恁地不解风情,不过奴婢的身份,主人问话自然要答,只得抛了自己的少女情怀,规规矩矩答道:“此曲是往日师师出入大娘房中,见大娘读一阙词出神,师师听了也觉得好,便学了来,又照着词中的意境,自己胡乱谱了曲子,可叫衙内见笑。”
高强还在纳闷,师师已经轻声唱了起来,一句句词流过高强的心底,他如遭雷击一般,霎时动弹不得,心中一种揪痛,仿佛真个有一只手在狠狠捏着自己心头某个柔软的部分,那般的痛,无以排遣,尽在这句句词中化去:“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三日,蔡颖还家,夫妻二人又见面,相互之间亲密如故,一同拜见家翁高俅,又说了些闲谈话语,依旧回房歇息。
高强先上床去了,蔡颖坐在铜镜前,将满头钗环一一取下,放在妆奁匣子里,信手一翻,却翻出匣底藏着的那张纸来,纸上所记的,正是当日未曾嫁与高强时,所求的一阙“钗头凤”。
当时只觉略嫌悲苦了些,词倒是好词,蔡颖终日念诵,此刻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心中默念着:“山盟虽在,锦书难脱!山盟虽在,锦书难脱!”她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忙即将那张纸压到匣底。
这一夜,19岁的蔡颖彻夜无眠,双臂始终紧紧抱着身边的丈夫,唯恐一松手,他就会远离。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七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2:51 本章字数:2159
过的几日,童贯辞京西上,临行时在金殿上慷慨陈词,此去定要整军备战,进取西夏,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之势。赵佶闻言壮之,亲持御酒相赐以壮行色,童贯接了一饮而尽,上马离京而去。
高强因为要筹备西北军粮之事,因此逗留京师不走,也出西门十里亭设宴送行童贯。说到西北的战事,高强倒对童贯还有点信心,经过了这么久的相持对抗,小国西夏就算占有补给和指挥上的优势,也在大宋的庞大国力持久压迫之下面临崩溃,只要童贯稳扎稳打,不犯“军事冒险主义”的错误,西夏的平定指日可待。
经过出使辽国这一行,童贯对于高强也有所改观,况且蔡京一童贯一高俅这个铁三角的联盟,现在看来暂时还是有其存在的必要,相反由于童贯实力膨胀过快,引起了蔡京的一些警惕之心,更需要高俅这个中间势力作为缓冲,要知道高俅由于出身和太尉府的地位问题,恐怕终身也无望进取中枢大权,因此,地位稳固而又没什么威胁的他,就成为了最宝贵的盟友,连带的高强到处也都吃香的很。
“贤侄,某家这一去,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你可不要掣肘于某,误了大军进兵时机,那贻误军机的大罪,可也说不得的。”童贯持着酒杯,对高强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
高强满口答应,这事不但关系到西北战局,更在皇帝面前也夸下了海口,更关系到他偌大钱庄以后的发展。就算没有军机干系,也是绝对不容有失。素常他说话总给人有点油滑的印象,因此童贯要多叮嘱几句,见答应的爽快,又显得胸有成竹。倒也宽心。
当下吃了酒,童贯翻身上马,数百亲兵卫护着,大群马队绝尘而去。
高强眼望后尘,脑子里搜刮着从前学到地历史知识,仿佛童贯大观二年应当是有所建树的。具体月份和功劳大小可不记得了,不过童贯眼下封武康军节度使,可还没有加检校司空衔。记得就是在大观二年的军功之后加了检校司空衔,可见今年的军功可期。
“嘿嘿。”高强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童贯有军功,那自己筹措大军粮草,不也有功劳?加上今秋贡举。自己虽然不读四书五经,仗着老丈人的面子,榜上有名也是有把握地,那时进士及第。便可谋个大大的官职了,对于今后的作为,大有好处。
要知道。历史上的女真起兵反辽,是在辽国天庆四年。算起来离现今不过六年而已,留给高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如果他按部就班,靠着父荫和蔡京的庇护升官,要到中枢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年,到时候难道去做亡国宰相么?因此搞东搞西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以后应付国家地危机而做准备的。
“眼下大事就是这军粮,说不得,要把贯忠从杭州调来商议,怎生设个妥帖又快当的法子才好。”高强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回到府中。
只是他刚一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谈笑风生,那话音熟悉地不能再熟,却叫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脚下抢了几步,高强冲进院中,见几人正在谈笑,听见他回来,都转过身来,当先一个人儒衫青巾,可不正是许贯忠?
高强又惊又喜,抢上去拉着许贯忠的手道:“贯忠怎的来了?也不先来封信,就这么自己跑来,莫不是本衙内有甚亏欠你处,上门要债来了?”
许贯忠也笑,只是依旧淡淡的微笑,眼中那股暖意却泄漏了他心中的欣喜:“正是如此,衙内将东南诸事都丢在我肩上,累的小人可怜见,薪俸却不见一文,这几个月过的苦不堪言,便向衙内要债来了。”
高强大笑,一旁的燕青也在那里大笑,好友得到高强的重用,他是比当事人许贯忠自己还要来地开心:“贯忠啊,闻说那大通钱庄手握东瀛贸易船队,广泽东南五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你若是嫌弃数钱太过辛苦,便来与我调个位子,管管这丰乐楼的狂蜂浪蝶,我去替你数钱,可好?”
几人笑了一回,高强咧嘴道:“我正要差人传信于你,却就已经到了,天下再也没这个巧法,可知我大事必成矣!来来,坐下,我有事与你商议。”
几人就那大树下的石桌石凳做了,小环带着两个侍女送上茶水点心,许贯忠却是一路风尘赶来,中午饭也不曾吃,当即就着茶水吃几块点心。
高强容他吃了点,才道:“日前我出使途中,与童贯商议,由本衙内地大通钱庄专责筹措西北百万石军粮,已经差人送了消息给你:这次回京,此事又经殿上宰臣商议已定,三月之内须得办妥,西北大军克日进兵,这军机可贻误不得。贯忠不期而来,可是有以教我?”
许贯忠拿起手巾擦了擦嘴,笑道:“衙内果然知音,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错,小人接了衙内的第一封信,便开始着手筹办此事。前日得了衙内已经进关,不日到京,小人这里也差不多筹备妥当,便启程进京,要与衙内商议此事。”
高强惊喜交集,要知道筹措百万石军粮,这资金问题不说,运输就是一件极为头痛的事,这时代没有火车汽车,水路纲运又是繁忙之极,要从东南千里迢迢将百万石军粮运到西北,光运费就是个天文数字了。连日来他想了许多招式,却都有些难解之处,现在听许贯忠的言下之意,却似胸有成竹,教他怎不喜出望外?
“速速道来,这百万军粮,要如何筹措法?”
许贯忠笑道:“衙内莫急,要设法筹集百万军粮,须得先知道现今咱们西北大军的军粮是如何筹措法的。”他连说带比划,一个宋代军队后勤体系便宛然出现在高强面前。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七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3:01 本章字数:2240
原来别的不说,现今西北大军的粮草,多半都是川陕当地自行筹买,秦凤、延安等处设官粮市,由官吏会同当地士绅,联合订立粮价,以此向民间收购。由于西北各路缺乏铜钱,支付时多半使用川陕发行的铁钱,大宗的则给券支付,如盐引,茶引等,客商持此可到京师或者四川、东南等产茶盐地换取货物,或者直接出售套现。
只是这种制度却难以防止各种舞弊行为,因为中小农户的粮食缺乏储藏手段,他们又需要将粮食尽快变现,换取钱财去缴纳各种赋税,这便给了当地大粮商以可乘之机。他们与官吏串通,将官粮收购的价格压低,而自己则以较高的价格在外面收购,等到官方的粮食收购完不成,被迫提高收购价格时,再将手中囤积的粮食卖出,其间利润可达数倍。
“东南每年所发行茶引,朝廷可得数百万贯收入,可是这些茶引到了陕西边市,却只能换得六十万石军粮,官粮的价格,比东南各地收购粮食要高出四五倍。有这样的黑幕,那西北军粮怎么能不教朝廷发愁?”许贯忠淡淡的说着,眼中却是精光迸射,显然心中愤恚。
高强却几乎听的呆了,在现代也曾听说粮食倒爷的厉害,想不到咱们的老祖宗可一点也不差呢!
不过,话锋一转,许贯忠又道:“今次衙内将这西北军粮大任尽数揽到肩上,贯忠以为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首先一家专断,便绝了西北官商勾结舞弊的后路,衙内本人根本不离京城,那边的消息得的没这么快,贯忠便从此下手。定了个上房抽梯的计策。是如此这般……”
原来许贯忠就从这种官粮收购的黑幕中得到启发。他此来京师,自己从东南运了五万石米,又事先教石秀在京畿各处收购粮食,也已囤积了十余万石,现在存放在西京河南府。
“衙内,我等到了西北边地,由石三郎麾下地客商将东南地米粮各处交付,称说高衙内大通钱庄财雄势大。从东南运来百万石军粮援助军中。须知那西北大军不过三十万。百万石军粮足够一年征战所需,这消息一经传出,米价定然大跌,三四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粮商收购地粮食恰好可卖高价。被这么一冲,势必急于出手,我这边分遣人手四下收购。不旬日便可低价收得百万石军粮。”
燕青听到这里,也笑了起来:“贯忠这条计策。端的妙极,想那些粮商手中,少则数千斛,多则万斛,交易数目如此之大,我大通钱庄的白银正好派上用场,只需数船银子运出,便可了结此桩收购。”
“不错!我还可将银在京师换取盐引茶引,到陕西这些券也派上用场,亦可用来当地购粮支给大军,总算起来,恐怕不需五十万贯,便可完成此案。”
高强拍手称妙,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百万石军粮到了许贯忠这样聪明人手中,就跟变戏法一样的简单:“此计大妙!更有一桩好处,沿边军粮不用收购,今年这川陕的铜钱调运便省却许多,更加有利于朝廷在这几路发行钱引,替代之前的铁钱和交子,诚为国家和百姓的幸事!”在富庶的东南,因为钱荒而铸行当十钱,其危害已经是他亲眼目睹了,可见长期使用铁钱的川陕,其受害程度又有多么深重。
他这句话说出,许贯忠和燕青却一起肃然称是:“衙内时刻心怀国家,小人等敬佩。”
高强连连摆手,其实身为一个统治阶级既得利益地受益者,关心国家是最理所应当的事,许多人以为上位者都是糊涂蛋,只知道吃喝享乐,榨取民脂民膏,又怎知道经营偌大国家的辛苦?
几人商议已定,便差人去叫石秀来,要商议细节,这边许贯忠又将东南大通钱庄和应奉局各事向高强禀告,一连串的数字报将出来,其气势可以与超级计算机相媲美,听的高强头昏脑涨,总之东南无大事,自己尽可放心,放手而为可矣。
说罢东南之事,许贯忠却将话题一转,说起山东来:“衙内,当初咱们设计那船队地规划,小人想以山东梁山泊为一个中转,东瀛船队可到此地歇脚,转输货物,山东河北的财货也可不必挤那运河纲运,直接由此处登船出海。可如今梁山泊被山贼占据,此事难行,如何是好?”
说起来,这件事高强也是挺烦心的。当初捧了宋江起来,各处造势,这山东及时雨地名号甚是响亮,无论官民绿林,多半都知道了这么一号,至于如何个了得法,自有各处好事之徒添砖加瓦,不需操心。
可宋江虽然出了名,对梁山泊的控制却不是那么严密,相反晁盖等人上了山以后,仗着梁山泊地水势,反而立起山寨,作威作福起来,平素几个头领带着数百小喽啰,驾着渔船四出劫掠,周边官民都叫苦不迭,左近数十里几乎没了什么人烟。宋江虽然得了高强的号令,想要设法在梁山建立船队的中转基地,可是却一直没办法摆平晁盖等大小头领,别的不说,只这么大数目的金银进出,就是考验这些江湖好汉最重视的“义气”二字了——黑吃黑,还是讲义气?这是个问题呀!
高强将这些难处说了一遍,许贯忠闷头不语,其实当初高强执意要收宋江,许贯忠就有些保留,如今事情进展不顺,也是与此有关。
燕青见气氛忽现沉闷,他却是心思快捷,立刻笑道:“衙内,贯忠,此事却也好办。”
“如何?”高强忙问。
“那梁山泊水贼闹的凶闹得大了,官兵不敢正视,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也有利我船队与此中转,做些不那么需要见光的事,倒也不是坏事。如今的难题,是单单靠这宋江,无法挟制梁山贼寇,说到底还是咱们在那梁山上无人,以小乙之见,不如就让那宋江入了贼伙,就便取了梁山大权,这梁山不就从了衙内了?早晚有用时,许他个招安,又可博一个前程,光宗耀祖,洗脱了这贼名,岂非美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八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3:10 本章字数:2229
如此釜底抽薪的妙计,惊的高强目瞪口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换个角度去看,立刻就会海阔天空。事实上,对于许贯忠当初提出的,要将梁山掌控在手中这样一个策略,高强就始终觉得有些难以完善,如果要将一些不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的事,例如自己私下从日本运回的大批白银和财货经由那里中转,注入大通在各地的钱庄中去,那么梁山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其二是官府的势力无法接近。
在山东遇到宋江之后,高强仿佛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梁山落入了晁盖一伙的手中,成为大宋朝廷的治外之地,满足了一个条件,通过控制宋江来控制这个地方,就满足了另一个条件。不过,依照情况的演变看来,仅仅用招揽宋江为自己效力的办法来间接控制梁山,始终不是稳妥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小说中山东好汉人人景仰,今世被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山东及时雨,化为最大的无间道,投入到梁山之中,那才是万无一失,今后所有的走私活动,都将在绿林道的掩护下进行。
“不过这么一来,倒很有些迎合小说中的情节了,宋江之所以从没上梁山的时候就开始惦记着招安,要将兴旺发达的梁山事业用来换取功名,莫不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卧底?”这样的念头,高强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种种筹谋,局势演变得结果,却竟然就导致了这么一个结局。
许贯忠略一思忖,也击掌叫好:“小乙这条计,可算是釜底抽薪,那宋江有效忠书在衙内手中,这等勾结官府之事,绿林中最是忌讳,一旦曝光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如此死穴握在我等手中,不怕他翻了天去。以这宋江的心计胆识。又是山东道上有大名气的,上了梁山之后当可顺利掌握大权,之后何时招安,如何招安,全凭衙内做主了。此计可行!”
身边两大军师都说可行,此计便即通过。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宋江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上了梁山去。最好是梁山贼人主动来请,那才是天衣无缝了。
可他们这里还没想出个周详的计划来,那边院外匆匆脚步声响,跟着就是石秀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衙内。山东有事……咦,贯忠怎的来了?小乙也在,今日恰好齐全。”一阵笑声。
寒暄几句,迅速进入正题,石秀取出一封飞鸽传书:“衙内,山东飞信,说那宋江在郓城县里杀了人。吃了官司,现今被郓城县令时文彬拿了在衙门里,正要鞠讯前后备细。而后移送该管的东昌府治下。”今春朝廷改制,升了几处军州的品格。郓城县本是济州该管,如今济州改了做东昌府,知府仍旧是张叔夜,他儿子张随云与高强交情莫逆,现在两浙路点检任上。
接了这个消息,高强三人面面相觑,面上表情甚是古怪:怎么刚在想如何令宋江入了贼伙,便生出这个事来?
石秀本是对宋江有些不屑的,碍着高强要用他,也不生什么龃龉,只今这厮自己犯了官司,却又勾起原先地不屑来,身为担负衙内山东大事的人,怎么杀个人还落得自己进去了呢?真个烂泥扶不上墙了。
可惜眼前这几人却不似他这么想,那许贯忠随即拍掌道:“瞌睡来个枕头!衙内,这宋江既是吃了官司,以他在山东的名声和根基,要跑想必不难,既然不走,必是在那里望衙内来救。如此主动操之在我,不妨设个连环计,叫他顺顺当当上了梁山。”
燕青在那里叫好,石秀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燕青一番解说方才明白。既然是有利于山东大事,石秀便也乐得听从,便将宋江下狱一事备细道来。
原来宋江受了高强的指令和大笔钱财,他在山东道上又是素有根基的,这仗义疏财及时雨,山东孝义黑三郎的名声,江湖上立时传地沸沸扬扬,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得高强的提拔,进入青云仕途。好在他熬了这些年,如今好歹走上了明路,也按捺的住性子。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宋江三十好几不曾娶妻,人也是有生理需要的,如今大事略微有了眉目,便也留心起个人问题来,也不知是不是前世地孽缘,好死不死偏偏又惹上了阎婆惜,拿着高强给的钱财典了这个女子,郓城县上赁间屋子,就金屋藏娇起来。
后面的发展简直和书上的情节一摸一样,梁山上刘唐下山来给宋江送书信并黄金,落在阎婆惜眼中,两人争闹起来,宋江一怒将这女人杀死,阎婆披头散发,拉着宋江去郓城县告官,哭天抢地的喊冤,必要宋江偿命。
依着宋江的名声,还有在郓城县官吏中的人缘,要走脱本是不难,只是他现今攀上了太尉府高衙内这棵大树,一旦走在江湖上,便落了个贼名,又怎么心甘?因此忍着吃官司,只是一言不发,指望着高强来救,以太尉府地能为,这点小小官非自然不在话下。
他倒也忍得住,连个信也不望东京来送,一是他与高强的联系属于绝密,寻不着稳便的人相托,二来以高强的手眼通天,这里的消息也必瞒他不过。
当下高强几人问了备细,便动起了脑筋。这宋江认可吃官司不走,想是仗了高强的势力,死是不能叫他死的,救可也不能随便救了,须得将往后的计划设法透露于他,让他心里有个底,而后大可放出风去,郓城县宋江杀人当死,解送东昌府听候秋后问斩。梁山贼寇身受宋江恩惠,为着江湖上义气为先,定然是要来解救的,杀官砸囚车救人,这等大事做了出来,宋江无路可走,上梁山那是顺理成章,而后设法谋夺梁山大权,一一尽在掌握了。
几人定了策略,这绿林中的事石秀最是熟悉不过,自然交托在他身上。事不宜迟,石秀指派了一个得力手下,配合许贯忠推进西北军粮的事,自己随即动身东下,要将宋江平平安安的送上梁山。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八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3:20 本章字数:2225
这边高强三人送了石秀起身,许贯忠又想起一件事来,向高强道:“衙内,那宋江近日上梁山,这梁山当真能为我所用,却不是一时可期,况且我往来东瀛的船队都是千料(四百吨)以上的大船要驶入黄河,再经过黄河与梁山泊之间的水道抵达梁山,这中间的航道虽未仔细勘察,想来不是海上大船能走的,因此愚意当在山东登州沿海一带择一善地,将远洋的货物趸运到内河小船上,再经黄河而到梁山。”至于大队船运经过黄河,却也无需担心官府纠察,一来可以悬挂殿前三衙专属转运的旗帜,二来与那东北女真人的交易,也可做个幌子,这却是新得的好处,既然得到了童贯的支持,大可大张旗鼓而行。
燕青听了,却说正巧:“衙内议定了这与东北女真人的军器交易,必可换回女真人手中的战马特产等物,再以朝廷密议的名号掩护,沿途官吏必定无一敢有半个不字,咱们不妨花点小钱打理一下,便是坦途一条了!至于这登州沿海之事,小乙这里倒有个人,衙内不妨见上一见。”
燕青传了话出去,不一会进来个人,这人甚是年轻,二十不到年纪,一脸的机灵样,穿着青衣小帽,腰里别一支笛子,倒有几分燕青的架势。
高强正见这人形容不俗,多看了几眼,燕青指点着道:“乐和,来见过我家高衙内,此乃小乙的主人。”其实燕青到了汴梁之后,因为进太学读书,这奴婢的贱籍早就脱了,眼下是良人的身份。也就是一等公民,不过因为敬重高强,还是口口声声叫高强做主人。
那乐和躬身施礼,高强听了这名字,心中一动,笑道:“你叫做乐和?哪里人氏,有什么本领,不妨讲与本衙内。”
乐和通了名姓,原来这乐和果然就是水浒传里的那个铁叫子。山东登州人氏,姐姐嫁给了本州兵马提辖孙立,本安排他过了二十加冠,便去官府里谋一份请受。可知他年少好奇,又乐得逍遥,年前跟着一队商旅乱跑,来到东京汴梁城,他少年心性,听说汴梁丰乐楼乃是第一等地去处。便前去游玩,在楼中听了几个乐工所奏的新曲,他聪明伶俐,听了一遍就会了,也取出自己腰间的笛子来照样吹奏。
这丰乐楼的曲子多半是燕青所谱,高强也有将现代的一些曲子哼给他听,因此所谱出的曲子风格多样。别具一格,外间都纷纷效仿。乐和在楼子里这么一吹,楼子里就以为是外面的同行来学曲子的,就有几个帮闲来找茬。
那乐和年纪虽轻,也学得拳脚,当下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帮闲都打倒了。楼中立时一阵小小骚乱。那日恰逢燕青在楼子里,闻说外面有乱子,便出来查看。要说燕青的小巧功夫,说地上天下无双,乐和怎是他的手脚,连摔了四五个跟头,趴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
燕青看他却也有趣。问了事发的情由,又问了他的来历,深觉这乐和年纪虽轻。音律上头却很有天分,人也机灵。倒挺适合在这等***场所厮混,因此就将他留了下来,在丰乐楼里帮闲。那乐和后来知道了楼子里的曲子都是出自燕青之手,又钦佩他的为人,对燕青崇拜的五体投地,因此事事都学燕青的做派,满楼都唤他做小浪子。
现今乐和已然升了做管事,在汴梁勾栏中颇有名气,素常是得意的很了。不过如今听说,自己最崇拜地燕青居然还有个主人,心下登时有些不服,只是看燕青对高强恭敬,他却不敢作色,将自己来历说了一遍。
高强一听,心中先有些愿意,好歹是个知道名字的,总比那陌生人来得好。次后听了原是山东登州兵马提辖孙立的妻弟,此中却好行事,那孙立的兵马属于驻泊各军州的禁军,与孟州施恩手下的那些厢军又有不同,其系统属于高强老爸高俅该管地,料来自己抬出军前转运的旗号来,再与他些甜头,自然无有不允。
高强心里盘算一会,先叫乐和在院子外候着,三人商议。
许贯忠听了高强的打算,笑道:“此事易与,衙内可修书一封,言说军前转输不易,东南财赋要运往北边,御河纲运苦于应付。今因东南海上船队日渐兴旺,要通一条海路,由东南北上,至登州转行入河,须在当地设一个码头,着落在他身上便是,倘能成事,便是军功。想那军州去处的禁军,倘要升官,非得军功不可,境内若无有跳梁的响马绿林,哪里来的军功?以此为饵,无有不应许的,小人在东南船队中择些精通船运地,石三郎从下辖的众多码头中挑几个惯在大河里行船的,再组一个黄河船队出来也不为难,这事不就办起来了?”
燕青也是说好,随即叫了那乐和进来,将这事说了一遍。
乐和虽然出身边远军州,来到这天子脚下可也有大半年,当今炙手可热的太尉府,京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是他来的晚了,没赶上前几年花花太岁高衙内嚣张的时候,故此一时没把高强放在眼里罢了。
现今听说高强的父亲就是自己姐夫地该管大上司,先是一惊,幸亏方才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否则不免坏了姐夫的前程;嗣后听说这高衙内有一场富贵送于姐夫孙立,便又是一喜,忙不迭地答应了,横竖只是带几个人,送一封信而已。
高强便径自去了老爹高俅的书房,许贯忠执笔,将一封书信写就,桌上有高俅的私章,便顺手落了款,一封信造地天衣无缝。
出来交给乐和,高强不用多说,燕青只一句话:“将这事情办好了,今秋我登第之后,要去外地为官,这京城的丰乐楼可就交在你手上。”
那乐和一直崇拜燕青,对于丰乐楼的事业可算是尽心尽力,如今听说自己大有机会掌管此楼,脑中真可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当当当当当”,喜的不知高低,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嗣后一溜烟去收拾行李,克日登程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九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4:45 本章字数:2118
此后过了十来天,朝中一片平静,张康国依旧处处与蔡京唱反调,不过枢密院与宰执中枢职责有别,彼此不相统属,因此掀起的风浪也大不到哪去,而新近得了同知枢密院事官职的郑居中,好似心愿得偿之后,没了以往的锐气,当蔡京与张康国争执之时往往一言不发,作壁上观,张康国势力不及蔡京,每每落在下风。
这一日,张康国入内奏事,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消息,预先告知官家赵佶:“御史中丞吴执中今天上殿,受了蔡公相的指使,必定要上奏章诋议为臣,请官家试观之,臣愿意避位。”
他预先做了这样的姿态,赵佶心中大奇,先就对吴执中的奏折存了些疑义,蔡京当时就在殿上,几十双眼睛光光地看着,也不好去做手脚通消息,心中焦急万分。
俄尔吴执中上了殿来,果然上本弹劾张康国,赵佶有了先入为主之见,登时大怒,一桩也不相信,尽数驳回,将那吴执中贬黜为知滁州,御史大夫张商英进位御史中丞。
张康国胜了漂亮的一役,自是得意洋洋,哪知蔡京此次对枢密院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既然朝堂上对付不了你,便下毒手了。
过了两天,张康国上朝已毕,下殿时疾走几步,忽然一跤跌倒,仰天吐舌,不省人事,殿前使臣七手八脚,抬到官员候朝的待漏院时,人已经没了呼吸。如此暴病身亡,京中不免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多有人以为是太师蔡京下了毒。只是没凭没据的,蔡京又是势大,可没几个人敢公开说。加上张康国本人原先也是阿谀附从蔡京而进的,朝野中对他为人的评价也不那么阳光,所以竟也没掀起多大风浪来。
丧事自然是按照执政臣的标准操办了,身后哀荣是少不得的。高强父子送葬回来,都心中暗自警惕,虽然料到了蔡京要对枢密院动手,可也没料到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足见蔡京这人倘若被逼到一定程度,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好在暂时大家还是在一条船上的,也不必过分紧张。没多久,郑居中副职转正,做了枢密使,吏部尚书管师仁进同知枢密院事,东西两府对立地局面,至此划上了一个句号。——或者。是一个顿号?还是个问号……
高强这里着手收拾粮草银两,按照许贯忠的计划,先命人分散将那十几万石粮食运到西北,交割与童贯手下各路统制,诸路都收了军粮,又见不用军中付出一些银钱钞引,各处官员都是欢喜。这些商人又都晓事的很。虽然仗着御命供给军前粮草的衔头,却也不大骄横,所到之处还使银子给那些经手官吏,不教他失了实惠。
这也是高强等人商议好地,要知道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现在兜揽了大军粮草供应,虽然是大买卖一桩。头上可也有军法悬着,一旦误了期限,不是好耍的。若是各处官吏有意作梗。不用说别的,单单在这收粮入库上头做些手脚。故意迟延期限,又或者存粮不谨,堆放在外头着了雨淋火损,到时反咬一口,说是大通钱庄上交的尽数都是残损粮米,有意敷衍军机,便是祸事了。
既然打通了官方的关节,嗣后行事便好办了。石秀手下有的是市井闲汉,消息哄传起来端的快捷,不几日,西北十余处军州边城都晓得了,官家因西北大军粮草征集不易,特命太尉府高衙内专领此事,已然将百万石军粮自东南五路调运至此,今年官市不再收购本地粮草。
那些粮商做惯了这一路粮食投机生意,每年西北近千万贯的军粮投入,倒要被他们赚去一多半,个个养地脑满肠肥,只道今年也是如此,眼看三四月间青黄不接时候,官中收购粮价势必又要提高,个个都铆足了劲头,收了满仓满屯的粮食,心满意足的只等着数钱了。
哪知道这个消息一放出来,亚赛晴天霹雳一般,震的西北各路大粮商们立脚不定:倘若官中不要自己的粮食了,那成万成万的粮食,难道要拿来养猪做种?有那脑筋灵光点的,忙即去找相熟的官吏商议,一面探听虚实,不想那些以往串通一气大发国家财的官吏们,这时一个个都变了脸色,只把官腔乱打,说什么东南大批军粮源源运到,朝廷不用再收本地粮米,你等若不相信,大可去粮仓一观,溢满出来的都是东南所产的累累大米,还有假的?
那许贯忠所运的五万石大米,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处,众粮商见了与本地所产粟麦不同,都是禾稻,全然信以为真,有的是全家抱头痛哭,眼见得就要血本无归,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这时候便到了许贯忠的众手下出手的时机了,此时大通已经在西北几个大的军州建立了分钱庄,那些钱庄里地掌柜当地也能认识些豪商大贾,于是居间说合,令那些前来交售军粮的东南人出资收购当地粮商的米粮。此时当地众粮商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图多少收回些本钱也好,纷纷将手中囤积尽数低价卖出,有的还要私下贿赂,央求经手的东南粮商能用自己的粮食交付大军,那些还没起运的东南粮草大可在当地解决,“只求给小弟一条活路,大家发财”。有道是街上钱大家赚,如此两利之事,开明的东南粮商们当然是乐意帮忙的了。
不过月余时间,西北官仓尽数装满,百万石军粮如期交付,还多了十几万石。童贯见大军粮草克日屯足,心中很是欢喜,大笔一挥,叫地方上将这些东南粮商手中多余的十几万石粮草都优价收购,以备不时之需,于是西北各路的常平仓里,也都屯满了粮食,官府的支出却不过二三十万贯,与往年的花费比起来,只是一个零头罢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九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4:54 本章字数:2357
这军粮到手,童贯倒也争气,派遣统制官辛叔献攻克洮州,战端又起:手下另一员大将刘仲武果断进兵,将西夏的一处重要堡垒积石军收复,又给了西夏一个重大的打击。这件事情发生之时,童贯才刚刚回到陕西境内,还没有着手部署新的进军计划,按说这功劳不该摊到他头上。
只是童贯却对这刘仲武有恩,当年他一力扛了官家退兵的圣旨,反叫西北众将士奋力进取,终于在王厚的指挥下收复青唐,西北众将多感其恩德,这刘仲武就是其中之一。因此收复洮州之后,刘仲武没有上表奏捷,而是通知了童贯,任由他处理。
童贯当然老实不客气,一面表奏刘仲武的功劳,自己那子虚乌有的运筹之功也写的浓墨重彩,一些与此战无关的将领也都带了一笔功劳,官场惯例,自不待言。
那大宋官家赵佶,一个多月前刚刚遣了童贯出京,脚跟还没转回去就收到了捷报,览表大悦,传旨西州众将士各有封赏,童贯得了首功,加检校司空衔,蔡京获赐玉带一条,乃是本朝未有的尊荣,枢密院郑居中以下各赐官一级,那刘仲武也升官发财。
此事传来,高强却也沾光不少,一来筹措大军百万石粮草,可算大功一件,二来西州报捷,童贯也表奏他运粮及时,“军之克日成功,多赖粮草丰足之力”云云。本来人的心理就愿意听到自己亲近的人有好消息,赵佶见到高强对国家也有功劳,心中越发喜欢,当即赐高强连升四级,封从五品左朝散大夫,将身上的官服换做了五品以上官员的绯色。自前年荫补入仕以来,高强两年跳了九级,年纪又是刚刚二十一岁。朝野上下为之侧目,谁料到当初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花花太岁,如今竟俨然是政治新星一颗了?
这消息传到四方,听到的人各有不同,或忧或喜,其中在东平府郓城县大牢里有一个人,从相好的狱卒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即仰天大笑:“我无忧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自旬月前一怒杀了阎婆惜,宋江本来大有机会一走了之,以他在江湖上地名气和交游,天下大可去得。无奈这人一心想要做官,青云仕途才是他的理想所在,倘若一逃走了。官司必然定案。从此落了个贼名。前程也就算是完了。
故此他不逃不走,安然就范,对着知县时文彬时,只说是争执之间,失手伤人,他久在衙门里行走,自然知道罪轻罪重,这也是给以后翻案留个后路。要知道当初高强和他说的投契。可是将山东大事都交了在他手上,如今宋江已经能感受到名声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所到之处。许多江湖好汉但听得“及时雨宋公明”六个字,都是纳头便拜。仰慕的了不得,与往年的艰难不可同日而语。
“那高衙内在我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即此也可知一二了,断不能眼看着我在狱中消磨。如今他又立了功劳,升官如此快法,不久定来设法周全我出去,到时用不了多久,我宋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岂不美哉?哈哈哈~”要说这宋江地人生理想中,少不得要骑一匹高头大马,只因他个子矮小,人前人后没少被人奚落,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这一节紧要紧要,不可忘却了。
宋江独个在牢里,因他素常交游广阔,全县上下多得他好处,进来之后又使银子打点,因此狱卒都看觑与他,不曾吃什么苦头。只是这个人坐在那里,自己想的发笑,众狱卒看得莫名其妙,有与宋江识得的去问时,却又不得要领,都道宋押司敢是官司吃的苦,魔怔了不成。
些许言语,宋江也不去理,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人命官司,在县官里断案的期限是六十日,案情查明之后,本县却是没权断刑的,得解送本州东昌府中。那东昌府通衢大邑,宋江也未必拿的稳了,到了彼处未必有郓城县这般自在,心中视为救星的高强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不由得也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眼看到了第五十七日上,黑狱生涯几无尽头,宋江心中发慌,也笑不出来了,正闷坐在牢里想办法,忽而有个狱卒张三来,说道有人来探。
跟着牢门打开,一个人戴着斗篷进来,帽檐压地低低,牢里光线又暗,面目也看不清楚。宋江正在疑惑,那人似乎笑了笑,低声道:“宋押司,此间可还住得快活?”
宋江又惊又喜,这声音虽然压地有些变了,听上去却仍旧有几分熟悉:“三……”
那人把手一摆,斗篷掀起,一张英挺面目,正是石秀:“此间诸多不便,长话短说便了。你的官司经过,衙内早已知晓,为因前日西北大军军粮一事,忙的不可脱身,京城那里离不得,发付某家前来为你开脱。”
“衙内果真没忘了宋江!”此时宋江的表情,好似文革片中革命群众听到“延安”“毛主席”那般,激动的浑身热血如沸,只差没流出眼泪来。
石秀与宋江本有些不对付,此刻见了这样表情,更是心中不快,只是为了高强大事,压下了不去想,随道:“衙内将山东大事交托于你,你却为了一个女人吃了这场官司,心中可还有衙内么?”
这一节宋江也曾想到,不过他拿定了高强不会就此丢弃他不管,美好的前程还在招手,怎能轻言放弃?见石秀见责,立时作出一脸痛苦状,那眼泪已经挤出了眼眶,想好的一番话语即将倾泻而出。
石秀却不来听他多说,只听了几句,打断道:“罢了!衙内识人之明,属下们个个都是敬佩的,你宋江一时失足,只需存了为衙内效命之心,往后有你报效的时候。眼下还是看看你这官司该当如何吧。”
宋江大喜,石秀既然提到了官司,必定有了解决地办法,忙问道:“小人这官司,委实是不值当,为了那虔婆偷看了梁山贼人与我的文书,以此要挟与小人,因此不得已杀了他。小人这一片赤心,正要报效衙内,望三爷周全则个。”
哪知石秀冷笑一声,摇头道:“宋江,你且听了,如今衙内要你做的,便是认了这官司,乖乖去州里见官!”
只惊得宋江目瞪口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23 本章字数:2194
石秀将高强需要梁山这块地盘为自己所用的意图说了,又道:“现今晁盖一伙占据梁山,据探那宛子城里已经聚起了三五千喽啰,几个头领每常四出借粮,官兵懦弱不敢正视,沿泊一带良民尽数走避,凶狡的便索性也入了贼中。衙内有意要你上这梁山去,做那盗伙中的魁首,将这一块好地方用起来,你可不得再误了衙内的大事。”
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还能轻松,大不了慨叹一句“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可是此刻宋江自己碰上了,当真是“你一语惊醒我梦中人~~(台台令台令台台)吓得我惊心落魄失了魂~~”
他双膝一软,险些瘫到地上,随即跪行几步,抓着石秀的衣襟连声道:“三爷,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衙内当日明明答应了小人,只需尽心办事,为衙内取了山东绿林道,便可……”
石秀摇头道:“宋江啊宋江,枉你还说的出口,衙内将山东大事交托于你,是让你去杀个小女子,而后自己陷在大牢里,旦夕只望衙内来救的么?若是个个为衙内办事的都似你这般,那么衙内也不要做什么大事了,终日成一个讼棍,这处那处的捞人罢了。”
“这个……”宋江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做得差了,倘若他是个现代人,这时心中恐怕要说上千百遍“冲动是魔鬼”呀!
“现今衙内要你去山上,不是叫你去做大王的,岂不闻民间有句话,‘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我大宋国法优容,对于草寇是剿杀不误,倘真成了气候,朝廷进剿不利时。庭议必然是以招安为主。你上了那梁山去,好生经营一番,为衙内办事妥当,过得几年衙内入朝拜相,必然设法将你等招安。到时高官厚禄,少不了你的,岂不强似你现今做这些勾当?”这是描绘一下美好的蓝图,以安宋江之心。
“这……”宋江惊魂少定,对石秀这番话全盘受落,道理本是不错的。不过与他原先的计划相差太大,怎么为这太尉府衙内办事,居然要人落草去做强盗大头子?原先本指望鞍前马后落些功劳,现在可倒好,直接成了曲线救国了!
“三爷,按说一样的为衙内办事。小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本不当有什么怨言,只是家中老父在堂,小人万一落草为寇,不免连累老父,若有亏了孝道,终身遗恨呐!”宋江想了一会,想出这么个理由来。
石秀略一思忖,点头道:“你有这样孝心。也是好事。只是衙内既然要你办事,不会亏待了你,你父自然设法保全于他,况且你日前已经叫你四弟宋清首告你自己忤逆做吏,与父亲脱了籍,不认为父子。既有这文书,官面上也不能拿你老父怎样,衙内一力担保。叫你全家无忧便了。”
至此宋江再无推诿,只得应了。想不到杀一个女人,吃一场官司,落得要去为贼为寇的地步。石秀见他应允,又说了些宽慰言语,这才离牢而去,设法安排诸事,要宋江能平安“上山”。
宋江在牢里,想了一夜,却也认命,既然高强这么安排,胳膊扭不过大腿,且混过眼下这一关再说。想想当初与高强打交道地经过,宋江心里明白,倘若真个不从他意,这位小衙内的手段也是领教过的,都不是那么好过,不说别的,只今在这官司上做些手脚,当时便能问个秋后问斩,岂非万事皆休?
没过几天,县官的六十日期限已到,时文彬还是看觑宋江日常恭谨有劳,断了一个酒后争执,失手伤人地罪名,叫两个衙役解了上济州东昌府去。
宋江出了县衙,迎面遇见弟弟宋清扶着老父宋太公,父子三人长街相见,一个已经做了阶下囚,带着七斤重的枷,如此见面,几疑是在梦中?当下抱头痛哭,任是宋江野心勃勃,此去又是受了高强的指引,不过看到自己老父白发苍苍,长街送子入官受刑,宋江又是个有孝心的,这心中真如刀割斧剜一样难受。
三人哭了一回,宋清取出五贯铜钱来赍发两个衙役,那两人一个张三,一个李四,素常也与宋江有相识,嘴里都说使不得,无奈宋清“一片诚意”,只得收了,心说县城到州治这点路程,也得了五贯铜钱,真是好差使。
这边宋太公扯了宋江,手中端了一杯酒,压低声音嘱咐:“我儿,此番你吃了官司,我已用银钱上下打点,望轻了断你,不至于死罪,不过是个流刑而已。我再去买了州中的官吏,只要个日脚好过的去处与你,不需配到那远恶军州,但熬个三五年,逢着大赦便可还乡。为父知你素常结交些豪杰,那梁山上草寇与你相熟,倘若知道你发配充军时,定要下山来劫你去入伙。”
宋江一惊,这老父怎地料事如神?想必是弟弟宋清多嘴说了出去,当下不敢顶撞,低头继续听训:“那时节,你务必要把牢脚跟,不可一日从贼,咱家虽说没什么大富贵,世代务农,做的是良民,你没得污了祖上几代的声名。”
宋太公说罢,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若应了为父时,且满饮此杯去。”
宋江心里这个难受,一面是老父以家门名声谆谆教诲,不能入了贼窝,一面是那高衙内下了命令,自己要以强盗大头子的身份,去取得梁山大权,这中间没有转圜余地,究竟要如何?
尽管心头混乱,宋江却还知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老父拿着酒杯眼巴巴的嘱咐自己,走路要走正路,不可作奸犯科,自己那见不得光的使命怎好出口?当即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向老父宋太公磕了几个头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不敢走了邪路。”
宋太公点了点头,将宋江搀扶起来,唏嘘不已。
父子相对无言,那两个衙役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来催着宋江上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34 本章字数:2322
由郓城县到州府中,路途不过百里,这还是因为那郓城县处在济州府和郓州府交界附近,离州治所在比较远的缘故。百余里路程两三日即到,那两个公人受了宋清的钱财,也不催逼宋江,只由着他缓缓行来。
这宋江一面行路,五内却如煮浆一般难受,不知如何取舍,最终还是高强的命令暂时占据了上风:没奈何,权且做一回贼寇,他日得了梁山之主,将老父搬到山上朝夕尽孝,他日受了招安,做得高官,为国家立些功劳,也不至于辱没的祖宗,只是眼前难过一时而已。
他这么拿定了主意,脚下便也快了许多,第三日头里已经到了州府中。那东昌府府尹张叔夜坐堂,看了本案文牒,又问了宋江备细,点头断案:“宋江酒后争闹,失手伤及人命,依律断杖五十,发配一千里至江州牢城,克日启程,不得有误。”江州地处江南,乃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大凡此等富庶地方,做官的要起钱来也就不那么穷凶极恶,对配军流犯也不会那么凶狠,等闲若不使钱,不得发配到这等好去处,宋江心中明白,必是老父宋清打点的结果。只是可惜,这老人的一片苦心,做儿子的多半无福消受,着实可叹!
那断杖的人早经了打点,众人护持着,宋江五十板子挨下来行若无事,揉了两下就能起身走路了。倘若换了别个没钱的配军,这五十板子着实难过,那些久惯行刑的衙役手上轻重大有分别,若无钱时心中怀恨。每下板子必起一个盘头方落,打到你皮开肉绽方休。那时带着这样的棒创上路,一条命十成中便去了九成,多有配军流犯走不到地头就丢了性命地。
宋江这里却带的钱银甚多,取出赍发给押解的公人,那两个公人满面堆欢,都说郓城县及时雨宋江大名鼎鼎,今日一见果然仗义疏财,挥金如土,这一路可好走了!全然不想。一个配军对押解的公差“仗义疏财”,这仗的叫什么义?大抵江湖中人的所谓义气深重,许多也都是这般狗屁不通而已。
宋江却不管这些,他久在江湖,早已明了世情,当下淡淡一笑,便即启程。走到城门外茶铺时,眼睛一溜,却发现那茶铺中坐了几条大汉,为首一个身形长大甚是熟悉。手中拿着个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正是石秀。
二人眼色相对,宋江顿时明白,石秀想必是做好了手脚,这一路自己怕是到不得江州。
果然,宋江并两个公差走了两日,到第三天头里。眼看要出济州州境,恰是经过一片深林,就听“吱”的一声,空中一支响箭掠过。那两个公差在山东地方当差,久知当地绿林响马昌盛的很,走这一路本有些提心吊胆,见这支响箭掠过。都是心中一凉:“那话儿来了!”
好在早有心理准备,两个公差也不甚惊惶失措,一面背靠背守着宋江,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来人。
只听那林中一阵梆子响——金鼓那是正规军中所用的,强盗们进退间只听梆子——涌出百十个精干喽啰,个个穿着红色号衣,精神头倒足的很。手中军器也着实可观,虽然不及军中地十八般兵器,却比许多盗伙中锄头扁担一起上阵强胜许多。起码每人手里的家伙都亮闪闪的,一百多件排将出来。煞是好看。
喽啰们列了个队,两边分开,中间走出三筹头领来,宋江一见,倒有两个不认识。头一个穿红衣,头顶双插雉鸡羽,骑一匹大红马,手中一支方天画戟:第二个穿白衣,头戴朝天紫金冠,骑一匹黄骠马,手中也是一支方天画戟,两个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门神画一样,煞是好看。
那两个人走了出来,穿红衣的大喝一声:“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这本是强盗劫道的惯用台词,宋江和两个衙役都是久熟江湖事的,听的耳朵都要长茧。那两个公人正要说话,不想今次却有新花样,那穿白衣的头领也来了几句:“我等在此开山立柜,寻常人等只劫钱财,若逢着山东第一的好汉奇男子时,便连人也不放过!兀那前面配军,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宋江一看,这九成是冲着自己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石秀安排的人马,当即叫道:“前面地好汉听真!小人带罪之身,乃是济州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字公明,今望江州充军的,各位好汉刀下留人!”
那两个人听见宋江报名,立时换了脸色,欢然道:“果真接到宋哥哥!”二马并骑飞驰过来,几乎同时到达,一起跳下马来,要来为宋江解开枷。
那两个公人被人视作无物,本来是很伤自尊的,不过这时身边上百号喽啰环绕,个个手中兵器不长眼,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只得抱头一个忍字。见宋江好似颇得这些强贼敬重,两个公差且拉着宋江的袖子,颤声叫道:“休伤了小人等的性命!”
宋江自然满口答应,不容那两人为自己开枷,连声道:“好汉且住!不知上下如何称呼,对宋江意欲何为?”
那两人见宋江发问,也觉自己鲁莽了,都笑起来:“宋公明哥哥,你原不识得我两个,且见一见这个人,便知端详。”说罢两人一分,闪出后面一个人来。
宋江定睛看时,也笑了起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好友吴用,年前因应奉纲一案发作,自己通风报信一力维护,保他几人上了梁山,后又火并了原占梁山的白衣秀士王伦,现今在山上做第二把交椅,满山都唤他做军师。
吴用上前来,教开了枷,两个公人不敢不从,一面开了枷,一面央告宋江救命。
“不消两位开口,只需有宋江在时,便保两位性命无忧!”给两个公差安心,宋江自与吴用厮见了,又经吴用引见那两个使戟的壮士,原来穿红衣的叫做吕方,人唤小温侯,一身做派学的是三国吕布;另一个穿白衣的叫做郭盛,绰号赛仁贵,身上白衣是学的兴唐薛仁贵,不是说什么仁贵白衣定天山,三箭射死盖苏文啥啥的吗?
倘若高强在此,对这两个的评价就是:“又是俩爱玩COSPLAY的!”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一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43 本章字数:2111
几人厮见毕,这大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吴用张罗着离了大路,行数里路,进了一个山坳,原来是吕方的山寨。这吕方行走江湖营生,折了本钱不得还乡,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便在此啸聚落草,行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因落草的时候不长,名声还没传开。
郭盛却是一般,也是过不得日脚,便想要落草为寇,哪知两人不约而同,都看上了这济州和青州边境的一块地方,两个互不相让,便斗了一场,不分高下。也是凑巧,两个都是好使戟的,打了一场反而打出兴致来,郭盛便在左近寻了个落脚之处,每日来与吕方斗戟,两个一连斗了十余日,兀自难定胜负。
“小可奉晁盖哥哥将令,离了梁山,带一伙喽啰来迎宋公明哥哥,走到此间,正逢着两位又在斗戟,也是小可多事,将铜链来打散了,又说了自己来历。这两位久仰宋公明哥哥大名,听说小弟乃是梁山的好汉,先就喜欢,次后听说要迎接宋公明,都说要见上一见,这么着,便在此间相候,每日只望哥哥来。”吴用将一向的事情说了一遍,宋江这才恍然,深谢梁山众兄弟和吕方郭盛两位的抬爱。
吕方郭盛两个见宋江在吴用面前大有体面,暗想此番成事矣!他两个流落江湖,都想找个稳妥的大山寨投奔,官兵来剿时也好有个照应。只是左近数百里内都没什么高山峻岭,盗匪无处藏身。只有梁山仗着八百里水泊,乃是天险,官兵无法靠近,因此山东群盗渐渐都投奔那里去。
他两个打来打去,不过是想要个栖身之所,现今遇到了梁山的军师,哪里不上赶着巴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当下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意也都明了。都向宋江施礼,诉说平生渴慕之意,把宋江夸地如当空皓月,自己便是那天边繁星,今日一见,足慰平生矣!
宋江谢过了。吴用却笑道:“哥哥,小可迎到了哥哥,却是运气!晁盖哥哥不知哥哥要发配哪路去,索性叫众兄弟一起下山,将济州府往各处去的大路都看住了,只等哥哥前来。小可却不是好运道?”
众人听了,都一起大笑,说正是如此,今日之会,足显义气深重。当时吕方泼出家底来,杀牛宰羊,又取出酒来款待群盗,那一些小喽啰也都得了酒食。江湖上好汉讲究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如此虽然不是买卖开张,金银没得分,不过酒肉管够,喽啰们自然也都乐得快活。
几个头领坐了上席,公推宋江做了尊位,桌上排满酒菜。无非鸡捡那肥的,酒捡那醇的,盘叠盘碗碰碗。摆的丰盛无比。那两个公差不敢寸步离开宋江身边,也弄两条凳子在桌边坐了。倚着宋江的颜面,那吕方郭盛等却也看觑他,劝了两杯酒,这等官差与强盗共饮一桌,其乐融融的景象,百不一见。
众人吃了回酒,宋江听了吕方郭盛二人地来历,把眼色递一个给吴用,吴用自然心领神会,原本他已经与吕方郭盛达成了默契,要收这一股好汉入伙,当下便道:“既然如今接到了公明哥哥,少不得要请哥哥上山去,晁盖哥哥并众家兄弟,时常念起公明哥哥的好处,如今哥哥既然落难,何妨就梁山入了伙?”吴用这一下其实甚为阴损,当着两个公差的面说出招揽的话来,宋江若是答应了,这两个公差性命难保,便是宋江的投名状,杀了押解的官差之后,自然只有一条路做贼了。
宋江心计深沉,对于官场与绿林地黑幕又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对吴用的这点肚肠,心中实如明镜一般。虽然早已得了高强的命令,要上梁山去设法夺权,做那盗匪中的魁首,不过他日后还是要招安地,自然不肯绝了自己后路,当即假意正色道:“吴学究,非是宋江要辜负众家兄弟一片美意,家父年迈在堂,临行前曾经谆谆嘱咐于我,教我好生做人,不可一日入了盗伙,祖宗灵台上须不好看。若是宋江孤身一人,顾着众兄弟的义气,自然前去入伙,只是家父年迈,倘若知道宋江忤逆不孝,气出个好歹来,则宋江纵然万死莫赎。这中间实有偌大难处,望众兄弟见谅。”
那两个官差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见宋江不肯从贼,都是心中大喜,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只把眼睛在那里骨碌乱转,一会看看宋江,一会看看吴用。
吕方郭盛原本早知道宋江大名,都听说他是山东道上第一号奇男子,如今见他坚持不肯上梁山入伙,不由得有些失望,只是宋江抬出老父作为幌子,他又素来有“孝义黑三郎”的绰号,可见其意甚坚,想想无法解劝,气馁的很。
吴用到底是狗头军师计策多,眼见宋江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当下也不坚持,笑道:“宋哥哥孝义为先,小可也是景仰的,如今权且不提入伙之事,只今晁盖晁天王与众兄弟上了梁山之后,时时念着哥哥的好处,如今哥哥即将远离,不可不上山去见过众家兄弟,吃几杯水酒,也好上路。”
宋江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这般,却也使得。”
见他答允了,吴用等人尽皆开颜,呼卢喝雉又喝了起来,吕方与郭盛又在那里较劲,却不是斗戟,乃是斗的酒令,直喝了个昏天黑地方散。
次日起来,吕方郭盛指挥着喽啰们收拾细软金珠,其实他们在此占山没有几日,并没有多少细软可以收拾的,只将劫来地许多乱七八糟货物堆了几车,大队闹哄哄地下了山,一把火将这小小山寨给烧了,寻路往梁山泊而来。
等到这一队远去,道旁树林中钻出几个人来,都是行商打扮,为首的正是石秀。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一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5:53 本章字数:2521
望着远去的盗匪队伍,石秀笑了笑,一旁便有人抓紧机会拍马屁:“三爷果然神机妙算,一查到梁山几大头领分头下山,便知他们是要迎接宋江,于是顺水推舟,将他两边接上了线,更将咱们的人夹在吕方郭盛的队伍中也上了山去,小人等佩服之极。”
石秀不吃这一套,摆手道:“你等知道什么?梁山上法度森严,远非寻常盗匪可比,咱们派了几个青皮混混杂在里面,未必能探得什么机密情报,反倒要小心露了马脚,打草惊蛇。”
那几个随从连连称是:“三爷说的自然在理,不过那几个青皮混混也不知咱们的来路,只是与咱们的兄弟有旧而已,如今上了梁山,日后再想要取得梁山的消息,便可由咱们的兄弟设法打探,也可一步步往山寨里渗透了。”
向梁山里安插人手,是高强的既定策略,不但有宋江这样的高级无间道,其余的小卧底也必不可少,君不见现代的无间道电影中,到最后真正决定胜负的,恰恰是一名不起眼的小卧底?从这电影里得到启发,高强便令石秀设法在梁山中安插钉子。
混在郭盛队伍中上山去的几个青皮混混,都是在黑道中也混的极其惨淡的,他们根本接触不到石秀组织的实质内容,就连预定要与这几个青皮混混保持联络的人员,也都只是石秀组织的外围人员而已。要知道卧底这一行,其中的讲究极其微妙,要如何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保持自己所派出卧底的立场,可算是一个永恒的命题,这一次石秀所采取地,在兵法中称为明间。其作用只是布线而已,由于其本身不能造成较大的影响。便也说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地了。
至于卧底间形成联系网,更进一步对梁山内的局势发生作用,那是往后的事情,只需宋江在山上站稳了脚跟。便可一步步施行。
想到这里,石秀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伙盗匪队伍渐渐远去,忽地冷笑一声。带着几个随从转身而去。
这几日山上头领四出迎接宋江,晁盖坐镇山上,将探马远远派了出去,朝夕打探消息。这一日接到禀报,说道军师吴用接着宋江,更有一拨好汉前来入伙,现今已到了山前酒店,掌柜的旱地忽律朱贵送了消息,教泊子里用大船出来运载入伙诸人。
晁盖得报大喜。如今刘唐,阮小二几个都被派出去,分头迎接宋江。山上留的是杜千宋万,公孙胜。白胜等几筹头领,一发都下了山来,在那金沙滩上奏起细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草莽之人,音律什么是不讲究的,全凭一个声音大,吹地喜庆罢了。
不片刻,吴用引领着宋江等人都到,晁盖接着了,大家见面激动,颇有“渡尽劫波兄弟在”之慨,虽不至于抱头痛哭,亦大有唏嘘。还是吴用做好做歹劝住了,大伙一起上了宛子城,晁盖吩咐大摆筵席,一来与宋江接风压惊,二来迎接新上山的两个头领,吕方郭盛。
吕郭二人见晁盖甚是英雄,山寨立地齐整,又有八百里水泊的天然屏障,酒席更是水陆杂陈,连喝的酒也比自己山寨的好上许多,真个处处强盛,怪道数百里内官兵不敢正眼去看梁山,心中大为钦敬,都一起向晁盖磕头,宣誓效忠。
晁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盗伙中讲究实力称尊,每个新上山入伙的头领,都得叫他先对梁山存了敬畏之心,方成主强客弱之势,日后才好驾驭。要知晁盖自己就是后来上山,火并了原先的大头子王伦之后,才坐了梁山之主,心中怎不防备?
如今吕方郭盛都诚心入伙了,晁盖便请宋江也入梁山:“众家兄弟在一起快活,岂不强胜去那远处军州,路途辛苦?”
宋江面有难色,停杯不饮,把眼睛只看吴用,指望他出来说几句周旋,毕竟吴用也听过了自己的理由,当时是表示赞同的。
吴用了然,便向众人将宋江地难处说了一遍,晁盖等听说宋江承父庭训,不得入伙,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宋江有的外号让你叫,乃是“孝义黑三郎”,那孝字放在前头,透着就比这绿林中的义气要来得强胜。
席间一阵气闷,公孙胜在高强破应奉纲案时失风被擒,后来是高强有意放人,却假作是宋江一力周旋的结果,因此心中一直承宋江的情,这时忙出来宽解道:“所谓人各有志,宋江哥哥心系众兄弟,虽然在发配途中,仍旧上山来见一见众兄弟,这便是义了;他老父在堂,不许他入了我绿林,宋江哥哥念着孝字上头为难,这便是孝了。如此孝义不能两全,我等既然称一个义字,不能叫兄弟坏了孝道,此议权且作罢,大家喝酒便是。”
晁盖看了看吴用,见后者向他微微点头,又使了个眼色,心知这狗头军师已经有了计较,当下便道:“公孙兄弟言之有理!来来来,今日众兄弟难得欢聚,且开怀畅饮,不去管那些琐事,来日却再做计较。”
众人都说甚好,于是再又举杯痛饮,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喝地不亦乐乎。宋江心中惦记着高强的命令,又格于父亲临行的嘱咐,实不知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上山入伙。
其实若是单单要上梁山,那是轻易之极,只是宋江的使命,不但是要上山,更是要取得梁山大权,如今若是只这么糊弄着入了伙,就算仗着以往对晁盖等有恩,顶多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头目,对晁盖的权力丝毫不能形成威胁,要完成高强的任务,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不能成为梁山之主,接下来的就是不能接受招安,不能实现“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的人生理想,对于宋江来说,可谓生不如死!因此他表面上以父亲的言语为借口,其实不过是眼下上山入伙的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心中有事的时候,饮酒便容易醉,这一天的宋江再度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了这一点,几巡酒罢,他便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吴用推了宋江两把,见他毫无反应,众人都笑,于是扶了宋江去厢房中歇息,那两个公差也安置了,着几个喽啰看守住,只不许四处乱走,余外各便。
这边晁盖将吴用让到自己房中,皱起眉头道:“学究,这宋江兄弟因老父之言不肯上山,要去那远处军州受充军之苦,这却如何使得?那充军路上,不知多少磨难,你我都是清楚不过,多少好汉尚且挨不过,何况宋兄弟久做官吏,受不得江湖风波恶?还得你这智多星想个法子,怎生留住他在山上才是。”
吴用展颜一笑:“晁盖哥哥,这有何难?只需如此如此,不愁宋公明不留在我梁山之上,又可顾全他老父的言语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二章 (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07 本章字数:2038
是夜,张三李四两个公差待在梁山山寨中的那间厢房里,想到周围都是以往自己手中铁尺锁链等对付的对象,数千亡命之徒环绕之中,大有裸露在狼群之慨,只是这两位是没看过那部著名的电影了。
身处此境,除了个别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之外,恐怕没多少人能安然入睡的。这两个公差战战兢兢,缩在炕头,小声嘀咕着两人的命运。
其中的关键,两人倒也是明白的,就在宋江身上。对于宋江是否会留在梁山上做其头领,这两个公差却有不同看法,一个较为乐观,看宋江孝子名声素著,晚间饮酒时又已经拒绝了山寨大王晁盖的邀请,想必立场坚定。
另一人却较为悲观,宋江眼下有罪之身,与其去那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做一个身不得自由的配军,怎及得上留在这山寨之中,不当差不纳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两人说着说着,竟然争执起来,那张三说不过李四,又想到宋江倘若真个落草为寇,第一个就要拿自己二人开刀,做什么投名状,想到这里,不由怒从心头起,骂道:“看你对这做贼的好处倒向往的很,敢是强盗伙里的黄汤灌晕了你,只怕若是那宋江从贼,你便也要从了吧?”
那李四不忿,正要反驳,忽听窗外有人声音,忙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竖起耳朵,只听窗外的说话。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哥哥,怎地宋公明哥哥往日与我等那般投契。义气何等深重,今日大伙央他入伙,却只说老父如何如何,推三阻四,恁地不爽快,叫人着恼!”张三李四听了话头,正是与自己性命交关的。忙留了神。
第二个声音似乎笑了笑。说道:“兄弟,你却不解了,宋公明哥哥实有难言之隐,故而才那般说,其实众兄弟在山寨聚义,自由自在,何等的快活,宋哥哥又如何不肯?只是方才有外人在一旁听着。宋哥哥有些顾忌,方用言语搪塞而已。”
张三李四一听,都吃了一惊,这话头来得险恶,外人什么的。显然是指的自己,看宋江和这些山贼的热络劲,哥哥前兄弟后的,哪里有一点见外了。内中张三地耳音较好,隐隐记得这后一个声音仿佛就是山寨中地军师吴用,咬耳朵告诉了李四,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侧着耳朵听。
那粗嗓门喜道:“吴用哥哥,你道是智多星。快些说说,宋江哥哥哪里来的什么顾忌?”
吴用道:“你却不动脑子,宋江哥哥不似咱们几个光棍。家有老父在堂,他又是个孝子。倘若自己不管不顾的投托山寨入伙,家中老父便是山贼眷属,官府需要与他为难,倘若身陷囹圄,吃那些黑天没日头的苦楚,怎生是好?因此上,宋哥哥若要入伙,这老父须得搬运上山,方才干净。”
“这个容易!宋江哥哥与我恩同再造,他的老父,便是我刘唐的老父,待俺连夜下山去,将宋太公搬请上山,大家快活。”
“且慢!”吴用声音虽然不高,却显得坚定有力:“不得鲁莽!宋江哥哥适才一再提到,老父亲不许他在我山寨入伙,想必也是有此事,你这漏夜前去,一来他老人家不认得你,未必肯信;二来便是信了你,听说宋江哥哥刚刚辞别,转脚就上了山寨入伙,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倘若气出个好歹,岂非我等兄弟陷宋公明哥哥于不孝之境地?”
那刘唐甚是气恼,闷哼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宋江哥哥去挨那充军发配的苦楚?倘恁地,哪里说得上义气深重?”
吴用却笑:“这中间虽有些碍处,我看来也只寻常,若要宋江哥哥平安入伙,便着落在这两个男女身上。”
张三李四本在竖着耳朵倾听,忽然见提到了自己,两颗心都要跳出来一样,那耳朵更加离墙壁凑的近了。
只听吴用道:“这两个男女押送公明哥哥,受地是官府差遣,不论如何是要回去交差的。咱们明日趁着宋江哥哥酒醉不醒,将这两个男女放了,只说宋江哥哥酒后着了风凉,走不得路,要留在山上将养。咱们这山寨乃是紧要的去处,不可留做公的在此,本该取了他二人性命,不过看在宋江哥哥一力保全的分上,姑且饶了,打发下山去便是。”
刘唐似乎不大明白,又问了一下,那吴用解释道:“这两人听了,未必肯信,不过此地不是他们待地所在,这一节是明的,定然下山去不提。下山之后,丢失了押解的犯人,只得回去州中复命,当然要将罪责推在我这宋江哥哥身上,委说宋江哥哥落草从贼,他两个路上遇到大队强人,无法可想。”
那刘唐听到这里,便嚷嚷道:“哪里这等麻烦!待俺去取了刀来,一刀一个,将这两个男女结果了,明日下山去取了宋太公上山与宋江哥哥团聚,宋江哥哥若要嗔怪起来,小弟一人承担罢了!”
张三李四二人听到这里,吓得面如土色,体似筛糠,大祸临头,无法可想。
不料那吴用却将刘唐拦住,劝道:“兄弟,你这般,落得一个痛快,却也落得宋江哥哥的埋怨,害他在老父面前无法交代,不是好办法。若依我这条计时,那州府听说宋江哥哥落草,必要发付人手前去捉拿宋太公,咱们抢在头里接了太公,他老人家见官兵来捉,难道束手待毙?只得随咱们走了,上山之后,看见宋江哥哥原不曾落草,只是被咱们强留在此,父子间不生龃龉,那时咱们兄弟再一起相劝,宋江哥哥全家都到了山上,他还望哪里去?”
刘唐这才明白,连声称赞吴用高明,摆布的四平八稳。二人声音渐小,脚步声远去,看来是计议已定,准备明天依计而行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二章 (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16 本章字数:2544
张三李四听了,心中却也安生,贼人既然说定了要放走自己,性命看来无忧了。
张三道:“我的哥,咱们明日该当如何?这贼人要放咱们哩!”
李四点头:“能怎么办?此地乃是虎口,一进了这山,咱哥俩的小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既然能平安离了此地,便是太上老君保佑,还待怎的?”
“这个小弟自然理会得,只是下山之后,那宋江却不得下山,咱哥俩没了人犯,如何交差?”一旦没了眼前的性命之忧,张三的头脑便又活络起来,开始惦记以后的问题了。
李四想了想,摇头道:“说不得!如今要想宋江与我等一同下山,再也不能够,便是你我兄弟在梁山下等候,宋江不见了我二人,那贼首诡计多端,定要用些言语将宋江留在山上,咱哥俩守到几时是个准?说不定那贼首见咱哥俩逗留不走,发起狠来便将咱哥俩的小命给留下了,岂不糟糕之极?”
张三倒是个忠厚的,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哥哥,这等说,咱们要去向府尹大人交差,却怎生回话?要说宋江为盗匪劫夺,扣在山上么?”
李四将张三头顶一拍,骂道:“你这夯货,直恁地实在!盗匪若是劫夺人员,图的是个财字,府尹待到宋江家中一问,并无强人来信索钱,便知我等所言不实了,如何使得?眼前的便是现成理由,就说宋江从贼,一面带人去取宋江的家眷。”
讲到这里,李四忽然来了灵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梁山贼人原说要去搬取宋江家眷,咱兄弟不妨多带人手,安排挠钩套索等物。在宋江家中设个埋伏,捉拿了前来的梁山贼人,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三犹豫,如此一来,宋江不但自己无路可走只能从贼,就连他家人也得遭殃,似乎太过残忍了些。李四却骂他夯货,这宋江如此得盗匪看重,纵然不是一伙也不远了,说他从贼也不见得就冤枉了他。
两人商量定当。便安心睡去,不一会呼噜声响起,那李四梦中还想着拿了梁山贼人之后,大可发一笔财,说不定更可升官,之后要如何如何。便是梦里才有了。
听到二人呼噜响起,墙角站起两条人影来,蹑手蹑脚走出百余步。月光下见的分明,正是原本应该走远的吴用和刘唐二人。
那刘唐猫在墙角听这两个公差的呼噜,早憋了一肚子气,这时才发作出来,埋怨吴用道:“军师哥哥。真个不必这等麻烦,一刀一个了结了这两个男女,不是干净?现今这两人听了咱们地计策,却不愿安生,定要去宋太公庄上埋伏我等,岂非平添手脚?”
吴用笑道:“兄弟,一来,若在山上杀了这两个男女。宋江哥哥面上须不好看。二来,若无这两个男女去宋太公庄上搅扰,又怎能叫宋太公乖乖随我等上山?至于那小小埋伏。既然被我等预先知道了,哪里还能有什么麻烦之处。且听我号令,依计而行便了。”
刘唐这才信服。
次日一早,天刚麻麻亮,张三李四二人就被叫了起来,刘唐将他两个的包裹和水火棍都纳还了,又说了昨晚商议的宋江生病之类的话,故意装的凶神恶煞,狠狠说了几句,“若不看宋江哥哥面上,定将你两个男女挥做四段!如今可速下山去,静候我宋江哥哥病体痊可,再与你等上路。”
张三李四心知肚明,唯唯诺诺答应了,抱着包裹逃也似的下山来,一俟梁山运载他二人过水泊的小船靠了岸,当即上岸急急走了。这时跑得快,却不全是为了要保命,赶得及的话,还有一场富贵等着哩!
只可惜这两人走了没多远,道旁跳出几条大汉来,见面二话不说,上前两三个服侍一个,呼吸间就将这两个公差放翻在地,捆地结实,拖进一旁的小树林中。
张李二人魂飞天外,不知又是遇到了哪路强贼,又疑是梁山贼人别有奸计,山上不便动手,却将二人假意放下山来,杀个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进了树林,有一个首领样子的,却蒙了面,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张三李四见不是梁山贼人,心底少存了一点生机。
那人正是石秀,眼望宋江上了梁山,他却还没得到确切的讯息,故此一时逗留不去,只等山上的内线将宋江上山后的事情都传递下来,这才好向高强回话。不料守了一夜,却守到这两个贼人,石秀却也颇为意外,总以为一是宋江原样与这二贼人下山来,那时要另想办法送宋江上山,二是宋江留在山上,这二贼被梁山好汉结果了性命。不想却能见到这二人零件齐全地下山来,石秀便知必有蹊跷。
疑惑归疑惑,这二人却是了解宋江上山之后所发生一切的最佳途径,因此石秀当机立断,命手下将他二人擒住了问话。
略一审问,张三李四二人这日来饱受惊吓,此时只想保命,一五一十的将与宋江上山之后地见闻全都抖了出来,张三更加老实,连自己二人打算回去后禀明府尹,要调动人马在宋江家中设计埋伏前来搬取宋太公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全然不顾李四连打眼色。
石秀听罢也是纳闷,这宋江自己留在山上,却将两个公差放下山来,究竟玩的什么花样?想来想去,怕是真如这二人所说的,宋江格于父训,一时不敢投了山寨,放这二人下山来,乃是留个退步。至于吴用使计这一节,也只有这两个性命交关,不懂得分辨的笨人才会信了,到石秀这里是一眼看破,所不能确定地,只是这计策背后真正的推动者,究竟是宋江还是吴用罢了。
他这里沉思不语,张三李四可耐不住了,李四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好汉,哪处开山立柜,又要如何对待小人?”
石秀正在犯愁,本以为捉了这两人,宋江上山之后的事情便可知晓,哪知这两个呆头鹅被人耍的团团转,自己还是云里雾里。此时听见二人将自己当作了拦路的劫匪,忽然心中陡生恶念:“衙内叫这宋江上山去,他却怕什么父命难违,真是好大胆子,若不敲打敲打,日后难以驾驭。今将这两个男女索性在这里杀了,用梁山强人的名义将首级递了去州府,不由得宋江不反,至于宋太公那里,梁山想必此时已经去了人搬取,我暗中护持一下,也就是了。此事还需找个途径叫宋江明白,衙内要他办的事,不是他可以迁延的,自有治他的法子!”
石秀行走江湖多年,本是心狠手辣之辈,否则又怎能在短短时间内驯服整个三京四辅的市井势力?当下存了毒念,只把手向下一切,那几个手下都是石秀的心腹,个个心领神会,一起下手,可怜地张三李四二人,刚脱了梁山的虎口,却随即死在了高衙内的阴谋之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三章 一上(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26 本章字数:2109
]
次日宋江起来,刚把房门打开,那刘唐一脚撞进来,慌慌张张叫道:“宋哥哥,大事不好!昨夜那两个长解官差睡在厢房,半夜趁着山寨大伙歇息的当口,摸黑下了宛子城,到廖儿洼时,解了一只小船,划出水泊去了!”实则这是信口胡柴,自晁盖上山之后,他有些雄才,又有吴用帮手,山寨法度井井有条,若没有令牌在手,内外一个人也走动不得,这两个官差又是外人,路都不认得,又怎的走的脱?
宋江须不是没脑子的人,乍一听时吃了一惊,心说这两个官差昨日安稳的很,说道陪我在山寨留些时便好上路前往江州,怎的半夜跑了?随即便想到这其中的漏洞,想必是山寨吴用等人要设计挽留自己,便在这两个官差身上动手脚,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如此一来,倘若只是自己没得充军,留在山寨落草,这还罢了,一来山寨大家都是与自己往日熟识,又在应奉纲案子上承了自己的情,就留下来,也受人景仰:二来自己得了石秀的吩咐,也是有上命差遣要到梁山掌权的,正好顺水推舟。
只是有一件不妥,老父言犹在耳,自己便上山作了大头子,一来不好交代,二来家中有父有弟,有家有口,偌大一个包袱背在身上,自己可不是光溜溜一个人,倘若落草的消息传了出去,官府追究起来,老父就算拿出自己与他断绝关系的脱籍文书,那也逃不过株连之罪。
想到这里,宋江猛然警醒,一把抓住刘唐,急急问道:“兄弟。如此说来。那两个官差本身平安无事。只是脱身走了?”宋江这是想起,若两个官差逃走乃是梁山的计策,那么其真实去向就很是重要了,若果被刘唐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一刀了却性命,自己成了杀官造反,州府里是必定要当成谋逆大罪来办了;倘若只是人走脱了,那么自己还可说是受贼人劫夺,裹胁上山身不由己,则家中或可不受牵连。这其中关系重大,是以要问个分明。
刘唐打个愣。这计策全是吴用安排。他是照本宣科而已,台词是好不容易背的熟了,却不善于临场发挥,宋江问的问题并不是吴用事先设计好地方案,他就不晓得怎么顺着去编了,一面张口结舌,一面肚子里埋怨宋江不按剧本演:按照吴学究的说法,这时候宋江哥哥该当扼腕叹息,虽然老父上有严命。怎奈天不从人愿,两个官差逃走,充军无望。只得落草,这才是应有的道理。怎么横生枝节?
正在不知如何回答,旁边转出吴用,信誓旦旦只说那两个官差安全逃脱,深夜山寨中无人知觉,待得天明发觉时,已然追之不及,到这辰光早就去的远了:“我梁山看在哥哥份上,怎会加害这两个官差?至于他逃下山后,道路有甚遭际,就不是小弟能担保了。”
宋江一想也是,这时无法可想,只得允了在山寨落草,只是且不担当职司,只权且厮混厮混。在吴用看来,这是宋江还存了侥幸心理,为日后留个退步,一面嘴上答应的爽快,又叫小喽啰将这喜讯飞报山寨之主晁盖知晓,一面肚子里暗庆得计,你宋江既然入了贼窝,染黑了还能洗白去?天长日久,怕你能飞上天去!
却不知这宋江暂时不在山寨担当职司,却不是要留什么退步,他带了高强的命令,自己又是心比天高的野心角色,绝不甘心在这梁山屈居晁盖之下,倘若贸然担任了山寨中的职司,便落了规矩,以后或许束手束脚不好行事,这是宋江心机阴刻之处。
正是:算人者亦在人算中,不知头上自有天!
那晁盖接了小喽啰报信,心中却不那么欢喜。他当初在东溪村作那坐地分赃的大头子时,公私两面没少和宋江打交道,两人很是掰了几次腕子,彼此都对对方颇为忌惮,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两个人好容易达成了平衡,各作各的生意,渐渐才沆瀣一气,结交起来。直到今天,在晁盖心中对于宋江,是没一天放松过警惕,如今这宋江来到了梁山上,却怎生安排他?
肚子里转着许多念头,又不好与人商议,晁盖依旧不失大头目的气度,披一件大氅来到聚义分赃厅,见山寨头领都已聚齐,厅外吴用拉着宋江双双走进,老远便大笑:“晁盖哥哥大喜,宋江哥哥已经允了留在山寨了!”
晁盖连忙豪放大笑,霍哈声响,震得聚义分赃厅屋瓦沙沙响,迈步离开虎皮交椅,来到宋江面前。宋江见了晁盖,这是今后一段时间的对手兼顶头上司,可得奉承好了,连忙作势要拜。
晁盖要扮礼贤下士的王者气势,当然不能坦然受这一拜,连忙双手搀扶,嘴上连说“使不得,宋江兄弟与我山寨恩同再造,当与晁盖平起平坐,怎可下拜?”
宋江乍喜又惊,他对于晁盖也是相当了解的,深知这人外表粗豪内心深刻,绝非省油的灯,权力欲和自己相比也未必差到哪里去了,怎会如此好相与?转念一想便知内里,照晁盖的说法,倘若两人平齐,自己与他并无相干,这山寨本是晁盖的地盘,自己又怎好对他的手下指手画脚?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一招是明升暗贬,连消带打,要一举将宋江排除在山寨掌权阶层之外!
对手一起跑就使出这样的绝招,宋江自然不能示弱,好在他预先留了退步,这时不由得深庆自己的聪明,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弟才疏学浅,又是山寨新人,怎好与哥哥平齐?况且临离家之前高堂有命,虽然如今无奈要在山寨暂歇,亦不能就此入伙,只得权且留在山寨中,托庇于晁盖哥哥罢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三章 一上(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6:51 本章字数:2585
听宋江仍旧没松口,只是不肯入伙,山寨众头领都有些诧异,一起眼望晁盖,听他示下。
晁盖这时心中暗喜,看你宋江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果然不来与我争这山寨大权时,倒要好好待你!他一面故作沉吟,一面拿眼睛去望吴用,意思叫他出来转圈。
吴用号称智多星,这点眼力自然不缺,加上和晁盖又是老搭档,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他自己本是个乡村落第秀才,一向自命不凡,却苦于读书不成,总是找不到向上爬的路径,不免郁郁。这人啊,但凡有些本事,便会有相应的抱负,既然入仕无门,吴用便与草莽英杰结交起来,晁盖宋江都算是他的朋友,由于东溪村小同乡的缘故,心中自然要偏向晁盖一些。
不过对于宋江,念着当日宋江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给自己报信,吴用着实感激,要设法报答于他,眼前便是个机会了。逢到了自己说话的时节,吴用赶忙出来打圆场,满口答应宋江的要求:“这个自然,我等与宋江哥哥义气深重,哥哥的高堂便是我等小兄弟的老父,又怎能连累哥哥,担那忤逆不孝的罪名?哥哥眼前走不得,权且住在山寨,兄弟伙早晚欢聚,多么畅快,待慢慢寻个法子,将哥哥的高堂接上山来,一同逍遥自在,强胜在山下受那官府的闲气。”
这话看似平凡,实则非深明草莽游戏规则者莫办。这草莽之中,所谓无法无天,一是不尊天地鬼神,二是不受官府拘束,只是盗贼们心中亦有敬畏。便是孝义二字,孝者人之所出,不能忘本,义字则是维系盗匪组织的纽带,也是盗贼世界中的秩序原则。——可见宋江这“孝义黑三郎”的名字,起的多么恰到好处,正是在绿林中收买人心的不二法门。
闲话少说,当下众头领听了吴用的话。个个点头称善,踊跃说好,宋江也点头应允了。聚义厅上一团和气,梁山寨前满地欢喜。梁山之主晁盖吩咐下去,大排酒席庆贺宋江上山,今天乃是正式迎接宋江上山寨,与昨日的接风气派又有所不同。小喽啰们杀牛宰羊兑酒,忙得不亦乐乎。
自今日起,这宋江便算是上了梁山。只是他初上梁山,一来人生地疏,没有什么心腹体己的人,二来晁盖对他心有提防,不叫他掌了实权。因此宋江一时间只得在梁山上投闲置散,无事可做起来。好在吴用等人与他都是素识,今天你做东明天我请客,每日里拉着宋江各家去吃喝,也算是花天酒地,日脚倒还好过。
这便是宋江一上梁山了。
按下宋江这里不说,那边石秀杀了两个官差,弃尸在通衢大道上,叫几个心腹机灵的在一边盯着。自己便去东昌府府尹张叔夜那里等消息。他到了府衙,报上是张叔夜的衙内张随云的知交好友,因公干到此。顺便拜上张翁。张叔夜原知道自己儿子跟着太尉府的高衙内去东南为官,上任一年多已经升了三级。眼看今秋磨勘之后便可提升两浙路提刑官,可谓春分得意,家书中已经将高衙内捧得天上地下少有的良师益友,做父亲的心中也替他欢喜。
这时听说儿子的朋友来拜见,又说是太尉府地当差,张叔夜虽然为官清正,却不是什么古板的夫子,又见递进来的帖子写的恭敬,程仪也颇丰厚,暗自点头,用一个请字,在后堂书房见了石秀。
石秀进来,先跪下施礼。这是论地私交,他跟着高强,和张随云是平辈论交,见着张随云的父亲,自然要以晚辈自居:若要从官职上论起的话,石秀是禁军统制,校尉,将将从九品的小小武官,和张叔夜这样的一州知府,五品大员,那是差天离地的了。
张叔夜见了石秀,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先就欢喜,大宋军队久不整饬,似这样有型的军官是很少见地了,偏偏这张叔夜知府又是西边将门出身,转了作文官的,平日多留心武事,因此见了石秀这样年轻有为的军官,格外的欢喜,便叫不用行礼,坐下说话。
石秀告谢,打斜坐了,和张叔夜说些与张随云在东南查办摩尼教和朱缅父子案子的经过,他口才本好,这中间又颇多惊险曲折之处,张叔夜听的入神。末了听得高强上下其手,将摩尼教众退去,又将朱缅一族的势力连根拔起,连连点头叫好:“这位高衙内年纪虽轻,手段高明的很,了不得,随云倒也交结的好。”
石秀来之前,也得了高强地主意,这济州府张叔夜是梁山泊的该管大上司,日后要在这片地面行事,少不得要他照顾,因此着意渲染,要在他心中给高强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为铺垫,这时见说的入港,那还不趁热打铁:“尊翁,不是我作下属地自夸自赞,我家衙内的识见可还更在这手段之上。他鉴于应奉局乃是奉皇命而设,地方官无力管辖,倘若落入地方大户如朱氏手中,初时恐不觉得,次后时日久了,这应奉局的手下狐假虎威起来,地方恐怕要受其荼毒。无奈碍于皇命,这局子一时撤销不得,我家衙内便索性仗着颇受官家恩宠,讨了这个差事来作,有他在这里严加管束,这应奉局扰民之祸庶几可免了。”
这话倘若对别人说了,一来对当今天子赵佶隐隐有些诽谤之意,二来应奉局目下大害未显,听者未免有危言耸听之感。只是对张叔夜来说,却是正投其所好。这位知府秉性刚直,不阿附权贵,因此升官甚慢,好在提拔他起来的蒋之奇没有被蔡京划入奸党之中,他没有受什么政治迫害,这才一步步积年升到了知府。因此对于当今赵佶的秉性,张知府是不惮腹诽一下的,不有那么句话么“文死谏,武死战”,这时代的文官对于冒犯天颜一事,是颇有些兴趣去作的。
至于应奉局这样法外权力机构的存在,其祸害程度之大,宦海沉浮多年的张叔夜岂有不明之理?在宋朝这个时代,虽然文明较前代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信息和交通手段依旧落后,由此带来的行政效率低下也就在所难免了,正常的政府对于许多民间的不公尚且无法救济,更何况多出这么一个无法约束的应奉局来?
待石秀将高强所说的,应奉局所能造成的祸患描述一遍,张叔夜拊掌太息,亦惊亦喜,惊者,官家只为一己私欲,随意设立此类机构,全不把政治后果放在心上,轻佻之极,不似人君:喜者,逢着朝廷中有高衙内这样的有识之士,能预先防范,将这应奉局的祸害扼杀于萌芽中,诚黎民之福也!
他这里连连赞叹,对儿子的好友高衙内颇有些神往起来,石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加油添醋,反说些高强的冒失糗事来与张叔夜听,有了前面的打底,听者此刻不觉其鄙陋,倒显得天真可爱了。
两人在这里说的高兴,石秀却一面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等了好久,终于有个衙役急匆匆赶进来,叫道:“知府大人,不好了,董超薛霸叫贼人害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四章 结党(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7:02 本章字数:2171
张叔夜吃了一惊,慌即升堂问案,石秀不便上堂,就留在后堂候着。其实他又何必随堂听审,根本人也是他杀的,尸体也是他看着丢的,连董超薛霸两个死的时候头朝哪个方向,脸向天向地都一清二楚。
功夫不大,张叔夜下了堂回来,清癯的脸上颇有些愤愤之气,石秀赶紧动问,张叔夜也不隐瞒,随口将董超薛霸两个被贼人杀死,所押解的犯人不知去向的事情说了。
石秀等的就是这一刻,故作从容道:“晚辈有些江湖上的朋友,往来也曾听过山东宋江的大名,听说他最近吃了人命官司,也不晓得生死如何。倘若这两位官差押解的正是宋江不差,则或许是江湖好汉劫囚杀官,裹了宋江上山也未可知。”
张叔夜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历来山东地面民风强悍,近年来朝廷赋税渐渐沉重,本地多有百姓弃家而走,深山大泽中往往啸聚些人马,打家劫舍为生。似这等孤身上路的配军,因为去的远了,又往往带着不少盘缠,最是各路蟊贼劫夺的好对象,因此他刚接到这消息时,也并未想得太多。
经石秀这么一提醒,张知府沉吟道:“有这等事?然则莫非是那宋江与江湖好汉有所勾结,有人半路劫走了他?”
石秀刚要顺着这话头往下说,却见张叔夜随即摇头:“未必!这中间有一桩费解,若果来劫的江洋大盗是宋江同伙,杀官差便是应有之义,但当时便该开枷崩刑,将宋江身上束缚解开,否则怎见同伙之义?据案发当地报来。当地并未见到木枷官封的残迹,救人而不劈枷,这便不是同伙搭救,倒像是劫人了。此中情由,煞是费解。”
石秀闷了一下。后面的话就编不出来,心说不愧是张随云的父亲,儿子年纪轻轻就作了一路的提刑官,当老子地在刑名上头也这等精细,不是好耍弄的!晓得张叔夜精明,石秀也就不多话,他本是私人拜访。与这件案子没什么相干的。正所谓多说多错。
好在张叔夜既然认定了其中有些蹊跷,也不大会去找宋江的家人为难,只是这件案子要破,好歹须得找到了宋江本人才能分晓,因此安排得力衙役去盯着宋江的家人,也是说不得地了。
又说了些话,石秀起身告辞,张叔夜挽留几句,款待吃了午饭才去。席间石秀见张叔夜饮食轻俭,府中下人也不多。起居甚为简易,乃是正宗的清官架子,为人却又随和,对小辈的没点架子,心中好生景仰,心想朝中倘若都是这样的大臣,我大宋许多事情也没那么难了吧?
既然生了敬意,又知道张叔夜不是好糊弄的角色,石秀越发小心。他这时已经有些后悔起自己的杀人绝后之计了。不过离了张府之后仔细一想,这条计也未必就算失败,毕竟死了两个官差。梁山又是扯起大旗的盗匪,只需日后查明了宋江当天确实是上了山。之后又在山上留下了,那么这两个官差地性命可就铁板钉钉算在梁山宋江头上,没地跑!
按下石秀这里自回东京去不表,单说宋江在那梁山上,待了没几天,山下就传来消息,说道当日押解宋江的两个官差已经发现被人杀死的大路上,官府饬令严拿凶手,只是案子无头,没什么线索,目下都说是梁山好汉救了宋江上山,杀官造反。
这件案子有张叔夜主持,其中疑点尚未查明,自然不会如此断狱,但是若要破案,必须要宋江出面,因此这么个传言也是张叔夜有意为之,料得宋江若是冤屈的,必定忧心家中老小的安危,听得这么凶险,要设法来会家人,趁机拿了,一问便知端倪。
宋江不知是计,正堕在彀中,在山寨中急得跳脚,恨恨道:“叵耐这几个狗头,诓我说什么官差自己逃走了,原是杀却了帐!”
他火冒三丈,怒气冲冲来到聚义分赃厅,正逢着晁盖几个人在这里议事,当下上去一把抓住刘唐,喝道:“兄弟,我宋江须不曾待薄了你,你瞒的我好苦!害得我也好苦!”
刘唐是个实心肠,脑筋转的没那么快,又是心中有鬼的,登时就慌了神,张口结舌答不出来。
吴用此时也已接了这消息,大伙正在商议着,见宋江直撞进来发火,这读书人脑子转得快,立刻拦阻了宋江,赔笑道:“宋江哥哥,恁地着急,我等兄弟义气深重,哪里有瞒哄哥哥的道理,当日那两个官差确实不曾伤他一根毫毛,连夜被他走脱了,只是下山之后恐怕遇了别路的好汉,作了这件案子,也未可知。”
宋江这些日子本来心里煎熬,原本自信满满的人生,被迫担当了这个卧底任务,失手杀人充军发配不说,还连累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好在是生离不是死别)。他又是知道山寨的内里的,晓得这两个官差若不是有意放纵,决计走不脱,今见吴用这么推的一干二净,更加的着恼,正要争辩,晁盖在上位咳嗽一声,摆下脸来道:“宋江兄弟,这江湖上信义为先,军师既然说了不曾伤他,自然便是不曾,世事难测,生死难料,难道那两个官差下山之后,还得我梁山一生护他平安?也忒煞没这么道理!”
晁盖身为山寨之主,他既然这么说了,一旁的杜千宋万等都随声附和,聚义厅里吵吵闹闹,多是解劝的声音,却无人相帮宋江。
公孙胜见晁盖拉下脸来了,恐怕宋江吃亏,他当日被高强在心里打了钉子的,暗暗记得晁盖弃友逃命的仇,对宋江颇有感激之意,这时便出来打圆场,好容易将宋江拉住了。
吴用见宋江冷静了些,忙又来劝,说道山寨纵然留客,不争去杀了官差来逼人入伙,既然要绝后路,怎么不差人去搬取宋江家眷上山?这明明是那两个官差自己出了事,须不是梁山下手。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四章 结党(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00 本章字数:2386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江更加着急:“如此说来,官府倘若认定我宋江杀官造反,岂不是害了我老父性命?”说着就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喊:“爹爹啊!孩儿不孝!”
哭了一会,宋江便要下山去看老父,公孙胜和刘唐死活劝住了,吴用更用话点他:“宋江哥哥,如今正是风头火势上,官府找你不到,必定要盯牢你家大小,等你送上门去,焉知这条消息不是官府的诡计?只今哥哥只可在山寨安坐,待小弟差山下的兄弟四下打探,得了虚实再来禀报哥哥,那时方好定夺。”
宋江原不是没脑子的人,开头的一阵急火过去之后,也就冷静下来,听吴用说的在理,他又是孤身一人在此,万事只得由人,只好点头答允,向上一礼道:“晁盖哥哥在上,宋江今日既然与众兄弟山寨相聚,便是定数,一切都仰仗众兄弟罢了!”说着团团一揖,吴用等拱手还礼,晁盖自然也满口答应了。
过的几日,山下开酒店探消息的朱贵传上讯息来,说道宋江家中一切安堵,官府也并未出什么海捕文书捉拿宋江。宋公明得了消息,稍微安心些,只是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都凭人家告诉他而已。
想想现在是寄人篱下,自己并无什么贴心的人,宋江不由得有些闷闷不乐,再想想高强交代自己的任务,更加懊恼起来:眼下山寨一切都在晁盖的掌握之中,自己投闲置散,除了各处闲逛。每天与山寨众人饮酒作乐沟通感情之外,根本什么大事也作不了。什么时候能完成高强交付的任务?
这么过了些时日,宋江按捺不住,见外面风声平静了些,便说要下山去探望家眷,好歹知个平安。
晁盖吴用等苦劝不从,只得相送些盘缠,宋江一个人也不带,穿一身布衣短打扮。带个范阳毡笠,背个走路包袱。提一根哨棒防身,用药遮了脸上地金印,抄小路迤逦望郓城县而来。
不一日,到了郓城县外,他也知道这次死了官差,官府中定不肯轻易放过。从前的亲朋好友是不敢去找了,将范阳斗笠压地低低,绕城而过,直奔宋家庄而去。
哪知人不找事,事来找人,宋江刚过了郓城县五里,路边一个茶铺中跳出一个人来,劈胸一把抓住宋江前襟,喝道:“好大胆子,你还敢来!”
这一下唬得宋江手脚发软。不知高低,待定睛看时,原是认识的。乃是郓城县土兵都头朱仝,当日两人原是交情莫逆。也可以说是沆瀣一气,宋江坐地分赃的收益,每月要分他一笔例数,因此虽然着意隐藏形迹,朱仝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看到是熟人,宋江便不那么慌,眼见朱仝孤身一人,又不叫自己的名姓,想来未必是多大的祸事,便由着朱仝拉着自己走,来到野外一处僻静的所在。
朱仝站定了,向宋江打量了下,点头道:“看你这模样,在外面显然是有吃有住,日脚逍遥的很,莫不是果真入了盗伙?”
宋江不答,反问道:“兄弟,我家中老父可好?”
朱仝又看看他,忽地叹了口气:“兄弟,你家中一切都好,州府相公明示,说道杀人案子已经判了,这两个公差未必是你所杀,待寻着你下落,问明了再说,因此只是要你归案,命人看住你家进出人口,不曾动刑,这一节大可放心。”
宋江见说,朱仝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地,心中便安了,于是将自己别来情由说了,其实也没多少好说,只是在梁山上躲着而已。
“只是这么一来,小弟暂且是归不得家了,好歹江湖上厮混些时,等到大赦时,免了身上罪责,才好回家。”说到这里,宋江又想起高强的吩咐来,心中不由烦躁,索性不去想它。
朱仝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原背了案子在身,现在又是两条人命,且是官差,若寻不着真凶时,不免拿你顶罪,岂不冤杀了。你既在江湖上有落脚处,便暂且安身,等到有大赦,或拿了真凶,脱了案子时,再作打算。只是如今你却去何处安身?”
这一节宋江也想好了,他这一趟下山,不单是要探望自己父亲,更是想要找些帮手,梁山上好做事,头一个便是自己交情莫逆地小李广花荣。
“青州清风寨的知寨花荣,与我生死之交,我欲去他那里盘桓些时日,此外白虎山孔家庄的孔家兄弟,是我的徒弟,若有空时,也可去住住。”
朱仝点头,慨然道:“兄弟,你自保重,家中自然有我照应,不叫你太公与兄弟受一些委屈,我朱仝一力担当便是。”
宋江感动非常,这些日子来在牢里也没什么人待见,在梁山上又低人一头,直到今天才听到一句真情实意的话,当时鼻子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谢过了朱仝,二人洒泪而别。
过家门而不入,宋江抬腿迈步赶奔青州。当时大宋军制,禁军厢军之外,各处多有弓箭手的编制,负责当地地治安巡检等事,武器却未必全部是弓箭。花荣便是青州弓箭手的一个统领,他本身箭术了得,从一众弓箭手中脱颖而出,得众人拥戴。当时青州境内多山,山多盗贼,民皆受其扰,花荣率众结寨而守,这清风寨正当三山紧要,占了形势。哪三山?便是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
他又不是正牌官军,也不去没事找事进剿山贼,两下里相安无事,倒弄了个太平无事,地方宁靖。知府慕容彦达听说花荣能安集乡里,便抬举他作清风寨的知寨,拨五百弓箭手的名额与他,日常有一份饷额,后因遵照大宋以文监武的祖制,派了个刘高来作正知寨。
宋江行了几日,这日将到白虎山,肚里寻思:“我要找人帮手,这里的孔家兄弟是我徒弟,虽然本事不大,倒是贴己的人,不妨去走一遭。”他倒有自知之明,会向他宋江学拳棒的角色,强极也是有限,不过很多时候,用人看的是能不能信,却不是有多大能耐了。
当下宋江拐了个弯,先来到孔家庄上,这里兄弟二人却都在,大的是毛头星孔明,小的是独火星孔亮,只可惜枉费了名字与诸葛武侯相同,兄弟俩合是草包一对。只是草包也有好处,对人却实诚,见宋江师父来时,兄弟俩欢天喜地,当是菩萨一样的供奉。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五章 头陀(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10 本章字数:2174
宋江在庄上权且住下,日常孔家兄弟两个陪着说话,讲些江湖形势。说起来,这青州地面几处烟尘,强人不少,大者便是三山,各有山寨:桃花山的寨主是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那是鲁智深的发财处,两个都是鲁智深的旧相识,宋江却也只是知名;此外二龙山原本是一个姓刘的大王占据了,闻听近来被一个和尚并一个头陀,带领十几个好汉打破了山寨,杀了原来的大王,就占了此处为王,为首的叫做花和尚鲁智深,头陀则不知姓名:第三个是清风山,正是这里东去青州的大路边上,形势险要,山上锦毛虎燕顺为首,白面郎君郑天寿和矮脚虎王英三个头领,带了几百喽啰啸聚。
孔家兄弟的白虎山离这三山远近不一,最远的桃花山有百里之遥,最近的清风山则仅三十多里地,虽然说不上什么交情,却也有些人情往还,他弟兄只说是家道殷实,最怕这等打家劫舍的强人,因此三山都送些孝敬,以联络感情。别的倒还罢了,清风山的燕顺久闻宋江大名,听说孔家兄弟是宋江的徒弟,好生相敬,两边相处很是融洽。
宋江听见这般说,心中好不得意,自己名头不知不觉间如此之响,江湖上真是好走不少。转念一想,这却是那位高衙内的功劳了,他不动声色间,就将自己捧了起来,可见其城府和手段,在这绿林道上有谁能及?想到这里,宋江又有些担忧起来,要在梁山夺权这件事乃是高强交付的头等大事,偏偏自己眼下没有半点头绪,倘若高强查问起来,该当如何是好?
不过说起花和尚鲁智深,他倒是听过的。自从这位大和尚从高强那里出走之后,高强不敢动用官府力量去追查,把重点都放在了江湖上,宋江身为高强在山东的台前代言人,自然也接到了察访鲁智深下落的任务。如今好不凑巧,却在这山东地面得到了消息,却不知要如何去知会高强?
这一日晚间,他正坐在庄中与孔家兄弟说话,自称明日就要启程。去清风寨探望花荣,孔家兄弟极力挽留,忽然庄外一阵人喊马嘶,吵嚷非常。
宋江和孔家兄弟正在疑惑。门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个庄客,口中上气不接下气得大叫:“太公,二位小爷,大事不好。外面有二龙山的强人前来借粮了!”
宋江听了好不诧异,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怎么刚在想花和尚如何如何,二龙山强人就上门借粮了?孔家兄弟却有些恼火,心说我与二龙山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往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借粮?莫不是别处强贼冒名前来?不可不防!
这孔家庄院墙高大。因此孔家兄弟也不着忙,吩咐精壮庄客各备刀枪,自己请了宋江一同到庄前去看个究竟,宋江忝为这兄弟二人地师父,遇到这样对敌大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也一同来到庄前。
只见庄前一片平地上,灯球火把照的通明,百十个喽啰兵站的高高低低,手中明晃晃的军器映照着火光。口中鼓噪声响,看上去竟颇有章法气势,与寻常的乌合之众大不相同。当中站着一个长大汉子。.火光下看去却是个带发修行的头陀,气势极为雄壮。手中摆着两把戒刀,亮森森夺人二目,端的是杀气腾腾。
见到孔家庄大门后火光摇动,这头陀情知是来了主事的人,高声道:“兀那孔家兄弟,你素常与那清风山来往甚多,钱粮既然丰厚,怎的不来孝敬我家师父?可不是有意看轻了我二龙山地好汉,今日我武松奉了家师之命,要来问问这个道理!”
宋江趴在墙头听的分明,只觉得武松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因他管鲁智深叫师父,宋江便自然想起,高强也是鲁智深的徒弟,这强人莫不是高强的师兄弟?这么一联系,宋江猛然记起,听说高强果然有个师弟,不知怎地出走在江湖上,名字也是唤作武松的,遮莫就是眼前这人?若果如此,那么这下可是一举得了两个高强所要的人下落,大小是一件功劳。
宋江正在欢喜,孔亮却在旁边一惊一乍地道:“这人自报名姓叫做武松,敢是年下在登州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头极大的大虫,人称打虎武松地?”
孔明也吃了惊道:“听说那大虫在登州地面作恶多时,几百个猎户拿不住他,却吃那武松三拳两脚打死了,端的英雄了得!若果然是这人时,我等无法抵敌,这便如何是好?”宋江教出来的徒弟,别的好处没有,和他们的师父一样,自知之明是有的,不像一些强徒,学了几天拳脚就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他兄弟先存了抵敌不过的念头,眼光齐刷刷都望宋江,等他示下。
宋江看到这样真诚的眼神,自然晓得他们兄弟的心思,暗叫一声“惭愧”:要是换了别个奢遮的强人,为师真未必应付的来,似这个武松便好说许多了。他却不知武松是和高强割袍断义,负气出走,两个人见面只怕要动刀子的,若是知道了,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去和武松谈判。
当下宋江一力应承,开了庄门出来,离武松二十多步远,叫道:“前面的可是二龙山的好汉么?在下郓城宋江,请上前说话。”
那头陀武松听了这话,吃了一惊,紧赶几步上前道:“遮莫是郓城呼保义,山东及时雨,人称孝义宋公明的义士不成?”
宋江大为吃惊,自己的名头好用到这样程度,真是自己都想不到,看来不提高强的名字,天下也大可去得了!他面子上自然不能坍台,故作轻松道:“身外之名何足挂齿?在下正是郓城宋江,这庄上两个小庄主是在下的徒弟,敢问来的可是江湖上有名地打虎武松么?”
那人正是武松,听见宋江名字,赶忙上来见礼道:“小弟不知义士在此,真个鲁莽了,义士哥哥勿怪!”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五章 头陀(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20 本章字数:2265
见武松上来施礼,宋江安心,便叫孔家兄弟两个也出来与武松见礼。问起今日之事时,原来青州三山齐名,鲁智深这山上管束甚严,日子较为清苦,喽啰兵最少,地势却最为险要。
这日,鲁智深听说白虎山孔家兄弟饶有钱粮,每常与清风山燕顺来往,与最远的桃花山也有交情,独独不曾来人拜会二龙山。本来和尚是不拘名利的,财帛身外之物更加不放在心上,奈何这位大和尚当初是一时兴起,夺了这二龙山安身,却背了几百个包袱在身上,就不能这么四大皆空了。哪来几百个包袱?就是这几百喽啰兵和家眷等人,都指着他过活。
再者说了,这白虎山孝敬桃花山却不来孝敬他,也叫花和尚大受刺激,想那桃花山周通是什么货色,当初求爷爷告祖宗的央求鲁智深留在山上,情愿让出头把金交椅,他佛爷都看不上眼,径自卷了一包裹的金银器皿走人。如今这体面被周通这等人盖过,花和尚越想越恼,一股无明火烧起三千丈高,这才有了武松趁夜下山,前来白虎山借粮之事,说到底是挽回些颜面而已。
武松口快,将这些情由说了一遍,孔家兄弟叫起撞天屈来:“你二龙山的两位佛爷,武功高强,又管束着山寨喽啰兵不出来祸害良善百姓,青州地面哪个不景仰?我等兄弟不得门径拜会两位佛爷才真,哪里能存些轻视之意,真真是冤杀!”
且不论这几句话是真是假,孔家兄弟的招子是亮的,做人也是光棍的,眼见武松对宋江甚是敬重。有问必答,晓得多半不会翻脸动手。人家话里也说得明白,一来是借些钱粮,二来是要挣些面子,这二者都甚好办。这钱粮么,孔家兄弟跟着宋江作些见不得光的私商买卖。平日里过手的钱银多的常人难以想像,这庄子里藏着价值几十万贯的金银财帛,拿些出来“礼佛”买个平安,小事一桩;要面子就更容易了,连师父宋江都对武松异常谦恭,他们俩还有什么体面好讲,马屁不要钱的拍出去,登时叫武松头为之晕。眼为之花。
几人说的入港,宋江见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所在,便邀请武松进庄叙话。孔家兄弟自叫庄客牵羊担酒出来犒劳二龙山地好汉喽啰兵们。
庄子里摆了精致酒席,宴请打虎好汉武松武二郎。宋江坐了主位相陪,孔家兄弟坐在下首,殷勤劝酒。武松酒量好那是没话说的,当下酒到杯干,连干了九杯,孔家兄弟未知其武艺如何,这酒量上头就服了五分。
吃了一会酒,宋江微微提起东京高强来,哪知不提还罢,武松的眼珠登时就立了起来:“这等负心无义之人。洒家岂能容他?!”说着将桌子用力一拍,十几个碗碟都跳了起来,汁水溅了孔家兄弟前襟都是。
宋江吓了一跳。倒没想到这俩师兄弟居然已经反目成仇,怪道高强并没有派他察访武松的下落。只是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一面劝酒,一面旁敲侧击,想要问个究竟,却完全不得要领。
至于武松别来的情由,却知道了不少。原来那日武松与高强断义出走后,便流落在江湖上,浑浑噩噩走了些地方,到了登州地面时,一日错过了宿头,恰好逢着那只大虫出来觅食,武松自己肚里还没吃饱,哪里肯便作了这畜生的晚餐?当即奋起英雄神威,将这大虫打死,倒在当地地方官处领了些花红,跨马游街,动静不小。
他作了这件事,便露了形迹,鲁智深那时却已经在二龙山落草,听说小徒弟流落在登州,便着人带了消息过去,接应武松也上了山,排在操刀鬼曹正等人之前,作了二头领。
宋江点头,见武松头陀打扮,只道他是因为拜鲁智深为师,因此这般出家人装束,也不多问,却道:“武兄弟,我看你的山寨喽啰气势雄壮,与别处山寨大不相同,这中间可有甚特殊之处?”
武松见问到这里,方才有些放松,笑道:“兄长,你有所不知,我师父原先是延安府老种经略帐下的军官,不但拳脚枪棒上头来得,这行军布阵也是行家,我山上喽啰都是我师父用兵法部勒,进退有法,可不是那盗伙中地乌合之众,远近官兵不敢正眼觑我二龙山,我漏夜行军到此六七十里地,无人敢阻,都是为此。”
宋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二龙山的山贼已经如此威风,直视大宋官军与各处地方官如无物一般,一时颇有些羡慕。这时的一时动念,就埋下了他日在梁山大举的火种,按下不表。
当时吃饱喝足,尽欢而散,孔家兄弟取出许多金银来表达对二龙山鲁大师以及众好汉地不尽景仰之意,又卑词写了一封信,交由武松带给鲁智深,无非是一些马屁无法当面表达,以书信转达,恨纸短情长,不能达意而已。
当夜送走了武松,次日宋江便也起身望清风寨来寻花荣,孔家兄弟送出五里方回。
宋江一路行,一路便筹思。这花荣受过他救命之恩,为人又极仗义,对宋江是一百个服气,堪称是真正的死党,本身又是文武双全地,倘若能上梁山作宋江的左右膀臂,对于其谋取梁山大权无疑是极大的助力。再加上昨夜见了二龙山的喽啰兵那等威风,可令官军避之唯恐不及,着实令宋江羡慕不已,要想练出这样的兵来,非得花荣这等在军中带过兵的军官不可,如此更显得花荣的重要性。
“只是他眼下作清风寨的知寨,未必就愿意随我上山落草,该当如何才好?”
宋江这么低头想着,一面贪赶路程,不知不觉就走到一条小道上,猛可里一阵梆子响,草丛中腾起一条绳索,在宋江的小腿迎面骨上一拦,宋江毫不提防,登时摔出七八尺远去,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草丛中几个人欢声大叫,一拥而上,几把钢刀逼住了宋江,叫他动弹不得,跟着便捆了个结实,都叫“好个肥羊,抬上山去见过寨主爷!”
宋江身子被绑,嘴巴被封,不由自主,心中叫苦:“我命休矣!”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六章 刘公岛(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09:50 本章字数:2281
------------
海风吹来,一阵清爽,高强忍不住张开嘴只,迎着咸咸的风,大大地呼吸了一口,然后拉长了嗓门“啊~~”地叫了起来,直到胸中的空气全部吐的干净,几乎要陷入现代某小品中,范伟被忽悠的喊至头晕那种程度,这才住口。
韩世忠拍马赶了上来,见高强兴致勃勃,笑道:“衙内,这登州海边的景色,倒也看得。”
高强笑着点头,他春上回了汴京,三个多月就没离开过,每天在那繁华中打混,不是在丰乐楼听曲作乐,就是带一群帮闲大街小巷的乱窜,总之没干过什么正事。别人或许会觉得,这么休闲的生活,上哪里去找,高衙内既然作了衙内,就该过过这样的日子。可是经过了二年多以来的生活,高强早就没了初到本地的那种探索心情,脑子里已经是名缰利锁系牢,又哪里能安心过这样的纨绔生涯?
更何况,自从出使辽国归来,他更多了一种时间不等人的紧迫感,在大宋君臣和百姓所遥不能知的那个北边苦寒之地,一个名为女真的龙卷风正在默默酝酿,他们的首领正如历史记载的一样睿智,他们的将领一如历史记载的一样强悍,他们的战士一如历史记载的一样骁勇,他们几年之内就要起兵,他们的成就会不会和历史记载的一样辉煌?
“我呸,狗屁辉煌!”高强心里骂了一句,女真人的辉煌,不就意味着大宋半壁沦落。汴梁繁华付之一炬。汉人的千年帝国从那一刻开始走向下坡路,在以后地一千年中受尽外族地欺凌,以及本国腐朽思想的迫害?
“要赢,一定要赢!”高强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随即又有些泄气,有了历史的眼光,高强可算是个有心人,在他看来。北宋实在不能说已经为即将到来的生死考验做好准备了。
眼见高强难得地露出开心的笑容,随即却又若有所思,韩世忠却有些忍耐不住,问道:“衙内,在汴京时衙内便时常一个人出神,好容易借着这次来登州的机会散散心,为何仍是这么郁郁?倘有甚小将能效力处。虽万死亦不辞!”他跟着高强江南塞北的跑,对高强说不出的服气,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高强联系在了一起。
眼前倒还是个能说上话的人,高强想了想,道:“世忠,你是和我一起去了塞北的,见过了北边各族,什么契丹人,奚人。渤海人,女真人,都在咱们面前露过兵甲的。以你之见,倘若咱们大宋的军旅要和这些异族开战。胜算几何?”
这问题要是问旁人,只怕还有若干废话,什么我大宋是否有计划出兵北上,或者北方各族有意南下中原之类,韩世忠却是行伍出身,脑子里第一反应的是军事问题,何况他随高强出使之时,已经立下了收复燕云的志向,脑子里早在考虑相关的各种军事问题,这时听见高强问话,心中早有了答案,斩钉截铁地答道:“衙内,我大宋军旅,要自保或许无忧,进取决无胜机!”
如此坚决的眼神,如此刚毅的神情,如此名将之姿,说出如此丧气之话,高强憋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心说你行,冷幽默到了这程度,也算是了不起!
…………
“除非……”韩世忠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高强心说你有话就说,这还有什么关子好卖的
“除非,我大宋能立刻制定出以后对待燕云的全盘战略,并开始整练新军数十万,方可在北边生出乱局时有所作为。”这话却不是出自韩世忠之口,而是从后赶来的许贯忠所言。
高强摇了摇头,倘若现在大宋朝廷上坐的是一位勤政奋发的英主,倘若手握宰执大权的是他这个明了以后发展和天下大势地高衙内,倘若大宋再有十年的时间除旧布新……太多的倘若,眼下看来却根本就遥不可及,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许贯忠追上来,看了看高强的脸色,晓得这讨论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高强自从出使回来以后,心心念念惦记着北边的时局,一有机会就拉着几个心腹讨论,却终究是没个明确可行地方略出来。
好在北边女真人还没造反,高强命杜兴派出的女真武器贸易团也已经出发多时,算来该当快到生女真境内了,这条线只要搭上了,大宋对于未来北边的剧变当可加以某种程度的干涉,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等到大祸临头才措手不及了。
“衙内,咱们只需这么一步步做作下去,尽了人事,成败利钝便非逆料了。”换了是别个纨绔子弟的帮闲,若是见到主子如此自寻烦恼,好应献上声色犬马以娱衙内,不过许贯忠自幼胸怀大志,就连当初愿意跟随高强,却也是看中他心怀社稷,非等闲纨绔可比,因此对于高强这样的表现,许贯忠是乐见其成。
如此安慰了高强几句,话锋一转,便回到了眼下的事务上来:“衙内,咱们带来的船工水手等人,已经在这登州海外看中了几个地方,都是各有利弊,要请衙内定夺。”
跟着就念出几个地名来,每个名字后面跟着几句简短的分析,什么水深多少,水文资料如何,四季风向如何,沿海安全如何等等。高强左耳听着,右耳跟着就飘了出去,对于在登州海外设立海船中转基地的想法,他心中早就有了定案,只是不到这里做做样子,不好贸然说出来而已。
等到那个自己耳熟能详的地名从许贯忠口中说出,高强故作沉吟片刻,马鞭一挥道:“不用挑了,就是它,刘公岛!”
许贯忠心中原也看中刘公岛,此岛坐落于附近一个海湾之中,方圆四十里,周边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可避风浪,其水深可行海舟,离岸又不过数里之遥,方便平底河船行驶。由此西行百里,便进入黄河入海河道之一的济水,逆流而上三百里便进入梁山泊,正是形势之地。“想不到衙内如今胸怀韬略,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好地方!”许贯忠暗暗为高强的眼力吃惊,却不料他只是图个耳熟能记得而已……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六章 刘公岛(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01 本章字数:2106
“对了,贯忠啊,这刘公岛因何得名?”转过头来,高强一面望着后世的威海湾方向,一面想起这个问题来,刘公岛在清代作为北洋水师的母港,那是大大有名,居然在宋代就叫了这个名字,倒令他有些意外。
“此岛汉时已经有人居住,汉末纷争时,有汉室宗亲一支来到此间避祸,故此得名刘家岛。后来有些传说,又建了一座刘公庙,这岛便渐渐叫了作刘公岛。”许贯忠的背景知识搜集的很是详细,连这个也没放过。
高强点了点头,他这次来到登州,借着乐和的牵线搭桥,又仗着自己太尉府和应奉局的双重招牌,轻松摆平了登州兵马提辖,外号病尉迟的孙立。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这孙立手中除了近千禁军之外,更有大小船只数十艘,水师将兵数百名,虽然称不上什么庞大水军,左近一带也是足以海上称霸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大宋人人知名的流放地沙门岛,就在孙立的辖区范围内,孙立职责除了登州地方的治安维护,还须监视这个流放地,水师之设,正在于此。
只是高强见多了这时代的各种猫腻,又怎么能轻易信他?况且乐和虽然是孙立的小舅子,心却向着燕青,连带对高强也不大隐瞒,几句话就把孙立的老底给掀了出来,原来这位登州兵马提辖,仗着手中的水师船只,和海外的高丽国商人大作走私生意已经颇有年头了。
得知这个内幕之后。高强不怒反喜,要知他自己现在就是大宋国最大地走私商,前来登州也是为了将自己的走私买卖发扬光大而已,现在得知孙立居然也是同行中人。大可大家一起来将山东沿海的走私买卖搞搞大,两个和尚抬水吃。
通过乐和向孙立吹了吹风,这位身兼禁军驻泊兵马提辖和走私地头蛇两职的病尉迟,其反应之良好连高强都有些意外。原来大宋军法并不禁止军队行商,否则西北地军粮又怎么会通过官市就地收购?再加上什么关税配额之类在这时代的人心中并没什么概念,孙立丝毫不以自己利用大宋军船和手中的权力大搞走私为恶,相反他以此收益上下打点。上到登州知府,下到各厢各船的小兵,人人都夸这位孙提辖为官周正,牧守一方。造福一方。
现在高强提出这样的建议,对于孙立来说乃是求之不得。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这位顶头大上司的衙内到了这里,说不得要妨碍到自己的走私买卖,想不到高强居然是比自己更结棍地走私头目,这么难得的沆瀣一气的机会,孙提辖怎能轻易放过?双方一拍即合,高强连组织内河船队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就收编了孙立地若干军船,名正言顺挂上“大宋殿前都转运”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开展自己的山东走私业务。
今日选定了这刘公岛作为转运基地。登州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其实这中间的事务多半是许贯忠,燕青以及乐和,孙立等人在奔走。他高强这次出来,干的最多的事却是游山玩水。倒不是他太过不无正业。在照着心中的记忆,仿着后世著名的“维多利亚的秘密”整了几套新款内衣,又从东南运了十几本盆景来献给官家赵佶之后,他留在东京汴梁整个就是无所事事,京中偏偏又水深的很,他高衙内如今可不是简单的花花太岁上不了台盘了,俨然是一颗相当有前途地政治新星,有些应酬躲也躲不了,惹得他实在有些心烦,这次其实有一多半倒是出来散心的。
想到此间事了,又要回去那个乌烟瘴气的东京汴梁,高强颇有些心灰意懒,不由就叹了一口气。许贯忠是知道高强心思地,晓得他虽然聪明,终究心性还欠磨炼,在那名利场中打混,可不是光有聪明脑子就足够的,有时牛皮糖一样地心性以及厚比城墙的脸皮,还要来得更加重要,而高强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些地方只怕连一个刚经科举入仕的政坛新嫩还比不上,怎么能指望他在大宋宰相这个层次的交锋中游刃有余?
“衙内……”刚要设法给高强鼓鼓劲,山下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跟着一骑飞奔上山来,高强举目望去,正是这次也跟着他出来的燕青燕小乙。
还没等高强发问,燕青便道:“登州孙提辖传来消息,青州出了件大事,当地有伙流寇作乱,烧了清风寨,本州兵马都监进兵征剿,没于贼中。”
“嗯?”清风寨这名字,当时就触动了高强的敏感神经,小李广花荣这样的扎眼人物,但凡看过水浒的人没一个会不记得的,在被宋江牵连造反之前,他便是清风寨的知寨,这次青州出事,连青州兵马都监都玩完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和宋江有关。
他与许贯忠对视一眼,彼此了然,这件事情可得关注一下,顺便也了解了解宋江上梁山之后的动向,要知道梁山能否落到手中,和这里的刘公岛可是息息相关的。
燕青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怀中取出一份急报呈给高强。接过来一看,这不是朝廷的文书,却是高强常接到的石秀部下的传书样式。
高强抬头看看燕青,小乙一脸阳光地笑道:“衙内,这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乃是宫里慕容贵妃的哥哥,虽然本身没什么本事,慕容贵妃也不得宠,仕途不及郑枢密那般得意,不过做到一州的知府,这做官的法门还是精通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决计不敢掀了出去,要等寻着稳妥的法子,先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这才敢视情形呈报。因此这消息不是官面上出来的,乃是石三郎的手下,一个叫扈成的小头目给查到了,好似宋江上了梁山之后,山东境内就是他管些事情。”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七章 拔刀(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10 本章字数:2187
提到这个扈成,高强倒也了然。年下刚从辽国归来的时候,这扈成在沧州柴进的庄子上接着了自己,那时就已经在为石秀办事:如今宋江上了梁山,山东许多事情不能平白抛荒了,想是石秀看中了扈成本身也算个精明强干的人才,又是山东本地出身,许多事情作起来方便,就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打理,此等搜集情报事由也包括在内。
点了点头,高强将那文书展开,一看之下,果然与自己原先料想的大致不差。
那日宋江在清风山下遭了劫匪,被人捆了抬到清风山上,山寨大头领锦毛虎燕顺,素来仰慕宋江的义士名声。这里不得不说一句,高强参照着水浒传上的描写,煞费苦心为宋江营造的高大形象,在山东道上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凡绿林好汉,敬的是孝子义士,宋江又是出名的仗义疏财,拿着高强拨给的钱财四处挥霍,但有前来投奔的好汉,总是好吃好喝的款待,末了再送给盘缠,更指点若干生计路径,虽萍水相逢亦赤诚相待。
这些江湖好汉多半没什么文化,大字不知一个,但宋江以礼相待,更有沉甸甸的银钱送到面前,个个都是感动的热泪盈眶。他们去到江湖上时,倘若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到宋江,多半都是跳出来为宋江大唱赞歌,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加油添醋,闻者见有人证实,多半也都信以为真。
这等传言之事,经过几个人的口耳相传之后便会变得越来越离谱,好比宋江给了路边一人十两纹银,传到第十个人没准就变成了宋江路见不平救弱女。不但三百两银子为那女子赎身,更加独闯龙潭虎穴,打翻了某恶霸家数十个本领高强的教师云云。
这么一来二去,再加上石秀在江湖上布置的暗桩推波助澜,宋江地形象高大无比,仰慕者与日俱增。当时在山东河北等地,因为田地出产贫乏。无法应付官府的需索,多有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此等人对朝廷失望,却又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潜意识里都指望有一个救世主一样的人物出现,好让他们的精神有所寄托,其情绪与东南的那些摩尼教徒也差不了多少。宋江在这个时候以极高大、极完美(当然是按照绿林人地道德评价标准而言)地形象出现,恰好迎合了山东河北群盗这方面的需求,因此草莽中崇拜宋江的人着实不少。
这清风山的头领锦毛虎燕顺便是其中之一,当听到喽啰兵捉来的人自报家门,乃是郓城宋江时。水浒传上描写的那一幕立时重演,宋江阶下囚变座上客,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这么多。他本人倒不觉得有多刺激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和小说情节分毫不差。矮脚虎王英依旧是擒了清风寨知寨刘高的夫人上山,被宋江劝说着放了。之后宋江下山到了清风寨花荣处,看花灯被刘高捉去,花荣来抢走。宋江半夜逃走不成被刘高二次捉住,镇三山黄信被刘高请来。计赚花荣。
结果花荣和宋江被押往青州州治途中,又被清风山的燕顺救了去,复将黄信杀败。那黄信是武官,走地快,一溜烟逃回清风寨去躲藏,关闭大门不出;那知寨刘高是个文官,被宋江等人拿住了,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花荣亲手剜了这厮的心肝五脏。山寨里也晓得这次作的事情不小,州中兵马定然不能轻饶,正在那里准备应敌。
扈成是江湖上的消息,虽然有些也是来自清风山上地,毕竟没那么准确,书信中不曾说的这么详细,只说清风山寨出事,文武两个知寨为了宋江相斗,反了武知寨花荣,杀了文知寨刘高,本州兵马都监镇三山黄信被困清风寨,进退不得,知府慕容彦达正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高强对一部水浒甚是熟稔,这书信中有不明之处一概用自己所记得的书中情节补齐,等到一封书信看完,连后续内容都想好了:那知府慕容彦达治下出了这等大事,第一反应定然是剿灭,这就轮到青州兵马统制官霹雳火秦明出马,哪知秦明有勇无谋,中了花荣的计策,全军覆没在清风山下,嗣后又中了宋江地反间计,被知府慕容彦达认定已经投降山贼,最终无奈,只得也上了梁山。
水浒中的这一段,高强原先读时就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秦明一家大小因为宋江地计策,被知府慕容彦达给杀了,本该对这一伙山贼恨之入骨才对,怎么竟然愿意从贼?书中给出的理由,一个是天上星宿聚合,命里注定,二个是花荣把自己的妹子许配给秦明,也不知那花荣的妹子是何等样的一个绝世佳人,便能抵过了原本相濡以沫的一家亲人?真真岂有此理!
看如今的局面,这秦明未必已经出征,高强便动了心思,想要救上一救,要知秦明武功是高的,高强当日在汴梁买了些天竺乌兹精钢,要汤隆打造军器的时候,特地造了件狼牙棒,就是为他准备的。如今逢着这样机缘,怎好不去走一遭?
当下主意已定,将书信传给许贯忠和韩世忠两个看了,随道:“此事显然是因宋江而起,此人按石三郎的说法,该当已经上了梁山,怎么不在山上好自做事,来到青州地面搅风搅雨?此中定有缘故,我意前去走上一遭,与宋江见上一见,看看梁山情势究竟如何。”
许贯忠看罢书信,便即点头称善:“衙内此议确有必要,今我东瀛采买,杭州销货,刘公岛中转,若再有梁山作为集散之地,这一个大***就算画圆了,因此梁山之用,是争分夺秒,早一天便好一天。这宋江这么被咱们逼上了梁山,未必知道其任务的重要,是否用心尚在其次,他究竟打算如何夺取梁山之权,咱们要如何接应,都是模棱两可,衙内若能当面提点于他,便是万无一失。青州之行,宜速不宜缓!”
燕青与韩世忠也都赞同,四人便不多话,当即快马加鞭,下山往西而去。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七章 拔刀(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18 本章字数:2230
那刘公岛是在现今的威海,比蓬莱岛,沙门岛更要往东,主从几人还有十几名护卫,虽然都是骑了好马,不过要去往青州,途中需要经过莱州、潍州之地,方可抵达青州。
一路马不停蹄地疾驰,等到了青州,已然是第二天的深夜,第三天的凌晨了,高强一行人困马乏,有的困的在马上就要打起瞌睡来。高强若不是经过了在女真境内追杀马贼的考验,恐怕早就撑不住了,此刻遥遥见到青州城头的***,总算是到了地头,当即强打精神,叫随从前去叫城门。
哪知他这里刚下了命令,那个随从尚未前行,就听青州城外一阵发喊,好像开了锅一样,人喊马嘶吵嚷一片,跟着就有熊熊火光燃起,不片刻,那城外烧的透亮,犹如白昼一般,火光中但见无数人马来去,喊杀声。哭叫声,响成一片,原本静谧的夜晚,陡然成了人间的修罗场。
高强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韩世忠到底是武将,这些护卫也都经他严格训练,虽然突遭变故,却都不慌乱。那韩世忠一面取出马鞍旁的神臂弓,一面独自策马当前,口中号令连发,护卫们都取出强弓硬弩,将高强、燕青和许贯忠三人围在当中,箭尖对外,四下里守稳了。
他这里刚布好阵势,那火光中一彪人马已然冲进,眼见是十余骑人马,跟着数十个步卒,阵势乱哄哄的,一看就是乌合之众。不过这等人马欺负欺负青州城外的老百姓是绰绰有余了。这青州南门外原本有个集市。住了许多商旅百姓人等,火起之后大多四散奔逃,这些人马四下里烧杀抢劫,一副穷凶极恶地强贼模样。
有了在塞北被马贼偷袭地经历,韩世忠对于这样残民以逞绿林盗贼是深恶痛绝,倘若不是为了护卫高强,只怕他早就冲上前去,大呼酣战杀贼去了。此时见到一队人马冲到近前,哪里还有客气的,二百多步外就是一箭射去。当即便有一人倒撞下马。
那队人马一阵大乱,不知谁发一声喊,掉头便走。地下的那具尸体也不管了。韩世忠飞马过去。跳下马来检视了一下那具尸体,还晃出火折子仔细查看一遍。复又跳上坐骑,飞奔回来,向高强道:“衙内,这群人不知什么来历。穿的却是官军的甲胄,拿的也是官军的军器。连战马也是军马,只这人有些不对,只怕是什么用心叵测之人假冒官军。”
“假冒官军?”高强登时想起宋江为了逼秦明上梁山,使出的栽赃嫁祸之计来,眼前的莫非就是这一出?谨慎起见,他还是盯了一句:“何以见得?”
韩世忠急急道:“若是官军,面上当刺金印,印明何处军马,这死鬼也是脸上有金印的,却是充军发配的印记,发配的也不是本州的所在,以故是假的。此辈假冒官军,所谋不小。”
高强再无疑惑,就算宋江是他派上梁山去夺权地,也用不着杀戮这许多无辜百姓,更害死了秦明的一家吧?要他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害,那还有什么道义可言?
“众……这个,大家听着,此等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等速速冲上前去,杀散贼人,救火要紧,迟则生灵涂炭。”高强振臂一呼,一行二十余骑人人振奋,韩世忠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手中的神臂弓箭无虚发,顷刻已经射倒了四五骑。
其余众护卫也都精擅骑射,十余骑列队冲锋起来,气势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在这黑夜火光中,更显得雄壮,那伙盗贼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能挡这样虎贲?当真是挡者披靡,丢下三四十具尸体之后,余众发一声喊,四散亡命而逃。
高强见贼人逃走了,也不追赶,招呼着众手下赶紧取水救火。此地居住的百姓有千余人,适才的刀兵火焚中伤亡甚多,余者见贼人退去,惊魂甫定之下,都在那里寻妻觅子,哭爹喊娘,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好容易天光大亮,城中兵马和人手出来相,这才将火势完全扑灭,城外地一片集市却已经烧成了瓦砾场,几百户居民家破人亡,一时间哭声遍野,多有人痛骂贼人残狠。
韩世忠这时也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人,往地下一掷道:“衙内,若要知道谁放了这火,只问这人便知。”
想不到韩世忠居然捉了个活口,高强惊喜不已,看这人时,只见他身高一米五不到,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个二等残废,刻薄一点可以起个外号叫做根号二——,其人相貌平庸,神情猥琐,不要说什么英雄气概,就连江湖儿女地匪气也是说不上多少。
看了一会,也不知什么来路,高强向许贯忠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呛啷一声拔出刀来,喝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此等人留在世上简直浪费米粮,待俺一刀杀却,落个清净!”
那人本来眼睛骨碌转着看风色,忽见钢刀临头喊打喊杀,早已变了脸色,跪倒在地,体若筛糠一般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姓甚名谁,什么来路?都与我说了出来,如有半句虚言,要你人头落地!”
那汉子点头不迭,当即交代:“小人姓王名英,清风寨二头领,今奉了我家大寨主的号令,假充官军到此,烧杀抢劫,报的是本州指挥司兵马统制官秦明的名字,要栽赃嫁祸,叫那秦明背了从贼的罪名,有家难归,只好降我山寨……”
话刚说到这里,韩世忠虎目圆睁,吼一声:“奸诈无耻之辈,行这等绝户之计,天良何在?!”所谓英雄一怒,千军辟易,王英不过一个蟊贼而已,如何能当?吓得上下门牙的的作响,差点将舌头也咬掉了,更说不出半句话来。
韩世忠越说越怒,拔出刀来就要砍了王英的脑袋,高强等人不及阻止,却听一旁有人叫了一声:“狗头,原来在此!”话刚出口,一柄军器随着便到了面前,当啷一声大响,竟是后发先至,将韩世忠的刀给挡了下来!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八章 李逵(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27 本章字数:2478
高强当时便吃一惊,韩世忠的刀有多快多重,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不像其弓箭和铁槊那般神乎其技,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大宋军中的能者讲究的都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皆通,朴刀又是大众化的兵器,像韩世忠这样的高手使将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这一下后发先至,而且是从下向上撩,居然把韩世忠的刀崩起一尺多高来,可想而知,来人的手力大到何种程度?!
再定睛看时,一条长大黑影已经闪到几人面前,横在了韩世忠与王英之间,掌中却拿着两柄板斧,一柄架住了韩世忠掌中朴刀,另一把已经横在王英脖子上,口中乱骂:“直娘贼,泼汉!凭你也来这镇上搅闹,怎的坏了爷爷的财路!今番将你这狗头一斧劈作两个瓢,方解了爷爷心头恨!”说话时拧眉怒目,表情狰狞恐怖。
适才韩世忠要砍王英的头,只因出刀太快,高强拦阻不及:这时半路杀出个黑大汉来,居然又是要王英的命的,不禁叫人感叹,这矮脚虎怎的恁多仇家?不过这人来路不明,王英身上又和宋江有牵连,因此今日倒还不能一刀剁了他的狗头。
因此上,高强大喝一声:“刀下……不对,斧下留人!”
韩世忠被人架了梁子,本来心中不快,又听高强吩咐不可杀人,心说我都没砍到这人的头,你这半路杀出来的汉子怎敢插手?当即将手中朴刀一横,刀柄往下一戳,正戳在那黑大汉的膝弯处。
这一戳正戳在关节上,那黑大汉正心心念念要一斧将王英的狗头砍作两片瓢儿,没提防这一招,腿弯登时软了一下,那手中的斧头自然也就递不出去,从王英的脖子边滑了出去,带出一条血痕。
那王英本是个没骨气的。连番遇到利刃当头,早已经受不住,此刻只觉得颈边一凉,只道那黑大汉已经一斧割断了自己的哽嗓咽喉,不由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我命休矣”,白眼一翻,居然晕死了过去。
那黑大汉见状一怔,旋即又怒了起来。转头向韩世忠吼道:“哪里来的狗才,敢和爷爷动手,且吃我一斧!”说着手中板斧抡开,没头没脑就劈了过去。
韩世忠原不惧他,不过此时天刚破晓,见物不大分明,这人的两把板斧使得又快,眼前好似刮起一阵旋风相仿,一时看不清来路,仗着手中朴刀使得严密。将门户守紧了,脚下倒踩七星步,连退了几步,却退而不乱,只等对手气势一弱,便好趁机反攻。
二人这一交手,声势煞是惊人。韩世忠手中朴刀与那黑大汉地板斧连连相碰,叮当连响好比打铁铺子一样热闹,许多救火的百姓也被惊动了,拎着水桶抻长了脖子向这边望。只是这些百姓却看不到什么,那争斗的二人周围被高强的手下围成一圈,眼见韩世忠与人斗的猛恶,众护卫个个摩拳擦掌,只是见韩世忠并未有甚凶险不敌。便也不忙上前襄助。
高强在马上看这黑大汉与韩世忠相斗,心中颇为惊讶,虽说韩世忠是马上将,步战非其所长,朴刀也不是惯用的铁槊,不过这黑大汉能在后世韩忠武王的朴刀面前走出十余合的,端的也算个好手了,不知什么来历?
他只顾盯着那黑大汉手中地板斧猛瞧,一旁的燕青忽然笑道:“衙内,这厮也不知哪里出来的。一对板斧倒使得飞快快,韩虞候由时难以取胜,小乙愿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燕青自从跟了高强之后,一直在汴京主持丰乐楼。没怎么跟在高强身边,此刻见有机会,便想显一显身手。他既然这么说了,以其缜密机巧的心思,自然是有把握的,高强当即颔首允可。
燕小乙得了衙内首肯,当即翻身下马,上前两步,叫了声:“韩虞候,这莽汉不必劳动虞候宝刀,待小乙来会会他!”这一声喊的有名堂,若是就这么贸贸然上去帮忙,倒变成两大高手打这黑大汉一人,拿不拿的下来是两说,脸可都丢尽了。
韩世忠连挡了这黑大汉十几板斧,手腕颇有些酸麻,心说哪里来的黑厮,好大气力!只是这人显然没经过名师指点,斧法颇为粗疏,舞动之间破绽不少,更多是仗着一股先天的勇猛和大力来打斗,碰到韩世忠这样杀法娴熟武艺精湛的战将,这一套便不大好使了,这一轮板斧抡下来,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一下。
眼见对方的板斧抡动间出现破绽,韩世忠正待寻机反扑,忽地却有些踌躇:这人不知什么来路,也未曾犯了什么王法,自己手中朴刀无眼,倘若出手伤了他性命,岂不是罪过?这是战将的仁道,掌中宝刀虽利,不伤无罪之人,军人和暴徒的区别就在这一念间展现无遗。
他这里踌躇不发,忽听到燕青呼喊,又是一怔。韩世忠追随高强较晚,又不了解燕青的本事,只知他是在东京汴梁为衙内打理一座青楼的,又在太学中读书,不想居然武艺上头也来得?
心中半信半疑,只是碍着燕青资历较老,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不好驳他面子。当下韩世忠虚晃一刀,脚下用力,拧身跳出圈外,喝道:“那黑厮且住!自有人来擒你!”
那黑大汉见对手跳开,正要追击,听了这句话忙转过头来,只见面前站了个后生,青衣箭袖短打扮,鬓角插一朵鲜花,样貌风流,人品俊朗,晨曦中巍巍站立,不由得大笑起来,左手板斧比了比燕青,道:“你这么个瓷娃娃一样的人,也来爷爷面前受死么?”
燕青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掌中也不拿兵器,就空着两只手,当地摆了个势子,一手食指抬起,向那黑大汉轻轻勾了勾。
那黑大汉大怒,虎吼一声便扑了上来,抡板斧便砍燕青,满拟将这小白脸一斧劈作两半,方消心头之恨。至于对手什么来历,犯了什么该死地罪行,在他脑中是没有概念的,只需手中有板斧,面前有人,便只管排头剁将过去罢了。
哪知燕青不慌不忙,候着板斧到了面前,倏地矮身垫步,让过那板斧的来路,飞身扑进黑大汉的怀中,一手叼着那大汉的手腕,一手拎住对方腰带,喊一声“去!”
那黑大汉人生三十多年,除了老娘的话之外,今日还是第二个人让他如此听话,叫“去”就“去”,整个人由前冲变飞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跟着重重摔在地上,两柄板斧也撒手扔了,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高强手下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时候便冲了几个上来,将那两柄板斧拣了去,跟着七手八脚就来捆那黑大汉。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八章 李逵(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36 本章字数:2358
韩世忠在后面看了,心中颇为惊讶,燕青适才这一下,端的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就将这黑大汉给摔的结结实实。他适才与这黑大汉战了十余合,自然晓得其实力,心中掂量了一下,竟觉得就算自己面对燕青的这一手,纵然不会失手摔倒,却也没什么好办法能破解,只能仗着兵刃之利强攻而已,不由得暗自钦佩:“想不到这书生一样的人,身手这般好法!”
燕青行若无事,看着几名护卫去捆那黑大汉,忽地一皱眉头,喝道:“小心了!”
话音未落,那几个护卫呼啦一下退散开去,那黑大汉翻身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大叫一声:“岂有此理,爷爷今日与你拼了!”呼地又冲了上来。
这人面黑如锅底,身量又长大,力气大得惊人,这一冲挟着劲风怒火而来,当真骇人之极。一旁的护卫正要上前襄助,却见燕青嘴角淡淡一笑,把手一摆,示意不必帮忙,跟着侧身拧腰,左手一托那黑大汉的腋下,右手叼住对手的手腕一拧,那黑大汉身不由己翻了个斤头,彭的又摔在地上,溅起尘土无数。
这一下摔的不轻,那人趴在地上晃了晃脑袋才站起身来,转头盯着燕青,一面甩着适才被拧的差点断掉的手腕,一面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
燕青气定神闲站在当地,依旧伸出一只手来向对方招了招,一副笃定的派头。在对手看来却是欠揍无比。那人连吃了两次亏,换作别人好应稳住阵脚以利再战。这位却是蛮劲发作,被这一撩拨,更加经受不住,大叫一声又冲了上来。
论到这近身小相扑的功夫,燕小乙可以说是天下独步。这黑大汉又没经过高手指点,全凭一身蛮力和几手三脚猫的拳脚,又怎么能是燕青的对手?但见起了又倒。倒了又起,顷刻间摔了十七八跤,乒乒乓乓一阵响过,终于是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燕青笑了笑,向那人道:“你可服了?”
那黑大汉躺在地上喘气,嘴里可不服软:“爷爷不服!”
“不服就起来再打过。”
“爷爷不起来!起来还得摔!”
此言一出便是哄堂大笑,高强一行以及看热闹的许多百姓笑作一团,这人倒挺可爱,实诚的紧。
燕青也笑,走上前去伸手拉他。那黑大汉以为来了机会,假作伸手去接,忽地发力猛拉,想要将燕青也拉倒弄一个跟头,好歹挽回些颜面。
无奈这点心思瞒得过谁?燕青知他心意,就着这一拉的势子,身子前冲一步。另一只手将那大汉的手肘一推,登时将他的力道都扭了方向,整条手臂都被锁了起来。这个在小相扑中是有名堂的,唤作燕子单飞。
被这一锁。那大汉顿时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痛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末了憋出两个字:“……服了!”
此等直肠之人,纵然凶顽却不大耍什么心眼,既然说是服了,便没什么反悔,燕青见地分明,便起身收了势子,顺手将那人拉了起来,带到高强马前。
“你这汉子,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为何要拦阻于我伙伴?”高强问道。
“俺叫做李逵,沂州沂水县人,和人来青州卖柴度日。”那人报了个名字,倒把高强听了一愣。原本见到那一对板斧,再看此人的气势,和黑旋风这三个字倒也有些挂钩,却不料真个在此间遇到。
“水浒传上说,这李逵在家乡打死了人,逃亡在外,流落到江州牢城戴宗那里,说来甚不可信。那江州也就是现在的九江,乃是江南西路下辖,东南五路之一,从这里山东过去千里迢迢,山长水远,李逵纵然犯了罪,怎会跑去那里?这也还罢了,后来梁山好汉居然跑去江州劫法场,又大摇大摆的从江州杀回山东,简直能与后来的金兵横扫中原相比,大宋官兵都去摸鱼玩了不成?”回想水浒传中对于李逵的描述,高强就觉得其中大有破绽,不过李逵眼下到底有没打死人,还是个问题。
只是初次见面,自己这边又是官府中人,若是贸然去问他“铁牛啊,你打死过人不?”是个人都得翻脸了,因此且不忙说,先把眼前的事弄清楚了:“原来是李逵大哥……”
高强刚说了一句,那李逵大嘴一咧道:“你这大官人却是兀谁?莫叫大哥,只叫俺铁牛罢了。”说着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燕青,眼神里却显得甚是驯服。
高强看的一乐,原先在书里,这李逵第一怕宋江,第二服的就是燕青,想不到来到这个时代,他还没见到宋江,却已经被燕青给打服了,真令人想起后世一句著名地小品台词:“缘分呐~”
细细一问,原来李逵与同乡来此地青州卖柴,那两柄板斧就是他砍柴所用的。日间卖了柴后,手里有了几贯铜钱,这李逵好酒好赌的脾气一上来便挡不住,在酒肆里灌了几杯黄汤之后,便冲到赌场里耍钱。
本来黑旋风没心眼,这等开赌场的又多花头,每次赌钱他都是输少赢多。今日也不知是不是赌神菩萨看他输的久了可怜,李逵居然手风颇顺,连赢了十几把,面前堆起高高的一堆铜钱,正在兴高采烈的当口,忽然一阵大乱,一队强人杀进镇来,赌场中地赌徒们正输的面如土色,这时候趁乱抢了赌资就跑。李逵见财化水,气的暴跳如雷,当即返回下处去,寻了自己的两柄板斧,出来找那搅了自己发财梦的强人算账。
黑旋风含恨出手,果然非比寻常,那两柄板斧沾着就死,磕着就伤,当真是威风凛凛,挡者披靡。这时黑夜之中,黑旋风又占了个形势,好比一个乌鸦丢进煤炭堆里,轻易分辨不出,猛一打眼看去,竟只见得那两柄板斧舞成一股旋风,连人影都看不清。清风寨地小喽啰不提防有这么个煞神在此,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兴不起抵挡的念头,个个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本来清风寨来的人不少,倘若稳住阵脚,众人齐心,李逵也未必能如入无人之境。衰就衰在,这时高强一行恰好来到,韩世忠率领众护卫,一阵强弓快马的猛冲,连带队首领王英都被走马活捉了,清风寨就此大败亏输,众喽啰亡命逃窜,作鸟兽散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九章 铁牛(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0:45 本章字数:2126
说来也是王英运气不好,倘若是按照原先书中的情节,这时他带领清风山的一群小喽啰,烧杀抢劫耀武扬威一番,嫁祸给了霹雳火秦明不说,多少也发一笔小财,以那王英的好色个性,没准还抢个把美貌民女上山去快活快活。
只可惜,由于高强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宋江前来青州的时间提早了些,不但有这一队精锐半路杀出,那李逵也还没流落到江州,矮脚虎今番半点便宜没占到,自己落网成擒。
高强听到这里,很恶意地想着一个问题:“王英这厮,虽说好色,却好似有个特别的癖好,对于官宦之家的女眷有特殊的爱好,原书中对于那清风寨刘知寨的夫人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二次捉到刘夫人时,因为锦毛虎燕顺一刀要了这女人的命,王英居然敢对自己老大动刀要砍,可见其执念非同一般。由此看来,这厮在此间抢上个把民女,多半也就是玩玩罢了。”
他走了一会神,便叫燕青且把李逵带到一旁,正要细细审问王英,忽听有人高喊:“前面是哪路人马?襄助救火功劳不小,知府大人想要见上一见!”
高强抬头看时,只见一队官兵开城出来。——这一座镇子就在青州城外,与那孟州快活林的地势相仿,站在高强这个位置,抬头就能看见城门,此刻天光大亮,故此看的分明——那队官兵红衣装束,眼见却是驻泊本地的禁军,只是全是步兵,队伍也颇为散乱,跟乌合之众也相去不远。
待到近前,这队伍看上去就更显得奇怪,为首之人不是军官。看装束倒像个本州孔目。那人到了切近,先吩咐众官兵四下救火安抚百姓。复又团团唱个喏,道:“敢问上下如何称呼,哪里来的人马?”
高强还没答话,韩世忠先喝一声:“你这孔目好生无礼,怎的开口就是叫人上下?这是我家应奉相公。当今高太尉府的小衙内。”原来这上下两个字,在宋代不是什么恭敬的话,类似与现在管人叫“那个谁谁谁”,因此韩世忠听的不爽。
那孔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这些人乃是过路客商之流,适逢其会救了救火,因此客套一下。为了给自己撑腰,还打了知府地旗号出来,没想到对方打扮虽然寻常。来头却大得吓人。什么“应奉相公”他是没听说过。不过当今太尉高俅乃是本朝官场地一个升官奇迹,但凡想快速升官的人,十有八九都YY过自己有这么一天,被天子看中了一夜之间平步青云。这孔目虽然连品级都没有,乃是本州的一个刀笔吏。却也是个有着远大理想的刀笔吏,故此高太尉这名字对他颇为管用。
听说面前的就是高俅地小衙内,这孔目忙即换了一副嘴脸:“不知高衙内,不不,是高应奉驾到,小吏无礼了。”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高俅的儿子,当然要叫高衙内,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听韩世忠的语气,这位衙内已经出仕为官,作了个什么应奉,当即改口官名相称。
高强不来与他啰唣,连马也懒得下,只把手一挥,淡淡道:“罢了!本官前往海滨游玩,归程到此,适遇盗匪猖獗,涂炭百姓,因此命随从护卫出手杀散贼兵,又捉了个匪首在此。”
那孔目一听,且惊且喜:惊者,本州出了贼寇,还闹到州治城下,本城兵马连门都不敢出,实乃不小的丑事,这等事情被高衙内知道了,多半掩盖不了,本州上到知府下到衙役,都要背个大大的黑锅:喜者,匪首就擒,算是将功抵过,倘若能与这小衙内情商一下,将这擒拿匪首的功劳大家分上一分,也可应付上官。
他想到此节,忽又觉得不大靠谱,谅这小衙内年纪轻轻,手下护卫不过二十来骑,那来犯贼人数目虽然不明,少说也有数百之数,黑夜之中怎么会被他杀散,还捉拿了匪首在此?不好,想这官场之中报喜不报忧,例如此等盗匪作乱,官兵若是捉不到匪首,往往抓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喽啰,报上去就是捉到江洋大盗某某大王某某将军,甚至把良民捉来诬陷为盗匪,也是常有的事,这小衙内年纪虽小,却家学渊源,莫不是也来了这招?
那孔目久历官场,此中种种情弊自然明镜一般,转瞬之间已经是几经思忖,面上忙作喜色:“应奉相公果然神勇,举手间已捉拿了匪首,真是将门虎子,家学渊源!本州守土有责,不知高应奉可否将那匪首带来给小吏审问一二?”他这是要问个虚实,别被人唬了。
哪知高强还没说话,旁边忽然闪出一人,那许贯忠冷冷道:“我家衙内捉住的贼人,你要来作甚?若要审问,也须是本州知府亲来,方有这资格吧!”
那孔目一惊,心说你不过是过路的官,纵然拿了贼人,视同见义勇为,一介壮士而已,怎敢僭越本州职权,居然扣住了犯人不交?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凭他一个州中地办案孔目,无论如何搬不动太尉府衙内这么粗的一条大腿,就连太尉府的一个行走,也可以对他指手画脚,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呐!
当下无法,只得告了罪,飞奔回城去禀报本州知府慕容彦达,交给他去头痛罢了。
高强看了看许贯忠,颇为意外,他素来不大愿意摆出自己太尉府的权势来唬人,除非是确有必要才用;许贯忠性子也不是这般,那是把功名视如粪土一样的人,今日这么表现,怕是有什么理由吧?
不待他发问,许贯忠已然低声道:“衙内,这伙贼人既然说是清风山上下来地,想那宋江现今正在清风山上,只怕脱不了干系,这内中如何取舍,还得仔细斟酌。倘若贸然将这贼首交了出去,进退便不由己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十九章 铁牛(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15 本章字数:2237
高强一想有理,趁着那孔目回城禀报本州知府时,便紧急提审王英。结果一问之下,却是出奇的顺利,这王英好色之余还是个软骨头,适才惹恼了韩世忠,差点人头落地,吓得他已经三魂去了二魂,七魄只剩一魄,这当口更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来时情由都说出来。
其实他就是不说,高强也知道七七八八,此番印证之下,更加没有疑问,一切都是那宋江来到清风寨搞出的事,此刻那花荣已经弃了清风寨的官职,跟随宋江上了山寨;而青州兵马统制秦明剿匪不成反陷贼中,宋江派遣王英假冒秦明的名头前来青州城下烧杀抢劫,正是为了断绝秦明的后路,逼他落草为寇。
“今番倒是棘手,我该当如何应对?”虽然前情皆明,高强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根本不清楚宋江为何会来到这青州,按说他既然接受了上梁山夺权的使命,又顺顺当当上了梁山,就该好自做事,怎么阴差阳错,又跑来这青州搅风搅雨?
好在几人智慧胜一人,身边两大智囊都在,许贯忠略一沉吟,便道:“衙内,这事虽然难明,却也易解,须得找个机会,叫那宋江来与衙内见上一面,一问便知。”
要说机敏急智,在座诸人中燕青算得是头一份,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衙内,王英这厮既然是冒名本州兵马统制秦明的旗号来犯青州,贼人行的是绝后计,想那秦明不久便当被放回,而此刻本州知府恐怕已经误认秦明谋反,其家眷有性命之忧……”
高强遽然而惊,叫道:“正是!”水浒之中,此乃一大惨事,由于宋江的绝后毒计,秦明背上了谋反的罪名,其家眷被知府慕容彦达无辜杀死。终于逼得霹雳火上了梁山。只是书中这一段描写也颇有不可思议之处,想秦明本是火暴霹雳的性子,其全家因为宋江被害却不思报仇,只消花荣把自己的妹子嫁了给他。便俯首帖耳上梁山去了,若是不用“天上星辰契合”这种王八蛋的理由来解释,还真是说不通了。
只不过作为现代来人,高强是不大相信此类怪力乱神之说的,且不去管花荣的妹子是否当真羞花闭月,足以令秦明放弃一家被杀的血海深仇,这秦明的一家没犯过什么过错,冤屈被杀也是可怜。既然自己遇上了。少不得要干涉一下。
“世忠。你拿我帖子,快些去拜会本州知府,务须言明。此番来犯的贼人乃是清风山贼寇,想那知府见了我的名贴,又知道贼人来历,当不至于中了这绝后计。”
韩世忠答应一声。轻骑便去,事关一个武人地清白。他颇有些感同身受,积极的很。
这边高强等人留在此间,一面看着王英,一面指挥从人帮忙救火,望着原本应该是一片繁荣的街市,一夜之间变做瓦砾场,叫人颇生唏嘘。
高强望了一会,忽又想起李逵来,回头看这黑大个站在燕青身边东张西望,却规规矩矩的不敢动弹,显然被燕青那十几个跟头摔得很是服帖,不由好笑,抬手点了点:“兀那汉子……”
话没说满一句,李逵把环眼一瞪,粗声道:“什么汉子,俺有名姓叫做李逵,不然叫俺铁牛也可。”他刚要耍横,旁边燕青哼了一声,顿时将他气焰都化作满天云彩散,又低头不作声了。
高强一乐,也不计较:“我说铁牛啊,你如今作何营生?我看你板斧上还有身上许多血迹,昨夜杀人想必不少,不怕吃官司么?”
李逵又想瞪眼,看了看燕青,硬生生把脾气放了下去,应道:“什么官司,俺铁牛不知那一套,这些厮鸟来杀人放火,害得俺到手的钱财都没了,不杀怎的?”
敢情这位就是一无政府主义啊!不但无政府,对于人命更加漠视到了极点,此种人在黑社会中倒是典型,当个打手可谓称职之极,也难怪水浒书中,宋江对李逵这般好法,一个黑社会老大,身边还真是少不得这样的人。至于后世某些人穿凿附会,说宋江和李逵有什么超友谊的关系,那就纯属个人演绎,没什么凭据,要知道,哪怕是在同人众看来,这样的解释只怕也是令人发指地,李逵一宋江这等鬼畜的攻受关系存在,已经不是逆天二字所能形容了吧,“丑男是没有耽美的资格地!”
高强坏想了一会,对于李逵如何处置,倒有些犯难起来,这傻孩子明显就是一把刀,忠诚,能打,关键还没脑子,谁拿了都可以捅人,自己往后没准也有用到这样人的地方,只是要如何才能令李逵这样的人归心,那是宋江这样深谙江湖奥妙的人才能办到地,自己能做到么?
他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经典黑帮小说《教父》来,在那书中,黑帮老大身边就有个人人惊怕地杀手,只对教父一人俯首帖耳,当教父的继承人问及如何降服这样的杀手时,教父这样说道:“像他这样的人,不怕死,也不怕任何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要想让他听命于你,只有一个办法,要他害怕失去你的信任。”
拿这个原则来衡量一下宋江对于李逵的驾驭之道,便不难发觉其中的共通之处了,宋江对于李逵,便正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可以成为李逵生存在这世界上最大意义的存在。——当然,这和什么特殊性倾向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回想了一下书中对于宋江李逵初见的描写,一见面时宋江出手就是十两纹银,之后李逵赌钱输了打人,又是宋江出钱摆平,再之后酒楼上李逵打了卖唱的女子,还是宋江二十两银子摆平,三笔钱花出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仗义疏财这几个字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终于收的李逵归心,真乃江湖老大的高明手段。
既然想要把李逵收为己用,这般手段说不得要学上一学,高强正要照方抓药,哪知一句“铁牛兄弟”到了嘴边却喊不出去,心里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章 危机(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28 本章字数:2182
“唉,怎么见不及此,李逵这等人全无秩序观念,能羁绊他的只有江湖义气和个人恩义而已,若要拉拢于他,势必要放下身段,把自己也融入草莽市井之中。想那宋江是江湖人物,黑帮老大的身份,自然可以与李逵称兄道弟,本衙内就不同了,虽然江湖有我的传说,我可不在江湖,这等拉拢人心的手段不大合适。”高强略一思忖,便发现了自己盘算中的不妥之处。
再想深一层,又多了顾虑:“李逵这样的人,只能控制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我进出朝堂之上,面圣都是常有的事,身边有这么一个闯祸精,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不知哪天就给我捅个天大的篓子出来,到时如何收场?看来这黑旋风是要拉拢的,不过不便自己出面。”
眼睛一转,看见李逵身边的燕小乙,行若无事,潇洒从容,高强顿时有了计较:“燕青深明市井之道,又打的李逵服气,正是个绝好的人选,这黑厮交给他来收服,算是找对了人了。”他想到就办,点手将燕青叫到面前,附耳叮嘱几句,将自己适才所想的如何驯服李逵地道道交代一番。
那浪子燕青乃是市井中打滚出来的人精,凡事一点即透,似李逵这样典型的黑道打手的价值,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当下点头应允,自将李逵拉去一边攀谈勾当去了。
高强撂下这件事来,又开始犯愁如何联络清风山上的宋江来。暗夺梁山是他的既定策略。否则来自东瀛的金银有许多都无法洗白,势必影响大通钱庄的后续发展。如今是时间不等人,说起来离女真起事还有六年,其实四年后阿骨打继承生女真节度使的时候,金辽战事就已经一触即发。最迟到那时,自己这边必须能够拿出稳妥的应对办法来才行,时间不等人呐……
他一面筹思,一面眼睛四下乱转。此时火场已经扑灭,瓦砾堆中青眼袅袅升起,本地百姓四下翻照,呼儿唤母之声此起彼伏,叫人看了颇有不忍之心。
高强心中不由暗恨宋江。为了一个秦明,行这样狠毒地计策,何苦来由?看来是得亲自见他一面,将宋江这厮的行动尽量掌握在手中才行。
他刚想到这里,一个地保领着十几个庄户,抬了几副担架匆匆经过,上面的伤者都是刚刚从瓦砾场中挖出来的,个个身上火伤皮肉伤无数。形容甚是不堪。
其中一副担架经过之时。高强忽然觉得有异,担架上的伤者虽然衣衫破碎,形容憔悴。却好似有些面熟,起码从衣料上看来,用的好似江南绫罗,不像平民百姓。倒是官宦人家子弟的排场。
“慢着!”高强脱口叫了一声,那地保适才也见了高强一行对待本州孔目的排场。心知这一行不知是什么大人物,总之自己这个小人物是惹不起地,听见高强说话,忙即叫担架队停下,屁颠颠地上前来询问端详。
高强也不理他,起身走到那具担架前,取出一块丝巾,沾些清水擦了擦那人的脸,再细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赵明诚?!”
眼前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居然是当初在京城神气活现的那位宰相公子赵明诚,易安居士李清照的夫君!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子里随即想起几个月前扈成给自己带来的消息,赵明诚夫妻俩隐居青州城,以收集金石文物为乐,李易安还曾手作一阙词,换取了一副书法真迹。那时他身上许多事务,无法分身,再者李易安当初在京城时谨守妇道,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也叫他有些心灰意冷,便没怎么往心里去。
不过今天在这青州城外瓦砾场遇见赵明诚,高强可真是大吃一惊,怎么这前宰相公子好歹也都是官宦之后,居然不住城里,跑到城外的市井聚居处打混?
他随即便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赵明诚既然身受重伤,那么李清照安危如何?不想便罢,一想到此节,高衙内顿时五内如焚,这场兵灾说起来与他也有脱不开地干系,若不是他授意宋江上了梁山,青州城外的这场惨剧说不定便可以避免了。倘若真个李清照受了什么伤损,甚至就此香消玉殒,他高强的罪过可就大了!
“赵兄,赵兄醒来!”高强双手抓住赵明诚地肩膀不住摇晃,全然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这么用力摇晃能否经受得起。
许贯忠在旁看了大惑不解,高强与赵明诚夫妻间的瓜葛,始自初到汴京之时,那时别说许贯忠了,就连杨志也是刚刚与高强碰面:后来高强从河北回京,赵挺之不久就被蔡京联手高俅父子赶下了台,许贯忠也只是随同高强在太学中见过赵明诚一面而已,两年多下来,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了。
却见高强摇之不起,越发着急了,好似要用力将那人从担架上拎起来一般,许贯忠吃惊,慌忙拦住,开玩笑,这家伙看样子就伤得不轻,被高强这么一折腾,不要把小命给送了,那就祸事了。
俩人正纠缠一处,那带队救人的地保壮着胆子向高强道:“这位大官人,赵少卿乃是本州人望,今次受伤颇重,这个……”言下之意,他也不是一般人,你若弄死了人家,不是那么好收场。至于赵少卿云云,乃是指地赵明诚身上背了个鸿胪少卿的职官。
被许贯忠拦了一下,又听了地保的话,高强也意识到自己鲁莽,不过一只手却还抓着赵明诚的衣襟。这时却听担架上那赵明诚“哎呀”一声叫,倒醒了过来,不过目光散乱无焦点,显然还没完全恢复意识。
高强一见大喜,立即扑到切近,将自己一张脸对正赵明诚的双目,连连道:“赵兄醒来!可还认得小弟否?”
赵明诚怔怔地看了高强一会,忽然像是恢复了意识,一手反握住高强的手腕,口中断续道:“你,你是高强?”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章 危机(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47 本章字数:2267
见赵明诚认出了自己,高强算是松了口气,也不管赵明诚直呼自己的名字是否不大客气,急急追问道:“赵兄,你怎会受伤?你……”他本想问你夫人是否安全,忽然转念,一见面就直接问候人家老婆,好似比直呼名字更加不客气了吧?
只是赵明诚好似也颇为知趣,不待高强追问,已经满脸焦急神色:“高衙内,不,高兄,请你,请你救我家娘子一救!”说着竟似要从担架上爬起来。
高强听了倒有些发蒙,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李清照果然出事了!
他连忙按住赵明诚道:“赵兄宽怀!令夫人出了什么事?小弟必定尽力周旋。”
赵明诚听了略略安心,道:“高兄,我家娘子昨夜被……被贼子掳去,现下……现下生死不明!你,你是将门之后,望你能……能……”一口气接不上来,白眼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赵兄!赵兄!”高强心急如焚,又摇晃了赵明诚几下,不过这位看来是说出了心头的急务,打定主意一时不醒过来了,怎么晃也不见动静。
高强正在着急,一旁的许贯忠插言道:“衙内,小人问过那地保并几个本地庄户,昨夜贼人突然来袭,不但烧杀抢劫,更掳掠的几个民女上山,这赵公子的娘子好似也在其中。”
燕青此时也转了过来,他当日在京城与白沉香合作填词谱曲。李清照则是白沉香的闺中密友,因此对于高强和李清照之间地微妙关系。也有些了然,当即将那王英给揪了过来,往地上一掷,喝道:“狗贼,昨夜是否掳掠了女子?今在何处。速速道来,还可饶你性命!”
王英方才先后从韩世忠和李逵手底溜了性命,早就没了锐气。这时见高强一脸狰狞,吓得忙道:“诸位英雄息怒!小人,小人确实请了些女子上山,早早便叫几个心腹喽啰先行押去山寨……”
“好你狗头!”高强也听明白了,多半这个王英的惯例就是如此,清风山寨大头领燕顺,三头领郑天寿都不闻多么好色,独有这死矮子女色上头极为热衷,乃是名副其实地下半身动物,一辈子就为了那话儿忙活的货色。每次下山做买卖,抢到美貌女子立时便纳入私房了。今番多半也是如此,以至于自己虽然赶来捉住了他,却来不及救回早早被抢的女子。
可是啊可是,你个狗头抢别家女子也就罢了,竟然敢把我家清照姐姐给抢走了,本衙内倾慕已久。求见一面而不得的神仙一样的人物,居然被你这狗头抢去,凭你也配!
高强越想越恼。飞起一脚正中王英下巴,他习练武艺也有数年。脚头上力道不小,这一脚下去,王英“噗”地一口血喷出,吭也没吭一声,翻身便倒,人事不知。
高强不来管他死活,几步窜到自己的坐骑旁,翻身上马便要出发。
许贯忠见势不好,一把拉住高强坐骑的缰绳,叫道:“衙内少安!此去清风山路途不明,追之恐有歧路亡羊之患,须得有几个当地熟稔之人为向导方可。”
高强眼下虽然是急火攻心,却还有些理智,一想这话不错,不过一时去哪里找个向导来?他刚把目光转向地保,那人已经连连摇手,脚下退出好几步去:“小人,小人不识得去什么清风山地路途……”其实他是否真的不认得?那就未必了,不过这等和山贼作对的事,寻常老百姓多半都是不肯的,万一惹恼了大王,难道指望官府来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自己全家老小?
高强不得要领,心中正在焦躁,远处忽然一阵马蹄声,抬头望时,却是韩世忠疾驰回来,到了近前勒住坐骑道:“衙内,本州知府慕容彦达随后便到,务请衙内见上一见!”
“本衙内没空!”高强正在恼火,立时便蹦出这么一句来。
韩世忠没头没脑被撅了一下,正不得要领,许贯忠却作喜色:“衙内,这青州知府手下,想必有能识得清风山路途之人,正好叫他派员引导,也好落个合力剿灭山贼的功劳。”这官场中的玄机,许贯忠是门儿清,慕容彦达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一是想法掩盖,二是要将功折罪,否则头上乌纱必定难保。不过这二者都离不开高强的合作,因此在这大前提下,高强大可对慕容彦达予取予求。
看在向导面上,高强权且按捺心火,就待在马上伸着脖子往青州城方向看。这边许贯忠拉着韩世忠,将衙内要去营救被劫的几名女子之事说了,韩世忠看了看主子,若有所悟,当即招集手下众护卫,个个上下结束,准备出发。
功夫不大,青州城外尘土起处,知府慕容彦达带了几十骑奔来,看来情况不妙,慕容知府连轿子也不坐了。
到的近前依礼相见,慕容彦达还想说几句官场常用地门面话,哪知高强心急如焚,根本不理他这一套,张口便道:“慕容知府有礼了!请明府大人派几个熟知路途之人,下官要前去捉拿漏网的反贼,营救赵少卿的夫人,请了!”
慕容彦达吓了一跳,赵明诚夫妻在青州居住数年,乡里颇有人望,李清照的才名他也是知道的,现在听说居然陷于贼手,急得他差点跳起来,倘若这样的女子受贼人侵犯,失了名节,那事情可就真的无法收拾了。要知道,老百姓死上百八十个,他尽有法子掩盖过去,可这官宦人家只消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轰动一方地大事,朝廷必定是要关注的。
他连连应承,正要点几个得力手下出来,忽听远处马挂銮铃响,跟着一个粗豪嗓音响起:“知府大人,此间出了什么大事?”
慕容彦达听这声音煞是耳熟,抬头看时,立刻咬牙切齿,戟指怒骂道:“你这杀才,还有面目回来见本府?!”
高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枣骗马,马上端坐一个军将,头顶荷叶盔,身披索子甲,得胜钩上横一条长柄狼牙棒,单看这相貌,其人身份便呼之欲出:
正是霹雳火秦明。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一章 追失(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1:56 本章字数:2156
高强一见便知道,这是秦明从清风山上被放了回来。只因宋江以为他既然派了王英趁夜来青州城下烧杀抢劫,青州城中一来没有统兵将领,二来夜间敌情不明,必定不敢开城应敌,这条栽赃嫁祸的计策,因为有了秦明部下的衣甲旗号的补充而显得天衣无缝。——只可惜,遇到了高衙内,便不和谐了。
不过他此时也没怎么把秦明放在心上,既然揭破了宋江的栽赃计策,令得这位青州统制官不至于全家枉死,屈上梁山,也算对得起这位霹雳火了。眼下高强的心头要务,是飞马前去追赶被掳走的李易安也。
但他高衙内不搭理秦明,不代表就没人搭理了——乍见秦明露面,知府慕容彦达就像见到欠债一百万贯文而又躲了三年不见人的老赖一样,从地上一蹦三尺高,尖着嗓子大叫:“好你个秦明,泼才!本府命你去打清风山,你不闻有甚建树,反被这些贼人杀到我青州城下,你这剿匪是怎剿的?!”
秦明这次出征确实糗大,被花荣略施小计,玩弄于股掌之间,几百兵马全军覆没,连自己都成了别人的阶下囚,可算是奇耻大辱一件,因此听到知府的喝骂,饶是霹雳火性情刚暴一点就着,一张红脸憋成了紫棠色,却也没一句回嘴的。
不过听了一会,这霹雳火逐渐醒过味来:不对啊,怎么知府大人骂人,半句不提我全军覆没的大败仗,却说什么贼人杀到青州城下?再听了一会责骂,秦明眼睛扫一扫四周,也明白了五六分,当时一股无明火可算找到了宣泄处,蓦地暴吼一声:“可恼啊~可恨!”
这一嗓子喊出来,亚赛平地打一个霹雳——多半这秦明的外号由来,和这嗓门也有些关系——却把知府慕容彦达吓得一哆嗦。原本口若悬河的骂词立刻打住,心说秦明这是干吗?被我骂急了?
“叵耐清风山草寇,欺我太甚!”秦明这时明白过来了,宋江一伙嘴上说的好听,款待自己在山寨好吃好喝,又把衣甲战马都还给自己,放了自己回来,敢情是另外派人赶在头里,已经杀到青州城下了!若是换个性格冷静,思虑缜密的人。这时该当好生思量一下,这帮山贼弄了许多花样,必定另有诡计,好应压下性子来想个明白,可秦明是什么脾气。大脑皮层的褶皱多半也比寻常人少那么万儿八千道的,只消一想到宋江一伙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刀子地行径,无明火早已烧了八千丈高,哪里去管背后还有什么玄机?——自然。兵败被擒的耻辱也算到这帮混蛋头上了,不是我秦明无能,实在是贼人太狡猾啦!
“且住!”高强在一边捂着耳朵听了一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心说你这么叫骂,能把人骂下一根汗毛来不成?要死就死远点,别碍着我救人!“明府大人,贼人掳走赵夫人,想来妇人家脚力不济,追之可及。还望明府速遣得力向导!”高强嘴上还勉强压着口气,实际眼神已经颇为不客气了。简直就是恶狠狠地盯着慕容彦达。
慕容彦达虽然四十多岁年纪,又是宦海沉浮有年,也不算多么巨大的草包,却被高强这一记凌厉的眼神盯的背上出汗。连忙打住了拿秦明撒气的念头,回头想要叫几个亲近体己的手下出来充当向导。却见手下们个个往后缩,没一个往前站的。
要知能跟在知府身边的亲随,脑子都是转的比较快地,眼见秦明匹马而回,大都明白霹雳火前次奉命进剿山贼,战况未必有利,可见草寇厉害;这高衙内虽然刚刚杀散了清风山的贼人,却也只有区区二十多骑,这深入虎穴追击贼兵的作为,不是什么便宜差事,这一干亲随脑子快,嘴巴甜,真实本事就着实有限了,胆子更是小的自己都找不到,又怎敢应差去作什么向导?
慕容彦达见状又有些上火,刚要喝骂,忽听有人请缨:“明府大人,末将愿往!”
慕容彦达一喜,待看时,却见又是秦明。原来霹雳火脾气是大的,脑子是不大精细地,胆子却也是大的,血性更加不缺,既然吃了草寇这么大的一个亏,说什么要去找回场子,因此一听明白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小衙内要去寻清风山地晦气,霹雳火第一个就跳出来。
慕容彦达皱着眉头想了想,也没什么人好差的,这边高强又是眼看就要发彪的样子,还是先叫他想干吗干吗去的好:“如此甚好,就请秦统制领路!”
秦明得令,向高强一招手,二话不说,拨马便往清风山大路而行,手中马鞭不停抽打着坐骑的臀部,好似一腔火气无处发泄,可怜这匹枣骗马倒了血霉。
那高强惦记着要将易安居士救出贼手,因耽搁了这么一会功夫,早已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眼睛里都想要喷出火来。这秦明“二话不说最爽快,这样才是新帅派”的作风,倒令此刻的他颇感过瘾,立刻吆喝一声,手下二十多骑纵马跟上,尘烟滚滚而去。那被擒的王英也不管了,直接丢给青州府的衙役。
慕容彦达见高强和秦明都走了,在场又是自己最大,他原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到这时才觉得气出地顺了,捻着几茎小胡子眼望马踏尘烟,心中盘算:“虽说清风山的草寇这次闹得厉害,反了清风寨副知寨花荣,正知寨刘高陷于贼中,多半也是没命了,本州兵马都监黄信困守清风寨,不过秦明还在,又来了这位太尉府衙内襄助,但望此去不但追回赵少卿夫人,更将贼人杀的大败,烧了那该死的山寨,便一天云彩都散。那清风寨少了两位知寨,只说相互倾轧而亡,这青州城外死了几十个百姓,推说失火便是,上下打点一下,仗着我妹子慕容贵妃在宫中,哪里有摆不平的?今秋便是磨勘之期,老夫可还指望着能调个侍郎作作呢。”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一章 追失(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04 本章字数:2293
他仔细一想,这其中也就是高强自己无法搞定,不过太尉府好似与宫中得宠的嫔妃太监关系颇佳,自己妹子的家书中也曾提起过,谅来不致于故意与自己为难,最多花点金珠宝贝打点罢了。
慕容知府这边正想的高兴,脸上露出“一切都尽在我掌握中”的奸笑,旁边一个亲随一句话便浇了他一盆冷水:“禀大人,闲居本州的赵大观文三公子,鸿胪少卿明诚伤重不治!”
“你待怎讲?!”慕容彦达这心立时就凉了半截,这赵三公子活着没什么大能为,死了可就休矣,要知赵挺之虽然死了,赵家却还是不失官宦之家的体面,死了这么个人,难道不要自己一个交代?
“该死,该死!适才这高衙内也是可恨,怎么口口声声只说赵夫人被劫,绝口不提赵公子?”慕容彦达这边迁怒高强,他却不知,高强在京城的时候就和赵明诚不对付,不给赵公子上点眼药已经是气度恢弘了,哪里会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慕容知府的厄运似乎才刚刚开始,又一个亲随来报:“禀大人,审问被擒的贼兵喽啰得知,秦统制率兵进剿清风山草寇,结果大败亏输,全军覆没,秦统制自己都被贼人在陷马坑中活捉了。”
“什,什么?!”慕容彦达浑身冰凉,驻泊禁军败了这么惨的一仗,自己哪里还能说是几个蟊贼搅扰地方。破坏治安?只怕要惊动圣躬,上达天听也未可知啊!
眼见乌纱恐怕不保,慕容知府全不复方才地得意,早已没了主意,呆呆地立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这还没完,第三个亲随又前来禀报,不过他不是又得了什么消息,却是仗着小脑袋瓜的小聪明,想到一件事情可怕:“知府大人。听说那秦明兵败被擒之后,在山寨中和山贼头目同桌共饮,谈笑风生,颇有从贼之意,只怕未必稳当。这一次翻身回去。不要用了反间之计,将这位高衙内也陷了贼手吧?”
“……”慕容彦达一听高强也可能遭殃,也说不出什么话,也没法分辨真假,直接两眼一翻,两脚一瞪,来了个人事不知——太尉府的小衙内要是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事,还是直接被自己的部下给陷害了,那别说头上乌纱了。脑袋都难保啊,那高太尉如今炙手可热,不得要自己偿命?因此慕容知府直接来个选择性回避,昏迷了事。
不过这一节却也是慕容彦达多虑了,秦明一家老小还在青州城里。又对山贼恨的一个大窟窿,怎会去陷害高强?霹雳火的脾气来的快。去地也不慢,这一纵马飞驰出去十余里,被风一吹,脑袋的温度也有所降温。想起问高强来:“这位衙内……”
“不敢,小姓高。现居东南应奉局提举。”
“原来是高应奉,有僭有僭,末将秦明。”秦明马上一拱手,又道:“高应奉,此行要追的什么人,可有线索?”
高强对于这中间的细节可就不大了然,转头去看许贯忠,后者忙应道:“七八个贼兵,掳了四个民女,先行回清风山寨去了,内中有一个是赵明诚公子的夫人李氏,据知贼人并无多少马匹,虽然先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怕也追得上。”
秦明连忙点头:“不错,此去清风山,大路约有八十里地,快马也要两个多时辰方至,用脚走更得到天黑了,咱们这么追去,十有八九能在贼兵上山前追上。”
“大路?”燕青在旁听了,眉头一皱——他临走之前,吩咐李逵在青州城里等他,随手丢了一锭银子,几贯铜钱给他,李逵见燕青如此“仗义疏财”,大大服气,自然乖乖听话——,插言道:“贼人久在这一方出没,路径想必熟稔,若经小路而去,须费多少时日,咱们又当在何处拦截?”
这可把秦明问住了,他日前惨败给花荣手下,就是吃了敌情不明,地形不熟地亏,能记得一条大路,还是沾了来回走了两趟的便宜,还小路?
眼见秦明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许贯忠就知道不好,别看自己这边脚力足,可万一追岔了路,那就跑断腿也没用了:那小路若是中途和大路有交叉,自己一行还可以在那路口守着碰碰运气,要是没交叉口呢,就只能直奔清风山大寨去了。
不过,就凭这二十几号人,去攻打秦明七百多人都没打下来的山寨?想都别想,想也没用!
高强眼睛一翻,差点没被秦明气死,心说就你这块料,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说的就是你了!没奈何,都已经跑出这么远来了,再回去找向导也来不及了,只得一路赶过去,边走边打听罢了,若是运气好的冒烟,那几个傻冒小喽啰真的走的是大路,被本衙内半道追上一鼓拿下呢?
“什么?你说我这是白日做梦,那清风山的小喽啰做贼心虚,哪有走大路的道理?我呸,意淫无罪,则有理知道不?!”
一行又扬鞭策马,一口气冲下三十里地去,韩世忠找了个路边地老农问了问道,却给高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衙内,前面三里多地有个三岔口,再往前去清风山就是一条直路了,那几个喽啰若是没有脚力,咱们要在前面截住他们十拿九稳。”
“甚好,给我追!”高强精神大振,座下照夜玉狮子神骏通灵,不用鞭打催逼,已然跑的四蹄翻飞脚下生风,其余各人没一个追得上的。
跑了一会,面前果然是一个三岔口,众人到了近前,韩世忠略略看看地形,当即吩咐全部下马,四散埋伏,收拾强弓硬弩,朴刀花枪等军器,单等贼人上门。
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好容易等到七八个清风山的小喽啰来到,若不是这几个喽啰押着几名民女,一路嘴巴不干不净大声谈笑,高强等还真不能确定对手身份。
不过这么几块料,也真不在韩世忠眼里,只听一声令下,众护卫弓箭齐发,第一拨就射倒四五个,余众迅即成擒,一点反抗地余地都没有。
只是当高强心急火燎地去解救被掳掠的女子时,却傻了眼:三个民女,皆是村妇,没一个是李清照!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棒喝(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13 本章字数:2215
短短几十里路的追逐,其间高强的心理已经是几起几落,满指望到时截杀成功,能顺利救回李易安这样千古才情的奇女子免遭强徒玷污,却不料还是成空,高衙内心何以堪?
“衙内,小人已经问明,赵夫人昨夜遭遇强人之时,其夫赵明诚报了名姓,故此这般草寇乃是明知其身份的,好似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并没有与这几个民妇一同出发,该当是由匪首王英亲自处理。”许贯忠火线突审了活捉的几个小喽啰,不片刻便即得了这个消息。
高强抱头叫苦,怎么思不及此?想那王英对于出身高贵的官宦夫人别有偏好,对于李清照想必另眼相看,不会像对待这些民女一般,差几个小喽啰押解着步行赶路,这点道理,只需头脑里略微转一下弯就能明白的,当时却就是少了这么一根筋。
“叵耐王英这厮,当时也不说清楚,只说是掳劫了几个民女上山,却不说清楚,累得衙内落空。”韩世忠恨恨地拿手中马鞭在空中劈打,沙沙风声只在那几个落网的喽啰身边作响,吓得这几人面如土色,还好韩世忠年纪虽然不大,已经有了大将风度,还不至于拿这几个俘虏撒气。
燕青见高强蹲在一边不作声,颇有些担心,上前拍了拍高强的肩膀,劝慰道:“衙内,那好色的王英既然被咱们擒了,李夫人又是这厮特地关照送上山去地。一时当不会有别人去侵犯于他,还请宽心,从长计议……”
高强头一抬,把身边几个心腹都吓了一跳,只见这位向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小衙内。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脸上尽是惶急懊悔神色,一把将燕青的手从肩上拨拉开,嗓子都哑了:“我宽心?我宽个屁心!我就没心了!赵夫人那样的人物,盗匪窝里什么时候见过了,王英不在,保不定别个狂徒心生不轨,再者说了,王英被擒的消息不久便到山寨中,那时盗匪们更加无所顾忌。还不是恣意妄为?!”
这人的思虑都是这样,一旦对于一件事过于关注了,往往不及其余,思路更加容易钻死胡同,尽是往不利处去想,而且是越想越多,越想越可怕,高强此时就陷入了这样的精神状态。他的脑子又是一贯比较活跃的,不片刻间思绪已经飘到了三年前的东京汴梁:若是我不设法逼走赵挺之下台,李清照也不会落魄青州。自然就更不可能遭此横祸;似她这样出身的女子,势必不能屈身事贼,恐怕人没到山寨已经寻了短见,眼下这位李易安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咄!”耳边一声断喝,高强吓了一跳,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似被龙卷风卷住的灰尘一样,霎时都不知哪里去了。抬头看时,却见韩世忠二目圆睁。剑眉倒竖,望着自己喝道:“事在人为,衙内只需尽力而行,成败利钝何可逆料?又何必在此婆婆妈妈,自怨自艾,岂是大丈夫气象!”
韩世忠年方弱冠,在高强身边几个心腹中年纪最轻,跟随高强也较晚,向来是比较低调的,这次居然当面指斥高强之非,几乎将这位近年来名声大噪的高衙内骂作了寻常村妇,不要说那二十多个护卫,就连燕青和许贯忠这两个老资格也都意外地很。
一时场中诸人都有些愣怔,几十道眼神都凝注在高强脸上,只看高衙内如何反应。
却见高强也是怔怔发愣,渐渐的眼中却有了一丝光彩,目光落在韩世忠年轻而勇决,亢扬而刚毅的脸上,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没有说出什么来。要说这将门铁汉的瞋目大喝,气势直逼佛门狮子吼,顿时榨出高强锦袍下的“小”来。有这样坚强的男子汉在身边作样板,倘若高强还是沉浸于那种种负面情绪中,又怎么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朋友?望着面前一双坚定刚毅的眼神,高强渐渐也重新拾回了勇气,一度几乎飘到伶仃洋地大脑又回到了眼前此刻,开始重新思考。
眼见高强嘴角那一丝微笑,韩世忠也松了一口气。他年少刚勇,在军中有万人敌的美誉,纵然嘴上不显,心中可着实是高傲无比的,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倾心跟随地高衙内,在这样要命的时候现出软弱?要知人既没有找到,就是事有可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言放弃,这便是名将所必须具备的心理底线。
看着高强恢复了常态,韩世忠是不会去说什么“小将惶恐,衙内恕罪”之类的废话地,彼此认可的男子汉之间的交流,原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他只是向高强拱了拱手:“衙内,眼下赵夫人多半已经上了清风山,咱们在这里干着急就不是办法。以小将之见,兵法有云,有而示之无,无而示之有,咱们眼下兵力不足,强攻是不行地;不过咱们已经在青州城下打了个胜仗,这声势却大可虚张一下,不妨将这几个小喽啰放回山寨中,叫他们宣扬我大军击破贼兵于城下,随即便要直捣山贼巢穴。山贼不明我虚实,又新败城下,必定震恐不知所往,此时必不敢侵犯于赵夫人,衙内这边可从容部署。此乃敲山震虎之计。”
“好计!”燕青适才被高强一把挥开了手,换了别家的下人不是心存恚怒,就是谄颜相向;不过浪子乃是玲珑心窍,又明知高强对李清照颇有心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此时见高强好似恢复了常态,他也安慰地很,韩世忠这条计虽不出奇,不过在眼下却是第一急务,逼迫山贼自乱阵脚,其间便有智者用计,勇者奋力的余地了。
“确是好计。衙内,想那宋江眼下就在山寨中,好似颇得这伙山贼信任,可否利用他将赵夫人放回?”许贯忠也附言。
“不可不可。”高强却摇了摇头:“世忠这计便是好计,若加上宋江这一招暗棋,却恐暴露了他与咱们的关系,有画蛇添足之嫌。”宋江这个无间道是为了梁山而设,可谓所谋者大,要是在这里就暴露的话,不但李清照无法保全,连宋江也废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二章 棒喝(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30 本章字数:2392
眼见衙内恢复了以往神思灵动,机变百出的常态,几名心腹都是松了口气,燕青洒然笑道:“衙内虑的周详!不如这样,咱们放这几个小喽啰回山之时,不妨将衙内的旗号也打出来,只说太尉府高衙内游军到此,襄助青州剿匪。宋江那厮既然知道了衙内到此,必定心有顾忌,该当设法保全赵夫人的清白。咱们另行筹谋,弄一个机会出来,若那宋江与我等能配合默契,救回赵夫人也不为难。”
这么三言两语,高强面前立时不复方才的纷乱不知去路彷徨,骤然见到了一线曙光:“如此用计,正是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便可速发!”
许贯忠自告奋勇,便去给几个山贼小喽啰洗脑,然后放回清风山寨,其间无非夸大砌词,说什么大军将至,俱是太尉府百战之精锐,军锋所向皆成齑粉云云,吓得几个小喽啰面如土色,抱头而去。
这边高强又为清风山贼以后的动向动开了脑筋:在水浒书中,这时秦明中了宋江的绝后计,只能山上落草,而后劝反了困守清风寨的镇三山黄信,一同前往投奔梁山入伙了。在那种累战得利,队伍日益壮大的情况下,清风寨不思进取,反而弃了山寨去投梁山,说明此间并非久留之所,若惹来朝廷大兵进剿,迟早是一个死字。
那么,换了现在的情况,秦明并没有中计,黄信所把守的清风寨就不是那么好打了,毕竟作为青州下属的紧要军事据点,清风寨的防御是较为坚固地。按说清风山众人既然大胜之后都不能立足于此。现在这种情况就更加要逃走了。不过清风寨打不下来。就又衍生出一个问题:花荣地家眷可还都在那寨里,又怎么能丢下就走?
高强想来想去,书里秦明全家被人害死了吭都不吭一声,抱着仇人地妹子就顾自享福去了,小李广花荣这样出挑的人物,大概是不会这么窝囊的,他的浑家和妹子都被困在清风寨中,断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小乙,世忠。以你俩之见,这帮山贼得了咱们大军将至的消息,会如何反应?”敲山震虎这条计策,最大的作用就是打乱对手的既定部署,逼迫对手露出破绽来,因此预测对手中计之后的去向,并作出相应地部署,乃是用计的后着。
不过对于燕青和韩世忠来说。这却有点强人所难了,要知算敌必须知敌,在昨夜方才驰到青州,对于清风山贼知之甚少的情况下。又怎么能预测对手的行为?不过燕青机灵的很,即便不能知敌,却能知高强:“衙内好似胸有成竹?”就给你个表现机会。
高强一笑,拿出自己在登州所接到的扈成来书一扬道:“据这信上所说。此刻清风山上有个重要人物,便是原清风寨的武知寨花荣。此人将门之后,文武双全,观乎清风山能在兵力对等的情况下大破青州秦统制所率领地剿匪人马,可知此人有能。”
韩世忠精神一振:“衙内的意思是,可以设法策反此人?”
高强还没说话,燕青皱着眉头道:“不知其所以反,不能必其正咱们还没弄清花荣为何造反,就不能断定能让他反正。小乙想来,恐怕衙内是以为这伙山贼下一步是去攻打清风寨,救出花荣的家眷,而后同上梁山。”
高强大奇,自己能得出这个结论,是有原书的情节作参考,知道了花荣和宋江地铁杆关系,燕青却是怎么知道他们会上梁山的?
不过他这疑问随即得到了解答,韩世忠一拍脑袋,大悟道:“不错!清风山之乱,宋江有大力与焉,他是梁山来的人,这清风山的山贼倘若无法立足,必定是经这条门路上梁山去躲避,那里八百里水泊,形势比此间区区一座山地弹丸之地强胜百倍,花荣那厮既是武人知兵,其思虑必可及此。”
“和聪明人一起共事,何其快哉!”高强心中大快,随即道:“既然清风山贼会打清风寨,咱们该当如何应对?”
燕青想了想,伸出左手来,屈起第一根手指:“咱们的应对,一是救清风寨,以咱们这些人马地精锐,若是抓住机会从后突击,当可大败贼军,清风寨可保平安。不过呢”,他摇了摇头,又把那根手指收了回来:“咱们人马太少,虽然可胜,不能全胜,乱军之中更加不能保证救回赵夫人来,保一清风寨,与我何益?况且一旦邂逅不利,衙内无功有过,此计不可行。”
他屈起第二根手指:“然则清风寨不可救,咱们的目标是救回赵夫人,还得设法让衙内与那宋江秘密会面,因此只能任其去攻打清风寨,伺机行事;一面可请这位”,下巴向旁边一扬,不远处正坐着那位除了能打就没多大本事的霹雳火秦明:“回青州去整顿人马,前来接应衙内,料这青州迭遭匪乱,而无一丝一毫之功,该当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щщщ. ttka n. C 〇
高强乍听之下颇为失望,这计划等于没计划么。不过转念一想,他却又有了把握:在那水浒传中,清风山贼打破清风寨后前往梁山途中,宋江不知为何脱队先行,结果在野店中遇到了石将军石勇,接到了其父亲的传书。既然有这样的情节,说明让宋江落单是大有机会的事,自己就算最后没什么办法,也可以兜到前途去,派人假冒带信的人给宋江送个消息,再设法里应外合救援李清照——行军途中,要送个消息还不是小事一桩?
这边计议已定,高强唤过秦明,请他回城去整顿兵马,三次前来。秦明二番无功,心里一股火正不知何处去发,却听高衙内说道还有立功的机会,当下满口答允,也不管回城后要被慕容彦达喷上多少口水,扬鞭飞驰青州而去。
那边许贯忠也打发了几个小喽啰,高强一行收拾停当,离了大路,往清风寨方向而去。
高强行了几步,见韩世忠恰好经过身边,挺直的身躯的马上端坐,犹如标枪一般的挺劲,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世忠,多谢。”
韩世忠闻言回头,眼神在高强的脸上转了转,忽地也笑了笑:“衙内,不必。”
“哈哈哈~”高强心怀忽畅,好似有一股风吹进了怀中,也吹进了心中。他双腿一夹马腹,那照夜狮子宝马如离弦之箭一样直射出去。
直披衣襟,以当迎面之风,苏东坡所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其之谓乎?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三章 花荣(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42 本章字数:2150
深夜时分,高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遥望远处***阑珊处,便是清风寨。
身后传来脚步声,俄尔韩世忠的语声响起:“衙内,小的们来报,那清风山贼大队已经离此不远,想必要趁夜攻打清风寨。”
高强点了点头,并不回答,只将袍袖拂了拂旁边的一块石头,韩世忠会意,一手拄着朴刀,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目光也落在了清风寨方向。
“依你看来,清风山贼们此番攻打清风寨,成败如何?”
“禀衙内,小将之见,必胜无疑。”说到军事上的问题,韩世忠的语声永远是充满强大的自信,这一句论断也不例外。“据小的们前后禀报,这伙山贼晌午后才得到了我等让那些小喽啰送去的情报,不久便行动起来,山寨中扰攘不休,虽惊不乱,入夜时便有大队下山往清风寨而来,足见其计议明确,行动果断。以世忠看来,其必定已经谋定而后动,单等打破清风寨后,便全伙拔营起寨了吧。”
高强颔首,临时变更行动计划,却不见忙乱,这就是山贼中难得的素质了。又听韩世忠道:“小将以为,那清风山贼原本不闻有什么大作为,如今却两败官军,计谋数出,想必其中必有知兵能者,此人非花荣而谁?既然此人知兵,又前为清风寨知寨,熟悉地理以及此处布防,此番趁夜来攻,必定是成竹在胸,故而小将期之必胜。”
高强默然无语,对于花荣之有能,在书中是着实有一番渲染了,天罡星数中占了一个“天英星”,令人印象深刻。在自己这个时空的花荣,从其之前的一贯表现来看,丝毫没有减了天英星的名头。甚至犹有过之。如此能征惯战的良将,却不思为朝廷效力,而甘愿追随宋江落草,这不得不说是朝廷政治腐败的一个表征。
他侧眼望望韩世忠,却见这位一脸的跃跃欲试,颇为不解。想了想才明白,不由微微一笑道:“世忠,可是颇想会一会这位小李广?”
韩世忠被高强一语道破心机,嘿嘿一乐:“衙内知我!此人能兵善武,有良将之风,更听说他箭术了得。人称小李广。样样都合小将的脾气,若不是碍着衙内的打算,不能去救清风寨,倒真地是想会会他。”语气中不胜遗憾。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高手遇到高手,不期然就会产生这样竞争的意念,一点也不奇怪,高强拍了拍帐下爱将的肩膀:“少安毋躁。天地既生英雄,便有用武之地,此人若陷身贼中,贼势必张。我等身在朝廷,早晚有与他对阵的时候,世忠你只需把眼光放远,等着那一天到来就是。”
他这里话音刚落。那清风寨方向陡然一声炸响,原先一片寂静的寨子内外。因这一声响而陡然换了个天地,十几个火头几乎同时燃起,喊杀声四下里响成一片,清风寨犹如煮开了锅一样热闹占一
高强这里离那清风寨有数里之遥,又是在另一个山头上,所谓望山跑死马,那里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却不会波及到这里。两人好整以暇地看了会热闹,韩世忠点头赞道:“清风山此战胜地漂亮!那花荣想必是用了内外呼应的计策,约好信号一时俱发,先乱了寨中守军的阵脚,复用大军掩杀,直欺寨中守军人少,统兵的都监黄信又素不知此地驻军,不能调度自如,想要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他一面瞭望,一面口中说个不停,一会指着东边说这里火头虽旺,杀声未闻多少,想必乃是佯攻,一会又指着西边说那里火光不显,却惨叫声不绝于耳,必是战斗最紧要处。这等良将点评战事,好比现代前足球明星在电视直播中解说精彩赛事,听的高强津津有味。
不过也只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韩世忠忽然叹了口气:“杀声渐息,火头也不再燃起,四下却不闻退兵之声,清风寨大势去矣!”
果然那山寨中地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火头也次第熄灭,有几处还亮起了灯光,想必是清风山贼们已经控制了局面,正在打扫战场,清理战利品,那亮灯处不是花荣家小地所在,就是寨中要紧的去处。
又看了一会,眼见清风寨中逐渐恢复了平静,高强摇了摇头:趁夜突袭,以山寨乌合之众,攻打官军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地,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一者可见花荣有能知兵,二者可见大宋的国防军事建设的孱弱无力。他自从去过辽国回来以后,不时以女真强兵为忧,要是用现在这样的豆腐兵去抵挡女真人的铁骑,那真和土鸡瓦犬没有两样。韩世忠之所以叹气,恐怕也是为了这一点担忧吧?
他叹息一声,眼望清风寨内外几处还没有熄灭的火头道:“此战之中,不知清风寨地百姓有多少遭殃的。”按照原书中的说法,清风寨在上元节时能扎起一座小鳌山来,自夸与京师上元节的盛况相比拼,可见此处地热闹繁华,人丁兴盛。一旦遭了这次兵火之灾,百姓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衙内放心,那花荣在此寨为官之时,据说官声颇佳,今次又是只为解救自己家小而来,料来不至于残害地方。”随声而来的却是许贯忠。
高强心下原也虑到此节,这时也就放开了,转身道:“清风山那里有什么动向?”在几人的分工之中,许贯忠就负责监视清风山上留守山贼。
“贯忠便是特来禀报衙内,那山寨中留守之人二更时分已经离山而去,看方向正是像梁山而行。”
高强有些诧异:“可做得准么?山贼全伙都已经弃山寨而去了?”按照他的预想,这边花荣攻打清风寨的战果出来之前,山寨留守地贼人总该等等消息才对,怎么会这样自行其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三章 花荣(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2:53 本章字数:2264
“做的准的,那伙山贼离山之前,已然放一把大火将那山寨烧了,小人也曾命两个从人去打探清楚,不过那火转眼间已经烧的甚旺,根本靠近不得。贼人既然将巢穴焚毁,必定是不再回头了。”这弃寨而去时烧毁山寨,乃是盗伙中不成文的规矩,盖盗亦有道,留着这片山寨的话,便可能成为后来盗贼的渊薮,贻害地方,因此须得一把火烧了,以绝后患。
高强愕然,难道说这清风山的山贼居然拆伙了?要是这样,那李清照到底在哪一队山贼中间?“莫非花荣前来营救家小的举动没有得到其余贼人的响应,他乃是自行其是?”
许贯忠摇头道:“不然,想那花荣在山上素无根基,所用的都是原有的喽啰兵,倘若两下掰了伙,花荣哪里来的兵马攻打清风寨?多半是贼人被咱们的敲山震虎之计震慑了,抓紧时间逃走,两下里分头行事,约好了时间地点再行汇合,跟着一同上梁山去吧。只看那山上大队行程甚缓,可知一二。”
韩世忠也同意这一揣测,高强立时决定,眼下要盯紧的就不是花荣的清风寨这里,而是山贼大队了,毕竟分兵行事的话,花荣这边是要攻打清风寨,不大可能携带女眷辎重,应当都是在那一队中。
留下两个从人继续监视,高强等人上马又向西方而去。
数十里地路程,纵然在夜间,快马行来也只有个把时辰。等到高强等人沿着路上的接应人员,与燕青汇合时,才是四更刚过,五更不到。
燕青接着了,约略说了那山贼大队的情形,大约一来夜路难行,二来辎重女眷颇多,三来恐怕是要等候花荣那队赶上。因此几个时辰过去了,到这时候居然才全队下了清风山,正向这边大路行来。
高强知了这情况,也晓得这山贼是分路行事,约期汇合了。当下众人计议,要如何营救李清照。
众人在道旁商议一会,都觉如今秦明虽然是回去搬兵了,大队就算出发,非得到天明才可,等到清风山这里时,就得天黑了,更何况秦明新败之余,青州府还有多少兵可用,青州知府又能不能再把兵交给这个将军。都是未知之数,因此秦明这路军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高强咋了咋嘴。骂道:“该死的山贼,怕死归怕死,跑的倒快,也是咱们疏忽了一下。想不到山贼会分头跑路,还以为他要先去打清风寨。否则将那几个喽啰扣上一天,到天明再放上山去,也多了一天的功夫缓冲。”
燕青笑道:“衙内何须心焦,咱们虽然算漏了这山贼分头逃走之举。不过那贼人既然要去打清风寨,再来与这里大队汇合,也便走得快不到哪去。况且咱们是要救赵夫人,若是大军掩杀。玉石俱焚,恐怕对赵夫人的安危无甚裨益。”
这些道理高强也知道。便不多纠缠,转道:“小乙,你已经探查了此去梁山的路径,计算时辰之下,咱们若要用计,还有多少余地?”
燕青掰了掰手指,道:“若是那攻打清风寨的贼人果真如衙内和世忠所见,四更时已经得胜,天明便好出发,不事掳掠不带辎重,要追上这大队贼人,也须到今夜晚间,之后贼人合兵一处前往梁山,路上约行七日。若要用计,便在这八天之中。”
算定了时间,眼下却没什么好作地,众人便在道旁一个树林中打起了野营,这些从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不片刻便安排好了明暗岗哨,各人或倚着战马,或铺起毛毡席地而卧,横七竖八便睡了下来。
按下高强这边不表,却说那宋江。他在清风寨惊魂之后,却好得到清风山贼燕顺一伙的营救,不但脱困而出,更如愿将自己极为器重的小李广花荣拉了下水,实现了自己原先计划的收罗党羽目标,心中不无得意。
不过当他把目标转向前来剿匪却被擒拿地秦明时,计划却出了大岔子,听山下逃上来的小喽啰禀报,那王英所率领的烧杀抢劫小分队在青州城下惨败,居然是吃了太尉府高衙内的大亏!
宋江平生会了好汉无数,唯独对着这位高衙内的时候,那是缚手缚脚,压根就没什么反抗的余地,更何况自己落草为寇,多数也是出自这位高衙内的安排,如今乍闻高强来到此地,宋江第一反应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何其惶惶。
苦于心中这个大秘密无法与别人分享,宋江只得继续他的无间道生涯,一面劝说燕顺一伙弃了此间清风山的基业,与自己同上梁山去;一面又支持花荣带一队精干地喽啰兵,前去夜打清风寨,救出其家眷来;那赵夫人李清照既然已经被高强的传言点了名,宋江自然不敢慢待了,叫几个婆子陪着看地死紧,务必不能出了意外。
大队在青州州界上等了一天,花荣那一队总算是赶了上来,这还是花荣顾全大局,打破清风寨之后只收取了一些军械马匹,并百十个自己体己的军士,不曾允许众喽啰在寨中抢劫的缘故,否则的话,再多一天也未必能赶地上来。
眼见花荣那挺拔俊朗的身形出现在眼前,宋江总算宽了些心。要知他这次前来青州,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文武全才的把弟,如今能顺利将他拉上梁山去,再加上捎带地燕顺人马,也算是拉起了自己的班底,对于要从晁盖手中谋取梁山大权这个艰苦的任务,又多了几分把握,起码不会像刚上梁山那样举目无亲,连个体己使唤的人都找不到。
“只可惜我计不成,那秦明秦统制多半是不得上梁山地了。”念及此节,宋江颇为遗憾,眼下他一心为自己搜罗党羽,象秦明这样的人武力可用,又懂得行军布阵,草莽中是难得的人才。
“哥哥休要叹息,小弟这次打破清风寨,拿了那青州兵马都监黄信,其人久闻哥哥大名,得知哥哥便是他当日所擒拿的郓城虎张三时,既惊且愧,情愿输诚归降,哥哥又多一员大将了。”花荣年轻英俊,笑起来脸上犹如阳光灿烂,叫周围人都生出一丝暖意。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四章 传讯(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3:02 本章字数:2280
听说黄信归顺,宋江也是一喜。他在梁山上见了晁盖等人整顿山寨法度,一众喽啰兵进退有法,浑然不似草莽乌合之众,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忌惮,晓得要夺晁盖之权,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待到在白虎山见到武松,见到他所率领的二龙山喽啰兵也是用正规兵法部勒,严整异常,当时宋江就认定了,要想培植出足够强硬的班底,通晓兵法、拥有正规军队经验的人才绝对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他如此重视花荣,又想尽办法逼迫秦明也落草的缘故。
如今虽然针对秦明的绝后计被高强破了,不过得到黄信投降,这人官居本州兵马都监,一应军中事务也都通晓,若不论其本身武力的话,比那草包秦明恐怕还要有用几分,怎叫宋江不欣喜?
当下宋江来到花荣队中,小李广将黄信引荐了,果然是正统军官派头,手中兵器乃是一把宝剑,不似江湖好汉多用朴刀花枪等属,只不过这剑大而且厚,有些与众不同。
宋江把黄信好言抚慰,他是结交惯了江湖好汉的,收买人心是拿手好戏,再经过高强的包装培训,装出义气干云的气概毫不为难。那黄信本是一介武夫,不免沾染些江湖气,也早听闻了及时雨的大名,现在见宋江名不虚传,深觉自己的人生价值获得提升,当下心也安了不少。
二人闲话之时,宋江随口问起了这丧门剑的来历,此乃黄信手中的吃饭家伙,他却也找人问过。原来这所谓的丧门星,也就是指的蚩尤,按照古人传说。葛天庐之山发而出金,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这便是剑之起始。铸造这柄剑的匠人取古法造剑,样式与今不同,这取名上头也标榜了一下,意思这丧门剑才是剑正宗。
众人说笑一会,又说起黄信那镇三山的绰号,这绰号原本是他吹牛,若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怎么不见他去踏平一座山头。却反被人困在清风寨中,最后还兵败投降?因此现在这外号是不敢叫了,只顾与原清风山的两个头领陪笑脸。
说到三山,宋江却又想起一件事来,随即唤过两个机灵的喽啰道:“我等既然在青州闹得大了,朝廷必定要调兵围剿,今我等见机的快,已然拔寨去投梁山泊了。朝廷大军多半要拿其余几座山头开刀。今当命人去通知本州其余几座山头,若有愿意者,可同去投托梁山泊入伙,便有不愿者,也通个声信,显得你我兄弟的义气。”
众人齐声赞叹,及时雨宋公明果然名不虚传,义字当头,事事想着江湖上的兄弟。其实宋江这一招棋。效用是没有多少的,这么差一个小喽啰去报信,人家山寨未必就会有多少重视。再加上二龙山、桃花山等与宋江素无交情,更加不会因为这一件报讯的事就跟着他上梁山去。不过这消息报与不报就有所不同,二龙山与桃花山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日后朝廷大军进剿时,也会念到宋江的好处。若是要跑路时,多半也会选择上梁山,那时还不是来投托宋江门下?这便是宋江的谋略处,预先埋下了线索。
遣了几个喽啰兵分别去二龙山与桃花山报信后。宋江又拉过一个小喽啰来,亲笔书写一封书信。命他赶去送交白虎山的孔家兄弟,将此间战事约略说了,叫他们俩也举寨一同前往梁山去。这两个兄弟是宋江的徒弟,正宗的心腹嫡系人儿,现在宋江要搭建自己的班底,可缺不得这样的体己人。
宋江大队押解着几十辆大车的辎重,还有女眷若干,自然是走不快地,夜间还得觅地休息。那几个喽啰兵骑了快马,分头连夜赶去报信。
单说这前往白虎山一路的喽啰,此人唤作张小闲,白净面皮嘴头伶俐,山寨贼兵结伙逛窑子时多半以他为首,乃是个盗伙中的小小风流人物。他为宋江送信,心知是得了一件美差,宋江手头阔绰,凡为他做事的都能得到不少好处,山寨喽啰人人尽知,这一封书信送去,回来少说也拿个一两贯文的打赏,下次又可去瓦舍窑子中充一回豪客了。
这家伙道路熟悉,胯下坐骑也快,来去白虎山六十多里地,再加上送信和要回书,居然天明时分就被搞定。
眼看还有七八里路就能与宋江大队汇合,丰厚赏钱就在前方向自己招手,张小闲在马上一路急奔,心里想得美滋滋,口中不由得哼起小调来:“小妹妹你作床头,哥哥我……”一句调子还没唱完,突然间马失前蹄,那马一声悲嘶摔倒在地,张小闲冷不防,登时从马上直飞出去,吧嗒摔在地上,浑身骨头架子像散了驾一样,一时挣扎不起。
“夭寿!赶了一夜黑路,这驽马不见有夜盲眼,天亮了道路也不看清楚,害得老子摔跟头!只望不要摔断了腿,耽误老子送信发财才好。”张小闲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心里只顾乱想。
哪知他脑子里才刚转动,道旁蹭蹭窜出两条黑影来,其中一个拉住了那匹马,另一个窜到张小闲近前,手腕翻处,一柄雪亮钢刀已经压在他的喉头,低喝一声“别动!”
“好汉饶命,小的决计不动!”张小闲心中叫苦,不想终年打眼,今日叫雁牵了眼去,堂堂清风山的好汉,也叫人截了道了!
那两个劫道的好汉却不多话,抽出一条绳索来将张小闲捆了结实,又用一块布堵住嘴巴,往马背上一架,复从林子里牵出两匹马来,一左一右夹着张小闲向道旁深林中行去。
张小闲见了这架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这劫道的好汉讲究的是留下买路财,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的,怎么这两位一不报山头二不说切口,连搜寻钱财都不搜一下,直接带到林子里,这是要动手砍人地架势啊!苦也,我命休矣!
他一肚子话,却苦于嘴巴被堵上了,呜呜噎噎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刚想挣扎一下,旁边立时便是一记马鞭子抽过来,伴随一声低喝:“要命的就别动,我家主人有话问你!”
张小闲听了这话,虽说仍旧摸不着头脑,却见了一线生机,既然要问话,那就是不忙杀头了,且看看究竟不妨。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四章 传讯(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5:09 本章字数:2371
三骑行出一里多去,到了一处野营所在,那两个人将张小闲从马背上抬下来,丢到地上,向一个人禀报道:“许总管,小的们眼见那草寇大队在道旁歇息,派了几骑快马四散而去,好似送信的模样。小的们守住道路,这一个回来的最快,便用绊马索绊倒了马,带来给总管问话。”
那人正是许贯忠,闻说是清风山贼派出去送信的,当即叫人在张小闲身上略一搜检,便找出孔明孔亮兄弟俩写给宋江的那封亲笔信来,余外别无长物,只有解手尖刀一把,铜钱若干。
许贯忠晃亮火折子,就着火光将这封书看了一遍,又问了问张小闲,翻身疾步来到高强面前,将这件事约略说了一遍,又道:“衙内,若要与那宋江通个消息,这正是大好的机会!”
高强略一思忖便即明白:“贯忠之意,是在这回信中添加几语,告诉那宋江本衙内要与他见面?”
“正是,信中无需多写,只叫那宋江于某地脱身先行,设法与衙内会面便可,至紧要处,要这厮设法甩开大队,独身前来。”
如今大军难行,只能用计,高强皱眉想了一会,也没什么好法子,便颔首应允了。
许贯忠就马上取出笔墨,在那信笺上添了几笔,二次用蜡封好,回身去还给张小闲,笑道:“这位兄弟受委屈了,小弟原不知是及时雨宋公明的属下,否则天胆也不敢劫这位兄弟地道了,恕罪恕罪!”一面叫人解了张小闲的绑缚。
张小闲伸伸手,踢踢脚,见许贯忠前倨后恭,一时恍若梦中。不过对方语声中对宋江颇为恭敬。这是不会错的。凡在山东道上的草莽好汉,哪个不晓得宋江大名?这里说明一下,在绿林道中,个人的名声大小是一项关键性地指标,要知众好汉啸聚山林,都是仗着手下小喽啰撑场面地,而小喽啰们决定要跟随哪个老大的时候,又看不出哪个老大比较有前途,哪个老大比较能打。总不能叫几个老大先打上一架,再决定自己跟随哪个吧?那时节恐怕是自己先要被砍了。
因此一众小喽啰只好以老大们的名声大小来决定自己跟随的对象,名声大的老大自然实力也强,而众老大们也都把打响自己的名头当作一件大事。这也是为何高强把宋江的名声捧起来以后,他在山东绿林道上会如此好混的原因所在。
现在许贯忠言语中对宋江推崇备至,张小闲只道这也是个小蟊贼,听见宋江名头响亮。便敬畏宋江的实力,不敢对自己下手,说不定还有投奔宋江麾下地念头,顿时腰杆也硬了几分。好在这人还是较为机灵的,晓得自己老大的名头虽响,自己却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他们要投奔宋江。眼看对方人强马壮,到了宋江手下也必定比自己受重用,便也不敢就此和对方胡吹大气,嘴上只顾谦逊了几句。
许贯忠腰间取出两贯铜钱来递给张小闲,说道一时不知。得罪了宋公明大哥的手下,些许钱财请这位兄弟买酒压惊,一面又将那封书信并尖刀等递还给他。
张小闲身边有马,腰间有钱。怀中有信,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见对方并没说起要去投奔宋江入伙,他也不多事,几句漂亮的门面话放过,双方就此别过。
张小闲一路打马狂奔而回,心神却犹如在五里云雾中一般,直到见到宋江,交还书信,才算回了人间。他回了宋江的问话,一时举棋不定,要不要把被抓又被放的事情说出来?
“怎么,还有甚事?”宋江见他神思不属,多问了一句。
张小闲一惊抬头,手肘忽然碰到了怀中地那两贯钱,立时便想到:“倘若说了出去,这两贯铜钱便大家都知道了,纵然宋江大哥不在意,弟兄们必定是要分一杯羹的,还是不说为妙!”他摸着腰间的铜钱,头摇的象拨浪鼓一样,只说一路平安,来去自如,对于半路被捉之事绝口不提。
宋江只道他赶夜路辛苦,温言抚慰几句,又给了赏钱,便叫他下去歇息了。一面展开那封书信来看,前面都是孔明兄弟的言语,说道既然师父召唤,徒弟们雷厉风行,立时收拾山寨细软,检点人马,便在梁山之前汇合云云。
这原在宋江意料之中,他也不在意,只是看到后面却暗吃一惊:“宋江,明日可脱身独行,前路相见!”落款一个高字。
“高衙内!”宋江一看便知,心中颇为忐忑。想了一想,手指用力将信尾那一条撕下,趁人不备吞入腹中,又将信笺放回囊中。
复回头找了花荣、黄信、燕顺等头领回来道:“众家兄弟,咱们此去梁山投托入伙,这么大队千余人浩浩荡荡的前去,又有许多官兵的号衣战马,倘若没人去通风报信,恐他山寨中不知我等来意,要以为官军大举前来攻打于他,闹出一些误会来,反为不美。愚兄以为,要当先行去通个消息,一面安他的心,也好叫山寨来人接应我等。”
众人听了都叫好,只说宋江心思缜密,想得周到。当下大家争着要去,却都被宋江拦着:“众家兄弟都与梁山素无来往,只愚兄乃是梁山下来的,这前路通风之责是责无旁贷。”
众人听了也无二话,只燕顺一意要与宋江同去,说是道路不靖,宋江哥哥独身而行,好叫人放心不下。宋江本来是想要一个人前去与高强会面的,只是这燕顺其意甚切,花荣等也都赞同,他又不好推辞,只得应承了下来。
当下宋江与燕顺结伴先行往梁山去,花荣等整顿大队,随后行来。
到了次日,宋江等已经比大队领先了数十里地,再有两日兼程便可抵达梁山。二人行的也有些乏了,这天中午时分,忽见道旁有一个茶棚,便下马进去饮茶打尖。
两人连日赶路,都是口渴得很了,茶水上来之后也不细看,咕嘟咕嘟三大碗,俄顷便天旋地转,人事不知,趴倒在桌子上。
宋江昏昏沉沉,悠悠醒转只见燕顺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茶铺中坐满了茶客,却个个五大三粗精壮的很,沉着脸坐在那里有滋味没滋味地喝茶。宋江正在惶惑之间,那茶棚后缓步踱出一人来,宋江一见便即恍然大悟,忙抢上两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衙内在上,小人宋江见过衙内。”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五章 指点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5:30 本章字数:4632
能够在这里与宋江见面,很是花了高强一番心思。在打发那个张小闲上路之后,高强随即带队给清风山贼的大队打了一个前站,算计着宋江出发的时间和赶路的速度,最终选定这个茶铺,已经有无数精密的计算在其中。
选定茶铺之后,高强一行在附近隐藏了马匹,又花钱买通了茶铺老板,叫他举家远迁,茶铺上下都换了高强的手下。这样的一个茶铺自然是不大地道的,好在青州地面不太平,这条路近日来过往的人也不多,高强这茶铺老板安安稳稳作了两日,第三日上终于等到了宋江。
他耳听宋江行礼,却眼角也不向他望上一望,慢步走到茶铺中间,掇一条凳子坐了,脚尖踢了踢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锦毛虎燕顺,向后面扬声笑道:“小乙啊,你这蒙汗药还真是好使,一杯茶就放翻了这位清风山大头领。”茶中下了蒙汗药,这是燕青的杰作,眼见宋江虽然到来,身边却多了一个人碍眼,他当机立断,便在递上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药,顺顺当当麻翻了两人,又派人探明了宋江二人身后再无可疑人等,这才用解药救醒了宋江,那燕顺自然不去管他。
此时见高强放话,燕青笑着从店后走出,谦逊几句:“雕虫小技,江湖上下九流的玩意,衙内见笑了。”
“对付江湖人么,自然用江湖玩意,应景的很,好得很。”高强口中不咸不淡,宋江却听得背后冒汗,晓得高强对自己有所不满了,苦于一时捉不到头绪,不敢开口。
见局面尴尬了,许贯忠只好出来圆场,指着宋江道:“宋江。衙内找你有要事商量,言明要你孤身前来,为何多了一个?”
宋江苦着脸,将燕顺执意要来护卫他安全的事情说了,高强在一旁听了,鼻孔朝天打个哈哈道:“这班山贼对你可恭敬爱护的很呐!只是本衙内要不是开的这个茶铺黑店。那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过路,却不能说话了?”
宋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也知道这件事办的不如意,高强生气还是轻的,要是疑心他有二心,想要设法打他高衙内的埋伏的话,说不定在这里一刀就喀嚓了他宋江,反正现在宋公明的反名已然座实了,杀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在高衙内也不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转道:“赵夫人可安好?现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高强对李清照的那点心病。不过在听到山下来的消息之后,宋江也晓得这是个要紧人物,一路紧紧带在左右,叫几个婆子看得死紧,不曾有半点闪失。此时听见高强问起,忙回道:“赵氏夫人好得很,油皮也不曾碰破一块,现今正在大队之中。只想找个法子交给衙内。”
“有什么法子?”
“这……”宋江作为难状。
“讲!”高强又开始上火。
“是,是!小人想起当日初逢衙内的时节,衙内安排小人用被擒的公孙胜和刘唐两个,去交换那何涛何观察……”
虽然没有周公瑾那样的大才,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过宋江这点言下之意也是一听就明的,高强翻了翻眼皮道:“你的意思是,要本衙内用被擒的王英去换赵夫人?”
“小人不敢!”宋江听高强调子不好,小心翼翼地道:“那赵夫人上山之时。几个头领都曾见来,又知她身份尊贵。而且是王英自己捉上山来留给自己的,盗伙中都认她是王英之物……”
高强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本衙内当初才名扬东京,千方百计求见李易安一面而不得,王英何物,居然把她抢入私房,要不是本衙内来的快,还就叫他***染指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少废话,说重点!”
“是是!”宋江忙长话短说:“小人愚见,要放这李夫人,须得有个令众头领都信服的理由,还要不伤义气,若是能换回被擒的王英,那就人人都没二话,衙内大可光明正大地前来领人。”
高强一听这还算人话,区区一个王英他哪里放在心上?这人纯粹一个下半身动物,除了适合用来作种马穿越小说的主角以外,留在这世界上就是一个浪费粮食污染环境的货,杀了都嫌污了自己的宝刀,放了也就放了。
他转头看看许贯忠,后者点了点头道:“无妨,那青州知府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要央着衙内帮他敉平,一个匪首不会吝啬,待我速速命人飞马传讯回去,叫青州府押解王英来此,预计三日便可到来。”
高强再把眼睛调回来看宋江,宋江会意,忙即点头道:“盗伙大队两日内便将经过此地,我着人带着赵夫人留在此处等候换人便是,料来众头领也都赞同的。”
既然这件事解决了,高强也算落下了心头一块石头,转而又想起自己赶到青州的目的来:“宋江,我来问你,本衙内命石三郎安排,叫你上梁山去,为本衙内取得梁山大权,你跑来青州搅风搅雨作甚?”
宋江来见高强之前,原也想到这个问题,肚子里打好了腹稿,见高强问起时,一张黑脸又耷拉了下来,诉苦道:“衙内啊,小人自受了衙内之命,拼着违背家父严训,依旧上了梁山为寇。满以为仗着我素来与晁盖等人的交情,还有山东绿林道上的威名,上了梁山后纵然不能与晁盖平齐,也当坐个二把交椅。”
此乃宋江心头恨事,说到这里戏假情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叵耐晁盖那厮,真是利欲熏心,将往日小人舍命救他的情谊都把去猪狗吃了,一心只防着小人夺他的权柄,虽然留了小人在梁山上,却只投闲置散,半点实权也无。若是小人自己上山。无权也就罢了,无奈肩上压着衙内之命,小人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心中苦啊!”说到这里,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古人云,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过被宋江这一哭,高强是闻者恶心见者反胃,心说你顶多就是个演技派,别学偶像派拿眼泪煽情成不成?不过晁盖对于宋江从一开始就这么提防,高强是有些始料不及的,按照书上的描写,晁盖起码要等到三打祝家庄的时候,才会对宋江在梁山权利的膨胀产生疑心才对。
他点了点头:“此节确是可虑,接着说。”
见自己的表演得到了高强的首肯。宋江精神一振,忙将自己逼于无奈。必须要培植自己班底地打算说了:“这青州清风寨地花荣乃是小人生平知交,其人少年英雄文武全才,与小人过命的交情,若能与小人一同上了梁山时,小人便多了一条臂膀,故此前来青州招揽于他,不想又遇到清风山燕顺”,说着一指旁边桌子上趴着地燕顺。“此人对小人的名声仰慕的很,小人见他山寨也有千余喽兵,拉上梁山也是一员臂助。”
再往下就不用多说了,高强来到青州这几天,前后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我来问你,要夺取梁山之权,须费多少时日?”
宋江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就怕高强要自己给出个时间表啊!就算等到自己这批人马拉上了梁山,加上白虎山孔家兄弟的人马。那也才一两千喽兵,七八员头领,不足以和晁盖原有的人马相抗衡。更何况,这中间还有个最大的难处,晁盖早上梁山一天,他就是梁山之主,一天晁盖不死,自己拉来多少人马在名义上就都算是晁盖的部下,哪怕山寨所有头领和喽啰兵都只听宋江一个人的号令,他宋江也只能作梁山的二把交椅。
现在事到临头,宋江拼着惹翻高强,也必须要将自己的难处一一说明了,最后道:“衙内,这绿林之中,讲的是义气当先,晁盖一天不死,小人便一天作不得梁山之主。”
这一节高强却是疏忽了,他受到原书地影响,先入为主的认为晁盖是必定要挂掉了,宋江只需掌握了山上地实权,这梁山迟早是他的。可是现在看来,这晁盖什么时候死也成了一个大问题,难道自己这梁山大计就得等到晁盖升天之后才能成真?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Wωω_тTk ān_℃O
见高强沉默不语,宋江心中忐忑不安,忽地又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设法补救:“衙内啊,这晁盖对朝廷恨之入骨,绝难应承归顺衙内,这个……”
高强正在想这件心事,见宋江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来,怔了怔,哈哈大笑道:“你这黑三,敢是怕本衙内舍弃了你这厮,去招揽晁盖么?放心,本衙内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没这么容易把你丢开的。”
宋江一听,感激涕零,正要叩谢衙内,忽听高强又喃喃自语道:“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直接招揽晁盖?这倒也是一条路子……”
宋江一听,如入北海冰窖之中,浑身冰凉,说不出话来,嘴巴的的,打着结巴道:“衙,衙内……”
高强把手一摆道:“宽心吧,晁盖这厮与本衙内素来无旧,就算他肯招安,也是受的朝廷招安,不会跑来本衙内麾下效力,而本衙内要的,是一个单单由我一人掌握的梁山,因此这一节你大可放心,要得梁山,除你宋江不可!”
宋江大喜,忙又磕头称谢。
高强叫他起来了,又道:“你这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晁盖对你防范森严,要夺取梁山大权确实不是容易的事。其一须得你宋江在梁山上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做到这一点,你眼下的路子是对了,须得培植自己得力地班底。好在本衙内之前为你打好了底子,如今山东河北一带的绿林好汉,哪个不晓得你及时雨的大名?仗着这点名声,再有梁山八百里水泊的形势,小股官军根本近不得梁山,你在梁山上打出你的旗号来,想必投奔入伙者不会少了,积累一段时日,你在梁山上的实力也不会弱了。”
宋江连连点头,他自从跟随高强之后,在江湖上名声日盛,所到之处人人闻名都是改容相敬,纳头便拜者比比皆是,越是尝到这甜头,就越是惊叹高强的手腕,短短一年不到之间,就把他宋江捧到这样的地位。
“有自己的实力还不够,梁山兴旺之后,晁盖的部下想必也是水涨船高,这时你便须得想法分化晁盖的班底。好在晁盖的几个心腹多半是当日劫我应奉纲的一党中人,大都受过你的救命恩惠,尤其公孙胜和刘唐二人,当日被晁盖当作替死鬼丢了出来,为我所擒,心中必定不能无恨,你从中入手,拉拢这两人当不为难。”
宋江应声道:“衙内见的极明,小人原也打算这次回山之后,就着手在这两人身上下工夫。只是小人在山上时,觉得要掌控这山寨,最要紧的人物还不是晁盖……”
“吴用是吧?”高强不假思索,一口就点出了这个智多星的名字。眼见宋江又是一脸佩服惊叹的表情,高强心说这有何难?大凡黑帮电影,最抢眼的就是三种人,老大,金牌打手,黑帮军师,这其中又数黑帮军师最为关键,这种人往往掌握着整个帮派的财源和隐藏力量,可以看作黑帮的大脑所在。
要取梁山,必取吴用!
“吴用此人,落第秀才,他这名字起倒也贴切,正是有小才而无大用,不足为虑。你回山之后,在他身上多下点功夫,探明了他的心性,想法拉拢就是,倘若要我这边配合的话,想法传个消息下来便是。”
宋江应了,却又提出个问题来:“衙内,这梁山八百里水泊,对外的消息却只有一个进出路径,便是那旱地忽律朱贵所开的酒店,小人若要与衙内保持联系,只这一关便不易过。”
高强点头,朱贵是王伦时代的老人,牢牢把持着梁山对外情报权的人物,只看晁盖依旧用之不疑,就知道宋江要打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不过这也好办:“此次梁山得了许多人马,声势必定大张,你可进言晁盖,说道水泊广大,一间酒店不足以迎接四方好汉,可着人再开一间,一面派人去沂州沂水县,请个叫做朱富的人来,再开一间酒店。”
“朱富?”
“不错,此人乃朱贵兄弟,你用此人为酒店主持,晁盖朱贵都不会有异议,至于如何先下工夫收买朱富之心,乃至于通过他去拉拢那朱贵,不用本衙内教你了吧?”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六章 对箭(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5:43 本章字数:2098
对于高强一贯的“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宋江已经有些习惯了,因此也不那么震惊。拜谢了衙内的英明指示之后,宋江迟疑片刻,终于问出了一个所有无间道都会问的问题:“敢问衙内,小人夺得梁山之权后,何时可以受朝廷招安?”他也明白了,高强要他去夺取梁山之权,是要为他高衙内私人服务的,若是高强一天还有用梁山处,梁山便一天不得招安,那他宋江就一天不得见天日,他那一点点“高官得作,骏马得骑”的人生梦想,何时才能实现?
高强这次来见宋江,原本也是为了安他的心,对这问题也早有准备,当即道:“你且宽心,这梁山本衙内是有用处,却也不是要用上一辈子的,你当这水泊之中聚起如许多草寇来,朝廷当真能视如不见么?迟早必有招安之日。”
“本衙内之所以看中梁山这块地方,往后几年是有许多重要事务通过此地而行的,这些事情若是完结了,或者另有可用之地,梁山便也不那么重要了,到时我的地位也不可与今日相比拟,一力主持招安你等,凡你所保举的有功之臣,大家都取个光明前程,岂不是好?”所谓的重要事务,一是来自日本的金银和财货转运,二来那贩运给女真的兵器,往后想必是越来越多的,高强也打算通过海路来行,三来对付日后辽金之乱,高强也已经有了一个约略的打算,作为通往辽国后方、女真境内的秘密海路起始点,这梁山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重要,因此宋江这个人物,非得用好用足,用的人尽其才,梁山地尽其力才行。只是这等涉及当代若干绝密的战略,高强眼下还不打算让宋江全数知晓。因此也只是一带而过。
这些事情,原先石秀也曾对宋江说过,不过终究要经过高强的口中说出,宋江才会安心了。本身早已上了高强的贼船,如今又得到高强亲口许诺,宋江便也死心塌地,躬身遵从。
既然商议已定,高强少不得勉励几句,执着宋江的手殷殷劝慰,甚至把出当日本朝太祖皇帝交托给太宗的话来:“好作!好作!”宋江自然唯唯诺诺。哪怕那前路乌云遮望眼,恨不得捧出一颗红心向衙内。
二人这里话别,韩世忠一声令下,这茶铺众人顷刻间撤的干干净净。那宋江取了一瓢凉水。将燕顺救醒了。锦毛虎醒来之后,一跃而起。看了周围和自己的情状,他是江湖上打滚过来的,早知自己中了蒙汗药,又惊又愧:“哥哥,咱兄弟遮莫不是中了蒙汗药?哥哥怎的无事?”
宋江脸皮老的很,浑不在意道:“兄弟确是中了蒙汗药,好在这上线开扒的兄弟也曾听得哥哥我的名头,厮见之后颇为不安。很是说了一些不过意的言语,又羞见兄弟你的面,竟就这么去了。”
这等话别人或许不信,锦毛虎燕顺是深信不疑的,他自己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当初宋江被他山上捉住时,都准备开膛挖心了,只因宋江报了名字,不但免作刀下鬼。还登堂入室作了堂上客。如今听说又是宋江的王者之气发威,燕顺摇头叹息。连说侥幸,对宋江又多一份崇敬。
二人又走了一日,第二日已经到了梁山泊边朱贵地酒店,那朱贵自然认得宋江,一听有许多好汉在宋江面上要来入伙,忙不迭地答应,立时用号箭将消息传上山去。
宋江打好前站,连一杯水酒也不喝,与燕顺两个翻身又望来路赶,恰好在那茶铺左近接着了花荣带领地大队。
众人听说宋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梁山便有人来接应,尽皆大喜,赶路的脚步也不由轻快许多。
花荣正笑说宋江哥哥来回奔波辛苦,忽见道旁长草中一人长身而起,飕的一箭射来,花荣眼快,呼喝一声,“哥哥留神!”众人都还不觉,听这一声喊,正在四下张望,那花荣右手抬处,已经将那一只箭接在掌中,待细看时,却是一只没头箭,箭簇预先取了去,箭杆上拴了一封书信。
宋江已知是高强的部下传讯,故作不知问道:“兄弟,这接箭当真好手法!怎的不还一箭于他?”
花荣笑笑,摇头道:“还不来,哥哥。此人弓力之强,小弟平生仅见,这一箭射出二百步外,箭身还带着这封信,委实令人骇异,休说小弟手边并无这样强弓,纵有三石弓时,也未必能还他这一箭。你瞧。”说着抬手一指。
宋江循着手指望去,却见那人已经上了一匹黄骠马,纵马驰出数十步远,近三百步的距离,即便是花荣这样神射,也未必稳中了,故此小李广才甘心说一句还不来。
见此情景,宋江也不禁骇异,想不到高强手下还有这样的能人,箭术与花荣相比也丝毫不差!他再看花荣时,却见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花荣:这位少年神箭的目光中仿佛已经没有了其余,只死死盯着那迅即远去的骑者背影,眼光中的神采直可以用炽热来形容,好似见到了平生最渴求已久的人事一样,全副心神都凝注在那道骑影上。
那骑者此时已经奔出了百余步去,却仿佛也感受到了这道炽热的视线,倏地勒马回身,那匹黄骠马在疾驰中陡然停步,希虑虑一声暴叫,原地人立而起,两个后蹄在地上直踏,溅起尘土无数。
那骑者单手控着缰绳,回身之时,与花荣那遥遥越过三百步的眼神碰个正着。那一刻,他眼中如响斯应,也暴起了与花荣同样炽烈的目光,持弓的右手忽然一抬,将脸上的蒙面巾取下,现出一张与花荣几乎同样年轻,虽然没有花荣那样地英俊,却更显得刚毅勇决的脸庞来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六章 对箭(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5:52 本章字数:2305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空中,仿佛凭空激出闪亮的火花一般,眼中再无余子。那骑者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微笑,左手放开马缰,闪电般地抽出一支箭来,回身一个犀牛望月,那箭几乎是落入弓弦的一瞬间就离弦飞出,直奔花荣这边而来。
而以李广为名的花荣,在这一刻也与对手心灵相通,以绝不逊色于对手的高速拈弓搭箭,那一箭划破长空,在一百五十余步的距离上,不偏不倚的与对手的来箭碰在一处,溅起火花四射,而后双双落地。
不约而同,两个年轻射手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那骑者将弓向空中一扬,随即再不停留,纵马疾驰而去。花荣策马缓缓驰过去,从地上拾起对手的那支箭,仔细摩挲了一会,心中默默念着箭上所刻的那个名字:“延安韩世忠!”
“兄弟,适才对箭,胜负如何?”
花荣将手中的箭交给宋江和其余几个头领查看,一面笑着摇了摇头道:“称不上什么对箭,只是承他看得起,彼此打了个招呼而已。”
不理周围人疑惑的眼神,花荣将那支箭又拿了回来,珍而重之地放在箭囊中,在心中明白:“韩世忠,早晚,你我必有一战!”
高手之间这样的默契,寻常俗人是不懂的,韩世忠在回到高强身边时,也没有说出这样一幕。在宋江这里,及时雨也很明智地略过了这一节,把那封箭杆上的书信打开看时,果然是要求用被擒的王英来交换李清照。
倘若王英本人在此,要他交出到手的美人,去换任何一个被官军擒住的兄弟。恐怕他即便肯豁出性命去营救于那被擒的兄弟,也决计不舍得吧?很可惜。现在选择权在宋江为首的众头领手中,而这些人几乎都是完全不把女色放在心上,本来这江湖就是让女人走开的,好色在这时代地江湖上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因此毫无悬念。众头领的决定与宋江的预计完全相同:同意交易。
次日午间,仍旧是在这个即将荒废的茶铺旁,花荣陪伴着宋江,将李清照完整地交还给了前来交易的官府使者,领回了王英。令他颇为失望地是,这次来的人庸庸碌碌,并没有看到昨日那个神乎其技。令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的射手。
快马急行一日有余,几人恰好在梁山边追赶上了大队。此时那白虎山孔家兄弟的人马也如期来到,两下汇合之后,竟有喽啰两千多人,有名将领不算宋江,也有花荣黄信,孔明孔亮,燕顺王英郑天寿等七人。
这样大的阵仗,加上宋江预先来打好了前站。晁盖不敢怠慢,命人用船只接应了一众新来头领上山,自己率领山寨原有的众头领一体在金沙滩前迎接。身后选出八百精壮喽啰兵来,雁别翅一般排出老远去。
宋江一眼即知,晁盖耍这么一出,一来是显示对新来众人的重视。以安其心,同时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不要以为你现在翅膀就硬了。这梁山还是我姓晁的!”
“可惜啊,晁盖,如今的宋江已经不是刚上梁山那会的宋江了,有了这些铁打的班底,更有高衙内那样坚强靠山,我惧你何来?”宋江心中冷笑,唤过花荣嘱咐几句,这才疾步上前与晁盖相见,诉说别来诸般情由,说到要紧处七情上面,周围众人无不惊叹。
待叙罢别情,宋江一一介绍新来头领,言语中自然大加褒扬,连带王英孔亮这样没啥本事的都说得天上星宿下凡一样,更不要说花荣这样出挑的人物。
晁盖原本对宋江就有心病,眼见宋江下山一趟回来,手上实力顿时大张,老大的不爽,又听宋江介绍新来众人,语调得意洋洋,更加的不待见,碍着自己的老大身份,还得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气派来,不过脸上已经现出不豫之色。
花荣先已得了宋江的嘱咐,此时见了晁盖神情,益知宋江所言不虚,心道:“不显显我小李广的手段,却叫你看轻我青州豪杰!”当下权且隐忍不发。
待众人厮见毕,大队浩浩荡荡向宛子城行去,花荣忽听天上雁鸣,抬头望时,却见一行大雁南飞,心中暗喜:“该我花荣露脸!”
当下吆喝一声:“梁山众家兄弟,且看花荣射雁!”言出箭发,正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那一箭射上半空,随即便是几声凄厉雁鸣,空中一个影子向下直坠。
见花荣一箭落雁,晁盖等相顾骇然,已然心惊,待几个喽兵跑去检视那落雁时,又大声鼓噪起来:“一箭双雕!一箭双雕!”原来花荣这一箭射出,先穿过一头大雁的脖颈,又射入另一头雁的腹中,是为一箭落双雁。
一传十,十传百,不片刻满山喽啰都传扬开来,处处皆闻欢呼“小李广”之名,一般落草的小喽啰,哪个不愿意看到山上添了这样强力地能人?
花荣却也光棍,下马去亲自接了那两只雁,捧到晁盖马前笑道:“远来仓促,未曾备得礼物,谨以此双雁贺晁天王寿,并庆小弟得归梁山,追随众家哥哥骥尾之喜。”
这一来自然皆大欢喜,晁盖见花荣这样英雄人物,心下也是喜欢。
当晚全山大排酒宴,聚义厅中分列座椅,晁盖右手设了一个座椅,便是宋江端坐上头,余下新来的七位头领花荣等依次下坐,山寨原来的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等则坐在左手。
眼见终于坐上了梁山的二号宝座,宋江心中犹如三伏天喝冰水那么痛快,面子上对晁盖可是曲意恭敬,叫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酒宴中更是大家尽欢,一醉而散。
醉眼朦胧之中,宋江瞥见吴用的眼神不停扫过自己身后的几员新来将领,显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暗道:“智多星啊智多星,你何去何从,咱可要与你好生计议一番了。”
这里山寨众头领聚义,权且按下不表,远在青州的高强,此时也在经历一个特殊的时候,在他面前的轿子里,就端坐着思慕已久的易安居士李清照。
咫尺之间,高强却觉仿佛天涯之远,连开口都似有些困难起来。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七章 心痛(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6:11 本章字数:2260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正是被花荣打破之后的清风寨。秦明回城之后,东拼西凑了几百兵马,又出城来去寻清风山贼们的晦气,半道得知清风寨被贼人打破,又是一个大败仗,只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过恨归恨,清风寨是个紧要去处,扼守青州过往要道,更震慑三山,一旦落在贼手,整个青州都好似人被扼住了咽喉一般不得呼吸。因此秦明只好挥兵先来恢复清风寨。
等到他到达清风寨时,花荣早已离去有时,霹雳火变成了火后精,青州城下是火过方至,这清风寨中也还是一样,秦明此时已经气无可气,连下令救火,收拾残局,安抚地方的时候都有气无力了。
接到高强传言,要拿王英去换李清照时,秦明颇为不解,情绪上是大有抵触的,不过他们青州军马在此次匪患中一无建树,连本州兵马都监黄信都兵败投降了,这王英又是人家抓住的,哪里有什么面子出来唱反调?只得捏着鼻子不作声,把消息当作皮球踢给知州慕容彦达,让他头痛去。
不想次日押解王英的衙役就到了清风寨,来的如此之快,把秦明都吓了一跳,足见慕容知府的心情迫切。就这么的,顺顺当当完成了交易,第三日上,李易安已经被送到了清风寨中,而高强在见过了宋江之后,也来到这里静候消息。
不过在李清照来到之前,青州方面已经传来了噩耗,前宰相赵大观文的第三公子赵明诚,此时已经伤重不治,也就是说,比历史上提前了将近二十年。算上虚岁才只有二十五岁的李清照已经成为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带着这样的噩耗,高强只觉得自己头上就差写下“乌鸦”的名号了,毕竟赵明诚之死,与他所带来的蝴蝶效应脱不开关系,虽然这其中的种种影响复杂异常。当然了,高强自己心中对于赵明诚的死是不会有多大负担了,至多是类似于后代外交辞令中常说的“深表遗憾”。但是在面对由此而成为未亡人的李清照时。这点遗憾就情不自禁地放大了许多。
“呃,咳……”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清嗓子仿佛是一个不错的起调,只不过——已经清了十来遍嗓子,不但那原本子虚乌有的痰早已不见,恐怕嗓子都要被清的冒烟了。高强却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最多也只是报了报自己的名字而已。
好在对面轿子里的不是寻常女子,乃是千古才女的李清照,对于一帘之隔的人地异状,她那兰心中岂无所感?终于,一片沉寂之中,李清照率先开口了,而她一开口,竟已令高强没有了任何转圜余地:
“敢问高应奉,愚夫鸿胪少卿赵君,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况且赵明诚既不是我杀地,也不是我叫宋江派兵放火的,我怕什么?一边这么对自己说着,好容易作好了心理建设,高强以勉强称得上坦然的语气道:“本官已然得了消息。尊夫赵公子被兵灾所祸,身被八创,已然于本月丁卯日伤重不治,请夫人节哀。”话说出口了。高强才想起,在宣布这样的噩耗时。自己是不是应该显得较为沉痛一些?唉唉,刚才只顾着摆平自己心里的沟沟坎坎,却把这一节给忘了。
满以为接下来就看到千古才女显露出小儿女所应有的伤痛,轿子里会传出不知何等的痛哭与哀伤,高强满肚子都在转悠着各种没营养的安慰话语,不想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清照第二次开口,语调竟然一如前一句那样的平和:“愚夫遇贼之时,原本可以走脱,只因为了相护一些历年收藏之物,这才挺身而向贼兵。敢问高应奉,妾身家中金石收藏,可曾遭了兵火之灾?”
若是换了寻常报讯地官儿,听了这消息必定愕然,哪有这未亡人对于生人不加挂念,反去问那死物的道理?不但情理所无,更加回答不上来,只因除了真正的饱学儒士,寻常官吏多半没什么人会去留心那种东西的价值。
不过高强是什么人?对于李清照的这个问题,他也早就关注过了,这时忙回答道:“不劳夫人记挂,贤伉俪心血所积累的金石珍物一间房,大部已被从火场中救出,只是本府官吏多不识其文字顺序,有待夫人回去收拢之后再加整理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清照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在轿中淡然道谢了,轻轻道:“本是经未亡人之手编纂整理,不过略多费一番工夫而已,物还在,便是万幸了。”
听了这样的话语,高强倒没什么,秦明在一旁却有些忍不住,他守土不利,倒没什么脸面大声说话,小声嘟囔却也免不了:“人都没了,还记挂那些死物,这女子的心肠不知怎么生就的。”
他嘴巴大,嗓门也大,高强要拦阻已经来不及,看样子李清照也已经全盘收到了。
恼恨地瞪了一眼秦明,这位霹雳火现在基本上是没什么脸面对高强地,只得闭嘴低头,不说话了。待高强要寻些言语安慰李清照时,却听轿中人依旧语气平和:“这位将军,未亡人睹物则思人,况且这些金石之物,一丝一毫皆是未亡人与先夫一手一脚所得,未亡人整理其物时,便是念着先夫了。若有惊世骇俗处,也顾不得那些。”
听到这样的说话,高强心头闷得厉害,好似有一块大石压着,透不过气来一样。
却听李清照道:“高应奉,烦你备一身孝服来,明日未亡人要戴孝回青州,还望成全。”
“些许小事,何劳吩咐,自然即时办来。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多谢高应奉往返奔波,将未亡人从贼人手中救出,得为亡夫全此名节,铭感五内。”轿中的语声淡的像白水一样,若不是真正了解她的人,定以为这人的寡情薄义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高强却知道,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李清照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儿,有这样的表现,正是哀恸已经到了极致的表现。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七章 心痛(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6:25 本章字数:2185
然而,若是伤痛这样累积,对于李清照的身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这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多有人就这么郁积成疾,甚至不久就撒手尘寰的。情急之下,高强只得设法尽量找些话来与她说,好让她的情绪能够宣泄出来:“何足挂齿?崇宁五年,本官在京城之时,便已经得知了夫人的才名,那时缘悭一面,如今能为夫人效些微力,足偿心头所愿。只恨来迟一步,未能救出尊夫赵公子。”最后的那一句,却是有些违心之言,高强的性子,才懒得管赵明诚的死活,不过刻意提起他的名字,乃是想引发李清照心中的痛楚。
轿子里长久的沉寂,李清照缓缓道:“高应奉,莫非是当日的绿肥红瘦?”
高强惊喜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道:“正是,当日本官年未及冠,在酒楼中隔壁偶遇夫人与尊夫同饮,有幸一听夫人唱新词,不揣冒昧,改了这四个字,难得夫人还记在心上。”
“高应奉才高八斗,未亡人佩服的紧,愧煞不及,自然也就记得了。”李清照顿了一顿,又道:“未亡人心力交瘁,不能应酬君子,这便要告退了,烦请高应奉准备一间静室。”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高强心中焦急,却又无法可想,难道伸手拉住这位新寡文君的轿子,说些狗血台词“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过些”?那样的话,被御史台参上一本“有辱妇人名节”都有可能。
那小轿子缓缓经过身边,也不知是幻觉还是耳力,高强好似听到了轿中人那无声的饮泣,一时激动心意,脱口吟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夫人还请节哀!”
这两句吟出。轿中人的呼吸为之停顿,半晌才轻轻地,断断续续地道:“高应奉,你,你便是这样的才情,又怎知……又怎知我丧夫之痛!”说到最后,这位易安居士终究是哭了出来,那两句原本是出自她那芹心中的哀痛之词,彻底打开了情感的阀门。
这一哭便没有止境。李清照骤闻噩耗的伤痛。经过这两句铭心之词的发酵,在瞬间泪化汪洋,淹没了这位年轻却命运多舛的奇女子,令她放开一切怀抱,彻彻底底大哭起来,那种眼泪是有传染性的,那种哭声也是富有感染力的,足以令任何迟钝或者心胸豁达之人也深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哀伤和痛楚。
是夜,高强无眠,他躺在床上。身子辗转反侧,脑子却在牵挂着另一个院子中的人儿。
“听说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身子是必定大受伤损的了。我那时这样引她的眼泪出来。也不晓得是对是错?”
高强越想越是心烦,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恰好今夜已近望日,月明中天,直照窗台。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呜咽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婉转清扬,不绝如缕。
“这箫声,莫非是燕青?”辨了辨方位。好似就是从李清照所歇息地那个院子里传来,高强估量自己今晚横竖是睡不着地了。索性披了衣服开门出来,一路循声寻去。
转过一个月亮门,果见一座花坛旁边,一个人白衣如雪端坐,手中洞箫声已渐消,正是浪子燕青。
“小乙,你也没睡?”
燕青不答,起身望了望天上明月,忽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衙内,可曾记得,当天也是这样的月色?”
高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燕青与自己所共的明月,恐怕就是河北的那一轮吧?“不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月亮,比今日还要亮。”
燕青默然,忽而轻笑:“月便是一样的月,曾照无数人,只不知是否也照到作古之人?”
高强情知他是想起了已逝的佳人贾玉莲,她苦恋燕青不果,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两人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当时也曾令他唏嘘不已。而燕青,在离开河北之后,再也不曾见他露出这样怀想的神态,但那一段深情因其无与伦比的凄美和哀婉,对于燕青这样的性情中人来说,绝对无法忘却,只是藏在了最深的内心深处。
而今夜的这般,难道是对于李易安失去夫君地伤痛,燕小乙也感同身受么?
高强沉默了一会,轻轻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对于性情豁达,通晓世情的燕青来说,并不需要什么开导和安慰,或许,有个知心的朋友能够在这一刻与他共此怀想,便是足够了。
燕青仍旧凝视着明月,口中喃喃念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欲语泪先流……衙内,你可知道,三年过去了,到这一刻,我才敢真个面对我心中对她的思念。只因为,到这一刻,我才找到了足以表达我心中意念的词语,却还是出自衙内之口。”
分明是剽窃之作,而且原作者就在面前的屋子里,原本高强是该惭愧一下地,但感于燕青的话语,他也全然没有了这样的心情。随口哦吟:“闻道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载不动许多愁……载不动,许多愁……”燕青低低重复了几句,忽而将那管洞箫一抛,飞身跳到院子天井中,旁若无人地狂舞起来,口中喃喃低语:“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正难忘……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玉莲,你可知道,我在这里好孤单,好想你……”月光如水,照他英俊无匹的脸上,全没有向来那淡然潇洒地微笑,只有满脸晶莹的泪水,月光下熠熠闪光。
良久良久,人声渐消,小院中重又归于沉寂,高强与燕青不知何时都已离去,那屋中忽然有人低低地,几乎不可闻地太息一声:“高应奉,燕小乙,多谢了……”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八章 鬼脸(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6:38 本章字数:2229
七月乙亥日,高强回到了东京汴梁。
按说他现在的官职还是东南五路应奉局提举,官邸应该是在两浙路的治所杭州才对。可是自从年初被招回京城之后,到现在高强已经离开杭州半年多了,应奉局中没有提举,提举夫人也不在,甚至连总管许贯忠也在数月前北上,此时那应奉局中的公务根本就已经全盘停顿,大小胥吏懒懒散散,乐得拿着干饷享清福,巴不得应奉大人在东京汴梁待一辈子不回来才好。
若是别个官员的治下出现这样的情况,少不得要被人弹劾“荒废政务,不务正业”。不过高强的情况比较特殊,原本这东南应奉局的机构设置,就是出自皇帝赵佶的一时兴起,根本不在正规的官僚体系之中,因此大宋正统的官吏监察机构便也管不到他;而唯一会对应奉局指手画脚的皇帝赵佶,这些日子却对高强宠幸日隆,对于高强各种花样翻新的进贡爱不释手,又哪里会来指斥高强荒废政务?在他的心目中,象高强这样供奉有道,才算不枉了提举二字。
再加上,高强本身现在又在太学挂了名,说是要参加今秋的大比,以闭门苦读为名,更加正大光明地不回杭州去了。只是这样的大话也只哄骗一下不知情的人,这位面临大考的新扎太学生根本书也不读,学也不上,五月就带了一些亲随出京,不知在哪里游荡了两个多月,到这时才回来。
到家面见了父亲高俅,照旧先问起居饮食,再问朝廷上下。这位老爹的存在,有时让高强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要说自己是穿越而来,灵魂附体,就算是原本的那个纨绔高衙内,也不是这高俅的正牌儿子。隔了这两层关系,高强却发现自己对高俅着实有些感情,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的很。
“强儿。你去山东游玩,可曾从青州过?”闲谈已毕,高俅从书桌上拈起一封公文来,向高强问道。
“父亲,孩儿不但从青州过,还在青州管了件闲事。那青州有山贼闹事。烧了青州城下一片民房,孩儿恰好路过,杀了几个蟊贼,那知府慕容彦达对孩儿感激地紧。送了不少礼物,还有些是给父亲的。托孩儿带了回来,现在门房放着。”高强一听口风,就知道必定是青州那档子事,随口胡诌一番,其中真真假假,避重就轻,那也说不得了。
当日青州事了。高强把李清照护送回了青州城,责令知府慕容彦达在城中觅地安置,又将那些从火场中救出来的金石古籍等物都送还给李清照。这般过了两日,赵家的别支男子也闻讯赶来。将丧葬后事都接手过去,对高强的“义举”是千恩万谢。至于心里对高强是怎么看法,也不用管那许多。
眼见青州事了,高强便即动身回京。那知府慕容彦达治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头痛地不行,连日来几乎天天往高强的下处跑,每次还都不空手,真可谓甘词厚币,只望高衙内能指点一条保官的明路。
高强的父亲高俅是踢球拍马屁起家的,仗着宫中有梁师成这样的大援,又透过现今地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这层关系,攀上了最得宠的郑贵妃,因此太尉府与宫中后妃党的关系极为密切,素常都有许多来往,而慕容知府的亲兄慕容贵妃也在宫中,虽不如郑贵妃那么受宠,名分也不差了。
有这么一层关系,再加上高强在此次青州事件中表现“活跃”,慕容彦达就没把高强当外人,到后来直接就是兄弟相称,话也说得很是直白:“愚兄这一点前程,就全指望兄弟成全了!”
若是仗着后世的一点知识,卖弄一下小聪明,高强还挺有自信,不过说到这官场中地种种玄机,他就算再打磨十年也不是老爹高俅的对手。因此一回京城,高强就想着要把这件事请教一下高俅,不想老爹却已经先提了出来,想必是慕容知府识趣的很,老少路线通杀,已经求到了高俅这里。
听了高强的禀报,高俅哼了一声,笑骂道:“你这小猢狲,越发的油滑了,若当真只是山贼作乱烧了几间民房,他慕容彦达要这么卑躬屈膝地来求我?他这几年官当的,难道越混越回去了不成?”
高强也笑,把青州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高俅起先还笑,末了听完了却摇了摇头:“难办了,这件事情闹得不小。你想官军两次进剿都吃了败仗,连清风寨都被贼人打破,死伤近千人,马匹军械损失许多,现任军官反了两个,这些都是抹不掉的,大宋军法,这知府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全称叫做知某处军州事,这么大的一个黑锅,他慕容彦达要找谁去背?”说着连连摇头。
高强原本也不大关心慕容彦达的死活,听高俅说地厉害,便问道:“依父亲的意思,咱们这件事情就不管了?那孩儿去回了那慕容彦达,叫人把礼物都送回去。”
“回来!”高俅一口叫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高强地额角道:“胡闹!官场之中是人人相护的,人家求上门来,你礼物都收了,哪有就这么送回去的道理?这可就得罪人了,往后有事也没人敢求你,你又如何做官?”
“也?那便如何?”
“笨瓜脑袋!你想,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连赵明诚都死了,赵家岂有不出来人的道理?不过公相蔡京深恨赵挺之,虽然赵大观文已经驾鹤西游两年有余了,你看好了,只要赵家一出来人,蔡公相就得出手,到时候扛下这档子事的就不是你我父子,而是公相府了。”
高强一听这才恍然,心说凭你穿越多少年,就算是从几万年后的宇宙世纪穿越回来,这等人和人之间争斗的奥妙还是得一点一点打磨出来,跟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比起来,我高衙内实在还嫩的很呐!
既然打定了斜肩溜号的主意,高强也不着急,随便找个借口去搪塞了慕容彦达那边,总之是一个字“拖”,只等着蔡京方面出手的消息。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八章 鬼脸(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00 本章字数:2214
此后数日,高强先把许贯忠送走,杭州大通钱庄那里千头万绪,离了这个人可玩不转;之后便在东京汴梁的大街小巷打混,偶尔去太学那里应个卯,至于那些子曰诗云他是全然不读的,反正有蔡京罩着场面,中状元咱也不想,弄个进士及第还不是小菜一碟?
日子混的是满开心了,美中不足者有一样,全东京的青楼瓦舍,各家的老鸨对高衙内那都是熟悉的很了,一见高强来到,个个说话皮里阳秋,没啥好脸色待见。什么道理?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如今东京城最大的瓦舍勾栏,就数高强开的那间丰乐楼,堪称引导大宋风尚业的行业典范,在那些老鸨看来,堂堂高衙内也不过是一个靠山硬、运气好的男老鸨(或曰大茶壶)而已,怎么能让他来自己院子里挖墙脚?而高强自身又颇受现代管理学的影响,窝边草是不大肯吃的,结果弄得一家青楼都没得逛,只得闷在家里,还好家中有娇妻蔡颖,爱妾小环,日渐长成的李师师,再加上一个看得见吃不着,弄得人时常心痒痒的潘金莲,高衙内这倚红偎翠,勉强也能算得上幸福生活了。
шшш▪ttκǎ n▪¢ ○
这一天清早起来,高强练了一会武,拿着手巾一边擦汗,一边琢磨着待会是去找潘金莲说会话,让眼睛吃点冰淇淋呢,还是拉着小师师去丰乐楼与那些乐师一同练曲子,忽然有个府中的帮闲跑进来,给高强送了个消息,说道前往北边干办的杜兴回来了。同行地还有那位教师史文恭。
要说杜兴这次离京北上,目的地乃是生女真完颜部的地盘,去履行当日高强与女真部落勇士粘罕的盟约,同时要建立起双方长期沟通的固定渠道,以便高强这里随时掌握女真与辽国斗争的局势。方便大宋把握机会从中牟利。史文恭与他同行,乃是充当的向导作用,毕竟也是随着高强北上出使的人。
一来一去,都是走的陆路,行程不下五千里之遥,当日高强的使节团在路上就花了足足两个月。这商旅队又带了大批货物,不能轻装前进,因此高强原以为这趟回来起码要到秋天了,也没怎么指望他。
现在杜兴居然四个月就跑了个来回,已经大大出乎高强意料。忙用一个请字,自己在后堂草草洗漱一下,正要前往书房接见,脑子里想了想,又差人去丰乐楼,把燕青请来。
迈步进了书房。史文恭与杜兴忙上前给高强见礼,二人齐声唱个肥喏。高强答礼,见两人一身风尘都没洗去,都是灰头土脸的,显得很是辛苦。不由暗笑:要显摆功劳给我看,也不用弄些表面文章吧?你两个这次所办的事情,可是关系到我大宋往后二百年的国运的,只是眼下的大宋国除了我高强,恐怕还没一个人能清楚认识到北边苦寒之地崛起地那个小小民族,在未来几十年中所能掀起的风浪呢。只需你两个把这路差事跑的顺当了。便是大大的功劳,何须摆这点苦劳?
当下主从落座,杜兴不改生意人本色,从肩挂的招文袋中取出一本账簿。刚要开口汇报这趟生意账目,高强把手一摆:“少待片刻。等小乙来了再说这趟差事。”
杜兴领命,便将账簿重新揣起,随问道:“衙内,请问我家主人现下可在京城?”
“不然,李大官人当你等出行之后不久,因山东独龙岗那里事务繁忙,亲自回去处理杂事了,月前还有信来,说道旬月方回,算来也就在这几天该到了。”
“原来如此。”杜兴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李应手下的总管,代为处理大小事务,现在自己一走就是四个月,独龙岗地生意也只好李应亲自打理了。
几人闲谈一会,说些沿途所见的风物,原来他们这次出去,史文恭在燕京又遇到了马植。这人混官的本事当真不小,虽说接待大宋使节团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被当地马贼杀了一个随员,弄地狼狈得很,不过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眼下居然又升了官,充任南院光禄卿。
“南院光禄卿?听官职倒是九卿之一,加个南院,不知多大?”高强问道。
史文恭笑了笑:“好教衙内得知,这辽国人的官职,乱的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原先契丹二十部,那是一个朝廷,用的都是原先唐朝时羁縻契丹人的官职,又加了许多自己的名堂;而后灭渤海国,又得到燕云十六州,治下汉民众多,大草原上部落那一套就不管用了,于是又建南朝廷,专一管理南边所得汉地汉民,以后逐渐沿革成为南北两院,竟是一国之中两个朝廷的班子,其间政令混乱,那也是说不得了。兼且近年来草原上岁遭灾荒,辽国粮食财赋乃至兵源,多半都仰赖南院治下,因此虽然朝堂上还是北尊南卑,实际上南院的官腰杆倒还硬些。”
高强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则这马植现在的官,到底管的什么?”
“这马植现在担任光禄卿,本是主掌礼宾地,不过也不知怎么,将南京道的汉军划了一半在他帐下,负责游击巡檄之责。我等这次商队过境,他听说是衙内派来地生意,很是关照,不但发了通关文牒,更派人护送我们直过榆关中京道上。”
下面的路就是高强原本安排好了,有郭药师的渤海人代为安排,杜兴这一队商旅顺顺当当地由原渤海地境、现在的辽国东京道中穿过,直抵辽河沿,而后再转道北上,最终抵达生女真境内。
正说到这里,燕青恰好来了,杜兴便即转入正题,怀中又取出那本账簿来:“禀衙内,此番与女真人交易,因是初次,未曾带得许多货物,总计铁甲一百副,刀五百柄,枪五百支,骨朵、蒺藜各五十柄,上好精铁一千斤,箭簇一万枚。与女真交易,换得良马五百匹,人参一千斤,熊皮貂皮虎皮各三百张,熊胆虎骨等药材若干。”
“这么多?”听到交易所得的数量,这交易的始作俑者高强也不禁有些发懵。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九章 布局(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09 本章字数:2117
杜兴的丑脸上现出一种兴奋来,大抵人在谈到自己感兴趣而且擅长的领域时,他心中充满了自信,就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处出这样的光彩来:“正是!衙内,女真人虽然地处苦寒之地,所产良马却都是上好的战马,仅这一项,运回中原后便可抵钱十余万贯文;其余人参皮毛等物,也因为生长于苦寒之地,格外的肥美实满,皆是上乘好货,亦价数万贯。”
高强点了点头,他做惯了海上买卖,东瀛船队来回一趟都是几百万贯的进出,对于这样十几万贯的“小买卖”已经不大放在心上了。但是对于运输量有限、运输成本又比较高昂的陆上贸易来说,这么一个商队走一趟就能带回十几万贯的财货来,不得不让人感叹一下,边贸果然是一件赚钱的事啊。
想到自己手上还握有往后五年间西域边贸的权利,而且不需经过别国边境,更有西北统军大将童贯的支持,这一桩边贸又会为自己带来多少财源?想到西域的马匹,黄金,香药,还有中国丝绸和陶瓷销往西域和欧洲所带来的巨大利润,高强眼前无数个元宝铜钱在飞舞,眼光比较长远的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中国如此巨大的贸易顺差所带来的全球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而思考起全球战略投资的高难度问题来……
“衙内,衙内!”沉浸在思考之中的高强,好不容易才被杜兴的呼唤给带了回来。他晃了晃脑袋,暗笑自己也脱不开无限YY的俗套。所谓贸易都是积少成多,要改变全球经济地格局,动辄几十上百年,到时自己墓木早拱,哪里管得了那许多?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
“衙内,小人计算定当,这一次商队北上。进出相抵,预计净赚可达八万贯文,详细数目,须得等那五百匹良马出手之后才好定数。”杜兴还在那里继续报他的收支损益报表,高强摆手道:“不必再找买家,这批良马统统有禁军买下了,价钱公道点,比市价略低一点就是,回头我找个殿前行走的干办,与你去交易了马匹。”大宋军中向来良马奇缺。官方收购价格居高不下,那上等良马又是最适合作军马的,这等完美交易,我高衙内不作谁作?
杜兴躬身答应了,退到一旁,史文恭上前禀报:“禀衙内,我已经命我师弟苏定领几个小厮在那女真境内驻扎。我师弟与我长居曾头市中。识得女真言语风俗,武艺上有我八分能为,为人亦稳妥,当得此任。”
在女真人那里派遣常驻联络人员,是高强的既定策略,苦于手边没有什么熟悉女真事务的人才,恰好史文恭在曾头市担当曾家教头多年,那曾家是女真温都部遗民。长期耳濡目染下,史文恭师兄弟对此也算半个专家。
高强点头,既然将这差事交给了史文恭,对他推荐的人也没什么异议:“你师弟那里若有什么紧急讯息,可有什么管道传递?最快多久能到汴梁?”
“衙内望安,小人师弟有个心腹人,无他本事。只爱养鸽,这信鸽之妙用,衙内也是知道的,虽千里而必还。且至为快捷,比那六百里加急也还要快当稳妥。小人师弟这次留驻女真境内。带了数十只鸽子,并良种鸽卵十队,成鸽可用来飞回凌州曾头市处,那鸽卵在当地孵化,养了新鸽出来,便认得女真地境路途,可以带回中原来,用作送信望北边之用,待下次商队到达北边时,则两边消息便即可通了。”
“甚好!回头你去石三郎那里,叫他帮你把凌州到我这里地信鸽来往也都弄好,这么两站接力,北边若是有消息,大抵十天头上便可到东京汴梁了。这件事你办得好,本衙内回头禀明父亲,录你入军籍,加个殿前班直的衔,还在我太尉府行走。”这殿前班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象金枪手徐宁那样世代武职的,入伍十年也还只作个金枪班的班直而已,可以说是军士到军官的一道坎。
看着史文恭惊喜称谢,高强很是满意,几年之后,北边就有大战连场,其中更有无数局势变幻,要准确把握这中间的走向,为大宋谋取利益,快捷安全的通信管道是必不可少的。
用信鸽传递消息,在这时代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要建立起成熟而有效的信鸽联络网,可不是用钱买买就能做到地,像他这样能在女真人那里都建起联络渠道的,大宋全国恐怕也没有第二个。
这趟女真的买卖作的完满,用后世的说法就是,政治、经济双丰收,高强兴致勃勃,正要商量着大伙去丰乐楼宴饮庆祝一番,却见史文恭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奇道:“史兄,还有什么事?只管直言。”
“是!”史文恭忙道:“小徒曾索索的尸身已经运回凌州,曾长者一家知道是为了衙内而赴义,都以为是重于泰山,悲痛之余,却也有些欣慰。加上前些日子,那高唐州地高廉和殷天锡都派了人来向曾长者打了招呼,送了好些礼物以表歉意,曾家上下都很感激衙内的恩惠,说是要再派子弟来为衙内效力。”
“唉!”说起为自己而死的曾索索,高强至今有些惋惜,说起来,自己到现在都没亲自到曾头市去慰问一下,不免有些失礼,因此听说曾家对自己感激云云的,高衙内老脸也有些经受不住。
“你去告诉曾长者,他三女索索对我是救命之恩,我对他曾家的那点关照却只是举手之劳,不可同日而语的。至于曾家还有子弟要来为我效力,我给你两个缺,你择了那机灵有能的报上来,就拨在你帐下行走。”
史文恭大喜称谢,心说这小衙内年纪不大,处事明快,更懂得体恤属下,真是千里挑一的好上司!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二十九章 布局(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26 本章字数:2220
几人该说的都说完了,燕青忽然开口道:“史教头这次去北边回来,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么?”
见问,史文恭一拍脑袋,忙道:“小乙哥若不说时,我这脑袋倒忘了!却是有一件大事,那女真人粘罕,就是曾与韩虞候角力的女真蛮子,叫我告诉衙内,我大宋军器打造精良,尤其那上等精铁殊不逊色与辽国所产,而他们女真人境内不出铜铁,契丹人又严禁铁器流入女真人之中,因此女真各部军器极缺,战士多无甲胄。粘罕要我转告衙内,下次商队再去时,至少要带去铁甲千副,精铁万斤,刀枪兵器箭簇等多多益善。”
“嗬,胃口倒不小!”高强冷笑一声,心说我傻啊?把你们女真人都武装起来了,提前几年动手,我大宋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好,到时候被你亡国?我呸,给你三分颜色就当大红了。
嘴上自然不这么说:“笑话,偌大数目,单单靠骡马囊驼的脚力,要怎么运到北边去?如此庞大的商队,难道当他辽国的大军都是吃白饭的?”
史文恭见高强口气不善,他原本也晓得女真人的要求不大现实,要不是燕青问起,压根就没打算说出来,这时便赶紧落井下石:“正是!那女真蛮子僻处山野,不知天高地厚,满天开价,可笑可笑。”
燕青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衙内,看样子女真人有些按捺不住了,要这么多的兵器甲胄。恐怕近日便有大举。”
“嘶~”高强倒吸一口凉气,他原本心中已经有数,女真大举起事当在六年之后,不过被燕青这么一说,却又不那么有底了,蝴蝶效应造成的原有历史轨迹改变,他已经刚刚经历了一回,李清照成为寡妇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年呐!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确定女真人还是会像历史上一样,在六年后起兵?
眼见书房中气氛忽然凝重。杜兴突道:“衙内,小人在与女真人还有那里各族人等交易之时,曾听人说,现下女真境内百业兴旺,都是托了生女真节度使乌雅束太师的福。这位太师性子柔善,不喜争斗,对辽国力主忍让。因此只要这位太师在位,这女真人与辽人多半打不起来。至于女真人整修武备的事情,小人也曾向各处商人求证,按他们的说法,女真人素来好斗。兵器是永远不够用的,也不能就此断定有什么大举了。”太师乃是辽人对各部节度使的称谓,与中原不同。
这就是掌握一手情报的好处了!高强轻轻舒了一口气,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在兄长乌雅束死后,阿骨打继承生女真节度使之位,辽金战争的发展才进入了快车道。
当下杜兴和史文恭都相继告退,燕青却留了下来。
wωw▪ttκΛ n▪℃ O
“衙内,小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以一事为忧,今企望衙内为小人解惑。”
“何事?”高强大奇,看燕青郑重其事的样子,究竟什么样的难题,能令这位九窍玲珑地燕小乙如此忧心忡忡?
“衙内,小乙不曾与衙内去往北边。不过听世忠言称,北边各族,如女真,奚人。渤海人,皆精擅骑射。骁勇过人,契丹铁骑不复往日声威,辽国国内潜流暗涌,不久当有大乱生。小乙鲁钝,却也知道,我大宋昔日对阵契丹之时,不为得利,今中原百年承平,武备废弛,所到之处只见各处官兵尸位素餐。以此羸弱之军,万一北边局面有变,那些如狼似虎的异族蜂拥南下,我大宋国运如何?愿衙内有以教我。”
“……”真是想不到啊,燕青居然能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在这个时代的人当中,又有几个人能具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高强不禁再一次为自己的狗屎运而庆幸,象燕青这样的人才,居然肯在自己身边倾心效力,本衙内的运气在这方面总算也可以称得上主角的等级了。
“小乙啊,此番出使北边,本衙内亲身试验了一下塞外各族骑射的威力,确实威烈强悍,若无虎狼一般的强兵,委实难以抵挡。而我大宋北疆之所以百年太平,无非是辽国也每况愈下,没什么能为来侵犯我大宋而已,倘若换了那些女真人,恐怕百万之军也未必能挡得住女真铁骑南下中原。我以军器交易为名,在女真境内安插了这一颗钉子,也就是为了他日之变。”
燕青展颜道:“我说衙内怎么会想起来要千里迢迢去向女真买马,颠倒为了这般。不过,衙内,兵法有云,知己知彼,以咱们大宋眼下的武备,恐怕就算北边有变,也是应对不来,有心无力吧?因此小乙有个念头,想要与衙内参详一下。”
“哦?”高强又惊又喜,听燕青的意思,好似要改善一下大宋的军备,这问题他也头痛已久,苦于手中权力有限,根本什么都作不来,难道以他东南应奉局提举的身份,可以有资格对建军练兵之类的军国大事指手画脚?不要说他这小字号,连老爹高俅那样做到了殿前三衙太尉,手掌百万兵马的,却也只能韬光养晦,闷声不响作个太平官。
“小乙,有何良策?”
“衙内,我大宋号称有兵百万,不过这次在青州咱们都眼见了,那等官兵连区区山贼都无可奈何,哪里能指望他们去抵挡塞外铁骑?是以整练新军,势在必行……”
高强叹了口气,无力道:“这一节我何尝不知?无奈大宋积弊百年,财力上捉襟见肘,很难抽出钱财来再练新军。几年前蔡相提出在四辅建八万新军,那是下了偌大的决心,财政上零打碎敲弄出来的钱,却被赵挺之一伙攻击为心怀不轨,再加上东南当十钱的事,终于是不了了之。以蔡相的权势,都无法成事,我高强又有什么办法?”
他这里满面愁容,燕青却面露微笑:“衙内,既然朝廷成不了事,咱们就得另外想个办法。适才小乙所说地,官兵连山贼都打不过,要说明的不是官兵无能,而是那山贼的战力可用也。”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章 练兵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37 本章字数:4340
随着燕青的这句话,高强脑子里就像忽然打开了一扇窗一样,一道光芒照亮了迷茫的黑夜,廓清了原来在他心中萦绕的密云。
“正是如此,官军既然没用,咱们就用山贼!”高强又惊又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屋中来回踱步,大脑就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一样,开足马力运转起来:“该死,该死!我怎么这么笨?连人家施耐庵大叔都知道用宋江征辽,虽然那只是小说作者的则,不过如果条件具备,我又何妨用之?反正将小说情节用在真实的国家大事中,满清皇帝们已经有了先例,如今本衙内能够穿越时空而来,又何必拘泥若干框框道道?”
燕青见他兴奋异常,口中喃喃自语,不禁好笑:“衙内,山贼战力纵是可用,也不需如此高兴吧?”
高强连连摇手,兴高采烈道:“小乙,你这可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你可知道,我大宋官军孱弱无力的现状,自本衙内甫到东南任职的时候就深切感受了,否则若手头有一支劲兵强将可用,我对付东南摩尼教之乱又何必花上偌大心力,弄了许多玄虚?”
“其后我便一直以此为忧,及至到了塞外出使,见识了北方异族的骁勇善战,越发担忧我大宋武备。无奈本朝自太祖时就重文偃武,又兼承平日久,武备废弛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这么二百年下来,积重难返之下。神仙也没办法。因此我日思夜想,总也没个好法子去改变这一切。”
燕青点头道:“正是,因此小乙见了那山贼也能大败官军,便发此奇想,若能化山贼为官军,则无形中这官军的战力便又上层楼了。”
高强始则点头,继而又大摇其头:“不然,不然!山贼能败官军,不是仗着勇武,多半还是凭着熟悉地形等优势。真要两军对阵,那些乌合之众地山贼仍旧不是官军的对手。”
见燕青听了这话,皱起剑眉若有所思,高强索性将自己想到的全部都倒了出来:“不过这山贼相比官军,却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咱们对山贼可以改造。可以按照咱们的想法练兵强兵,而对于官军,咱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燕青眼睛一亮,也捕捉到了高强的心意:“衙内,你的意思是……梁山?”
“正是!”高强一拍大腿,语速都快了许多:“别的山贼我管不着,这梁山迟早在本衙内手中,日后必定是要招安的。倘若在梁山上练出一支精兵来,一旦招安,这支精兵立刻就可以派上用场。岂不比咱们在现有那些颟顸臃肿的国家军队机构中间混来混去,连个方向都找不到?”
他这么信心满满,其实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地原因:凡是穿越过去的主角。哪个不练自己的兵啊?虽然要在这古代搞什么三湾改编,政委制度,党指挥枪等等都是纯属扯淡,但是将历代一些行之有效的练兵经验,例如岳飞和戚继光等人的治军方法借鉴一二,要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今本衙内手中一有钱(大通钱庄地财源),二有人(梁山的日益壮大)。三有地盘(八百里水泊),正是练兵之时啊!哈哈~”高强想到得意处,不禁仰天大笑,就差拍着大腿狂叫“我是天才”了。
不过旁边还有个不是穿越过来的燕青。他的头脑却比较冷静:“衙内,借梁山练兵虽说可取。不过其中却还有好多难处啊,咱们须得深思熟虑方可。”
“嗯?你说,你说。”对于燕青的才华,高强是有些近乎盲目的信任,两人接触到现在,他就没看见燕青犯过任何一个错误,这样的人完美的近乎可怕。
“其一,梁山泊弹丸之地,若要整备大军,则粮草军械悉仰外给,衙内计算自己的财力,能供应多少大军?”
“其二,凡一支铁军,不闻能从校场中练出,必须经实战方可。而梁山乃是我大宋疆土之中,衙内去哪里找许多对手来给他们磨刀?”
“其三,一旦梁山声势闹大了,朝廷必定不能坐视,衙内身在东京,未必能严密控制其一切所为,万一有个闪失,朝廷以大军进剿,那时衙内可能袖手旁观么?”
燕青一连提出三个问题,却好似三盆冷水,兜头将高强浇了透心凉,一腔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冷却了不少。他在屋子里又转了几个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隔了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来,眼光中少了许多浮躁和狂热,取而代之地是一种思考中的深邃和沉稳:“小乙,我大宋数年之间便有外忧,要想为国御侮,必须要强兵,这一节咱们可以当作最大的前提来定吧?”
燕青摇头道:“强兵乃是为了保国安民,大宋社稷与百姓地安危才是最大的前提,强兵不过是咱们所选地道路而已。”
高强欣然点头:“小乙,你说的精到,就是如此。既然这一条定了,你说的那些就是细节的问题。这第一,养兵所需财帛,我高强虽说没什么本事,好在生于太尉府,纵然不劳不作,仍旧是衣食无忧,那东南大通钱庄的收益,石三郎所掌握的江湖势力所产生地收益,还有方天定他们在东瀛所开采的金银,如此巨大的金钱,不用来为国养兵,莫非留着叫我高强作一个守财奴,坐看大宋国家危亡?”大宋近年来虽然粉饰太平,然而像燕青这样懂得民间疾苦的有识之士,自然能够看清楚其中所包含地种种危机,若是有强大地外力当头。国家危亡真不是耸人听闻。
听见高强语气虽然平静,话语中包含地巨大决心和勇气,令燕青也为之动容,他俊面上隐隐现出激赏之色,仍旧不发一言,听着高强又道:
“要寻练兵对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几年之间,北方便有大战,我可经由渤海国郭药师等人,将练就的精兵送往辽东经历战事。又或者用来攻打大宋境内其余各股山贼海盗,作那些官军做不来的事。此等亡命之徒,原本是搅乱大宋的囊虫,我用其为兵,反过来去为大宋清除祸患,这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好计!衙内真神人也!”这下燕青也按捺不住。直跳了起来,一把攥住高强的手道:“衙内这么办法,行见山海间亡命之徒有难,而黎民百姓得全矣!”
高强拍了拍燕青的肩膀,此时他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语气中尽显强大的信心和意志:“我大宋对待内患,小则剿,大则抚,只需梁山势大难至,而本衙内能办得到招安之事。朝廷绝对不可能弃抚就剿;更何况,只需把握好时机,等到国家用兵之时。将这一支精兵招安之后,随即便可化为国之利刃,朝廷又怎能抗拒?”
燕青听了,倏地跪倒,向高强道:“衙内,燕青已知衙内心意了!当尽绵薄之力,助衙内传千古之名!”他原本已经视高强为主,只是当他是个有些特别的纨绔子弟而已。这时却全是被高强心中对大宋国运地关怀而感动了。
哪知高强却摇了摇头,一手将燕青拉了起来道:“小乙,你我兄弟肝胆相照,这些话本是不用说的。只是我现在想到一件事。怕是将来你要看不惯的,莫谓言之不预。”
燕青一愣。只听高强慢慢背过身去,语声低沉下去:“梁山之兴,毕竟是背了个贼名,其间与各地官军和百姓之冲突,必定无法避免,杀伤人命,大宋子民自相残杀之事,往后不会少了。这一节,你可能忍见?”
“衙内,你……”燕青喉头像是哽住了,要吐出一个字也显得艰难无比:梁山练兵,为的是日后保家卫国,可这一支兵成形的过程中,却势必要承受国人的误解,更可能伴随着无数地无辜鲜血。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
一条寻常百姓的性命,和国家将要可能遭受的厄运,百万生灵涂炭的血色阴影,又孰轻孰重?
生命的价值,原本就是无法量化计算的,而拥有仁心的燕青,又如何能在这中间断定取舍?
高强转过头来,一瞬之间,燕青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这个去年才刚刚加冠的年轻人,忽然间好似长大了,成熟了许多。他一字一顿地道:“小乙,咱们既然认准了这条路,那就不管再大的阻碍,再多地苦难,都要坚持走下去。我现在只央你一件事,你可能应我?”
燕青的双眼忽地有些模糊,他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衙内,请讲。”
“你要在我的身边,看着我走这条路,我的眼光短,只能看着自己脚下的这一段,万一你发觉我走偏了,或者这条路根本是走错了,请你拉住我。”高强紧紧握住燕青的手,五指用力,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没有什么话说,燕青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反手也握住了高强的手。
那一刻,燕青并不知道,高强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就算他们知道了,是否会作出不一样地抉择呢……
那天之后,高强便足不出户,整天和燕青闷在房间里不知做些什么,有好奇的下人偷偷描过几眼,却发觉小衙内一反常态,拿着笔在纸上又写又画,写满了字的纸张到处都是,到后来连地上都铺满了。而衙内的书房,从那一天起就成了禁地,就连高强地饭食都是下人端到门口去,一步也不能进去。
开头大家还以为高强为了应付今秋的大比,正在用功读书,有小厮飞报高俅时,这踢球地太尉还颇为安慰了一把,叫人传话给高强:科考之事自有为父和蔡公相主持,你读书是好事,莫要把身体弄坏了。
后来便觉出不对来,怎么读书还闷在房里不出来,这不是小衙内的性子呐?更有问题的是,和一个京城瓦舍勾栏中的第一风流浪子燕小乙一起关在房子里,连晚上都不出来,俩人同吃同睡,这个,这个……问题不小啊,衙内可还没生下一子半女,要是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高家的后代子嗣堪忧啊!
接到这样的线报,高俅也坐不住了,心说这还了得?本来看这小子妻妾俱全,还养着美女若干,碗里的锅里的一个不落,自己还甚为安慰,只等着含饴弄孙,谁想祸起萧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燕青果然是英俊无匹,风流潇洒的人物,可毕竟是个男人,我素常教育你要走正道,不能走后门,你怎么就不听呢……难道真应了黄巢的菊花诗,我花开时百花杀,万千美人都不及这一道的滋味么……
高俅这里越想越可怕,越想越坐不住,急匆匆地跑到后堂儿子的书房去看时,却见高强好端端地端坐在书房中,手中捧着一卷论语在读,不时还拍案叫好:“赵普曰,半部论语治天下,信也哉!”而那燕青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理书,充当个书童的角色,看不出半点异状来。
重要的是,俩人的衣服都穿得很整齐,很严实,连褶皱都没有一条。
以高俅的老到,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得嘱咐高强读书注意劳逸结合,又叫下人们多熬些参汤给衙内补身。
等到高俅走后,俩人对望一眼,都偷偷笑了笑,从桌子底下拿出自己的劳动成果,又继续努力起来。高强口中喃喃自语,手中挥毫不停,燕青在一旁磨墨,又提笔帮助记录,不时插上几句,两人埋头奋笔疾书,只见旁边一张桌子上的一叠纸渐渐厚了起来。
此时高俅若在,便可看到那一卷纸像是一本书的样子,头一页上写着四个大字:遁甲天书。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一章 天书(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50 本章字数:3313
历时一月有余,这本神乎其神的遁甲天书总算是搞成了。其实这又哪里是什么天书?只是些高强从自己记忆中搜刮出来的后代兵书所记载的练兵诀要,主要是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以及岳飞传中记载的岳飞如何训练部属对抗金兵铁骑的方法。这几本书都是高强以前爱读的,以外再加上本朝武经总要的若干记载,弄了一本不伦不类的东西,乃是他写给梁山宋江的练兵指导手册。
至于为何要弄个遁甲天书的名目,那就还要回到水浒传的描述上来了。首先想到要把练兵诀要系统地传达给宋江的是燕青,要知道梁山要练新兵的话,全部指望被俘投降的宋军军官是没什么好处的,那顶多是新瓶装旧酒而已,必须采用新式练兵法。而拥有这样新军事思维的人,在现代或许是有的,不过高强是不认识,环顾四周,能整出这样的东西,并且明知其正确性的人,恐怕只有他一个。
很明显,高强自己是不可能上梁山去,手把手地教宋江如何练兵的,即便是让他去练,他对军营中的规矩和文化一窍不通,更加没什么军人气质,这样的人练出来的兵,就算是按照最严格细致的德国陆军条令来训练,多半也还是乱七八糟。
因此把一些先进且被历史证明了行之有效的练兵方法整理成册,传达给宋江,再由他集结得力精干的军事人才加以研究和贯彻,看来是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可是燕青随即就提出,宋江本是小吏出身。对军事根本是外行,恐怕比高强还要不如的外行,指望他去对梁山上地若干军事人才如花荣等指手画脚。其可行性不大高过让梁山草寇请高强去作军事教头。
在这个时候。高强的后代人思维就产生了作用:在这样一个时代,在梁山那样的环境中,要让外行去领导内行,靠权势是不行地,不过可以靠迷信。在水浒书中,宋江是怎样确立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的?不就是莫名其妙弄了三本玄女天书来么?那三本天书倘若当真厉害无比。怎么宋江在高唐州吃瘪的时候不见他使什么法术出来解围,还得千里迢迢地派人请公孙胜回来救急?可见其虚假性。
自己只需依样画葫芦,将这个军事指导手册也改头换面,弄成三本天书,叫宋江拿上山去宣扬一下,料想山贼中识字的都没有多少人,又哪里有人敢怀疑这天书的至高无上?
于是乎,高强版的三卷天书就此新鲜出炉。一书既成,高强直起腰杆来。一手端着那本“天书”,一手捶着自己的腰杆和肩膀,口中哎哟连声:“乖乖,这写书可真不是个轻省差事,本衙内和燕小乙两个算是手脚快的,两个人忙了一个多月。却只弄了两三万字,这毛笔写字,真当不是好耍的,累死我了!幸亏是搞完了。若是再来这样一本,本衙内恐怕要五劳七伤。什么颈椎病啦腰椎间盘突出啦肩周炎啦都得找上门来了。”此时的他,心中无比怀念当初在现代所用的电脑来,倘若有那玩意在,要写这两三万字一天就搞定了,君不见网上聊天泡MM时,个个都是打字飞快,而且一聊一整天都不带休息的,也不觉得累。
一分钟五十字?那是起步!一分钟一百字起!你别嫌快,还不够呐!你得琢磨网上泡MM的色狼的心理,有动力打一分钟五十字的家伙,绝对不在乎多花点力气再多打五十字,不是还有复制粘贴大法么?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长期伏案工作,高强也出现了轻微地神经衰弱症状,他看了看一直给自己帮忙的燕青,后者虽然好一些,脸上也显得掩饰不住的疲惫。
“走,小乙,咱们这也算大功告成,可得好好放松一下,去丰乐楼洗个澡,找几个手势好的姑娘松松骨头。”丰乐楼开展桑拿项目,这当然是高强一拍脑门子的结果,在他看来,一座青楼没有桑拿按摩,那简直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了!于是乎,丰乐楼所开的大宋娱乐业先河又多了一项桑拿,洗一个浑身大汗的蒸气浴,之后浸泡在大木桶里泡的浑身软洋洋,最后再叫个相貌清秀,服务周到,穿着也清凉可喜的小姑娘来个异性按摩,这样的新潮玩意近年来已经在东京汴梁风行一时。
其实这项业务最大的好处,是给原先纯粹地皮肉交易增加了许多附加值。要知道,原先大宋娱乐业讲究的是风花雪月,以白沉香为代表的行首们个个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来得,开口诗经闭嘴尔雅,柳三变苏东坡那更不用说了。这等架势固然吸引了士林大夫这种庞大的消费群体,却同时将不通风雅的市井商贾拒之门外,试想一下,哪个花钱开心的大爷愿意忍受行首们看文盲一样的鄙夷眼光?
而高强就“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及时推出了不用吟诗作画也可以叫你乖乖出大钱的新潮娱乐方式,真正引导了最新的潮流。而今天高强经过了一个多月伏案码字(注意,是用毛笔码字!)的生涯,真是这辈子没有体验过的辛苦,一想到丰乐楼的桑拿和木桶浴,已经觉得身上不知哪里开始发痒了,若再想到那些小姑娘们的纤纤素手在自己身上推拿,那简直连骨节都已经开始咔吧咔吧乱响了。
衙内要去消遣,燕青身为丰乐楼的掌门帮闲,自然不能怠慢了。只是也不知是高强自创天书,引来老天的妒忌,抑或是他脑海里YY的景象吸引了玉皇大帝的注意,同时招致了王母娘娘的嫉恨,总之高强这一趟桑拿是没洗成,他刚走到太尉府门口,迎面就碰上了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拦着高强就唱一个喏:
“高应奉,小人是中书侍郎梁大人门下行走,今我家大人在府中设宴,相请应奉大人过府赴宴。”
“梁中书?”高强浑身发痒却洗不成桑拿,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不过梁中书乃是要紧的人物,不但蔡京一力栽培与他,俨然是下一届宰相的不二人选,就连自己老爹高俅对其为人和才华也多有褒奖之语。其人对高强也一向重视有加,高强最初得到的蔡京核心集团的认同,就是出自这位时任大名府留守的梁士杰之口。
心中无奈,面带笑容,高强将那帖子接了过来,见果然签着梁士杰的押记,内中只说自己府上设宴恭候高强,却不说究竟什么事相邀。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飞机?”高强嘟囔了一句,向燕青道:“小乙,你我一同前去。”
燕青自无异议,二人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一前一后骑马来到梁士杰的中书侍郎府。
打老远就见到梁中书在门房举手相候,高强赶紧滚鞍下马,趋前先大声唱个喏,梁士杰赶紧上来扶住了,彼此不咸不淡说些官场行话,携手把臂来到这府中的一处水阁中。
大家都是熟人,彼此也兜***了,行过三巡酒,梁士杰把酒杯一放,便道:“贤侄啊,不瞒你说,今日为叔请你过府,是有一件事情要与你情商,这也是公相他的意思。”他口中的公相,就是指已经进位太师的蔡京,只因他娶了蔡京的女儿为妻,因而口中对蔡京称公相而不带姓。
高强一凛,忙打起精神,只听梁士杰续道:“个多月前,贤侄在青州道上遇到山贼作乱,搅扰地方,一时不忿便杀散了贼兵,还活捉了一个匪首,可有这件事?”
高强一听就明白了,聪明人说话,兜***试探都免了,单刀直入:“梁世叔,可是那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托了你的门路?”
梁士杰哈哈一笑:“贤侄果然聪慧,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那慕容彦达走的不是为叔我的门路,而是走到了你的岳丈大人门下,辗转进了公相的耳朵,他老人家吩咐为叔和你商量个法子来,打发了那厮。”
高强一听了然,慕容彦达是找到了自己老丈人,蔡京长子蔡攸的门下,不过这位老丈人有些受到蔡京的打压,这件事到头来交到梁士杰手里。他知道梁士杰是试探不来的,要紧摆明态度:“公相对小侄恩重如山,世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侄去作便是。”
梁士杰满意点头,其实以他们的分量,哪个都没把慕容彦达放在眼里,不过大家好歹是一个阵营的,治下出了乱子,这等黑锅人人都有可能背上,要是不帮慕容彦达这个忙,恐怕坏了官场中的规矩,这是要紧的。
再者,梁士杰随后也说得明白,那因匪患而身亡的赵明诚,其家中有苦主出来,追着慕容彦达只顾咬,好似要拿他出气一般。本来蔡京是无可无不可的,不过听到与赵挺之的后人有关,此人原本是依附他蔡京起家,得势后却又翻过身来咬了蔡京一口,蔡京恨那赵挺之是天大地大的一个窟窿。公相大人这时肚子里非但撑不得船,简直连条小鱼都游不动了,当即指示梁士杰,务必要让慕容彦达平安无事,叫赵家后人再吃个瘪。
第八部 梁山 中篇 第三十一章 天书(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7:58 本章字数:2182
既然蔡京有了这样的指示,高强自然不会没事做去和他顶牛:“这个容易,世叔只管吩咐,小侄听候差遣。”
哪知梁士杰笑了笑,忽然岔开话题:“贤侄,听闻这个多月来在家中用功读书,以迎接大比,这可吃了辛苦呐?其实你大可宽心,这所谓大比,其实都在公相掌握之中,既然已经帮你在太学上舍中挂了名,到时进士及第是手拿把攥一般的稳当。”
高强不解其意,只有唯唯应了,晓得他还有下文。果然梁士杰话锋一转道:“既然高中可期,咱们便得商量一下你中举之后该任何官职了。如今世侄你虽然不曾正式出仕,却已经是从五品的品格,这在本朝可是少见的很,却也给公相出了个难题,究竟安排你去做什么官好呢?”
高强恍然,难怪要把自己郑重其事叫来,颠倒是为了自己的“毕业分配”。这时代读书人地位之所以尊崇,都是因为一旦中举,随之而来就是做官,那便意味着丰厚的俸禄,高尚的社会地位,光明的人生道路,如花的美眷等等。
而自己之前一直没有正式出仕,作的乃是不在官僚体系中的应奉局提举。这个位子虽然讨巧,却也没什么升迁的空间,要想真正掌握实权,还是得通过科举出仕。至于应奉局的提举,他早已在赵佶那里下足了功夫,想要交给燕青去执掌,只等自己科举大比之后出仕,这燕青也该走马上任了。
“小侄读书少。官场的事更加许多不解,这做什么官有什么讲究,全然没有头绪,但凭公相和世叔做主。”在这时候是不用提自己老爹高俅的,对于文官地录取和任免,他的影响力还比不上蔡京的一个幕僚。
高强这样的态度,梁士杰早在意料之中,遂道:“按照你如今的品格。最高可作一个上州的知府,不过你从来不曾任官,一中举就作上州知府,恐怕物议骚然,因此公相斟酌,可与你作个中州的知府。至于地域限制,你家祖籍河北,现在令尊又在京畿为官,这两处是不必选了,余下就是东南与山东。那西州近来战事频仍,知州事的多半都是武将,四川湖广气候湿热,交通又多有不便,为叔劝你还是不要去地好。”所谓的上州和中州,乃是宋朝按照人口和财赋多少。对各处州所作的分类,上州的知府其品格自然要比中州高上一些。
他虽说是劝告,高强心里明白,要是没什么明确的理由,这劝告就可以当作命令来看了。不过话说回头。全天下的地方让他挑的话,他多半也是选山东和两浙的州来做官,无他,唯熟悉尔。
只是,如果只是这件事,开头又何必扯上慕容彦达?高强心念电转。倏地向梁士杰道:“世叔,那山东青州,可是中州?”
梁士杰先是一愕,随即拊掌大笑道:“贤侄。真乃妙人也,这都让你猜到。果然年少英雄,霍哈哈哈~”
高强陪着干笑两声,心里也把这件事前后都想明白了:慕容彦达这次捅的娄子大了,黑锅不背没得收场,不过他又托到了蔡京门下,蔡元长总要显一显权势。加上这次涉及到赵挺之的后人,蔡京越发坚定地“挺慕容”,多半是要将慕容彦达调往他处任官。
这青州知府地位子既然空了出来,蔡京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自己,恰好品级与自己也合适……只不过,为何偏偏是自己呢?这中间还是有些费解。
梁士杰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贤侄,那青州地面,在天下的所有中州里算得富庶热闹的去处。况且,慕容彦达在青州作了多年知府,据他自己说,在当地是有不少营生的,这次要调往他处为官,这些产业一时割舍不下,若是换一个不相熟地官儿,彼此打起交道来又要费神。公相的意思,这件事要往轻里开脱,你这亲身经历者的说辞是少不得的,既然要这慕容彦达承你的情,索性让他承情到底,就由你去接他的班,方便他继续在这青州地面发财。”
“乖乖,慕容彦达做官的本事不小,要让蔡京这样替他打算,不晓得花了多少财物,托了多少人情?由此也可知,他留在青州的那些产业,定是非比寻常,倒叫人好奇。”高强肚子里转念头,脸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公相如此眷顾,真令晚辈们心里感激。
梁士杰笑道:“贤侄,其实你去接那慕容彦达的官,对你也是好事。这人在青州足足作了六年知府,当地的种种是熟的不能再熟。他既感激于你,必定要设法帮你在青州顺利上任,太太平平地作上三年知府,到时调回京来,作个六部地官儿,若再有什么出色政绩,不出五年,你便有望进枢密院了,十年之内,这宰执之中必定有你一席之地。这便是公相为你安排的锦绣前程,意下如何?”
高强听的脑袋都晕乎乎的,心说跟着权相就是这样的好处,以自己这等不学无术的人,居然入仕十年就可以直上宰执,那是许多寒士一辈子都无法企及地高度啊!不过转念一想,他却又安之若素了:本衙内肩上扛着在几年后挽救国家危亡,拯救万千百姓免遭北方异族涂炭的重责大任,这等大秘密要一个人背负着,这等辛苦却也是天下寒士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啊!高官?那是该着我高强倒霉,要做大事,手里没权能行么?套一句某美国大片的台词,这叫做“官职越高,责任越大”,你以为人人都有福气作太平宰相么?
既然宾主尽欢,一席便散,梁士杰不顾高强的婉谢,持着手将他直送到大门口,忽地附在高强耳边说了一句话:“听说,贤侄的座师鲁智深,还有师弟武松,眼下都在青州地界二龙山落草吧?是剿是抚,都在高知府你的一念之间了,为叔这安排可还称心如意么?”
一句话,只听得高强呆若木鸡,作声不得。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一章 放榜(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21 本章字数:2258
大观二年秋九月丙寅日
这一天,东京汴梁顺天门外金明池边人山人海,热闹异常。三年一度的秋闱大比,今朝就是放榜揭晓的日子,各州各府学子们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寒窗苦读,祈望着能够一朝鱼跃龙门,将这身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能不能成功,今天就见分晓。
历来大比放榜的日子,金明池边就是免不了的热闹,一来是各路学子心怀忐忑,等候命运的判决,另一方面榜下捉婿的戏码仍旧要上演。本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高在哪里呢?也就高在这个做官的机会了。虽然相比于许多功臣子弟来说,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只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可以通过祖宗的福荫恩补为官,但对于寒门出身的子弟来说,科举仍旧是青云仕途的不二法门。
读书,中举,做官,这可以说是这个时代人的黄金大道,与现代人的做生意,发财,娶他若干个美貌大小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这方面现代人有一点比较幸运,基本上是个人就可以做这样的梦,因为表面上看起来,他们都有实现这样梦想的机会;宋代的人就比较可怜,很多人是想读书做官也没办法的,例如经商弟子不许科举,家境贫寒者更有许多人连上京城考试的路费都凑不出来,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那些家中子弟不能参加科举的,便只好借着姻亲的机会来攀附能够在科举中出人头地者,甚至有人在放榜之前就在比较有望中举的学子身上下了本钱,好似落了定钱,一旦中举,便双手奉上黄灿灿的铜钱,洗白白的女儿。顺便给家门添一个官员子弟,以延续富贵。长保家门不坠。
还有那本已富贵的家门,也要在中榜地有才之士中选女婿,好为自己锦上添花。好比后世著名的奸臣秦桧,也正是因为榜下捉婿,才娶了前朝宰相王珪的孙女,结果由于双方门第差别太大,秦桧从一成婚就染上了气管炎的毛病,终其一生未变。可惜的是。秦桧中举是政和五年的事,算起来还是七年以后了,否则以高强的八卦性格,定要在这金明池边找找哪位是这个最有名白脸角色。
不过,今年的情形有些不同。自从崇宁二年蔡京首次为相。将学制改变,往年的科举制逐步被三等学舍制代替,这已经是第二届的学舍生放榜了。与上一届相比,三年来学舍制已经在各州府全面铺开,州县一级的下舍,路军一级地中舍,以及京城的上舍,三者构成了新的大宋教育选材体系。凡能历经三舍者,便可登第中举,获得殿试资格。
在高强这后世人的眼光看来,这就类似于是用义务教育制取代了科举制度。撇去这义务教育制度的施行范围还相当有限,对朝廷财政造成了不小地负担等等弊端不谈。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进步。——蔡京的执政或许有许多苛峻严急的地方,为人或许也失之心机太过深刻,但在这学制改革方面来说,他做的确实是顺应时代进步潮流的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这金明池边就算再热闹,也和我没关系。拢共就点了几次名,三年来基本没去上舍露过面,本衙内却也弄了个进士及第,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呐……”得了便宜无处卖乖,本来是相当令人郁闷的一件事。但看着车厢外面,金明池边不断有人爆发出中举后的狂喜呼声,继而引发一阵骚动,或者是更多地学子榜上无名,或沮丧无言或相互安慰,金明池边守卫的军士更是如临大敌,生怕有人想不开直接跳进池子里不肯上来,如此芸芸众生相中,本届考生中算得上最悠然自得又脸皮最厚的一位——高强高衙内,倒也破天荒地有些脸红起来。
他却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在两年多之前,便已经入仕为官,现今已经是五品大员,回头放出京去,摇身就是一州的知府,方面之重地身份,本朝开国以来,以新近登第之身份授官的,这么高地品级恐怕还是独一份。
“小乙啊,不知今科的榜首是哪一位?照道理,咱们都是同榜的进士,往后大家就是同年之谊,是不是应该去走动走动,聊表恭喜高中之意?”高强将目光从掀起的帘子下收回,扭过头去向坐在身边的燕青,也是他的同级生问道。
燕青笑了笑:“衙内差矣,今日之榜只录中举者,入一甲者还得经官家殿试,方可定出状元,榜眼,探花。咱们都是二甲的同进士及第,没那个资格去正殿参加官家殿试的,只在便殿由宰臣两员殿试而已,若与那一甲的进士们叙起来,咱们可算同年,同榜可就未必了。”
高强咳了一声道:“拉倒!你还罢了,好歹在京城上舍念了三年书,我可是加起来都没去过太学几次的,真要上了一甲名单,保不齐有哪个不开眼的酸秀才眼红我,当殿弄出什么事端来,多少是个麻烦。二甲好,二甲好得很!”
燕青一笑,正要说高强多虑,忽听那金明池边有人高声道:“恁地不公!我等太学苦读三载,若因才学不到,落榜亦是难言,偏有梁师成,高强之流,不攻诗书,竟然也窜入榜中,实在叫人不服!”榜边正有大批落榜失意者,这时候正是情绪得到宣泄的口子,一时间应者云集,群情汹涌,吵吵的不亦乐乎。
“衙内果然神算,小人佩服!”燕青立刻转了口气,不过语中颇有谑笑之意。
高强老脸皮厚,也不把这等群众的正义呼声放在心上,能够借着自己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力,避免埋头与那些名副其实的故纸堆中,对他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反正已经占了便宜,以他的心性也不会把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放在心上,独独点出为首呐喊的那人来,向燕青问道:“小乙,那个为首的,你可认得?”
燕青心性玲珑,又是好歹读过三年上舍的,略望一望便道:“认得,那人叫做陈朝老,与衙内并小人都是同年,往日见面时,与燕青也有三言两语的支吾,虽无深交,却知此人心性耿直,在同学中颇有声望。”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一章 放榜(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30 本章字数:2387
“陈朝老?”高强立时记起,北宋朝末年,曾经发生过两起太学生伏阙上书的事件,巧合的是,两个为首的人都是姓陈的,其中一位就是这个陈朝老了。不过徽宗朝的众多历史事件交互纷杂,他一时也记不得这许多,比如陈朝老上书到底是哪一年,到底产生了什么政治后果,历史考试中只考了王安石变法的历史意义,可从来没提过陈朝老上书这件事,高强便也没法做这个功课。
“小乙,你找人给我看着这个陈朝老。”
见燕青眼带疑问,高强赶紧道:“不要误会,本衙内再不成器,不会去和他过不去。不过此人心性如此耿直,难免借着这个因头闹出什么事来,咱们看着点,到时也好应对。”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匪夷所思起来,岂难道这陈朝老上书的出发点,也有对于本衙内的义愤在里头?
不过,毕竟陈朝老这样的学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高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面:“适才他叫嚷间,提到梁师成的名字,不要说的就是那位宫中的梁中官吧?”
燕青大笑道:“衙内一猜便中,若不是这样有来头的人物,怎么能压过三年不上学都能中举的衙内,令这陈朝老同学如此义愤?”
“这个这个……”高强讪讪,燕青这话虽然带着玩笑,不过宦官进入科举并且登第,别说是本朝第一,古往今来好像也没哪个,如果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那这梁师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可谓大勇。
转念一想,梁师成与自己太尉府来往密切。他是苏轼的私生子,而父亲高俅是苏轼的故吏,两人交情莫逆,彼此又倚仗对方的力量,今次梁师成中举。家中想必有些回音。想到这里,高强便不去管那金明池边吵嚷一片。吩咐马车调头回府。
刚到太尉府门前,便见到一顶轿子绘着宫中的图样,高强已经瞧科几分了,一问门子。果然梁师成到府中已经好一会。
高强下车,扯着燕青疾走,一面低声笑道:“小乙,你说见了梁师成,我是叫同榜呢,还是叫世叔?还是同榜世叔一起叫?”
燕青忍笑,也不理他。不一会到了高俅的书房外,有人通报了一声,高强推门而进。见高俅和梁师成居中对坐言笑甚欢,赶忙上去大礼参拜。
高俅摆了摆手,梁师成却显得心情甚好,上前将高强扶起。一面笑道:“贤侄,可是从那金明池边来?”
“正是。小侄远远躲在马车中,已经听得有人唱榜名,小侄与世叔皆在三甲之列,便赶紧回来,正要去向世叔道喜,讨点赏钱。”
“唱榜?”梁师成大惑不解,待听高强将陈朝老的事说了,也大笑道:“此等腐儒,晓得什么?莫说贤侄你已经历练数年,所到有政绩流传,为叔这功名也是自己凭本事考了来,当日那上舍的题目,为叔可是实打实地做过,交了卷子上去的。”
“咦,果然如此?”你有本事!高强心下叹服,梁师成中举是没什么意外的,意外的是他本来可以像自己一样作弊,却硬是凭本事考,单这一点就很让人佩服,后代史书中说他“窜名进士籍中”,多半有诬陷之辞,每年参加科举地名单是一目了然,有那么好窜的?
再一想,不对了:“要死,这么说来,今科明打明作弊登科的就本衙内一个?哎呀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眼睛望望高俅,后者与他做了几年父子,当也知他心意,拿手点指笑骂道:“小崽子,恁地无礼!此事满朝只为父一人知之,公相那边全不知晓,这卷子都是糊名的,又经人誊录过了才送到批官手中,哪里作弊去?你梁世叔做了这些年睿思殿文字,难道像你一样不读书就能蒙混过关的?”
高强赶紧向梁师成谢罪,当下一团和气,说了些笑话,那梁师成话题一转,向高强道:“贤侄,今日为叔来此,倒是受了一个人的托付,要谢一谢你,不妨猜上一猜?”
“何用猜测?多管是那慕容贵妃了。”
这慕容贵妃乃是当日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地姐姐,在皇帝赵佶面前虽然不像郑王二贵妃那样得宠,却也是说得上话的。当日慕容彦达在青州吃了大亏,眼看乌纱不稳,在朝中遍托门路,一面重金求得蔡京护佑,一面又通过慕容贵妃一梁师成这条线,找到了太尉府,一番上下其手之后,明明是山贼作乱搅扰州县地方,官兵屡遭败绩,杀伤官民无数的一件大事,被弄成是小小治安纠纷,至于赵明诚的死,根本没人去理会,那赵家人就算要告,也找不出谁是凶手来。
今秋磨勘之期,按照约定,慕容彦达就该将这知府位子交出来,高强不久便要前去履新。梁师成今日来,颠倒也是为了这事。
待问起慕容彦达的去向,高强却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来慕容彦达太平无事,平级转任江州知府任上去了。那江州知府原任乃是蔡京的幼子蔡绦,此番调回京中任翰林修撰,想来不日就该有大用的,顺手将留下的肥缺给了慕容彦达。
“啧啧,蔡京地权势越来越大了,青州,江州,都是望州之选,一路的安抚使所在,就这么随意授受,外人根本连手都插不上,厉害啊厉害!”高强心中感叹,大宋一百多年来,大概宰相的权力大到这样的程度,蔡京算得上头一份,当日地王安石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大约变法会彻底许多。
梁师成将慕容贵妃的言语交代了几句,说道已经安排人员在青州相候,高强京中动身之日可递个信过去,那边好有准备。
高强唯唯应了,和父亲一同送梁师成出门,刚到门口,耳朵边猛的暴起一声大喝:“高兄,别来无恙否?”
高强吓了一跳,闪目看时,却是熟人:“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兄,久违久违!”此人名唤张随云,乃是济州东昌府知府张叔夜的长子,当初与高强在京中相识,上届的进士登第,外放了苏州司户参军,后来因与高强办朱缅的案子有功,升了做两浙路提刑官。这位是天生的大嗓门,就算好好说话,听上去也像是与人合口吵闹一样,刚刚却是和高强打个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问张随云怎的到此,却被张随云一把拉住袖子道:“高兄,救我!”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二章 冤案(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39 本章字数:2103
刚进秋天,暑热未消,身周时常觉得有些热气蒸腾,高强忙了一上午,心头正有些烦躁,见张随云许久不见,一见面就来这么一句,立时吓了一跳,只道出了什么大事,忙拉着他到府里坐定。
“别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大事?”高强命下人端上三碗梅汤,这汤里加了些碎冰,吃冷饮乃是高强来到这世界之后最大的爱好之一,无他,只因能略微回想起自己所来的那个世界而已。
张随云一路从两浙赶过来,正所谓急如星火,不但事急人急,身体也急,早就渴的嗓子冒烟,见了这冰镇梅汤也不多话,端起来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哈~”长出一口气,张随云放下瓷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这人生性豪爽,虽然读书进举,现今的官也不算很小,却还是脱略形迹的很。
“高兄,你可知道章诞盗铸钱案?”
一听是这档子事,高强登时了然一半。章诞案是蔡京一手炮制的冤狱,此人是前任中书侍郎刘逵的大舅子,蔡京崇宁五年第一次罢相时,这刘逵伙同赵挺之二人,乃是倒蔡的急先锋。偏偏此二人的仕途发达都是靠着蔡京才爬上来的,因此分外令蔡京切齿痛恨,一旦东山再起之后,时时刻刻都要找他们的麻烦。赵挺之的运气算好的,罢相没几个月就驾鹤西游,蔡京没捞到机会整他,只把赵家后人统统压制着没官做;这刘逵一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蔡京抓不到他的岔子,一发狠,干脆用上了冤狱这一招。
要说盗铸钱案,说起来还是和蔡京有关。东南自崇宁三年起用当十大钱,当地用小钱私铸大钱的事就风起云涌。抓不胜抓,禁不胜禁。要知道,铸一大钱只费三小钱。若再掺杂便宜金属,其间利润可多达三倍,真应了马克思的那句话,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能使人忘记杀头的危险,况且大宋自仁宗庆历年以后。对盗铸钱者最重也只是流放海岛而已,那还有不大铸特铸的道理?
因此蔡京复相之后,这当十钱便禁行于东南五路,同时对于盗铸大钱者从重从严办理。按说这法子虽然是扬汤止沸,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初衷总还是好地,但这章诞案就实实在在是一桩冤案,乃是蔡京公报私仇,想要借此牵连到刘逵身上。
这案子本身也是一波三折,蔡京要整人,上下官员哪里不知道?章诞本身在苏州居住,因此第一拨的问官是两浙本路地官员,结果案子审出来不清不楚。最要紧是扯不到刘逵身上,蔡京大不满意,又派京中的侍御史沈琦去办。哪晓得,沈御史很有些刚直不阿的性格。查明是冤狱之后,感叹一声“岂可杀人而芶富贵乎”。一把火烧了前任推官罗织地许多证据,梗着脖子回京城听候发落。
这一来,蔡京冲冲大怒,一面将沈琦充军沙门岛,一面又派亲信去办,从前年一直办到去年年底才结案,总算是定了案,苏州平江府千余家破流徙,刘逵也如蔡京所愿倒了霉,流窜海岛去了。
为了这桩案子,两浙路通判以下倒了一批官员,提刑官也在其中,要不是恰有实缺,张随云又怎能升的如此之快法?只是话说回来,他做提刑是差不多到结案的时候了,怎么这案子会牵扯到他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高强也就大致明白,这张随云生性耿直,恐怕更在那位侍御史沈琦之上,这等官司闹的如此之大,蔡京手段酷烈,落在他眼中想必看不大过去。
果然张随云开口就是这事,要高强助他为章诞平反,高强的头立时大了一圈。这是什么时候?因为上次自己和童贯走的近了一些,蔡京就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好在梁中书对自己甚是欣赏,居中转圜之下,双方的关系才算恢复原样,这章诞案是蔡京志在必得的官场手段,和你张老哥又没什么关联,你安心升你的官去便罢,没事做趟这混水干吗?
晓得张随云的性子,直接说这些利害祸福之类的话那是没什么效果地,偏偏两人交情还算不错,高强总不能眼看着他拿自己的前程去碰钉子,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这才道:“张兄啊,不是小弟不帮你,这案子乃是御笔亲书定的案,真可谓铁案如山,你若要翻案,首先不是要和蔡公相顶撞,倒是要先落一落官家的面子,这如何使得?”
抬出皇帝来,张随云也知道棘手,若不是这般,他这样直性的人,哪里会想到来找高强想办法?定是一头撞进大理寺去了:“高兄,你深得圣眷,因此要你主张。此案确系冤狱,问官受了上峰唆摆,罗织定罪,叫人好难心服,似此国家法度何在?要小弟做这提刑官又有何用?万望高兄助我!”
高强差点翻白眼,他的性子基本上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世界有许多不平事,难道一桩桩一件件,都得我去匡正?人活一世,能照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实属不易,要他抛却自身安危,去替一个不相识的人伸张什么正义,对于高强来说很是难办的。要知道,沈琦就因为这件案子,回京后立刻被人参了一本,贬去监信州酒税去,没过几个月就逝世,更叫人心寒的是,人死了,朝廷还有旨意下来,要将他一撸到底,责明州安置去。
如果要为这件案子出头,那就意味着与蔡京的全面对抗,而眼下高强所真正能倚仗的不过是与皇帝赵佶地那一点点“君臣相契”,要是想明刀明枪与蔡京打对台,远远不够斤两,到时候恐怕自己老爹高俅都未必支持自己了。因此张随云这样的建议,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伸张正义,而是直接送死去。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二章 冤案(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8:57 本章字数:2199
斟酌再三,高强才道:“姑苏钱案,牵连甚广,此乃是公相有意攀诬,章诞兄弟十余人除名编管,自己抄家流窜海岛,其冤情确实可怜……”
“高兄,我素知你乃是我的知己,果然不错!既然如此,高兄可愿助我?”张随云一听这话头,当即大喜。
“不过!”赶紧把转折词抛出来,高强问道:“张兄家在西边,令尊晓畅军事,可曾教过兄长,三十六计的最后一计是什么?”
“走为上策……”张随云先愣了下,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高兄,你这话何意?如此冤案人神共愤,张某虽然不才,对沈御史的气节甚为钦佩,纵然破家亡身,也愿学上一学。”
“好人啊!不过,好人干吗不能多点脑子呢……”高强心中感慨,口中斟酌:“张兄明鉴,沈御史破家为国法,确实叫人钦佩,却丝毫无益与人,己身被除不说,章诞案还是依着蔡公相的意思办铁了,如此徒死无益,你我兄弟有用之身,不足为法。”
话说白了,为公理为正义而牺牲,这样的人格是伟大的,但无谓的牺牲,其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从客观效果来说,这与姑息养奸根本相去不远。
张随云性子直爽,不代表脑子里就一团糨糊,或许刚才喝的那一碗冰镇梅汤也很有效果,他的头脑也冷静下来:“高兄,你既如此说,想必有甚高见,小弟洗耳恭听。”
这话听着别扭,怎么像在损我呢?“高兄”就会有“高见”了?高强心里怪怪的。嘴上续道:“此案之诬,众人皆明,只碍着公相当朝,一意要办而已。若要辩诬,须得公相罢相或者致仕方可。”
见张随云的眼睛又瞪了起来,高强晓得他耐不住,无奈之下,只好压低声音道:“张兄,你且宽心。将本案文牒都整理好,我料两年之中,公相必定罢相。”实际上高强说这句话。心里也不那么拿的准了,历史上蔡京于大观三年罢相。主要原因就是当十钱在全国的推行,导致了市场地极大混乱,物价腾升,民怨沸腾。但是高强来到这时代后,最关注的问题之一就是整顿钱法,而直到目前为止,蔡京也确实依照他的指点。一步步地改善钱法,情况发展下去,未必就会像历史上那样演变。
“而且,钱引这纸币就要颁行,此事与我也有莫大关联,要是蔡京因此倒台,本衙内说不得也要跟着倒霉,那时如何是好?”忽然想到此节。高强心中忐忑,竟连张随云的问话都没听清。
被推了一把,高强这才清醒过来,见张随云棱着眼睛望自己。赶忙胡扯一番,后来连谶纬之说都用上了。好容易才说服了张随云,暂时不申诉此案,等到蔡京罢相时再做分教。
只是此人性直,要是留在两浙提刑任上,每天接触当地的情形,苏州钱案牵连的范围着实太广,别哪天又挑动了他哪根神经。高强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兄,此番进京,得无是为了宪司转署之事?”所谓宪司,也就是提刑官的简称,依照大宋律例,提刑官在每路任职不过一年,一年后便须转任他官,或调往他路任职,料来张随云不会撇下自己的公事,专程跑来京城为了这件案子,高强故有是问。
果然不出所料,张随云正是回京等候转任而来。既然如此,高强便生一念,邀他前往京东东路提刑官任上,且将自己即将外放青州知府一事说了:“你我兄弟得以共事一地,何其快哉!况且,令尊大人现牧守济州,两地相去才数百里,张兄有暇时便可前往一探,父子天伦,其乐融融也哉!”
这样的提议,张随云自然一百个乐意,只是对于眼前坐着地这位衙内年方二十二岁,居然就要出任一州的知府,心中大为惊诧,自己的父亲宦海沉浮数十年,遭际前朝名臣蒋之奇地推荐,到现在也只做了一州知府,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正式做过什么职事官呢!再想想自己,好歹比高强早了三年入仕,升官已不可谓不速,居然已经比他低了好几级,如此巨大的差距,不由得令张随云心中顿生感慨。
送走了即将与自己一同上任地同僚,高强的心思却全部被自己刚刚生出的那个念头占据了:钱法若大行,国家百姓受益,自己也有很大功劳,对于日后捍御外侮大有裨益;不过这件事情办好了,蔡京却也从中得利,其地位想必更加稳固,到时谄臣党羽遍布朝野,国是未必就一片大好,这中间的利弊,也就难说的很了。在这样考虑的时候,高强自然不会把自己也算在“谄臣党羽”之中了。
“眼看自己也快进入朝中,距离权力的核心一步步接近,对付蔡京势力也该提上议事日程了。”高强心里明白,眼下与蔡京的关系看似融洽,却是建立在双方的利益没有冲突,反而很大程度上彼此需要的基础上。而一旦他步步接近权力中枢,由于心中抱着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宋亡国危机的想法,高强势必要与一手把持朝政的蔡京政见相左,如果到时候在权力的斗争中败下阵来,那么倒霉的不仅仅是自己一族,更可能连大宋地半壁江山都赔了进去。
想到“崖山之后再无汉”的惨状,高强忽然觉得肩膀上沉甸甸地,他不由得啐了一口,喃喃骂道:“该死的老天,好端端把我弄到这个朝代来,扔这么大一副胆子给我……不挑还不成,到时候金兵打进来,自己也是要遭殃的,前面大军败绩,论起治军不严地罪来,自己老爹就是头一份,跑都没得跑。”
心中“贼老天”“死老天”的骂,高强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再仔细一想,顿时大喜:记得历史上,大观四年又有一次彗星犯阙吧?就算蔡京到那时候还在任上,也非得辞官避位不可,不如趁现在开始下些功夫,让蔡京这次罢相之后再也起不来,到时候本衙内便可逐步掌握朝廷大权,岂不妙哉?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三章 羽翼(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9:06 本章字数:2379
春闱放榜之后,再经殿试,新鲜出炉的一批官员就堂而皇之地各自履新上任了。这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高强,甫一登第出仕,便外放一州知府,而且赵佶对他格外推恩,又转了一阶官,如果不是高强自己的学识实在拿不出手,恐怕加个馆阁的衔头也是可能的。
另外,燕青三年上舍登第,也授了进士出身,御封提举东南应奉局,正式接替了高强的位子。要说起来,想做这个位子的人不少,不想做的人却也不少,但说到能做应奉局提举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既要花样翻新地进献稀罕物事,讨取皇帝的欢心,又得安然于应奉局这个正常行政体系之外的衙门,忍受不得升迁之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来的。如果不是燕青这三年里趁着赵佶多次驾临丰乐楼“御嫖”白沉香的近水楼台,其表现甚获圣躬之喜,而高强这位前任提举又大力推荐,这应奉局提举的位子还真是难定归属。
燕青去往东南,不但应奉局的担子要他接下,东南大通钱庄和东瀛船队的差事也得担负起来,正好让许贯忠交卸了差事,替换回高强身边来依旧作他的智囊,身边要是没了这么个军师人物,高强还真有点没底。刚好随着谋取梁山计划的深入,钱庄和船队的业务也得向山东河北扩展,许贯忠来到青州也大有勇武之地。
不过燕青辞京之时,将原先丰乐楼诸事都交给了铁叫子乐和办理,这倒罢了,有一个人实在难办,却是何人?正是那天杀星黑旋风李逵。
打住,李逵在这时候,可还没闯下偌大的凶名。只不过是燕青身边的一个跟班而已。自从青州道上被燕青起手颠了十七八跤,这黑旋风对燕青服服帖帖,高强一行回到京城,顺便把他也带了回来。李逵自小在沂州山中长大,见过最繁华的去处也就是青州城了。这一来到东京开封府,傻孩子的眼睛和耳朵就觉得不够使,在京城里很是闹了些乡下人初次进城的老套笑话。
他的性子刚暴。为此惹出地事端可也不少,仗着燕青八面玲珑的手腕,还有太尉府眼下的滔天权势,好歹没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却也让高强很有些头痛。此番他和燕青都登第外放做官,京城中无人能治他。按照高强的意思,怎么地也得让燕青把他带去杭州看着。这人眼下是没什么大用处,可既然碰上了,高强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这一张嘴,带着就带着吧。
可没料到的是。燕青没说什么,李逵自己倒不乐意了,听说高强是去青州做知府,李逵心里乐开了花,别看这孩子心眼实诚,也不知听谁说了“衣锦还乡”的道理,虽然他现在没官没钱,好歹沾光穿了一身好衣裳,兜里揣着燕青和高强平时给地零用钱,街坊里赌博起来那也是一输十几贯都不带眨眼的。比起当日在沂州沂水县老家砍柴为生的窘迫,大有上下床之别。
因此上李逵打滚哭闹,发了无数血盆愿心,定要随着高强去青州耍。他也不求什么官职,只要高强安排他在青州府衙里落个职司。城里城外大约也可以横着走了。李逵心里还打着小九九:若是在青州城里安了身,便可把沂水县老娘也接来同住,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高强念着他是个闯祸的祖宗,本来是不愿意带他的,不想这次李逵吃了秤砣铁了心,居然连燕青的话都不听,死活要回山东。无奈之下,念着带着他去,青州任上也多个体己的人,高强勉强捏着鼻子就答应了,好在李逵这样孩子虽然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只要摸准了他的顺毛,也不是那么难侍弄的,起码回到京城之后,高强为他还还了几次赌债,就博得了他的另眼相看,想来只要管束得法,黑旋风也掀不起多大风浪。
这一天,高强诸事安排妥当,来向父亲高俅辞行,哪知到了书房,面前的情景却叫他一愣:怎么这么满满一屋子的人?
他只道高俅在弄什么军务,脑袋伸了伸就缩回去,却已经被人看见了,那人赶紧跑出来拉住高强道:“衙内来得正好,太尉大人正在相候。”
看那人却是认得的,乃是高俅身边的参谋闻涣章。这人自从三年多前得高俅赏识,一直在幕府中供职,出了不少主意,早就被高俅引为心腹,高强自也与他相熟。
被闻涣章拉进书房之后,高强见过父亲,却听高俅道:“我儿,你这次前去青州上任,闻说那京东两路盗匪群起,前任知府慕容彦达治军不力,就栽在这上头了,因此为父想方设法,调了些兵马也去你那青州左近屯驻,这几位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今日来与你见过了,克日便当起行。”
一面说,高俅一面拉着高强来见这几个武将。那几人都是太尉府该管的下属,见高俅亲自来介绍,都连说不敢当,纷纷自报家门。
头一个来头不小:“末将呼延灼,汝州兵马统制,铁鹞子军指挥,现奉调青州驻泊就粮。”
“嘿哟,连环马?”高强大感兴趣,忙问起这事,哪知呼延灼带的还真就是三千连环马,不过名字叫做铁鹞子军。这队骑兵乃是宋廷的一个军事实验品,当初西夏元昊作乱,宋军在西夏精兵铁鹞子面前很吃了大亏,便也仿着打造了这么一支连环马,不过费了无数钱粮,才练了这么三千骑兵,大宋朝廷一计算其中的耗费和得失,都吓了一跳,训练这么一支部队的花费,足够供养大宋正规军三万之数,这还不算连环马部队的训练周期之长。
要知道,骑兵这玩意不是靠练就能练出来地,北方异族之所以铁骑强悍,人家平时的生产生活就和畜牧离不开关系,那叫做马背上的民族,不练骑兵,难道叫契丹人,女真人乃至蒙古人学大宋玩骑兵?而宋人这样的农耕民族要练骑兵,兵源,马源,训练,后勤等等都得从头练起,光是马政一项,大宋如今每年花费近千万贯,全国地军马也不过几万匹,这哪里吃得消?
因此这只连环马部队练成之后,朝廷就没有打算建立大规模地部队。这么一支军队差不多是靠铜钱堆出来的,又不舍得拿去西北战场和西夏人玩命,因此就一直放在汝州投闲置散。呼延灼这河东名将之后带领这么一支精锐,却捞不到上阵杀敌的机会,都快闷出鸟来,听说高太尉调他去山东剿匪,只要有仗打,他哪里顾得上许多,乐呵呵地就来了。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三章 羽翼(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19:31 本章字数:2160
不过呢,呼延灼名将之后,兵法不知如何精通,人际关系学的倒不错,晓得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连带给高俅推荐了两位同僚:“陈州都监韩滔,颖州都监彭汜,见过高知府。”
“原来是老搭档,怪不得。”大宋的律例,知府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虽然承平日久,各方军纪怠惰,懂兵事的知府越来越少,各地的驻军大多不太把知府放在眼里,不过高强乃是太尉府的衙内,又岂同等闲?因此这两位见了高强也都煞是恭敬。
一问高俅,原来这两位不去青州,一个调驻兖州,一个调驻莱州。这两处州军与青州接壤,缓急可以呼应,所谓的掎角之势。
见老爹用心良苦,高强大为感激,与几位将领客气了几句,呼延灼等知道他们父子分离在即,有许多话说,当即告辞,回去整顿军马,克日启程赴任。
这边高强由呼延灼等三人,联想起水浒上的这一段情节来,忽然又想到一个人:“父帅,孩儿还想求一个人为臂膀,闻说东京有个著名炮手,叫做凌振的,可有这么个人?”
高俅哪里想的起来,好在旁边有个活字典闻涣章:“太尉,确有此人,据说这人巧思创制了一桩兵器,唤作震天雷的,曾经调去军器监供职,那该是前年的事了。”
“咦,真的有?”高强惊诧,要知道水浒中将凌振吹的神乎其技。一炮能打十四五里,什么概念?现代陆军地大口径火炮都没这射程啊!原本他以为是施大爷信口胡柴,现在倒有些心虚。
“哦,原来是他。弄了震天雷不知什么用,也就是响声大些而已,孩儿要他何用?”
高俅的反应却也太过平淡了,高强小心翼翼地问了才知道,原来凌振的震天雷并非什么火炮,却是个铁球装了火药,点上引线,用投石机——当然。这个时代的投石机名字就叫炮——丢出去,炸地地动山摇。不过这武器试验之后,就有人挑了许多毛病,声音虽然大了,杀伤力却没怎么惊人,再加上引线的问题不好解决,引爆的成功率和距离都很成问题,因此这震天雷也和宋代的许多稀奇古怪发明一样,被打入冷宫,要不是高强这时忽然想起来。八成一辈子都没人记得凌振这么一号。
听说事情的原委,高强反觉轻松。凌振既然不是那么扎眼的人物,自己要了他来也没什么打紧。若说那震天雷的若干缺陷,他倒不放在心上,杀伤力不够的问题,无非是火药地配比问题,要知道直到明朝后期,在戚继光的兵书中记载的火药配比,都还没达到真正黑火药的水平,而宋朝的《武经总要》中所记载的三种火药配方。其作用多半是生烟作响和引燃一类,也难怪在水浒中,凌振的作用多半都是作战的时候放放号炮了——这种火药也只能放放信号而已。
至于用投石机抛射的问题,高强也想好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案。苦于手边没有合适地工程技术人员,无法实施。这凌振既然是个炮手出身。多半也对技术方面不那么陌生,恰好派上用场。
禁军的人员都在高俅掌握中,儿子这次出去当官,不比往日,高俅恨不得给他多加几重保险才好,因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又道:“京东两路民风剽悍,我儿不可大意。当日你带了几员将去东南,这次为父一力担当,将那杨志和陆谦都调了去,杨志作京东东路第三将,统兵四千,也驻扎你青州境内;清风寨当三州之交,紧要地去处,为父看那陆谦倒是个稳妥的人,便调他去把守,升作京东东路第五将,也有三千兵。再加上青州城中的弓手和原有兵马,足有五千之众,为父升了你身边的那个韩世忠作青州兵马都监,一总领了,如此算来,我儿若有缓急,十日之内青州城中可集两万大军,任他多少山贼也剿灭了。”说罢咳咳干笑。
高强连声道谢,心里却有些好笑,老爹这么搞法,哪里是外放做官,分明是出征打仗了。不过有道是天下父母心,高俅对自己关爱有加,他也是知道的,当下谢过了。
高俅说的高兴,连闻涣章都要派去给高强使唤,不过这位高衙内所谋不小,多有见不得光的谋划,哪里能留一个信不过的人在身边?当即婉言谢绝了,好在高俅身边也少不得这么个参谋,也就不坚持。
公事说完便是私情,不过也没啥好说的,高俅无非勉励儿子“好作,好作!”只要平安过了这三年任期,回得京来再作几年尚书,不到三十岁就有望步入宰执,那可是本朝未有地盛况了。遥想这等锦绣前程,即便以高俅的老练深沉,却也有点得意忘形了。
高强辞别父亲,回到自己院子中,只见到处一片忙碌,却不见自己妻子蔡颖和小妾小环的身影,倒是潘金莲拿着一把团扇,指挥着十几个丫鬟仆妇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自从带了金莲回京之后,她这样的风流身段勾魂样貌,凡是女子见了都是如临大敌地,蔡颖虽然大家闺秀出身,容得下小环这么个构不成威胁的小妾,却容不得高强接近这等妖娆女子,又听说高强和她还是叔嫂地名分,越发盯得紧了,高强连找机会和金莲说句话也难。
今日却是难得,赶忙凑过去,一面饱览金莲那张因为天热忙碌而香汗微微的俏脸,一面听她说起,才知道自己这次一去三年,中途恐怕没什么机会回京,妻子蔡颖回娘家去向父母辞行了,而小环却是给自己的哥哥上坟去。
“这么说起来,富安那小子也死了有三年了……”高强想起这事,忽然有些怅然。
却说那小环提了一篮祭品,乘车来到先兄富安的坟茔所在,甫到坟前便有些诧异:这坟头上怎么已经有人来祭扫过了?
第九部 梁山 下篇 第四章 祭扫(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7 17:20:07 本章字数:2388
富安的坟坐落在开封府城外数里处,是当日高强吩咐人买的阴宅,达人生时没做过多少好事,净帮衬着原先那个花花太岁高衙内搞是非,家里又没什么撑得起场面的人,能有人操办后事,都还是托了小环能被高强收到房里的福。原本大宋当时民间的殡葬习俗,是火葬与土葬兼有的,富安能有这块阴宅安身,也算他生时维护自己妹妹的一片苦心有报。
小环自从跟了高强之后,苏州杭州地兜了一圈,这坟茔还是今年春上回到开封府之后才重修过。眼下行将远行,家里又没什么亲人,生平对她最好的也就是这个大哥了,总免不得要上来祭扫一番,这一去三年的,恐怕连清明扫墓都不得回来了。
“怪哉,我家可没什么亲人了,会是谁来祭扫哥哥?”眼见富安的墓碑前摆着香花供果,三炷信香还未熄灭,小环甚为诧异。心中回想了一会,还是想不出到底是谁会来祭拜。
摇了摇头,她把自己带来的供品都好生摆置了,复点起三炷信香来,望空轻声祷祝一番,诉说自己跟随高强之后,相公为人随和,大妇知书达理,对自己多能依礼相待,除了未能给衙内诞下一二子嗣之外,小环的人生也算无忧,“大哥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如今妹妹即将远行,三年方回,临行来向哥哥告别,这便去了。”
她祭扫已毕,复又上了马车,麟麟去了。
过了片刻,那坟旁一块碑后转出一人,只见此人脸色白皙,相貌斯文,可称仪表堂堂,一双三白眼大煞风景。他手握双拳,死死盯着小环车仗远去的方向。口中咬牙切齿。忽而皱眉,忽而沉思:“衙内怎么会还留着这个人在身边。这可是惹祸的根苗啊……”过了片刻,他平复了心情,把适才那惶怖狠厉的模样都收了起来,走出几十步外。上了战马,得得远去。
若高强在此,自然认得,此人便是原任杭州兵马都监,被调回东京太尉府述职,之后就要赶赴青州上任的陆谦首将。
却说那高强在府中,听金莲说道小环是去扫墓了,也不以为意,不想这事却触动了金莲的心事。向高强道:“叔叔,奴家自离家乡之后,迄今将届一年,算来先夫忌日将至,此番叔叔赴青州上任。途中可否容奴家前往祭扫一番?”
“当得,此乃人伦大礼,嫂嫂纵然不说,愚叔也是要望阳谷县一行的。”想起武大郎,自然又想到负气远走的武松。那日得到梁士杰的提醒之后,高强又叫人去详细查明了,鲁智深和武松果然都在青州境内地二龙山落脚,山上还有一名操刀鬼曹正作头领。
这件事叫高强很是为难,倘若只是他掌握了这消息,大可眼开眼闭。随便怎么处置,不过既然梁士杰得了这消息,那就不无顾忌,虽说梁士杰对高强颇为欣赏。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哪个不长眼地言官知道了。台谏上本参了一本,多少是个麻烦。
大宋的政治,可算得历朝最为文雅的,并不是那么血淋淋的刀头舔血,了不起是被同僚抓住岔子,奏上一本,纵然犯罪,不过流放而已。
当然,造反等十大逆不在此列,那还是要杀头抄家地。但也正因为如此,政坛走马灯的换人络绎不绝,你想,所谓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能做到宰执高位的人,哪个不是官场浸淫数十年的老皮,屁股后面多少有点不干净,只要哪天被抓住把柄参上一本,任你天大权势也得乖乖走人。
说起来,高强原先那个花花太岁的名声,在京城很是响亮,好在自从“换人”之后,高强不大胡闹,又沾着攀附上了皇帝和蔡京的缘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一直都游离在文官系统之外,因此不大有人抓他这类把柄,到现在平安无事。
往后可就不同,以中枢为目标的高强,在还没有积蓄起足够的实力之前,就必须依照这样的游戏规则来行事。座师和师弟落草为寇,对高强来说无疑是一大软肋,这个问题如果真的被言官抓住了,参到官家面前,那就大事不妙。
梁中书对高强很是看好,自然不能看着他受这点事情的牵连,亲自向他点出这件事,自然是希望他去亲手了结了这场官司,选他出任青州知府这个官职,恐怕这点原因也起了不少作用,说起来对他高强可真是关爱有加。
“不过,就算我知道了,要怎么去解决?”高强为这事发愁不是一天了,鲁智深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虽然对自己这个徒弟还算不错,但倘若自己带了兵去攻打二龙山,这疯魔禅杖势必要当头打来吧?况且,还有一个对自己误会甚深地武松在彼呢。再者说了,就算自己肯下狠心去打二龙山,这欺师灭祖的名声也算座实了,传扬出去总是烂账一笔。
“花和尚和武松可是好人呐,而且还是人气很旺的好人,要是自己为了排除仕途潜在障碍这样绝对算不上大义的名分,去把他害了,别的不说,自己心里就别扭得慌,那本衙内还不如不要作这个官,继续去作应奉局提举,混的好了起码也和历史上的朱缅一样,作个东南王呢。”是非关头,高强是很明白的,某些人推崇的“目的决定手段正确性”也就是所谓的马基雅维里主义,向来被他嗤之以鼻,须知既然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自然与目的本身是有一定关联的,当真不择手段的话,你能确定自己真的一直走在那条通往最终目的的大道上么?
“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了青州之后,至少要下下工夫,好生将这事办了才是。”他这里出神,就忘了应酬金莲,那风流娘子惯了被别人注目,难得和高强说一句正经的心事话,却简直就被无视了,美人心里怎么不着恼:
“叔叔,叔叔!你听见没?”
直到金莲忍不住要伸手来扭他胳膊了,高强这才回过神来,眼见金莲脸色通红,桃笑李妍的娇媚,虽然是见惯了这等容色,高强还是有点架不住,忙陪着笑脸道:“听见,听见!愚叔也当与嫂嫂同去,祭奠一下这位不曾谋面的盟兄。只不过……”
“不过什么?”金莲一对凤眼已经要立起来了。
“不过呢,咱们在阳谷县待过,也有不少人认得本衙内的,愚叔的意思,到时咱们也不必大队,只几个人轻骑去大哥坟上,祭拜了就走便是。”
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章 心曲(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3-28 15:59:23 本章字数:110
[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559030.gif[/img][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559031.gif[/img]
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一章 计赚(上)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3-28 16:00:56 本章字数:110
[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600380.gif[/img][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600381.gif[/img]
第十一部 招安 第十一章 计赚(下)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3-28 16:01:25 本章字数:110
[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601060.gif[/img][img]/UploadPhoto/Book/145144/200803281601061.gif[/img]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1:54 本章字数:4531
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句话在辽国治下的辽东流传了近两百年,搞的几乎街知巷闻,马扩虽然是初到贵境,耳朵里却也灌进了风,是以在此战之后,特意点出女真兵已过万这一桩来。
这密信一式两份,一份交到常胜军统领官、现如今的辽东汉军都统花荣手中,盖因此前定计,一旦女真起兵告捷,闹出了大动静,吸引辽国的主力之后,花荣这里便当起兵攻打苏州和复州,夺取距离大宋登莱海疆最近的辽东属地,建立起稳固的登陆场来。
另一份则飞鸽接力,跨海往梁山一站接力,再往大名府,旬日之后便抵达了高强的手中。将这份密报拿在手中,也算是解开了高强原先读历史时的一点小小疑惑:出河店一战,此前阿骨打所部不过甲兵三千七百人,对方又是辽国所选的兵勇,没有大批的女真俘虏给他来扩充兵员,为何史书上会标明女真至此满万?
原来所谓完颜部,共有十二部,而女真族则远远不止完颜部这一族,当日那曾头市曾长者所属的温都部乌春与完颜部敌对时,便曾联结各处女真共计三十五部之多,人数几达完颜部的三倍。据苏定等人在塞外多年的情报分析,生女真各部人口不说多,几万户总是有的,倘若加上系辽籍的熟女真人,女真族人口如今已经达到了近百万人!也就是说,女真起兵反辽的事变,根本就不是象金史吹嘘的那样。阿骨打以甲兵数千创造了若干神迹。最终破辽,而是女真族本身已经壮大到了相当程度,当辽国失去了其自身地统治秩序时。便给了这个民族以争取自己生存空间地绝好机会。完颜部在这中间所扮演的,大抵是一个首倡起事的领头羊角色。
“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乃是出自辽太祖阿保机之口。”曾经官居辽国光禄卿地赵良嗣,对于个中内情自然熟极而流。“当日阿保机合契丹诸部,建立大辽。而后便东征渤海,力战二十余年,方得底定辽东,其间几至倾危者难以胜计。辽东之地,女真、渤海、高丽皆为同种,当契丹之强,各部合纵拒辽,女真便曾以兵万人助高丽与阿保机拒战。迭挫其兵锋。阿保机震于女真之勇,故而有此一言。其后自己亦驾崩于回转上京途中,辽人遂于是处建城,便是那黄龙府了。女真部中亦有传言。说道阿保机乃是中了女真一部的毒箭,不治而驾崩。”
高强好象听故事一样听的入神。连连点头:“既有这种种恩怨,也难怪契丹这百余年来对女真重加诛求,百般折辱,千方百计摧折其强宗大姓,都是不欲女真坐大,如今完颜部身为女真族中最大者,合十二部甲兵亦不过三千余骑,可见辽国的那些银牌天使也算有功。”
此时高强仍在大名府整顿诸军,身边有份得知这样等级密报的人只有宗泽、陈规等参议司的高层官员,赵良嗣则是从其他渠道得知女真起兵之事后,赶来与高强商议。听见高强提起辽国地银牌天使,赵良嗣嗤笑:“衙内忒也抬举他们了,完颜部之所以坐大,全因其御辽有术,借着海上鹰路开闭为由,将辽国历次使者玩弄于鼓掌之间。倘若有人能早早洞察其奸,举兵讨伐,何至于今日养成大患?”
高强原也只是说笑,他当初读书时便深深觉得,这女真一族虽然连文字都没有,却好似天生的狡猾一般,不论是金时的女真人对付辽国和宋国,还是明末的建州女真对付明朝,都是机变百出、扮猪吃老虎,根本不用人教,也不须什么政治传统的积累,其莫名其妙处,大概也只能用民族特质来形容了。
因此赵良嗣这般说起,他亦一笑了之,转身向宗泽和陈规道:“二位大夫,今契丹与女真交兵,正与前议相合,想来花统领此际亦当如参议司所预设之计,向那辽国苏复二州攻战矣。二位大夫可有以补益?”
大名府校阅河北诸军之后,便是常胜军的扩编和整训,选拔将校、整顿行伍、教授攻战之法、明习军令,种种繁杂事务不一而足,亏得参议司先期招募了大批人手,其中多有历年武举出身之人,此辈兼通文武,方能上情下达,将偌大一支常胜军逐渐调教成形。只是高强本身是不大懂得兵事的,因此练兵时还是以当初他整出来交给宋江练兵的那本天书中地法子为主,再辅以诸军将领的建议而行,好在这本天书中的兵法以后世戚继光所著的兵书为大要,梁山诸军素来熟习,而如今常胜军中梁山出身地兵将占到了一半上下,因此练这兵法也不算毫无根基。
此次整军之中,高强着重强调的就是参议司对于整个军队地控制作用。这个当初以加强军队后勤转输的名义而组建的机构,现今早已超出了后勤的范畴,而是逐渐向着军队的各个角落渗透,成为一个越来越庞大的部门。
参议司既然变的越来越重要,宗泽、陈规等参议司官员当然也是事务日繁,十几万大军的人吃马喂,军器火药,铠甲修缮,车舟版筑战具,行伍训练条令,庶务功罪奖惩,种种都须经由参议司而行,偏偏这又是一个全新的部门,一切都须从头摸索着干起,怎不把人累煞?陈规年富力强,还好些,宗泽已经是五旬开外,抱孙子的人了,这些日子来着实累的够戗,许久都不曾如前次一般打啸声了。
见高强动问,宗泽摇头都显得不大精神:“相公,此事早有定计,何须更问我等?料想辽东大乱,苏复二州守军亦只数千,以花统领、郭药师所部两万战士,皆士饱马腾,取之不难。相公今当速谋事机。一旦苏复二州入手。当如何收拢辽东各军,使其为我大宋所用才是。”
陈规亦道:“此言极是,辽东各族分居。除奚人较少之外,渤海、契丹、汉人以及系辽籍女真人,四族不相上下,据我参议司辽东探得情报,该地各族间历来分别而居,彼此多有不睦。近年连年大灾,生计维艰,各族相攻伐掠夺之事无日而休。如今女真大败契丹,辽国失政,辽东势必大乱,各族间眼见得更是混战之局,我若无计镇服,则是驱使其向女真而去矣!”
外民族崇尚勇力。少有纲常义理,这样的特质或许多人认为是崇尚自由、回归本来地表现,然而高强在这个时代,却看地分明。就是这样的特质,使得这些民族比中原的人民更难以安分守己。更难以驾驭,一旦当地地秩序发生动摇,很容易就产生大的动荡,直到在混战中有一股新的强大力量崛起,余者自度非其敌手,便会一一归附,形成新的权力机构。
本来这些事算得上是别国内政,与大宋关系不大,然而这类从混战中产生出来的政权,内部通常都积聚了大量的不稳定能量,长期混战所培养出地精兵猛将,不习于犁锄而只懂得征战,除了对外扩张之外很难获得足够的生存资源。纵观历史上下,北方游牧民族的大举侵略,倭寇的产生,乃至中国历朝开国帝王的四出扩张,无不验证了这个道理。把这个道理放到如今的北地大乱中,即可证明女真一旦立国,统合北地各族之后,南侵就是必然的选择了。
经过了对各类情报的分析和相关战略推演之后,这个结论如今也已经成为了参议司上下地共识,当然是仅限于有资格接触这类机密情报之人,对于一般人来说,现在北方仍旧是那个“百年盟邦”辽国的天下,大宋北疆太平无事而已。
高强身为后世来人,又一手推动了大宋向着燕云攻略的战略上走去,对这一点自然更看的分明。他点头称是:“元则所言甚是,辽东各族分立,乃是出自契丹手笔,令各族各自攻战,而契丹握其兵柄,便可安居大位。只是如今到了咱们手上,这事却又难办,元则可有以教我?”民族问题向来难以调和,不要说是这个缺少沟通和交流,各族间连语言都不能相通地时代,即便是后世号称“地球村”的时候,不是照样有无数地偏见和执念,使得民族之间常生纷争?然而要处理辽东的局势,这民族问题又是不得不面对的头等大事,高强为此也是头痛已久。
陈规既然说及,便不是无的放矢,闻言遂道:“人情既殊,便当分别而治。吾观辽东各族,得地耕稼者居多,而游牧者次之,渔猎者较寡;若复以四族观之,则渤海、汉人多耕稼,契丹、奚人多游牧,而女真亦多有耕稼者。如今辽东既乱,民心谅必思定,我意当用屯田之法,取辽东田土授予渤海、汉人,分别而居,使之相间隔,使其安于本土,取其壮者为兵,则可以守;游牧渔猎者多剽悍劫掠之徒,当以浮财与之,以军法部勒之,使其为我捍边,则可北拒女真,西取燕云,安我大宋北疆无忧矣!”
—
高强皱着眉头听完,心里实在是没底,渤海和汉人姑且不论,从历史上金兵进入中原以后的表现看来,这些劫掠成性的民族并不擅长种田赚钱,短短二十年间,那些入主中原的猛安谋克便将当初力战所得的田产财帛尽数挥霍一空,以至于到了金世宗大定年间,女真平民的生活便陷于极度困苦之中。而如果按照陈规的法子去办,即便能安堵渤海和汉人,亦难以拉拢那些人口众多、又较为开化的系辽籍女真人,最终还是会使得这些人投向他们那些更为亲近的生女真同胞们。
“元则,当日我遣兵出辽东,便是为了与女真争夺人口,限制其壮大,今若用屯田之法,却好似于此并无大用,元则何以解我此惑?”
陈规笑道:“相公这可差了,要限制女真壮大,这是不错,只是那辽东诸族亦是生人,亦骑得马,开得弓,倘若我不存恤,一旦被女真裹胁,则良善者亦转为横暴矣,相公经制梁山寇,当知其就里,何以见不及此?若能诸族安堵,则一旦女真来攻,诸族势必力战守土,我因其情而用之,女真虽勇,亦何所拒哉?”
高强一怔,这才转过弯来:既然是要和女真争夺资源,压缩其扩张空间,那么就应该将眼光放到整个辽东、乃至于整个北疆,岂可仅仅自限于系辽女真?当即欣然接纳,转道:“赵兄,你生长燕云,以为元则此议何如?”
赵良嗣在一旁听了,心中亦有计较,见高强问时,也不推脱,便向陈规道:“元则此见亦是高明,只是某听得元则言下之意,既然要以屯田安集辽东诸族,又要用彼之力以拒女真,则这屯田之事势必要经由我大宋官吏之手而行,然则这赋税当如何办集?须知辽国自来轻徭薄赋,与中原不同,百姓习之已久,若是悉依宋制分派,恐怕众心不服。”他这话说得算是婉转,意思就是大宋税率太高,辽国百姓是不能接受的。
陈规究竟是宋人,读了许多圣人经典,却不大了解塞外的民情风俗,赵良嗣这个问题却是他没有细想过的,不禁捻须沉思。
宗泽在一旁听了许久,双眼一直半开半合,好似闭目养神一般,这时却忽地睁开,向赵良嗣道:“赵承旨所虑甚是,只是老夫心中有一疑问,那辽国徭役轻省,乃因塞外田土贫瘠,游牧难以积累资财,欲征无从之故,历代如匈奴、突厥都无赋役之法,亦是由此。只是契丹得我燕云十六州之地,其地皆汉人,亦是农桑耕织为业,是否也是一般儿轻徭薄赋?”
赵良嗣与宗泽共事了这些时,素来敬他言不轻发,发则有中,此时见宗泽问起,不敢怠慢,忙道:“宗大夫此言切中肯綮,契丹治下,惟有燕云十六州赋役最重,几数倍于其余诸道,便是因为此地田土肥沃,富饶甲于北地,其中又以汉民赋役最重。”
宗泽道:“这便是了!辽国治民,尚可分别,何独我大宋不可?今塞外诸族,若用屯田之法,可与之相约,便依辽地之田赋最低者,以此为约,与田土相连,永世不易,凡事皆以安集辽东百姓为先,不必定须用我大宋之法,更有何虑?辽东变乱者,徒因百姓无由生计尔,若能使其力耕为生,谁人甘愿颠沛流离,亡命掳掠,曾不畏战阵艰危乎?”
高强听了,心中好似打过一道闪电,顿时亮了一片:一国两制?了不起啊,宗爷爷!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2:35 本章字数:4994
国两制,在现代人听来早已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大多意识到这个政治策略中所包含的绝大智慧和魄力,在意识形态仍旧僵化的时代能提出这样的类似于“脑筋急转弯”的理念,并且能最终实现,那是何等的政治家层次?
而高强现在所处的又是怎样的时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几句话从几千年前就深深刻在华夏的政治血统中,一统江山从来都是所有当政者不二的政治追求,就连历史上出身女真族的金海陵王完颜亮,都能吟出“万里车书已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这样的诗句来,更遑论一生浸淫于儒家经典的宗泽了!这位宗爷爷的脑子里,怎么就能蹦出这样的念头来呢?
有同样疑问的不止高强一人,陈规便莫名惊诧:“宗承旨何出此言?若以屯田权谋计则可,与之约为永业则非,若是政令不能整齐,如何称得上是大宋子民?倘若我等出兵辽东,费了偌大心力,到头来只得一群化外之民,岂非愧煞?”
宗泽微笑,摇头:“昔姜望治齐,五月而返报,周公旦问何其速也?太公对曰,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其后,周公之子伯禽封鲁,三年而后返报,周公旦问何其缓也?对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后除之,故迟。周公闻言叹曰,呜呼,鲁后世其北面事齐矣!为政平易近民,民其归之。”
这一段古文拽下来,陈规和赵良嗣都是恍然大悟。正要赞叹。转眼看见一旁高强臭脸一张,陈规和他也是熟稔了,知道衙内尽有许多才能。惟独这古文经典上不大来得,尤其对于儒家最喜欢的引经据典深恶痛绝,忙笑道:“相公敢是尚未明了宗承旨之意?此典出于史记,说的是为政之道,在于因俗导民,近民为先。宗承旨用此典,说地是施政之要,须得体察民情,不可固持我见。用在这辽东事上,便是须得体谅辽民习于辽政已久,先务安集其人,以收其心,而后因势而用之。方是守牧之道。”
原来如此,道理说透了就成,干吗非得拉一个古人来作靠山么……高强心里嘀咕,嘴上也不服软。点头道:“宗承旨言下之意,据我看来。亦只是四个字:以人为本。可说地是?”
“好!以人为本,说的好!”几人一同鼓掌而笑,高强亦笑,暗地里抹一把汗,幸亏忍住了口,不然一不留神要说出和谐社会来了……
然而尽管心里烦,他也不得不承认,象宗泽这样事事都能从历史典籍中拉出关系来的说法,才更容易被这时代地人所接受,更何况现在所讨论的这件事,甚至要超出辽东数百万百姓的未来,要知道,被他们定为头等战略目标的燕云,是一个经济更发达,民族成分也更复杂的地区,要想收复燕云,哪里是单单一个军事问题?势必要整备出完善的一套策略,并做好相应地人员、物资等等准备才行,而眼下,他们才刚刚为这个策略定了一个基调而已。
收复燕云这样的大工程,当然是千头万绪,要靠一两个人的脑袋去想的话,电脑也要想爆了。好在高强身为上位者,主要的责任就是定调子,剩下的具体工作,自有那日渐承担重任的参议司众人来操心。嘱咐宗泽要早日组织手下制定相关政策,厘清所需的物资和人手之后,高强便很不负责任地对这件事甩手不管,而关注其眼下地急务来:
“既然苏复二州指日可下,咱们也定了屯田的法子,就该及早着手,趁着这二州土地收复之后,百废待兴之时,却好措手,元则兄可愿走上这一遭?”
陈规既然是提出方略之人,对于这执行层面也是责无旁贷,当即慨然允诺。高强甚喜,便命他速去挑选得力人手,随同下一批赴辽东参战的军将一同登船前往。——原本设定的计划,在取得苏复二州之后,就该当派兵增援花荣,反正现在女真起兵,辽国大乱,就算被契丹人知道了宋军进入辽东,仗着郭药师这面大旗作挡箭牌,只消来个死不承认,谅来那契丹也无可奈何。
古时消息传递甚慢,即便高强早在七年前就着手建立通讯地网络,等到花荣收取苏复二州的消息传来,也已经是本年九月下旬了。好在时近深秋,海风不起,船行倒还便捷安全,陈规得讯当即率领麾下一百三十三名随员登船,同船者更有武松所辖地黑风营五千之众,并许多军需粮草等物。
那辽国苏州便是如今大连之地,距离大宋登州只隔了一道海峡,当真是寸板可渡,大船顺风行来不过大半日而已,比起以前要溯海岸北行数百里,到盖州方能下船,又强似许多。陈规和武松、鲁智深等人在船中只宿了一夜,次日天明不久,便见到了彼岸前来接引的船只。
待船近岸,那水师正将李俊先就叫一声好:“此地好一处良港,水深崖高,风平浪静,难为花统领如何选来!”
陈规亦四下望,闻言笑道:“李观察,花统领刚占了这辽国苏州不过个多月,如何能知地理水情?这是枢密相公早早命人堪定之地,唐时名为都里镇,至辽时沿用其名,相公已定了个新名字,唤作旅顺。”
武松亦在一旁了望,听得陈规这般说,道是高强给这里改了名字,讶道:“既有旧名,何必要改?不知这旅顺二字所取何意?”
陈规也曾问过高强相同的问题,便转述道:“相公之意,我大宋定辽之后,将来咱们海上都经此处,海上风波难测,虽然一日可渡,也不可不防。大凡行船之人,多好美名。将此地改名旅顺。取的便是海船来往一帆风顺的吉兆。”李俊与武松听了,也都点头。
说话之间,船队跟随着来接应地船。已经接近了旅顺口。那旅顺口在后来被选为军港,自然险要,水道至狭处只有百余步,一箭便可射过,李俊望见岸上已经在修建墙垣,用以安置石炮强弩等物。火力所及,足可覆盖整个出港水道,复又赞叹不已。
移船近岸,那岸上早有大队人众迎接,跳板刚刚放下,一员将抢上来,与当先下船地武松紧紧抱在一处,大声道:“武二郎。许久不见,真想煞我也!”正是孤军先出辽东的花荣。
武松与他自来交好,别来经年,亦是历经沧桑。此刻再见,一时恍如隔世。把着花荣的双臂,看他满面风霜,不由得有些唏嘘。好在都是江湖好汉,也不消作小儿女态,相互抱了一抱,便即宁定,余人次第下船,一一厮见了。
此时郭药师这一股势力已经非同小可,占据了苏州和复州数百里之地,收降了这两州地契丹兵马,麾下带甲之士已经超过四万人,部民更达数十万,俨然一方诸侯。今次所接纳的乃是大宋来使,
得事关重大,这就要逐步定下自己以后所走的道路了得?是以这草草修建的码头上竟也备了鼓乐,更有百名具装的骑兵,甲光耀日,煞是威武,手中持了金瓜戈矛等诸般兵器以为仪仗。
只是主人固然都是些辽东汉子,来客却也多为江湖儿女,惯常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谁管这些虚文?纵然郭药师所搞出来地仪仗不伦不类,也无人在意,大众熙熙攘攘,都望一座寨子里来。
那寨子自是草创,独有一座大帐还算像样,内中早已排下宴席,酒香肉味混作一团,叫人闻了食指大动。入席之前,少不得又要推让——这可不算虚文了,即便是江湖好汉,也须重视上下尊卑之分的。
一番扰攘之后,鲁智深竟坐了上座。这倒不完全是看他年长辈尊,只因郭药师近来势力大张,野心自然也随之膨胀,虽不敢想什么称孤道寡,却也想要博一个锦绣前程。如今眼见得大宋对于辽东的关注越来越盛,而诸般作为又多由高强主持,郭药师是个明事之人,早觑定了自己的前程九成都着落在高强身上了。他往昔也下了点功夫,知道鲁智深是高强座师,故而恭敬他。——鲁智深将高强逐出门墙一事,只在东京大相国寺去了单而已,外人多有不知的,郭药师僻处辽东,自然更是不知。
花和尚自来潇洒,大大咧咧便坐了上座。这次席便有些讲究了,花荣虽是主人,却不坐主位,说道要与武松饮酒叙旧,定要坐到这边来。他这一来不要紧,史文恭、栾廷玉、徐宁、项充等一众常胜军将官,以及王伯龙等辽东汉人将官也都跟着要来,郭药师身边的将佐一下便去了将近一半。
这局势顿时便有些微妙起来,看着倒像是绿林山寨中排座次,讲派系一般。陈规见了此景,却想起当日高强点将出塞时,就定下了花荣为首,今日之事,适足以证明当日高强的慧眼独具,倘若花荣不是经过绿林,晓得这江湖上排座位的内里乾坤,一旦糊里糊涂地分宾主落座了,今日这局势怕是要弄成郭药师成为主势,而新到地大宋人却要屈居客势了。
—
“有趣啊,这郭药师果然是桀骜之辈,于此便要为自己造势。若是今日之势一定,花荣等人虽然未必动摇,他手下那些新附军士却势必要默认郭药师为主,往后这辽东大有可能渐渐成为郭药师挟以自重的砝码了。亏得花统领机敏!”陈规肚里已瞧科了,将两手一张,扬声道:“彼此都是一体,何分彼此?我意莫分主客,但混在一处团团坐了便好。”
郭药师眼见花荣识破了他的小心思,正好就着陈规这话下台阶,当即叫好,大众亦无异议,于是大厅中设了几桌团席,诸人一一坐定。
排座次的小把戏被看穿了,郭药师便不敢再弄什么花样,一顿接风酒喝地甚是安分,不必细说。席罢,花荣命徐宁和栾廷玉接应新到的将士和物资安顿,自己和史文恭请武松等人到静室中密议,有资格参与这密议者,只有郭药师、大忭,共计七人而已。
人既少了,也就不弄甚虚文,花荣便开口将如今辽东地局势细细说了。原来当日接到马扩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宁江州、出河店两战,女真大破契丹,部众急剧扩张,甲士已经超过万人,花荣随即便与郭药师商议,按照原定计划,率军南下攻打复州和苏州。
作战过程极为顺利——甚至根本称不上是战斗,二万大军潮水一般南下,途中只在苏州关遇到了些许抵抗,却被凌振率领炮手们架起炮来,几十个轰天雷扔上去,顿时把守军那一点斗志打的烟消云散,跟着归属到花荣手下的将领王伯龙要抢头功,率领手下蚁附登城,一举打破苏州关。
“苏复二州灾情甚重,贫者几无隔夜之粮,因而盗贼遍地,官兵束手。我等大军到后,遣使四出粮招抚,竟是出奇顺利,所到之处群盗皆俯首归附,便是那辽国官兵亦纷纷解甲归降,目下甲士已过四万人。内中海人过半,与及契丹、奚人数千,都归郭大人统领,女真兵三千余人,乃是史将军统率,余众都是汉兵,拨在花荣帐下。”
三言两语,花荣便将前情交代清楚,又道:“今已命王伯龙守卫苏州关,修葺城关,积储粮草,为守备之计,又分队四出,一面接应盖州部民南下,一面招谕曷苏馆路女真,此是相公当日所定方略,亦不消说。只是如今苏州、复州、盖州绵延六百里,各族百姓不下六十万,却无百日之粮,目下又近深秋,野无稼,因而如何过得今冬,便是最大的急务。”
陈规一皱眉头,心说六十万人,大半年的口粮,这就得两百多万石,更别说还有牛马的草料了,若是都从中原运来,单单运费就能把人压死了!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倒也是好事,辽国各地灾情如此严重,各级官府的控制已经趋于瓦解,再有女真起兵这一大打击,势必使得辽国土崩瓦解,这个时候手里有多少粮草,就能招谕多少百姓,这样一来,问题倒又变得简单了。
问过了这三州百姓汉人与渤海人居多,多识农事,陈规便道:“相公已知辽东乱情,今当务于安集,故而命某北来,预备于此地行屯田之法,以安众心。只今却有两桩事要紧,其一,郭大人于此间公然占据州县,招降官兵,那辽国岂能坐视?若是不日将有大兵来行攻伐,当速谋守备之策;其二,那女真两战皆胜,若是乘胜四出,引来各地女真归附,其势壮大,则我便须及早设法以束缚其手足。”
这两件事,其实为的都是一个目的,陈规要推行屯田的法子,就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让从事屯田的人有收获,能稳定下来。如果战事不休,那屯田就无从说起了。
郭药师闻言笑道:“这两者皆无足虑矣!我等占据三处州郡,契丹自不能坐视,闻说已经遣东京道留守萧保先与都统萧得勒率军征伐了。只是契丹乏粮,无粮便无兵,如何有大军得出?况且近日听闻饶州有一人唤作摩哩,以竖起反旗,自称大王,部下带甲万人,业已胜了契丹一阵,契丹大军若出,也当先去攻打摩哩,到不得我盖州境地。”
“再说那女真,完颜部原先只得十二部,虽然久以信牌号令诸部,终究不成营伍。如今举兵击辽,女真各部纷纷往投,他虽然势力大张,却也须得整顿各部,使之号令为一。前日北地传来讯息,那阿骨打业已率军回转来流河水畔,编整诸部为猛安谋克,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看这样子,年内亦不得出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3:19 本章字数:4889
骨打整编女真各部为猛安谋克的举措,在历史上只是一笔而已,从表面上看来,这也不过是照旧沿用了女真人原有的部落组织,稍稍条理化而已。然而身处这个时代,又能够从各种情报中把握辽东全局的人,方能看出其重大的意义来:正是通过这一举措,一盘散沙的女真人头一次达到了国家级的组织高度,而完颜部也才彻底从一个普通女真部落,一跃而成为女真国家的领导家族。
“既是这般,料想那阿骨打忙于内事,不暇外顾,正是我等举事的大好时机。”陈规熟读兵书,饶有韬略,加上之前在参议司的战略推演经历,迅即便认清了目下的局势,当即站起,向郭药师道:“郭大人,某过海之时,已领了我家相公之令,说道辽政虽乱,然而与大宋仍旧有盟好,倘若我大宋先坏了盟约,恐坏了信义,师出无名。今权且请郭大人首倡起事,建立辽东常胜军,以号召诸部,扩张势力,徐图进取,要者乃是结好东京道各部,尤其是那曷苏馆熟女真诸族,以分女真之势,助我大宋收复燕云。大事成就之后,少不得还你郭大人一场大大的富贵。”
郭药师心里原也盘算此事,眼见取得苏复二州之后,花荣等人部众实力不下于他本部,装备精良则犹有过之,更有中原运来的犀利火器相助,隐隐有反客为主之势。现在海道完全打通,大宋的增援可以源源不绝地送来此间,对他的地位更是极大地威胁。别地不说。单单那五千黑风营,一看就是百战精兵,高强对辽东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了。
如今听见陈规说,这辽东仍旧以他为首,大宋不管来了再多的人马,也还得仰仗他地旗号行事,郭药师心下登时大喜。要知道这样一来,大宋势必会给予他更多的支持。帮助他扩大势力,即便当中会夹杂进来许多宋人,亦无妨他自己的地位上升。若果真大事得成,自己举辽东之力助大宋占据燕云,料想裂土封侯亦不在话下矣。
想到这,郭药师忙应道:“往年灾荒时艰,都是仰仗高相公全活我部族人,今有用我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全凭相公和陈大人指挥便是。”
陈规看郭药师面上全是一片赤诚感激,眼神却有些闪烁。心下暗自惕醒:衙内来时曾说,郭药师生长辽东。对我大宋并无甚忠心可言,全仗着权谋手腕来驾驭着,一刻也不能轻忽了。如今看来,衙内慧眼,果然不错,此人迥非善类,虽未必坏事,可也不能给他什么弄鬼的机会。便即笑应了,客套几句,又道:“相公又道,在昔于盖州设港,都是我大宋人相帮行事,如今既占了苏复等州,辽东数十万兵民对这海道仰赖极重,因此港口诸事不得轻慢。如今随船有武统制精兵五千,复有李统领水师三千,将佐数十员,干办百余员,以此处置港口庶务,谅必万无一失,因此要请郭大人将旅顺一地分拨出来,作港口之用,诸般措置,一一商议着细办。”
郭药师听了,也不意外,对于大宋人来说,这港口就是他们的生命线,万一辽东事不可为,这也是最后的退路,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因此要全用宋兵驻扎。便连声道:“使得,使得!如今我辽东常胜军无百日之粮,如待哺之婴儿,正盼着港口早日开运,如此极好。”
跟着便说屯田事,出乎陈规意料,郭药师却提出了一个令他事先没有预料地问题:“陈大人,这屯田一事,自是势所必然,终不成这里数十万兵民,都仰赖中原供给?只是一桩,女真、契丹等部,部民多有不识稼者,然而却非不必给田,盖此等部民自来亦有农事,却多是掳掠些奴婢来种,故而将土地亦看的甚重。今若给田屯田,将彼等排除在外,恐有不当。”
陈规望望花荣,后者也点头称是,他便皱起眉头来。倒不是说田地不够分,辽东连年大灾,那些老老实实种田的人多半都活不下去了,这里又不象中原那样,土地掌握在大地主的手中,满目田野要分就分,有什么为难?难却难在种田的方式上。
在当时的中原,已经普遍施行了土地自由买卖和租佃耕种制度。这种制度成功地实现了土地的财产化,又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实际的农业生产者与土地地紧密结合,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无疑是一种先进的生产方式,比之秦汉时的原始自耕农、魏晋时地门阀部曲,宋代中原农民在人身上基本自由,地位有了极大的提升,生产积极性也高了许多。
陈规所谓地屯田,实际上是参照了当时大宋在西北所施行的制度,以田地来招集乡兵强人,一方面是足食足兵,另一方面也加强了这些乡兵的归属感,逐渐将这些本不是汉民族的人们转化为大宋治下的顺民和强兵。经过西北百余年的实践,证明了这一套制度乃是行之有效的,若再辅以建立汉学、招收各部大人子弟入学和作汉官等等措施,假以时日,汉文化的强大侵染力便能够逐渐将这些异族给同化掉。
辽东各族本是契丹臣民,就算契丹失政,这些人不再作辽民了,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投向大宋。因此陈规献计屯田,不单单是为眼前计,更是作了百代千秋的长远打算。但是这么作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制度上必须整齐划一,同一块区域内不能分了彼此,这样才便于治下人民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
若是如郭药师所言,要给那些驱使奴婢耕种的契丹和女真人也分配土地,参与屯田,这就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那些被驱使的奴婢,该采取什么态度?对于这些土地上地财富和人力。又该用什么名义和制度去征收?
“因人制宜。因地制宜,说得容易啊……”陈规心中一叹,知道这个问题若是解决不好。很可能就会危及到辽东大计,只得向郭药师及众人道:“诸位大人,如今这屯田之计,乃是计口授田,每战士一名,可获分田地八十亩。战马一匹,可分田地四十亩,能耕种五年者便按照律令订立田契,以为永业。似此,则流民可集,人心能齐,证诸我大宋西北推行百年之功,可保其效。然而那些驱使奴婢耕种者。这田要如何授法?须知这奴婢乃是各人私产,即便是官府也无权过问了。万一奴婢不足,田地抛荒,我这里征用人力物力时。却都是按着田地来征,岂不是轻重不均。徒惹怨怪?”这还只说了税赋依据不同地问题,若是再考虑到那些自耕农和农奴们的法律地位问题,由此带来的行政和执法问题,林林总总,光是想想就叫人头大如斗了。
大忭为人沉静寡言,自打进
。一直不发一言,此时却忽然道:“陈大人言之有>一桩要紧,既然相公属意我等招谕曷苏馆路女真诸族,彼等都是用奴婢耕种地,大人甲士不事农桑。若知我这里不许驱使奴婢,必然往投其本族女真,则高相公大计不免落空。”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料不到大忭不发则已,一发便点中了一个要紧的问题:生女真和熟女真,二者本是同族,先天上就占有优势了,要想招诱他们来投奔,势必要给以更好的待遇。如果屯田制度上不能给其提供便利,那不就等于将这些人又向完颜阿骨打地手里重重推了一把?
但如果不给女真人田地,却又会给了他人以可乘之机,在辽东目前民族矛盾尖锐化的条件下,一点小问题倘若放大了来看,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心思势必油然而生,不可遏制。郭药师有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埋怨起高强来:辽东大乱,各族为求生存,势必要逐群而居,按民族集结几乎是必然的选择,即便是他自己部下,在同一面旗帜下作战地战士,编制时也还是按照同民族、同地域优先地原则,要想招诱熟女真人,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么?
想归想,现在他还不敢公然说出口,这等话落到这些高强的亲信耳中,再传到高强那里的话,那就是个子,就算眼下不发作,往后还是要出的。
屋中一时沉默,忽听一人失笑道:“列位大人,我等枉自在这里枯坐无计,却怎的不细思我家相公的种种措置,无不含义深远?譬如这熟女真如何招诱之事,实则我家相公一早已经料定了,预伏了计较在此。”众人闻言精神一振,看那人时,却是史文恭。
花荣与他共事最久,只瞬间便反应过来,喜道:“史兄这般说法,莫非是那女真温都部已经有了回应?”要知当日高强点将北上辽东时,特意提点史文恭,命他从曾头市的女真后裔中选取那些精明干练、又习于大宋风俗之人一同北上,当时说道是便于他等在辽东与当地女真人交流,并可择机招诱温都部旧部,如今史文恭说起这话,必是有所得了。
果然史文恭面有得色,笑道:“当日甫抵辽东,我便命小徒曾密率部前往女真境地,寻访其旧日族人所往。只是目下辽东乱局方兴,道路不靖消息不通,是以一去经年,也只传回寥寥几个字句罢了。前日我那小徒忽而转来,说道已寻得温都一部族人,愿意迁来此地居住,只是老弱居多,道路难行,又欠缺粮草马匹,故而须我这里派人前去接应方可。”
郭药师正发愁完不成任务,不知如何向高强交代,闻言登即大喜,击掌道:“妙极!正是雪中送炭,若能令此部女真安居我境,再将其情事传扬出去,取信曷苏馆诸熟女真亦不为难矣。史大人,就请速速发兵接应!”
史文恭答应了一声,却不即动身,眼睛望望陈规和花荣。陈规见状,已知其意,便道:“我知史大人之意了,必是不知彼部女真到此之后,当如何安置,是也不是?”
史文恭点头称是,郭药师也觉得自己着急了些,道了声惭愧,复又向陈规问计。陈规想了一会,又遍观诸人,见都无甚主意,只好且道:“既是一时没有定计,只好飞鸽传书,请相公定夺,史大人这里可急速排布兵马接应彼部女真,料想到埠之日,相公亦当有指挥降下了。”
—
众人听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好在尚有回旋地时间,不必急就章地胡乱措置,于是又议了些他事,什么兵马编制,粮草和兵器补给分配,战略要点地占据和经营等等,说到月上中天方散。
不说史文恭如何派兵马接应那女真部族,只说一羽信鸽,将此间大事传过海峡,直传送到大名府高强手中,前后不过三日许。
信鸽传书,只载得几句言语,高强转眼读罢,心下一声浩叹:“人才难求啊!如今这事要闹到我这里来定夺,分明是辽东诸人缺乏独当一面地人才,不能应付复杂的局面。”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苛求了,自来能定大乱局者,都是一方枭雄的材料,此等人物一个时代中未必能出两三个,何以自己的手下中就能有这样地大才?真有这样地人的话,自己驾驭起来恐怕又要费劲了吧?
“说实话,宋江倒是个有这方面潜质地人,可惜死了……说不得,那辽东诸族尚力为尊,宋江地本事收买人心则可,要压服那些刚开化不久的人,只怕也难以成功。”抛下这些遐思,对于手头这件难事,高强也没什么创造性的解决方案。好在现代人比古代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从史书上多学到一点经验。
关于组织和管理游牧民族,尤其是多民族的人群,中国宋元之后有几次大的成功经验,其中两次是由女真人创造的,一就是眼下阿骨打正在着手施行的编整猛安谋克,二就是明末努尔哈赤建立八旗。这两者都是成功地将生产和战斗组织结合起来的范例,对于目前辽东乱局来说,既可以稳定生产和人心,又能够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无疑是相当适合的。
“不过,这两种制度如此适合女真人,那我就不能照搬了,否则女真过于强大的话,往后难免尾大不掉。”从自己民族的安全出发,一面要安定当地的局面,一面还要设法打散女真原有的部落组织。象这种不够开化的民族,一旦走出了他们原先相对闭塞的生存环境后,就很难再保持其本民族的文化特性,而迅速地被更先进和开化的民族所同化掉。
想到这里,高强一拍大腿,已有了定计,匆匆找来赵良嗣和宗泽等人商议一番后,便定议:“辽东当行二制,其汉人、渤海人能自种田地者,按丁数给以田地耕畜犁铧种子等物,教以耕稼,劝其农桑,设州县以聚之,是为民屯;其女真、契丹、奚人并其余诸族素不习农事者,按战士披甲人数编订部伍,凡十夫设一长,名曰什长,其上有百户,千户,大者为万户,不论奴婢多少,皆以甲士给授田地,百户总其事。诸百户不隶州县,统归常胜军军额,是为军屯。倘若不能耕种,可转佃于官,官募民耕种,分其地租与之。”这个制度,乃是高强将蒙古军制和其滥觞的明朝军户制糅合起来而成,开头能保证其战斗力和安定性,天长日久之后,根本不用去管他,这些军户势必会渐渐衰败下去,直到沦为一般百姓,到那时,一纸政令就可以将其转为平民,彻底同化。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3:52 本章字数:4557
议已定,却难以用飞鸽传书送去,只因这计划牵涉甚飞鸽传书那可怜巴巴的一点字数,即便是写一本书长篇大论地讲述,也还有所不足。以高强看来,最好是有一个了解其中含义的大臣亲自去往辽东主持其事,才可保万全。
本来么,若是能脱的开身的话,高强自己去一趟是最好,不但可以亲自主持辽东常胜军的建设,更可亲身掌握当地的情况,免得彼处诸人一有大事难以决断时,便即传书请示。只是这边常胜军的练兵正在紧要处,这一支兵经过河北大阅兵之后扩充而来,兵员素质是有了保证了,得罪的军中和地方人士可也着实不少,倘若他不在的话,还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没奈何,只得请宗泽将一应事项都写明了,命人请了李应来,密密叮嘱许多话语,遣他李大员外走上这一遭。李应得了吩咐,满口答应,将那封长信贴身藏好,点起一百心腹家丁,从水路直往辽东而去。
这边遣走了李应,高强的心也早就飞到了那北地战场之上。“宗大夫,此前咱们推演之时,曾道那女真初战若胜,养成气候,辽主极有可能亲征,到时便是决战之局。如今女真连战得胜,气势更旺,兼之兵已过万,那契丹更是闻风丧胆,眼见得非亲征无以挽回大势,然则辽主亲征当在何时?”
宗泽双目半开半阖,手捻长须默不作声,高强也不敢打扰。不晓得他是不是又在弄那套浩然正气的功夫。屏住了呼吸在一旁守着,间或和赵良嗣对看一眼,彼此脸上表情都很是精彩。过了一会。宗泽睁开双眼,高强眼前一亮,就好似看到那拿手指蘸口水抹了脑门的一休和尚发出了“叮”地一声,眼巴巴地望他出一个成果来。
哪知宗泽却皱眉道:“今女真两战而起,各部归心,势力大张。已养成气候,其势非辽主亲征,莫能抵御。然而如今计较契丹情势,外则女真崛起,辽东大乱,内则连年灾凶,牛马多死,官私皆困。要大举出兵亦有所不能。于今契丹须时集结大军,筹措粮草兵马,眼看隆冬将至,粮秣筹集不易。只怕要等到明年春上,辽师方出。”
赵良嗣在一旁亦点头称是:“相公。某亦与宗承旨之意相同,想那辽主天祚帝性好围猎,四时捺钵从无缺少,纵是天塌下来,恐亦难改其行程。那女真之地在东方,毗邻鸭子河,乃是辽主春捺钵所在之地,料想天祚若要亲征,多半也是当作捺钵出行一般,故而要到开春方始动身。”
高强瞠目以对,心说还有这种理由?外面已经天下大乱了,这位皇帝居然还以自己地游猎行程为第一优先,真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莫非亡国之君都得有这么点个性不成?
不过,按照辽东传回来的情报看,阿骨打应该是忙于整合内部资源,暂时也无暇他顾,倘若辽主今年不出的话,看样子这辽东倒有几个月安宁日子,正好让郭药师和花荣等人放手整编辽东常胜军。
“也罢,出京大半年了,我也好该回京城去瞧瞧,有什么事情要办地趁早料理,明年必是北地决战之年,那是有的忙了。”
如今高强身为枢密副使,此番又是奉旨出京校阅河北诸军,那也不是说回京就能回京的,先得遣使奉表,说明自己校阅已毕,诸军安集,请旨回京面圣述职;而后圣旨下来,宣慰一番,同行将吏一一封赏,才宣召高强回京面圣。
一场折腾下来,已经进了十月,正是秋高气爽之时,高强也不乘车船,就一骑白马,带着百来牙兵从大名府南返。宋时官员待遇之中,有一桩好处,虽然给官员的俸禄津贴甚为丰厚,却是高薪养廉,极少给予官员吃公家饭,占公家便宜的机会,比如在京做官的,房子基本上都得自己寻觅,租房住者不在少数;这出行也是一般,即便是京官外派上任,路费都是自己打点,宦囊较为羞涩者不免要向同僚告借方能出游,比如苏轼出知杭州时,皇帝就送了一百两白银作为路费。
高强囊中自是有钱,天下大可去得,这次又是回京述职,例行公事而已,心态竟是少有地轻松,一路游山玩水,馆驿都不大去住,闹得沿途大小官吏大叹高枢密行藏难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奉承都无从说起。
这日到了孟州,过河便是汴京治下,高强便到快活林歇宿,顺便看看久违的施恩,少不得又是一番酬。施恩当日蒙高强指点庇荫,夺占了快活林至今,家中一座金山也有了,见了高强那是打从心底里出来的恭敬,那架势和接驾奉圣也不差多少了。
酒足饭饱,高强坐在快活林楼上雅座饮茶,与施恩说些闲话,听得各地行商兴旺,道路亦宁靖许多,虽单身客商亦敢行远,自是因为石秀整治这一带的黑道有功之故,心下甚是安慰。
正说间,忽然有个小厮登楼,呈了一纸信笺给施恩,高强一看形制,便知是石秀属下用于飞鸽传书的信笺,不过这等寻常小事自不用他操心,因此不大闻问。哪知施恩看了之后,却凑上来,低声道:“衙内,这可有些不大寻常,这消息是从大名府传来,道说有北地人用秀字令牌发了暗花,要见衙内一面。”
当时中国的市民社会刚刚发展起来,黑社会自然更加不专业,种种术语都是从缺,暗花这个词就是高强“贡献”出来,作为石秀治下黑道的一种游戏规则。要知暗花只须有钱就能发出,形成行内都熟悉的规则之后,便大大便利黑道好汉与白道相结合,也省得这些刀头舔血之辈除了打家劫舍之外就没有什么弄钱地门路。石秀属下的黑道们能与当地百姓相安无事,这种从经济上融入正常秩序地指导思想也居功不小。
只是这暗花地目地五花八门。大到杀人放火。小到恐吓盗窃,什么样的都有,但指名要会见一位官员。却是闻所未闻,尤其高强还是石秀背后地大老板……
“我和石秀的关系,在某些有心人眼里或许一望即知,然而普通人是根本无从知晓的。这人要发出暗花来见我,想必不在这等人中,却为何
的要求?”高强略一皱眉。有些参详不透。
施恩见高强关切,当即抖擞精神道:“衙内,论起这暗花,本是不问发者,只论悬红的,然而此次涉及到衙内,大名府那里特地派了人去追索,溯及源头。竟是与辽国使节有关。”
“辽国使节?什么来头?”辽国在汴京有使节常驻,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头一次有正式的经常性外交关系,每年正旦和皇帝皇太后地寿诞,都会有使节致贺递交国书。而大宋这边亦会派遣使节往辽国答谢,当日高强出使。便是用的这个名义。因此通常情况下,辽国并不会专门派遣使节来大宋,上一次辽国使团来到大宋,为的便是替西夏出头,讨还崇宁初大宋从西夏手中夺取的土地。
“衙内久在大名府练兵,此事有所不知,今次辽国遣使南来,说道是贺天宁节,派的人却不比往常,乃是由北面宰相张琳为正使,北面林牙耶律大石为副使,照行程已经到了大名府了,这暗花便是从大名府流出来的。”施恩为高强效力的资格比石秀还久,办事自然妥当,例行的情报分析头头是道。
一个地方头目功课作地如此之好,高强甚为满意,大大夸奖了施恩几句,只说得他骨头没有四两重。嘴上说话,高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天宁节不是什么大节日,辽国专门遣使来贺,已属非常,何况规格还如此之高?多半是为了辽东之事而来。耶律大石?倒是熟人。”
出兵辽东之时,高强便虑及辽国的反应。其实以辽国目下外强中干的实力,也不怕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来,但为了日后收复燕云师出有名,现在这个不知所谓地宋辽盟约还是得维持着,因此辽东大事都是以郭药师常胜军的名义而行,打死他都不会承认有宋军在辽东活动地。如今辽东大乱,契丹朝廷对那里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控制,更不可能掌握什么真凭实据,怕他则甚?
看样子,辽国也还是有明白人,知道我插手辽东,明面上不能奈何我,便从黑道上设法来见我,瞧这样子,多半是和耶律大石有关了……
—
见高强沉思不语,施恩不敢打搅,垂手在一旁侍立着。忽见高强头一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施恩亦是懂得观眼眉的,忙问道:“衙内,此事当如何处置?”
“我说施恩呐,说了半天,这暗花到底是多少?”大半年都在军营里忙活,对这些勾心斗角的事都有些生疏了,一旦出现了新的对手,高强的心情反而振奋起来,甚至都有闲心和施恩开起玩笑来了。
施恩先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看高强,见他神情平和,微带笑意,这才晓得衙内大概是在开玩笑,亦陪笑道:“衙内说笑了,如今两河中原一带,谁不认秀字令牌?这桩暗花若不得石三爷点头,谁也不敢接了……”
“我问你到底是多少钱呐?价码合适的话,我也赚上这一笔,总不须你家石三爷点头了吧?”待施恩回答之后,高强大笑不止,原来为了见他一面,这暗花竟达黄金千两之多!
“看来本衙内行市不低,现代时有人花二百多万美金拍下与股神巴菲特共进一餐的机会,今时亦有人一掷千金亦只为见我一面呐!”心里颇为受用,高强向施恩道:“施恩,你便知会石三郎,此事由他亲自照拂,我到汴京专等来人会面,只是价码要再提高一倍,黄金两千两,一钱都不得少了!这竹杠,不敲白不敲。”
施恩忙躬身应了,眼见天色将晚,便送了高强回房歇宿。
不一日到了汴京,回太尉府参见老爹高俅,上朝觐见天子赵,又要一一会过京中大小臣僚,还有枢密院的公务,博览会和应奉局的“私务”,高强忙的脚不沾地,直过了半个多月才算稍微消停了些。
这日,高强正在博览会三楼看帐目,挑帘进来一个人,抬眼看时,正是石秀。
“衙内,小人接了消息,那暗花发出之人亦已到了京师,衙内何时见他?”石秀开门见山,便是说得这事,虽则高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接近于玩笑,他作为高强的部下却不敢有丝毫马虎,去年扳倒蔡京之时,大相国寺一场见了血,高强性命悬于一线,这记忆可还犹如在眼前一般,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呐。
“我是暗花之标的所在,你才是接了暗花之人,问我则甚?你石三爷安排什么时候见,那便什么时候见罢了。”高强一脸坏笑,浑没当回事。
石秀亦笑,以他的神通,安排这么一次隐秘的会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纵使对方身份特殊……“衙内,今已探明了,那发出暗花之人,乃是今番辽国副使,现官居辽国北面林牙的耶律大石是也,此人当日在燕京亦曾与衙内有一面之交。”
高强点头,丝毫也不意外:“使节南来,宿于鸿胪,要把人带出来见面,都仰仗你一手安排了罢?”
石秀大包大揽:“衙内放心,凭咱们在这东京的人力,此事易与尔。”
过了两日,天宁节前两日,高强吩咐乐和在丰乐楼中觅一处隐秘的包厢,设了一桌宴席,并不要歌伎相陪,自己一个人把着酒壶,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喝惯了现代的勾兑白酒,他对于这时代的薄米酒倒是有些情有独钟,有点象现代某些小资玩红酒的感觉。
天交二鼓,门上几声剥啄,一长两短,正是事先约定的暗号。曹正过去开了门,闪进两个人来,一前一后,俱是斗篷包了头,看不清面目。
高强见人到了,长笑而起:“贵客好大手笔,一掷千金,只为见我高某一面呐!今高某在此,何不真面目相见?”
来人冷哼一声,掀起斗篷来,当先一人直鼻阔口,大耳朝怀,一副虬髯扎里扎洒,身量魁梧高大,站在当地好似一尊石像一般:“高使相,好兴致啊,大石来的莽撞了!”不是别人,正是高强当日在燕京曾会过来的耶律大石,当今辽国的北面林牙。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5:04 本章字数:5057
牙是契丹话,翻译成汉语的话,就是翰林学士之意,高强对耶律大石的第一印象而言,此人刚强有余,细腻不足,任怎样都难以和翰林学士这个词联系到一块:蔡攸,叶梦得,这几个都是大宋的翰林学士,谁能把耶律大石这么一条赳赳猛汉划到那堆里去?
反过来说,亦可说这耶律大石文武全才罢……心中沉吟,面上带笑,高强起身迎迓:“大石林牙,久违了!只是林牙要见高某,一句言语递出来,高某自当登门,又何苦悬红缉拿?”
耶律大石微微冷笑,且不回答,大马金刀地往桌上一坐,也不须人劝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跟着也拿起一把酒壶,斟满了酒杯,复又饮尽,如是者三。
高强看的有趣,也不答话,挥手叫石秀与曹正都坐了,自己也拿起酒壶来,跟着耶律大石的节奏,你一杯我一杯,很默契地拼起酒来。包厢里一片寂静,四个大男人默不作声,只有很有节奏的吱喽吱喽喝酒声。
不片刻,两壶酒都喝了个底朝天,耶律大石晃了晃酒壶,听不见半点水响了,往桌上一顿,忽而开言:“高兄,海量啊!”
“哪里,林牙亦是好酒量。”高强沉住了气,反正是你发出暗花,要用这种方式来见我,不怕你兜***,总是要说正题的吧。
耶律大石见说,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不敢当啊。高兄之海量。大到了要一口吞下我大辽东京的地步,小弟只能瞠目其后了。”
在这种场合,若是玩什么虚的。那纯粹是浪费别人地时间和自己地时间。高强也不避让,微笑道:“辽东大乱,那可不是我高强弄出来的罢?邻家失火,我据墙自保,如此而已。”
“好一个据墙自保!”耶律大石霍地瞪圆了双眼,身子前倾。以他的身量,这种姿态顿时显示出强大地侵略性来:“敢问邻家失火,是该救火呢,还是该趁火打劫?”
高强巍然不动,丝毫没把耶律大石所展现出来的气势放在眼里,自打到此以来,多次亲自面对白刃刀锋,生劫死危。高强的神经坚韧已经殊非常人可比了:“邻家失火,自然当救,只是火与我不相邻,邻家不开大门。我如何救之?只好图一自保尔!”
耶律大石与高强紧紧对视,环眼瞪的都快圆了。一瞬也不瞬:“好一个只图自保,如果火势大了,是不是也想趁机夺回旧地,落井下石一番?”
高强仰天打个哈哈:“去一旧邻,添一虎狼,智者不取也!然而邻家之事,我实难插手,若是邻家肯信我时,但有缓急,我亦当援手救火,只是这救火可也不是白救的,那救火铺丁也得收点脚钱呐!”所谓铺丁,就是当时城市中担任救火任务的厢兵,也就是后世所说地消防队了,在开封这样的大城市,已经配置了上千名专业消防队。
耶律大石神色一动,又与高强对视片刻,沉声道:“一诺千金?”
“势所必然尔!”高强身子向后,舒展了一下,又拎起一把酒壶来,慢条斯理地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又待伸过去给耶律大石斟满,却被大石伸手拦住:“不必,我自有酒。”待得他环视桌上,却发现只得高强手中一把酒壶有酒了。
高强一笑:“你无酒,我有酒,须酒时,只管将酒杯来,我便斟与你也。”
耶律大石端着空酒杯,瞪视着高强手中的酒壶,半晌,忽地冷笑一声道:“天无绝人之路!这一杯酒,大石能否喝到口,端看天意罢了!”说罢,将那酒杯向怀中一揣,长身而起,向高强拱一拱手,更不多言,大步向外便走。
石秀看了高强一眼,亦赶忙跟着去了,这耶律大石身为辽国使节,其安全乃是最高级别,也就是高强手上的实力惊人,才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一趟。
高强坐在原地不动,默默地看着对面的空座位,手里转着那个酒杯,也不知想些什么。过的片刻,石秀便回,见高强仍坐在那里,忙上去禀报,说道一切顺当,已经将耶律大石送回了鸿胪馆驿,并未惊动他人。
高强点头,看了看石秀,笑道:“三郎,你可是见我二人适才打哑谜,多有不解?”
石秀笑道:“北地诸事,小人都不大理会,是以只隐隐晓得衙内说的是我家如何应付北地乱局地态度,却不晓得备细,亦不大懂得。”
高强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酒杯向桌上随手一顿,拂了拂袍袖,也出门回府去了。
却说耶律大石回转馆驿,虽然是夜半三更无人时,他房中却有一人在相候,见到大石回来,那人急忙问道:“大石林牙,那高枢密有什么言语?辽东是否果有宋兵出没?”
这人名唤耶律余睹,本是辽国契丹宗室中人,其妻妹嫁给当今辽主天祚帝为妃,封号叫做文妃,生下一子乃是天祚次子,封为晋王,甚是有宠。余睹为人豪雄,算得上契丹宗室中少有的人才,此番混在使节团中前来,却是隐瞒了姓名,为的就是这宋兵出现在辽东一事。
耶律大石粗中有细,先出门四下张望无人,方又进门来,将房门掩好,窗户遮上,才压低声音道:“那高强听我问及辽东之事时,并未一口否认,却说什么邻家失火,他据墙自保而已,我说他不来救火反而趁火打劫,他却说是邻家不开家门,想救火也无从救起。”便将他与高强地对话一一复述一遍。
这几句话都是用的隐喻,旁人若不知说地是什么事时,不免听地一头雾水。因此耶律大石一字一句。说地分毫不漏,连动作表情都要说将出来。那耶律余睹亦是有韬略之人,听过一遍。已知就里,不由得沉吟道:“听这高强言下之意,倒似并无背弃盟约前来攻打于我的打算,但若是我国当真大乱,局面难以收拾时,却又另当别论了。是也不是?”
耶律大石冷笑道:“余睹,你莫信这厮所言,他一声不响,把兵都派到我家辽东来,岂能毫无觊觎之心?只不过碍着两国百年盟好,他出师无名罢了,想那燕云十六州膏腴富庶,又本是他汉家江山。如何不存恢复之心?”
余睹蓦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叹息道:“连年凶灾,百姓辗转难活。陛下却仍旧宠信那萧奉先,不肯勤政恤民。如今女真起兵,累战皆胜,眼见得国势危矣,如何怪得这南朝觊觎我家江山?说不得,说不得也!”言语中尽是愤懑之意。
耶律大石将桌子一拍,呼地站起身来,怒道:“人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方今都说女真出河店一战得胜,兵已满万,故而人心惶惶,我却只是不信!当日太祖龙兴之时,辽东不但有女真人,渤海人更强盛于他,又有高丽白衣兵,俱号骁勇,还不是都
丹将士一一荡平了?莫非当年女真人也不满万?”
余睹亦是着恼,攥紧两只拳头道:“大石,你所言极是,我契丹雄踞北地垂二百年,万里疆域中尽多强兵雄城,还不都臣服于我脚下?说到底,我若不能自强,人便来欺你了,倘使今日我契丹之主仍旧是太祖那等雄主,我便作那斜轸,你可作休哥,凭他女真再多几万,也都一一扫平了,南朝又岂敢窥我疆土耶?”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俱是契丹名将,当日宋太宗北伐燕云之时,此二人一个作南院枢密使,一个为大将统兵,杀的宋兵血流成河,不敢北顾,连太宗自己都中箭受伤,端地威风了得。余睹以这两人比诸自己和耶律大石,可说其志不小。
耶律大石亦是豪强之辈,听说余睹提起契丹往日的英雄,心中一股火熊熊燃烧起来:“余睹,你说的煞是!当年历代祖先血战得来的江山,今日若丧在我等手中,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见得太祖皇帝之面?待得回转上京,便要一力打平女真,震慑群小,再塑我大辽声威!”
余睹听到这里,神情却忽地一黯:“大石,你我虽有匡扶社稷之心,奈何主上昏聩,信用奸臣,不用我等为将,如之奈何?我离上京之时,听说那来流河路都统萧嗣先在出河店一战全军覆没,八千将士只得十七骑生还,那萧奉先身为其兄,却有意为他开脱,想要求主上赦他无罪,如此军令不明,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诸军如何心服?往后有谁还肯为国家死战?”
大石呆了一呆,怒气陡盛,咬的一口钢牙咯咯作响:“叵耐萧家狗子,竟要将我大辽江山尽数送与女真奴辈乎?奸臣不除,大辽危矣!”
余睹冷笑道:“萧氏自然须得除去,待我回转上京,便即着手。只今南朝若能袖手盟约,不与女真约定夹攻,于我却是大大有利,倘若两家联手,则真个大事难说了。方今南朝便是这高枢密用事,若此人果真愿意仍旧守盟,倒不妨拉他作个盟友,金帛子女尽可与他,只须叫南朝莫要背后捅我一刀。此人如此年轻便做到枢密院高位,想必是个宠臣幸臣,必定贪财,好收买的紧。”
倘若高强在此,听了这话定是笑地要死,放眼当今天下,比别的他未必强似于人,比钱多的话,高衙内认第二,只怕没人敢认第一了,象他这样的人,难道还会被金钱收买?只不过他那些理财的手段,大多都是超越了这个时代人的认识,比如钱庄这种东西到底能赚多少钱,又是为什么能赚钱,有几人能完全说的清楚?因此上,也就没多少人能弄清衙内的身家几何了,也难怪余睹会有这样地念头,南朝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此乃契丹人在与大宋打交道过程中所得出的一般结论。
耶律大石好歹是和高强见过两次面的,多少对这位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枢密使地器量有所了解,迟疑道:“我看这高枢密,倒不似那等鼠目寸光之人。他当日出使我大辽之时,言语之中便隐有大志,其时还只弱冠年纪而已。如今宋兵出辽东,我这里也只是隐约收到些风声,那复州以南数百里,竟是风雨不透,一点确凿的消息也打探不到,可见其布局非小。似这等人,纵然能用金帛收买,那值价恐怕也不比寻常人,以你我如今之力,怕是……”
—
余睹听到这里,不免焦躁:“女真大敌当前,若是这南朝又在背后窥伺,如何抵挡?适才听你言语之中,他却说及救火之事,不知何意?莫非他有意借兵,助我扫平那女真不成?”
大石“呸”了一声:“你道他有这等好心么?岂不听他说地明白,救火便是救火,这脚钱可少不得,若是真个向南朝借兵,纵使打平了女真,我家燕云十六州亦难保全矣!这山前山后之地民殷国富,兵精粮足,我家正因得了此地,方能雄长北地二百年,一旦失了燕云,便与亡国相去不远矣!”所谓燕云十六州,乃是分别以燕京和云州为中心的两块地盘,中间隔着一座太行山,因此称为山前八州和山后八州。
此地是契丹国本所在,余睹又如何不知?只不过南朝毕竟是文采风流,千年大国,那北地女真却本是契丹奴辈,往日都是予取予求,不敢反抗的,两者权衡之下,余睹倒还情愿便宜南朝了,说到底,这燕云十六州原本也是汉地不是?只是见大石如此愤激,他也不好说出口。叹了一息,便道:“说到底,终究是自家朝政不修之故,当务之急,还是回转上京,斥逐萧奉先为要,凭我大辽百年基业,若能由你我兄弟掌握大权,料想区区女真亦不能跳梁矣。”
大石点头称是,又说了会南北大势,直到快四更时分,二人方散了。
却说次日天宁节,那朝中自有一番热闹,高强身为枢密使,又是得赵宠信,御前一刻也少不得的人,如何得空?直忙到晚间方得脱身,又到博览会来。
到得此间,看罢帐目,许贯忠问起昨日与耶律大石见面的经过,高强便一一说了,引得许贯忠大笑不止:“酒者,救也!衙内向他敬酒,说的乃是愿意出兵救援之意。衙内这哑谜打的妙,耶律大石亦是个妙人,揣起酒杯便走,彼此都留了点退步,当真有趣。”
高强亦笑道:“咱们只要收复燕云,谁理他北面异族谁家称霸?若是依我心意,最好塞北各族打个生生死死,永世难分高低,那时节咱们才能过安生日子了,否则的话,北地土地贫瘠,人民困苦,若不向外攻杀掠夺,如何得存?”按照现代地质学家竺可的理论,这北宋末亦是一个寒冷期,中原还算好的,北边却是一年冷似一年,出产会越来越少,那些异族除了向温暖富庶的南方掠夺之外,更无其他出路。说到底,这也只是争取更好的生存空间罢了,后世有人不明其意,愣说什么狼图腾牛图腾的,当真狗屁不通。
许贯忠点头称是,却道:“衙内,咱们现在已经往辽东派兵,倘若再要索回燕云,那便是辽国五京得其三,那契丹如何肯应?”
“要他应许作甚?我这里只要一个出兵的借口而已,若不是要让燕民心服,本衙内才懒得去管那狗屁盟约哩!”这收复燕云,牵涉极广,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因此高强才谨慎从事,并没有指望单纯用武力就能解决。
俩人正议论间,忽然石秀到来,一进门便笑道:“衙内,这可有趣了,昨日刚刚收进了黄金两千两,今日又有人出了同样的暗花,也是要见衙内一面,只在今夜便行。衙内,不是小人说嘴,那丰乐楼白行首枉称大宋第一名妓,渡夜的缠头却也无有你这等行市哩!”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6:07 本章字数:4881
让下级开玩笑的领导,该算是好领导吧……一面这般高强一面问道:“昨日是耶律大石,今日又是何人?”不大可能还是耶律大石,这家伙是辽国宗室的最强硬派,历史上即便是契丹灭国了,他也能一支孤军穿越万里大漠,到西域去建立起了西辽帝国,指望他在现在辽国仍旧基本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生出异心,等于痴人说梦。
当得知对方仍旧是契丹人时,高强心中一凛,与许贯忠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期待。以与耶律大石同样的方式发出暗花要求会面,又是在自己与耶律大石见面之后的隔日发出,这个会面请求必定与耶律大石有关,然而却又不是耶律大石,难道说,自己昨日所表明对辽国相对“友好”的态度,已经获得了某种积极的回应?
“见!”援辽抗金,胁取燕云,这本来就是高强的既定方略,为此必须取得与辽国上层的某种默契方可。原本在这方面,他主要是倚仗赵良嗣的关系,他的那位昔日好友李处温,近日已经作上了南面枢密使,当辽国大败于女真,诸部离心之后,这一只棋子便可发挥作用,对于宋军顺利进军燕云当有莫大效用。只是李处温此人热中名利,须得时势到时方能动用,此时却还不可尽信他。倘若今次来人果真抱有与大宋合作的态度,对于高强正是求之不得。
见面之地仍旧是昨日那间包厢,只是来的急了,酒席来不及备办。只弄了一壶酒。几样小菜而已。待得来人亮出字号,高强暗吃一惊,这厮居然就是历史上从辽国叛投女真的最高级别将领耶律余睹!
“看样子是个软脚货色。比耶律大石要好沟通一些吧?只是历史上此人奔金,是因为天祚立嗣一事与萧奉先争权失利,不容于辽而出奔,对辽国倒还称得上忠心,却不可当他是一心卖国之辈了。”高强之所以对此人印象较为深刻,乃因这耶律余睹堪称女真灭辽地引路之人。自打他投了女真之后,辽国上下虚实尽数被女真所窥,终至于灭亡,可算是头号辽奸,如何不牢牢记取?
只是真人当面,见这余睹倒生得一副好皮囊,雄壮处比之耶律大石亦不相上下,高强暗地喝一声采:似此方是大叛徒地料子。比方秦桧、汪精卫,哪个不是生得好样貌?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道:“耶律都统位高权重,使节名单中却不曾见闻。想必是隐姓埋名来我大宋,不知意欲何为?”耶律余睹此时官居辽国皮室副都统。故而高强称呼他的官名,亦表示自己对其知之甚详。
余睹一愕,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回道:“宋兵入我辽东,亦不曾通报,不知意欲何为?”此话一出,高强浑不在意,他身后地曹正却有些着恼,单手已经按上了刀柄,类似于现代黑帮老大谈判讲数之时,发飙的总是旁边的小弟,一般无二。
高强摆了摆手,示意曹正勿燥,微微笑道:“都统倒也有趣,闲话休说,不知寻某家所为何事?”他却留了个心眼,不提昨日见过耶律大石之事。
余睹自昨日从耶律大石那里知道了高强对北地乱局的态度之后,一夜之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他年纪较长,不似耶律大石那般热血,对目下辽国的危殆情势认识则更加悲观一些。以如今辽国的处境来说,内则连年大灾,国力损耗伤及根本,北有女真作乱,兵势强盛,契丹两败之后,如今连一个敢于领兵出征地将领都找不出来;南面大宋近来国势日盛,打的西夏束手无策,连岁币都减了一半去,这边又出兵辽东,旬月之间,辽东三州烂不可收拾。听说去年宋夏达成和议,西北已经偃兵息武,那大宋健马强兵都在西北一带,如今若是大举东来,趁辽国之虚而争燕云,如何抵挡的了?
因此余睹即便明知这般来见高强,等于是太阿倒悬,将主动权都交到了对方手里,却也无法可想,一则大势逼迫,二则他难得来到南边,更少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不日就要回国了,能见到高强的机会仅有今夜天宁节而已——耶律大石等正式使节都须得应邀出席节庆的盛宴,无人监视于他。
既然想的明白,也就不再兜***,余睹暗中叹了口气,拱手道:“相公,实不相瞒,某家听闻相公有意援手邻家救火,不胜欣然,但不知相公所谓脚钱几何?”
换了个人来跟我谈啊,果然这头号辽奸的脑子比较活络……高强心中暗笑,却不忙抛出自己地条款,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壶来斟酒,口中曼声道:“这救火嘛,脚钱自然少不得的,只是若要索讨脚钱,也须得寻那能当家拿钱之人吧?”这意思说的明白,谈我是愿意谈的,不过是不是跟你谈,那可就两说了。
余睹心想怪道这高强年纪轻轻就做到枢密使高位,干下偌大事业来,果然不比常人,至少这谈判技巧就颇有水准。却不知现代信息海量,什么成功学啦职场技巧啦商务书籍满天飞,大凡出来打工地,谁没看过几本?高强这一记反客为主,也只是逼对方先亮出底牌而已。
所谓形势比人强,到了这份上,余睹也没什么好拿捏的余地了,斟酌半晌,便道:“高相公,某虽不才,亦是大辽宗室,吾妻妹配于当今天祚皇帝为文妃,所生晋王深得国中人望。如今天祚不恤国政,民不聊生,外有女真搅乱辽东,我意欲联结大辽宗室忠臣,立嗣晋王,逼使天祚还政,则大柄得操。到了那时节,集大辽之力,区区女真何足道哉?”反正这里是异国,面前这家伙就算卖了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耶律余睹索性将自己地打算都亮了出来。
他这一亮牌不要紧。高强却有些意外了。却不料这位历史上的大辽奸有这样改天换日地大图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奸与大贤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决定你成为什么人地,不是你想什么,而是你作什么……“咳咳,若真如此,都统有定策拥立大功,自可手握大权。力能拔山超海,又何必我出手相救?”不妨继续装样,反正主动权操在我手。
余睹暗自咬牙,说到底他现在还没有掌握权力,不够资格与高强作对等的谈判,况且辽国的局势恶化到什么程度,他也瞒不过高强,人家不知道多少兵马都已经派到辽东了!“相公。南朝人不知北朝之事,国人虽有心怀忠义者,却多尚力为尊,一旦女真得志。必将合大兵南侵,到时南朝二百年繁华不免毁于兵火。相公岂不思之?援我大辽底定河山,亦是等如援救大宋也!”
高强不由得讶异,这余睹竟是少有地明白人,能从这
来看到宋辽之间的利害牵连,想必此人能下定决心来判,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吧?只是还须得试他一试,看看此人是否真值得自己下注在他身上:“都统未免危言耸听了吧?大辽纵使国势烂,终不成都去依附那茹毛饮血的女真人,倘若辽人都能心存此念,那女真再勇,终不成将契丹人尽数杀绝了。”
余睹闻言,已自冷笑:“相公休要作态,若非看准了女真将成我大辽的心腹大患,相公为何会出兵辽东?想那辽东之地,与大宋相隔大海,波涛难测,纵使能派兵往来,终究无法得其地而治之,相公出兵辽东,无非是为了分女真之势而已,既然大家同以女真为忧,何不携手抗敌?”
高强哈哈大笑,手中端了许久的那杯酒此时方送了出去,递到桌子中央,口中道:“都统既是坦荡,我亦当坦诚相告,无论如何,契丹与我大宋百年盟好,如今国势艰难,我亦不愿落井下石。所谓唇亡齿寒,女真若是能倾灭辽国,下一个就轮到大宋陷于兵火,既然早晚要打,我情愿与大辽并力平定女真。只是这般出兵相助,用我大宋男儿的鲜血为北国平乱,势必难以叫我大宋人心服,除非都统一力担保,平定女真之后,辽国许可将唐末以来所占汉地尽数归还,全我汉家故土,方始能安众心。”
—
余睹面色铁青,来之前已经预料到有这样地结果,但高强的胃口还是比他想象的要更大。所谓的唐末所占汉地,当然是包括了燕云十六州,然而这十六州之地乃是后晋石敬塘割让给契丹的,此前则契丹对南朝的侵略已经无时而已,早在唐末兵乱时,契丹便已经从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手中夺取了平州,占据了榆关天险,而高强所说的,便是将这些不属于燕云十六州,却又历来是汉人土地的地方尽数包括在内了。
想要讨价还价一番,然而自己现在所应许地已经是空中楼阁了,又哪里还能计较许多?望了望高强递到面前的酒杯,余睹一咬牙,伸手过去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狠狠道:“也罢,就依相公,然而到时候除此之外,北国再不可有一寸宋土。”
高强笑眯眯地点头:“收回燕云乃是我朝上下二百年誓愿,除此之外,塞外之地贫瘠苦寒,我大宋要来何用?就依都统!”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向余睹作势敬了一下,也饮了下去。
耶律余睹见他答应的爽快,心下稍安。却听高强又道:“此番回转,都统便要设法夺取权力了吧?某家这厢有一桩忠告,女真连胜之后,为收拢兵力,故而权且不出,一旦再出,势必直指东北重镇黄龙府。黄龙府一旦失守,则国本动摇,人心瓦解,局势再也不可收拾,虽智者亦不能为契丹设谋也!都统若要作为,计可速发!”
听见高强将北地战局娓娓道来,如同掌上观文,余睹心下更惊,与这样一个人作卖国的交易,究竟是对还是错?然而大势当前,他却别无选择,现在宋兵出兵辽东,要想和女真接触已经不无可能,一旦惹恼了高强,大宋和女真联起手了,这雄踞北国二百年地大辽可就真的没救了!
余睹缓缓点头道:“相公运筹千里,某心中佩服之极,只望相公言出如风,若我当真求援之时,能信守然诺,助我大辽击贼!”说罢,伸出手掌来。
高强亦伸出手去,三击掌为誓,这便是敲钉转脚,不能改易了。余睹定下约定,转身正要离去,将将走到门口,冷不防听见身后高强传来一句话:“闻说大辽目下乃是北院枢密萧奉先用事,都统若要争权,先就得除去此人罢?若是都统得胜,自当尊奉前约;若然有不测之失,都统可持这一面令牌,去到平州南门内一个卖南朝醇酒地商铺,寻一个名唤杜兴之人,庶几能援手一二。”
余睹转身过来,迎面一件物事掷将过来,他伸手一抄,接在手中,细看时乃是一块木牌,用金漆描线,正面一个大字“秀”字,翻过来看时,见刻着一头豹子,形态威猛生动,如同活的一般。余睹微微一惊,这莫非就是江湖上传闻法力无边的秀字令牌么?他虽然身在北地,却仰慕南朝风化,也曾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听说过这秀字令牌的种种事迹,却直到今天才见了真容。
他用手指摩娑了一下,涩声道:“谢过相公好意,只是这面令牌,恐怕余睹用不上,还是请相公交于有缘人罢。”说着,将那木牌放在桌子上,大步出门去了。
高强一动不动,望着桌子上那面木牌,冷笑一声:“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么?只怕是死撑罢!”在历史上,这耶律余睹争权不敌萧奉先,便即率众投了女真,反过来引领女真把天祚帝和萧奉先等人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既然会这样选择的人,难道还会是什么慷慨悲歌的壮士么?
屏风后转过一人,却是许贯忠,站到高强身后,徐徐道:“衙内,此人不接令牌,是否要命人暗中布置,接应于他?”
“不必了!”高强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这耶律余睹历史上争权败给了萧奉先,目下辽国的政局和历史相比也没有什么大变化,料想余睹多半还是饮恨收场,自己现在在北地的势力还不足以改变这种格局,倒不如韬光养晦的好。只是,考虑到这余睹的部分号召力……“贯忠,你与三郎商议一番,对辽国皮室的动向要多方打探,严加注意,若是余睹发难不利,须得设法维护那晋王母子平安,最好……最好能接应到辽东,那便上上大吉。”
许贯忠应了,微笑道:“衙内打的好算盘,万一晋王和余睹能到了辽东,以常胜军军力拥立晋王,号召辽民归附,势必势力大张,收复燕云也更加名正言顺,只是以我目下在北地的布置,辽国宗室豪俊中并无多少可用之人,此计未必得售吧?”
高强哈哈一笑:“聊胜于无罢了,这余睹也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咱们几时指望过他成事了?再者,他说那辽东远隔大海,我大宋无力统治,这可小看我了,我大宋水师连万里重洋都能渡过,这区区尺水还不是平地一般?”
许贯忠微笑道:“衙内,可是抱定了占据辽东之心?”
高强看了他一眼,笑道:“贯忠,你道我是无意守约?非也,非也!余睹万一真能成事,我大宋兵自当撤出辽东,只是那辽东常胜军,却须不是我大宋军兵吧?”俩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6:54 本章字数:4854
了数日,辽国使节团首途北归,临行时赵赐了许多例更多了几成,旁人见了,都道大宋仁义重信,当此辽国风雨飘摇之时,对辽国益发厚待,足显诚意。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暗地里其实赵是颇为心虚,他收容了辽国叛臣赵良嗣,心中一直都在担心辽国会兴师问罪,如今辽国这使团虽然来的蹊跷,对此事却只字不提,对于赵来说,好似是小学生躲过了一次考试一般,顿时轻松了好大一截,因此厚赐来使,亦是他这种心理的反应。
实则对于辽国来说,赵良嗣这样的人逃奔南朝,过了这么久时间,岂有不知之理?就算没有别的蛛丝马迹,那耶律大石在燕京马人望处见到了赵良嗣写回的劝降书信,也早就明了此事了。只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别说收纳一个逃人了,即便是宋兵跨海进入辽东,如今的辽国也还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能如何。或许并没有听说过“弱国无外交”这句话,但在这里,契丹人已经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次日宰执朝议之时,侯蒙对此事亦是一般看法:“官家,顷接枢密院燕云房谍侦密报,迩来北地有女真起兵,迭败契丹,其势大张,契丹人心瓦解,不暇南顾矣!国朝收复燕云,一雪二百年前耻,便在此刻,千载良机,不容错失!”
此言一出,殿上诸人纷纷点头,随声附和。今天这会议乃是大宋最高权力阶层的会议。与会者除了皇帝赵便是两府宰执和三衙太尉。连会议记录的起居注都由翰林学士叶梦得临时客串,这么一屋子自幼饱读圣贤书地大知识分子聚在一块,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同于市井小民。个个张口经书闭口典故,在高强听来只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明知道他们说地是汉话,却大半都弄不懂什么意思。
这一幕落在高强眼中,着实有些好笑,历史上这些人或者亲自执笔。或者后代写书,说及关于燕云的政策时,个个都是大唱反调,郑居中、何执中,一个个都是说燕云不可攻,盟约不可破的,所有责任统统推到了蔡京头上。更搞笑地是,在蔡京自己的小儿子所写的回忆录中。居然蔡京也不是主持之人,倘若这些记载全都是真的话,那么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主张联金灭辽的,大宋竟是稀里糊涂地从繁华盛世一脚迈进了血色黄昏!历史的真相。就是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中离我们现代人越来越远,终至于无可把握。
听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说到具体地措施,高强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向郑居中打个眼色,此乃他二人事先约好的暗号,那意思就是“该说点正事了”。郑居中乃是外戚的身份,地位清贵,这种事由他来挑头最合适不过。
郑居中和高强相交八年,自打崇宁四年帮助蔡京复相便已经联手,经过这么久的政坛风浪,相互间竟是联结的越来越紧密,再加上合伙创建交易所,赚的盘满钵满,这位大宋国舅爷跟着高衙内,当真是升官发财一样不缺,身为外戚都能回任宰执,这样的收获叫他怎么能不坚定一贯地团结在高衙内周围?
此时见到高强暗号递出,郑居中心领神会,出班道:“官家,当日那赵良嗣献计,若要收复燕云,须得趁辽国变乱,女真作过时方是时机,如今既然北地乱局已成,国朝亦当及早设定机略。臣以为,彼燕民沦落腥膻二百年,恐怕未必能乐迎王师,最好不过是莫动刀兵,让辽国将燕云故地双手奉上,方策万全,否则,燕地诸族杂处,万一生变,大事难知。”
他这么一说,殿上有一人却不大乐意了。谁?正是西北六路经略使,带枢密副使衔,入内供奉官童贯是也。这位一手掌握大宋数十万西兵精锐的本朝第一武官,自从当日与高强达成协议之后,早就打起了亲自率军收复燕云地如意算盘,要知自打当年太宗折戟燕京城下之后,就定了一个规矩,若有人收复燕云,虽异姓亦得以封王。想想看,太监领兵收复故地,立功封王,这是何等的荣耀?作太监倘若能做到这份上,那当真是千古第一人,方称了童贯的平生大志了。
正是存了这个心思,童贯分外听不得和平收复燕云的提议,不打仗地话,他还立什么功劳?当即出班奏道:“官家圣明,想那辽国自五代时窃取燕云汉地,雄长北地垂二百年,国中精兵健马、钱粮米谷泰半皆仰赖此二州,燕云之地实为辽国国本所在,纵使国中大乱,又岂肯轻弃于人?郑左丞此言,实为难成,愚意不用刀兵,燕云必难收复。”
高强闻言,心中只是偷笑。郑居中这般说话,其实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目地就是引出童贯坚决用兵的主意来。要知道历史上大宋收复燕云,打的真是超等的如意算盘,还以为燕云之民盼望恢复如大旱之望云霓,王师一出白沟,自必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不费一镞一矢便能尽数收复故地。因此当时童贯出兵之时,朝廷根本就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赵给的旨意写的明白,命童贯“按兵巡边,晓谕燕民来投”。结果大军一到白沟边,迎面就是辽兵咬牙拼死的哀兵之师,大宋这支转战南北、抵挡西夏、平定方腊的精锐西军,就这么稀里糊涂吃了一个大败仗。说到底,这是政治的失败,并不是军事的失败。
“前车”之鉴,高强可不想重蹈覆辙,让“后人”来为他这个“后人”再来哀叹,是以便和郑居中商量好了,要这般引导朝议的走向。当时听了童贯出来反对,郑居中亦不以为意,笑道:“童枢密好气魄。既已得志西羌。还想北破契丹么?只是请官家细思,当年以太祖太宗之英武,彼时数十年纠合之百战精兵。与辽兵争夺数十年,尚且只能定下澶渊之盟,维持一个不胜不败之局,如今虽说辽势已衰,不复往日之强盛,我大宋却亦是承平日久。民不习兵,未有太祖太宗时那等精兵猛将,成败之数,殊难逆料。臣之愚见,还是须得设一个万全之法,否则的话,可不能为了一己名利,将我大宋国运都赌了这一铺。”
童贯气的咬牙切齿。却又不好反驳,难道说自己英明神武,强似太宗太祖?敢说这样话地人,多半也是太祖级别地人物了。比如现代那位蔑视“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一代伟人,童贯要是敢当着赵的面这般放言,只怕什么领兵立功从此再也休想,赵多半会立时命人赐他一杯御酒,来个杯酒释兵权2.0版。
正寻不到合适地言语反驳,却听一旁有人笑道:“郑相公
那交易所中消磨,敢是见多了有人将身家性命都扑在输了其状惨酷,以此方之国政,故而惟务谨慎么?”众人视之,却是当今右相梁士杰。
这位当日追随蔡京发迹的寒门学子,在蔡京退隐杭州之后,与高强紧密团结,才算是真正迈入了权力生涯的巅峰,如今他身兼右相和中书侍郎二职,政事大权操于一手,比之当日蔡京的地位也不相上下。不过和蔡京相比,梁士杰有一点好,他目下还只有五十岁不到,年富力强之时,正要在这大宋宰相的位子上作一番事业,因此也算是个敢于任事的官员了。
郑居中闻言亦笑道:“不瞒梁相公,某正有思于此。童枢密适才说当用刀兵,道理亦是不错地,只是胜负难料,等如是用我大宋国运去押了一铺,智者当不及此。”
童贯没好气地道:“然则以郑相公之见,当用何万全之策?莫非遣一介使者去向那辽主天祚称说,若不还我燕云,便要兴兵来攻,指望那辽主吓得魂不附体,乖乖奉上燕云故地?”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任是甚人也听的明白了。
—
郑居中仍旧笑意不减:“童枢密说笑了,想那燕云乃是辽国国本所在,如何肯弃?”
这一下连赵都听不下去了,说不能打的也是你,说必须要打的也是你,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还让不让人说话?“郑卿家,依你之见,如何才保得万全?”
见皇帝开口,郑居中尽管甚有圣眷,也不敢怠慢,施了一礼,方道:“官家圣明,臣适才所言之意,乃是以为这燕云之地,一来是辽国国本所在,不肯轻弃,必要用兵方可,二来此处非只汉民,乃是番汉杂处之地,我朝不易安抚。倘若一味用兵,激得群情激愤时,那燕地乃是强兵之地,寻常百姓亦能弯弓走马,纵使辽兵束手,我亦未必能安定此地。臣之愚见,若要收复燕云,须得多方着手,一则联络燕地豪杰,使其安集百姓,以待王师,二则整兵缮甲,伺机而发,以震慑宵小,安定燕地,三则胁迫契丹,只须有一个名分,那时我收取燕云,亦不算背盟,师出有名,为此大事。”
这话说来头头是道,其实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朝议早就定下的平燕策,枢密院照方抓药已经数年之久,哪里还等到现在?
童贯这下可抓着了机会,嗷嗷叫道:“郑相公,此乃旧有平燕之议,何必多言?今日所议的,须是如何着手收取燕云,临机决胜之事,郑相公不知兵事,无怪虑不及此。”
郑居中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童贯还当真是什么兵法大家,绝代神将了?要真是这样,为何去年臧底河城一役你临阵退缩,将一场功劳白白分了给种师道!若不是早已与高强商议好了,单凭你这一句话,我便不得轻饶了你!
当下按捺怒气,并不开口,当时有枢密使侯蒙出来打圆场:“文武二途本是各有专攻,二位相公所虑都不得算错了,各有侧重而已。愚意平燕之事,乃是系由枢密院总其事,高枢密一人执掌细务,此事当问高枢密,方为得人。”
赵这话便爱听了,当日这平燕策本来就是高强引人献上的,不问他问谁?忙道:“高小爱卿,可有以教我?”
高强见轮到自己出场了,忙出班施礼,向上道:“官家,臣适才深思列位相公之言,以之与心中所思相印证,只觉颇有所得,故而不曾启奏。今以臣之见,还是当以童相公所议为先,用兵为上。”
此言一出,童贯喜欢地几乎要跳了起来,不枉他一直鼎力支持高强诸般作为,这小衙内果然言而有信,眼看这收复燕云的大功是逃不过手掌心了!郑居中则作怏怏不乐状。
哪知高强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用兵是要用的,却有几桩难处。其一,得地须得人,燕地各族杂居,如今辽政舛乱,那汉民虽易招抚,契丹等族却不乐为宋臣,诸族混在一处,殊不易清理,若是贸然用兵,不免玉石俱焚,大失官家爱民之意。”
“其二,宋辽之间百年盟好,一旦破盟动兵,非但敌军有哀兵之势,对我大宋将士之士气亦未尝无损。如何要争一个出兵的名分,还需朝议多多斟酌。
其三,燕地百姓久习辽政,其税赋甚轻,即以盐法一项,燕民所食白盐便比大宋境内官盐便宜许多,倘若一旦尽改汉法,恐有扰民之嫌,若再有有心人从中挑拨,则燕地必乱,乱亦必久,其事难知。”这最后一点,还是在谈及辽东之事时说及辽国民生与大宋地区别,令高强生出的联想。
赵最信高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连连称是:“高小卿家思虑周详,想必已有定计?”
高强忙道:“官家容禀,臣思想再三,若要平燕,如今须得作几件事,其一,朝廷须得详查燕地百姓民生,定出他日安抚燕民之策,以便王师北上之时,用以宣抚燕民;其二,以固我盟好,援助邻邦为名,遣使吊辽之乱,乘势提出收回燕云之意。”
郑居中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自己又有台词了,忙道:“高枢密,敢是以为那辽主会轻弃燕云不成?”
“非也,我意此议必然不成!”高强洒然道:“然而此议虽不成,我之固盟结好之意已献至辽主面前,他如今正挠于女真作乱,唯恐我大宋趁机攻伐于他,见此如何不喜?即便燕云不割,亦必当设法结好于我,如重议宋辽岁币。我既得此,物议必难责我败盟,而燕民悉知我大宋结好之意,其戒心必解,大利我日后收复燕云。”说白了,这就是装好人,拿好处,后来就算翻脸,也是作足了面子功夫。
童贯哈哈笑道:“高枢密说地妙啊,果然是妙计!这其三么,臣亦得之,揣测高枢密之意,大抵便是整军经武,秣马厉兵,待时机成熟之时,一举而下燕云,而后分其地而守之,是也不是?”
高强笑道:“童枢密究竟是知兵之人,这兵事上头大是来得。不错,说到最后,辽人乃是北地异族,不讲仁义忠恕之道的,这燕云要想收复,终究还是要打的,若是兵力不足,就算辽人双手奉上,恐怕我亦难能镇服燕地豪杰,更不用说震慑辽国兵马了。”
赵听了半天,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皱眉道:“高卿家,说到现在,你可还是没说出,我大宋若要收复燕云,目下当作何举措?终不成只是自家经营,坐等时机?”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7:57 本章字数:4743
有昏君,下有奸臣啊……高强心中不由得感叹,话都了,倘若赵是个能任事的皇帝,早该知所取舍,偏偏他还没弄清楚到底要作什么,看样子虽然早就制定了收复燕云的策略,赵多半还是处于三分钟热度的状态,说起的时候豪情满怀,转脸就丢在脑后,根本没有在这件大事上认真下功夫作功课,好似做成这样一件大事完全是进言的臣子的责任。这位皇帝或许并不呆傻昏庸,然而却缺乏做成一件事最重要的品质——专注,勤奋。有这样的皇帝在上,也就难怪下面的人要钻空子捞好处了,历史上徽宗朝弄出那么多奸臣来,盖肇因于此。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样的皇帝,只怕我高强也未必能如此得志,旁人眼中我又何尝不是从这昏君那里得到了最大利益的奸臣一名?罢了,旁人的眼光原本就顾不得许多,要干大事更加不可听人言,算你皇帝运气好,本衙内的不来和你计较!”心里嘀咕着,高强向上道:
“官家容禀,臣正要说及此项。适才所言,这收复燕云终究还是要动刀兵,因此须得筹措军资,整练兵士,选拔将校,逐次将大军调往北地边疆,枕戈待旦,料想一二年之内便用得上了。”
说到这里,赵终究不是脑残儿,也晓得动兵是要花大钱的,忙问:“高小卿家,但不知须多少兵马,所费钱粮几何,左藏可能支吾?”
“官家。枢密各房察探北地情形甚明。亦曾多方筹谋,统算起来,这一役若是情况最坏时。须得三十万兵马方可,军资粮草一年之费两千万贯,激赏钱帛犹未计算在内。”得出这个数字,经过了枢密院参议司大量的工作,这还是整个后勤系统都已经基本纳入参议司轨道的前提下,若果还是象原先那样。后勤补给统统交给各地官司分摊转运,由此带来地夫役征发和转运费用可以将这个数字翻两个跟头上去!
饶是如此,赵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两千万贯只是在宋辽边境维持三十万野战部队一年地费用而已,所谓的激赏钱帛,指的是一旦作战获胜之后,要给兵将们发放地赏格。须知宋朝是我国古代极少数采用纯粹募兵制度的国家,职业化军队带来的后果就是军费惊人。这赏格更是定的甚高,当初童贯和王厚征青唐得胜后,军中光是获赐五两重金碗的士卒就不下两千人,总计一次激赏就花掉了一百多万贯。要知道那次动用的兵力只有十几万人,比高强所说地三十万少了一倍也不止。
谈到钱粮了。赵眼光就望梁士杰,这位大宋臣僚魁首人物赶忙出班道:“官家勿忧,比年国中安泰,各地常平仓、广惠仓都已储满,计点京师与两河各路积贮,羡余不下四千万贯,足支大军两年有余。只是有一桩事不易办,如今大军粮草军资悉由枢密院参议司调度,然而适才所言之钱粮皆积存于州府藏库。自来两府不相统属,参议司若要调运粮草钱帛,多有不便,臣伏请官家降下指挥,诏中书与参议司联署札子,将合用钱粮军资调至参议司名下,以备军前支用。今可先支两千万贯,若再需用,则由参议司将钱粮调拨支给情状具陈中书,而后再行调给。”
他这里说的是一个帐户问题,要知道大宋正常渠道的经济还是掌控在各地州府手中,而他所提及的各地积贮,有的甚至是从神宗时熙丰变法就存下的,这些物资帐面上都有,不过分散各处不易调运,况且到底现在还有多少能用的,亦无法知晓,故此须得从帐面上划到参议司名下,而后经过重新计点,方可转运到军前。
赵乃是艺术家脑子,对于算帐这类事情天生就兴趣缺缺,哪里耐烦听?挥手命中书草诏,待符宝郎用玺之后施行便可。梁士杰跟着又奏称:“官家,尚有一桩大事,不但有利于恢复燕云,于河朔诸路亦有莫大益处,便是前年那黄河都水使者孟昌龄献计,于滑州、通利军之间大伾山建立永远浮桥一事,经年堪察,今已万事具备,只等朝廷拨下钱粮,今冬征发民夫动工,一季之功便可成就,从此大河可变通途,省却河朔诸路役费不计其数。”
高强对这事也曾听说过,却所知不详,一面低声问旁边记录的翰林学士叶梦得,原来滑州之地有座大伾山,黄河在此地东回西转,折了几十里地一个大弯子才又向东流。前年蔡京还在任上时,有黄河都水使者孟昌龄献计,打通大伾山和其南北两座小山之间的通道,引导河水流过,就利用山石作基础,打入铁链栓系浮桥,可以建立起一座永久性的浮桥。
高强听罢,大感有趣,倒不是为了别的,提到浮桥,他就想起儿时所学地一篇课文来,说的是开封附近发现一尊宋代地铁牛,重达数千斤,功用就是用来栓系浮桥的铁链,小时候学这篇课文时,高强就对先民们的生产能力大加景仰。现在听到的这个计划比之铁牛浮桥又大胆了许多,竟是要直接用山峰来代替铁牛了。要怎样的社会生产发展,才能让当时的人具有这样的气魄?
他俩这边窃窃私语时,宰执们已经对这个问题争论了几个来回,何执中老成持重,生怕这么大的工程难以兴办,一旦事败,那可是要死人的,死的还不止一个两个,那民夫动辄都是十万计的,搞不好激起民变都有可能,况且现在正要商议对辽用兵之事,在在须钱,哪里有经费来兴建这样一座浮桥?梁士杰和郑居中据理力争,双方谁都不肯退让,在大殿上打起了口水战。
赵听了气闷,晃眼见高强和叶梦得在那里讲私话。龙心微有不悦。道:“高小卿家,叶卿家,若有甚言语。何不说与朕听?”
高强见皇帝发话,晓得不好,自己上学时在台下说点悄悄话,那老师都是要不高兴的,如今落到皇帝头上,亦是一般。赶紧奏道:“官家容禀。臣事先不知此事,故而要向叶翰林询问端详,以备回复圣听。今听了列位相公言语,臣问过叶翰林,这浮桥工费,约须一百三十万贯,确为大役,何相公谋国老成。自然谨严,亦是不差的。”
何执中听高强居然赞同自己,和两个死党梁士杰和郑居中唱反调,一时颇为意外。哪里晓得高强还没说完哩!“只是臣适才思及一事。那平燕之役,须得调大军往两河。天下钱粮源源不绝,都要渡黄河北上,所列钱粮军资中,这转输运费亦是不赀。若
一座永久浮桥,则大军粮饷转输费用省却十倍也还不却之运费,较诸造桥所需,一进一出,倒还是省却许多。因此上,臣以为这浮桥当造,惟须详加计议,务必万全,不但桥要造成,这大河改道万一泛溢成灾,殃及百姓,反为不美。”
—
何执中这才了然,敢情说到最后,还是赞同修浮桥地!不过高强说地算是持中之论,何执中人老血衰,也不来置这等闲气,一笑作罢。
梁士杰听了也觉有理,当即请了圣谕,将那孟昌龄宣上殿来议事。功夫不大,只见黄门引着一员官上殿来,那官儿其貌不扬,手里捧着一个黄缎子盖着的物事,小心翼翼地,也不知是什么。
山呼舞蹈已毕,那孟昌龄站起身来,揭开黄缎子,高强一看,倒象是个当代某著名相声演员的脑袋,有山有水有河流,心中了然,这必是孟昌龄所搭建地模型了,看这架势,倒是个干实事的技术官员样子。
果然孟昌龄指手画脚,将如何搭建浮桥一事解说一遍,其实这时代科学体系本来就不完备,殿上又大多是读圣贤书的,对于理科知识近乎白痴,能有谁听懂了?好在还有一个高强在,他自然不懂什么水利,也不敢不懂装懂,只是听了半天,忽然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三峡水坝施工的场面来,便笑道:“这如何开挖新河道,孟使者精通此道,自然不须我等置喙。不过本相看这黄河水流,原本曲折蜿蜒,绕山而过,一旦穿山直行,纵使分作两股,亦当湍急异常,下流河道不曾经过这般急流,恐怕有些堤防失修之处有泛溢之险吧?以我愚见,这滑州与梁山泊相去不过百里,又有许多港汊可通,不如命人疏浚河道,直通梁山泊,一旦河水湍急猛暴,便导入此道,注入梁山泊,以分水势,使者意下如何?”
孟昌龄遽然而惊,对着模型又看了半天,头也不抬就连声道:“有理,有理!这么一来,不但免了下流河防溃决之患,连浮桥自身所受水力亦可减去良多,高相公真乃高见也!”
高强忍笑,斜眼看看老爹,亦是一脸忍俊不禁,显然都对于这个“高相公的高见”很有些莞尔之意。一旁张克公又提出这么一来,工费更增,梁士杰却道不然,既然这新开挖地导流河道能有利于下流河防,那就是省了明年整治河工的经费,也不算多花钱了。
计议定当,赵甚喜,便命梁士杰差人提举其事,调拨钱粮,克期必成。孟昌龄告退之后,群臣争相道贺,内中高强又随手剽窃了一句主席诗词:“恭喜官家,这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真乃不世之功也!有了此桥,南北物力转输更易,收复燕云又多了几分便利,可见上天有意匡助官家成此大功,故而降下此桥来。”
赵听了心中甚是喜欢,洋洋自得了好一阵子,殿上议题才回到燕云策略上来。按照高强的估计,历史上北宋为了收复燕云,征收免夫钱六千万贯,这些钱其实大多落入了当时宰相王甫等上下官吏的手中,以至于到最后连帐目都得放一把火烧了,以免被人审计出问题来。何况当时又是刚刚经过方腊之乱,东南残破,这么算起来,其实以北宋的物力状况,只要理财得当,收复燕云并不会导致财政崩溃。如今有了这道浮桥,再加上黄河和海道的运输便利,他对于后勤保障又多了几分信心。实在不行的话,那不是还可以发行国债嘛?
军费大致讲完,赵已经有些倦了,等童贯又要说及军事部署时,这位艺术家皇帝老大的不耐烦:“兵事操于枢府,诸卿斟酌便是,不必劳朕左顾了。”反正当皇帝有这好处,把担子一扔就算完事,要是将来打了败仗,大不了把负责地官员砍头了事,反正当时人心目中,天子都是圣明的,有坏事总是臣子们所为,没看那梁山泊上宋江只要强调天子是圣明的,人家就夸他忠义么?
草草了事,正要退朝,张克公忽然奏道:“官家,适才说及要遣使辽国,以示盟好,这使者还须将我朝欲恢复燕云之意申明辽国,如此重任,非等闲可办,究竟何人可使,须请官家圣裁。”
赵一怔,问道:“既有辽使来贺天宁节,我大宋遣使报聘,亦属寻常,正言、翰林、直学士,任官皆可,何必特问?张右丞遮莫有甚主张?”
张克公正色道:“官家,此次奉使不比寻常报聘,乃是为我大宋出使,与辽主议及燕云汉地归属,如此重任,岂是两制官所能办来?况且北地兵乱,道路不靖,使者若非豪俊之士,万一遭际叵测,丧身事小,辱国势大,岂可不慎之?臣以为,当命一谋国重臣,熟习燕云诸事,能便宜行事者行之,尤以曾奉使北疆之人为上……”
高强听到这里,大吃一惊,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所谓谋国重臣,无非宰执而已,宰执中虽说曾奉使北疆之人占了大半,但是说到熟悉燕云诸事,能定方略者,除了他高强还有何人?可是啊可是,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明白地很,女真如今两战得胜,按照历史上的发展,转年来那阿骨打多半就要称帝建国,大举围攻黄龙府,跟着就是辽帝天祚御驾亲征了,北疆从此打成一锅粥,乱地无法想象。这样的局面,你叫我去当使者和天祚谈判,你张克公莫非是有意陷害于我?***我也没得罪你吧!
顾不上计较这些,赶忙想要插话,哪知赵这次不晓得吃了什么药,大概是赶着下朝到后宫去画画吧,还没等高强插话转,金口已然开了:“卿家所言极是,如此说来,高小卿家亦曾出使北辽,更曾多番亲临战阵,北地虽有兵灾,谅来不致为难高小卿家。高小卿家,你可愿走上这一遭?”
高强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来,上次不过是几百马贼行刺,他已然险些丢了性命,还是曾索索以身相代才能幸免,这次可不同寻常,北疆何止是马贼作乱,早就遍地烽烟,他这么明显的大目标要是去了北疆,能不能见到天祚帝都是个未知数啊!
只是当着皇帝的面,话却不能这么说。这皇帝既然点到你头上,就算语气再怎么委婉,那也是金口玉言的级别,若是听你高强诸多言语,皇帝是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的,叫你去你不去,那就是不忠啊!这,这便如何是好?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19:05 本章字数:4714
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看高强有可能以身犯爹的太尉高俅可就不答应了。虽说大宋文尊武卑,他这个三衙太尉坐在一堆宰执大臣中间都算是最小的一个官,可赵能放心把三衙军权交到他手里,终徽宗朝二十余年不改,对这位一代“高脚”太尉的宠信可算是非比寻常。
当下不待高强回话,高俅赶紧出班奏道:“官家圣明,前次大观初年犬子奉使出塞,道遇马贼行凶,犬子与大队失散,险遭不测,前车可鉴。今诚为王事,固然不当顾恤一身安危,然而比年筹划燕云诸事,犬子皆主其谋,若是一旦离了枢府,国朝恢复燕云的大计顿失干城,臣虽愚钝,亦窃以为不妥,祈官家三思。”
若是旁人来拦着赵的话头给高强说情,皇帝陛下势必要大大不快,不过这话换了高俅来说,那就又不一般,首先这高俅久蒙赵宠信,平日出游时都是言笑不禁的,赵就算被拦了话头,心里也没多少不痛快;其次高俅和高强之间又是父子至亲,孝之道乃是旧时国家大道,连国法都要讲究“至亲不告的”,他这么出来求情,也是情有可原。
赵见高俅这般说法,倒似有理,高强一手献上平燕策,又一直掌控大局,出使辽国启动谈判这件事固然重要,却不见得非要高强亲出方可吧?
圣心稍有犹豫,高强就看出来了,赶紧上前表决心。口口声声说到但凭圣裁。不恤己身,言语中却又显得三分委屈。赵原本仰仗他处甚多,耳朵根子又是软的。于是话锋一转,便问高强:“卿家公忠体国,不顾一己安危,朕心甚慰。如今用兵在即,枢府中燕云大事皆是你一手掌管,须臾也离不得。这出使北疆可使别个重臣罢了。”
别个重臣,谁去?童贯第一个就把头缩了回去,余人也都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皇帝眼光射来只当他清风拂山冈,明月照大江。高强这回可乐得轻松了,把自己摘出来以后,头脑也恢复了冷静:张克公说这出使不比寻常。倒也不算说错了,须知既然是把胁取燕云作为策略,那么谈判人选就该慎重行事,这一次出使看似寻常。其实就是走出了向辽国提出关于燕云领土要求的第一步,也是自己收复燕云大略地一个必要部分。
倘若他是意气用事地人。这时干脆把这事往张克公的头上一推,送他进这虎口里去,也算给刚才加速的那几百下心跳出出气。不过共事时间虽然不长,张克公这人倒算是公允坦荡,举荐高强出使也称得上“得人”,高强倒不认为他是存了什么私心,因此也不想乘机报复了。
当时眼光在殿中乱转,就看到一个人,高强心中一动,忙向上道:“官家,臣保举一人,可当此重任。”
赵刚刚问出话来,殿中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皇帝僵在当场,这坐蜡地滋味可不大好受,正所谓板荡见忠臣,高强这时候出来为皇帝解围,究竟是心腹之臣,不比寻常啊!赵官家心头大喜,忙问道:“卿家所荐,必是能臣,不知是哪位卿家?”
高强把手一比:“翰林叶学士,文章华采,博雅贤良,使于他国必不辱使命。叶学士当日与臣一同出使,亦知北国情事,此番又不曾动那刀兵,以叶学士这等博雅君子出使,必可申明我大宋盟好之意,那辽主纵使目下不允,亦当不生恶念,于我恢复大计大大有利。”
叶梦得心中叫苦,他可没有高强的好命,有个能在这时候这场合说得上话的老爹,眼看这殿上没有哪个人能为了他来和高强对扛,官家的眼光已经饱含欣喜和期待地射了过来,当此境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死,还不如死个漂亮的光棍的。
当下叶梦得硬着头皮离了起居注地几案,来到赵面前跪拜,口称:“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情愿为我大宋走上这一遭。”
赵见状大喜,当即准奏,命叶梦得为贺辽国正旦使,率使团克日出塞,与辽国归国使团同行,去到北国之后投递国书,申明愿意相帮援手平灭女真,以及对燕云的领土要求。具体方略,由枢密院掌管燕云事的副使高强面授机宜。
下的朝来,到了枢密院,觑得左右无人,叶梦得一把揪住高强,咬牙道:“高相公,高枢密!我须不曾有负于你,八年来为你担了多少干系,将那蔡京身边的消息传递于你,却不料如今兔死狗烹,落到如此下场,你,你好!”
高强任由他揪着,脸上仍旧笑眯眯的:“叶世叔少安毋躁,听小侄将个中利害一一剖析分明,你才晓得我到底是害你还是助你。”叶梦得亲眼见他从当日一个两手空空的少年衙内,几年间一步一步做到枢密使高位,已然骑到了自己头上,连蔡京这样的政坛巨子都被他斗倒,心中对高强委实有几分戒惧,若不是这次逼地急了,他也不会这般失态。
既然见高强这般说,他也只得暂且按捺住心气,将手一丢,吐气道:“你说,你说!”
“叶世叔,你这几年来着实为小侄出力不少,可小侄也不曾有负于你,想那蔡京身边多少心腹臣僚,那强家兄弟之宠便不下于你,倘若你不借小侄之力,可能在这几年中做到翰林学士知制诰?这位子你须清楚,本朝宰执泰半出自两制官,过得几年宰执有缺,小侄汲引你入那宰府一席之地,亦属寻常尔!”
话说的不错,可是今番去往北地,若是丢了性命,哪里还有什么锦竹前程?叶梦得气鼓鼓地,话也不肯说。高强看看他,复又笑道:“叶世叔。适才朝堂上你也听官家说了。今番出使不比寻常,那是收复燕云大计的一部分。本朝太宗有约,凡收复燕云者。虽异姓亦得以封王,你纵然不能领兵出征夺那封王之功,这折冲樽俎的功劳也是非同小可,将来大功成就,不但宰府有你地位置,身后更可青史留名。岂非美事?”
叶梦得又哪里不晓得这中间地好处?倘若是陆谦宋江之类地人,高强有这样的机会给他们地话,二话不说就挺身而上了,富贵险中求嘛!只是叶梦得是学者,是官僚,却不是亡命徒,这等拿性命去搏富贵的勾当,他想想也要腿软。叹气道:“贤侄,你这般说话,我亦不是不知,只是……”
“休要作态了。叶世叔,我来说与你听。此行看
,实则却是泰山之安,若不是小侄重任在身不可轻出上这一遭哩!”为了给他打气,高强不得不稍微夸大一点言辞。其实他之所以不能轻出,实在是眼下他的重要性已经达到了一身系天下安危的程度,但凡有一个万一,如许贯忠和燕青这等人,都是看在他的面上才出来做事,不肯为朝廷效力的,只要他不在了,不用旁人来打,大宋自己就要先乱作一团。
“叶世叔,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纵使那辽主不肯委弃燕云于我,至多掷还国书,遣送来使回国,断不能为难于你。须知目下女真兵兴,其锋正锐,辽国形势危殆之极,当此时机,他万万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再来开罪我大宋。”实则下面还有半句话,目下两国仍有盟好,大宋要收复燕云只愁师出无名,要是天祚真地把叶梦得给砍了,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开战好借口了!为了避免过分刺激到叶梦得,高强也就不打算说出来了。
叶梦得听见高强这般说,也觉有理,却还是不大放心,又问道:“贤侄这般说话,倒也有理,只是那辽国目下烽烟处处,前次其国中尚未大乱时,便有马贼袭我使团,如今更不消说了。如何保得我平安?”
高强笑道:“前次出于不意,也是小侄时乖运,才有那番惊吓。今次则不同,我枢密院细作遍于辽境,多有那世家豪俊暗中交结我大宋,只消我命人传了消息出去,一路上自有人暗中照拂使团,担保万无一失。”
叶梦得听到这里,心中已安了八成,只是一时还不能点头罢了,高强见火候差不多了,门外唤了一个人进来,叶梦得看时几乎失笑,见此人其貌不扬,两撇老鼠须,一张三角脸,当真是贼眉鼠眼。
高强见他情状,晓得他看不上时迁的卖相,忙正色道:“叶世叔,你休要小觑于他,此人机警过人,身负奇术,行走江湖多历风浪,也曾去往北地游历,我命他跟在世叔身边,以便知会北地豪士相帮世叔。再从军中择一百壮士与世叔同行,皆为上山擒虎,下水斩蛟的猛士,这可放心了吧?”
叶梦得放心是不会全然放心的,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说的书生没胆,就算高强一万个保险,他该害怕还是要害怕。只是书生也是有眼色的,圣旨下了,高强又用了这许多功夫,其势不去不行,怕有何用?只得叹一口气,认命了事,还得谢谢高强这般为他着想。
—
高强见他肯去,也是喜欢,命时迁上前见过了叶梦得,跟着就说及此去所应持的策略,也无非就是投递国书,过过场面而已,当然万一啊,也就是万一,辽国真这么没种,当真就愿意就此展开交还燕云地谈判了,叶梦得就得赶紧传回消息来,双方当在燕京正式开始谈判。总得来说,也就是一个使者要干的活了。
听罢,叶梦得这颗心才算落到肚子里,便谢过了高强,回转家门去置办行装,顺便交代一下家人了。这厢送走了叶梦得,高强拉过时迁,才算把实底给交了,开头一句话就把时迁差点吓了个跟头:“时小哥,此去可未必太平,辽国大有政变之危,算起来也就在今年年尾而已。”
时迁是作贼出身的,有道是做贼心虚,也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闯将,一听说自己要去地真是个狼窝虎口,立时脸色就变了:“衙内,这这这,小人窜房越脊倒是拿手,拳棒上头可不大来得,常胜军中多有勇将,这个……”口里说着,脚底下就慢慢往外溜。
高强一把拉住,笑骂道:“当日杭州朱缅都监府,京师太师府,那也是虎穴刀山,你却如履平地一般,如今怎么却软了?遮莫是近日过的太舒坦,把骨头都酥软了?你这是随使团出使,带不得大军,纵使有万夫不敌之勇,到了北地也是众寡不敌,此行斗智不斗力,故而用得着你。”
时迁见这般说,情知却不过,只得笑道:“衙内既然差小人去,必不能是送死地,小人愿闻衙内妙计。”
高强大笑,这偷儿实在有趣,耍滑头都耍的搞笑的紧。便道:“这个自然,凡一心追随我高强的,都叫他称心如意,得享荣华,本衙内几曾害过人来?今番辽国要政变之人,乃是一个名唤耶律余睹的,官居辽国御营皮室副都统。”
将余睹的政变打算说了一遍之后,吩咐时迁道:“你到彼处,便须向余睹说明你是我身边心腹,旁的话语却不可多说。投递国书之后,料想辽国必定争论不休,有些时日不能定夺,你等谨守馆驿,不可轻出,以免生事,更不可与余睹一方有甚勾连,以免落人口实。待得余睹起事之后,若然成事,尔等便与余睹申明前约,而后反报朝廷,料想他亦不能留难于你等。”
“若是不成?”这个要紧,时迁赶紧接口问。
高强道:“若是不成,余睹一党必然大受牵连,辽国有一场内乱,有女真在一旁虎视,举国瓦解就在眼前。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尔等切不可久留,宁可向辽主虚与委蛇,也要尽速南返。倘若见事不可为,可与叶学士弃了使节,乔装南返,却不必学那苏武,守着使节等死,尔等未必有他的运气,十九年后还能回转中原。”
苏武牧羊的故事,时迁就算没读过什么书,耳朵里也听见过,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要是当真被留在塞北十九年,那可比死了还难受。赶紧应承了:“衙内望安,小人随石三爷奔走多年,这北地侦谍亦有所知,这进退之路自然理会得。”
高强心中好笑,作贼的第一要务就是看准了进退道路,预留后手,这逃命的勾当,有几个人能胜过时迁了?要不然派你过去干吗!“甚好,总而言之,只须递了国书,便静观其变,一旦乱起,保命全身为上。若是燕京路绝,可向女真边境跑,到了彼处凭秀字令牌,可说是南朝商队来打前站的,我与女真有前约,他必当助你从东道南返,进了盖州、复州,那就是咱们的天下,到时候可从海道归国,切切。”
时迁一一记下,见高强没什么话说了,忽然道:“衙内,此去塞北,诸事难测,说不得还有恃力强行的时候,小人斗胆,要请衙内派一员猛将同行,以策万全。”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0:00 本章字数:5588
一员猛将同行?倒也说的是,此去诸事难以逆料,这余,勇力却嫌不足,到现在打架时也只能耍着折铁单刀充充样子,真要动起手来,高强都能打的赢他了。
只是派谁合适?高强手头猛将自然是有的,好比史文恭,栾廷玉,关胜,索超,那都是豪勇之士,只是高强素来没有浪费人才的习惯,这些人目下有的在辽东开辟疆土,有的在常胜军中带兵,一时间如何能抽的出来,去往北地公干?这可有些难了。
“你且说说,想要何人同行?”瞥见时迁在一旁眼珠骨碌乱转,高强暗骂自己多操心,这小子既然提出来了,必定有了腹案,叫他自己点人头不就成了。
时迁陪笑道:“衙内,小人当日在大名府相帮着衙内操练河北诸军,曾见有一个汝州来投军的弓手,唤作牛皋,此人武勇过人,为人亦宽厚大度,小人与他也曾见了几面,看他颇通兵法,迥非寻常武夫可比,所带兵士亦称骁勇,故而留意上了。今可请衙内拨他来与小人一同北上,就用他帐下那百来兵士一同前往,使唤起来却也如意。”
高强听罢,失笑道:“你这厮,倒打的好算盘,要调我身边一员大将去!也罢,原本就打算用百来兵士与你使团同行,就命牛皋率本部与你等一同北上便是。此人见在大名府大营中,待我这里枢府行了文书去,你等就在大名府汇合,而后同行便是。”牛皋自从在大名府投了高强之后。领着他那一百来同乡都在高强的牙兵中操练。见充一个都头,高强见他武艺精熟,人又大度。甚是喜爱,几次想要调他去军中作指挥,牛皋却不肯去,推说不曾立功,平白升迁众心不服,坏了规矩连累相公不好治军。实则是他心存报答高强之念,不肯离开高强身边。高强说了几次,见其意甚诚,也就不为己甚了,如今若趁着这个机会,让牛皋立下功劳,回来连升三级也是有的。
时迁见高强允可,欢天喜地。告辞了自去,他那里多地是江湖上地手段,北地的细作,也须得用心整理出来。以备缓急联络之用。
因为要赶着和辽国归国的使节团一同出塞,这大宋地使节便时间迫促。只过了两日,圣旨便下了,叶梦得领了国书,挥泪别了家人亲朋,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渡黄河北上,到了大名府再加入了牛皋所部一百来兵士,与辽国使团一同循着黄河乘船北上,出使去了。
这边高强在枢密院督着种师道等参议司官吏,与梁士杰的中书和户部大小官员在那里弄帐簿,和一堆年纪大过他高强两轮的故纸堆奋战不已,等到帐目清理出来,又命参议们分赴各地点检数目,而后方能制定后勤计划,忙的不亦乐乎。好在有一帮识文断字的参议们做事,大面上也有种师道把关,高强只是抄着膀子当监工,偶尔吩咐人弄点加餐消夜什么地,自家还算轻松惬意。
烦人的事当然也是有的,眼看要用兵燕云了,虽说还不晓得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然而这用兵须得先做好准备,那童贯便几乎天天都要跑过来,拉着高强商议方略。其实这两位都是半瓶子醋,依着高强的心思,直接交给参议司去搞就完事了,你童贯瞎起什么劲?后来闹了半天,兜了几个大***,高强总算是听明白了童贯的意思,敢情他自己在家算算,收复燕云计划动用兵力三十万,高强在大名府和独龙岗统共也就练了十万多兵,差着老大一个口子,那不得从西北调兵?如今和西夏重新定了和约,西北这百年的仗打下来,禁军厢兵土兵弓箭手还有番兵,加起来屯了足足有将近五十万兵,内中能调出来机动的不下二十万,势必要调到河东和河北准备北上作战了。
要是往日,童贯深受赵的宠信,总领西北六路经略,军权抓地牢牢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调兵之事。可臧底河城一役,他畏敌避战,远远躲到了萧关去,结果高强举荐了种师道为将,又经由参议司调集兵马,一战功成,这之后童贯在西北军中的威信便大大降低了,虽然仍旧领六路经略,可各部如今都吃着参议司送来的补给,自也须遵照参议司地军令行事,童贯再也不能象以往那样在西北一手遮天,每思及此,童贯总是悔之不及。
若是旁人,他童贯势必要设法整倒了,才能出这口气,只是高强去年把蔡京给扳倒之后,童贯这才起了惧意,要知当初蔡京初次从杭州入相时,就是走的童贯地路子,蔡京有多少斤两,童贯是最清楚不过了。高强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能把蔡京打的不能翻身,如今借着收复燕云的事权,和梁士杰、郑居中三人联手,朝政渐渐都被这一党把持了,童贯再怎么得赵宠信,他的手终究不能伸到外朝来,如何能与高强内外逢源相比?再说了,他高强在内苑还有梁师成这个大铛头相帮,无论斗哪条路,童贯自问也不是高强的对手。
好在当日二人约定,要将这收复燕云的大功留给童贯,看高强总算没有违约的打算,童贯自
极一点,用他自己的亲信兵马来收复燕云,这才是把己手里了。
这一日,高强正和种师道在那里翻账本,又听人报童贯来到,不自觉地就啧了一声。种师道这几日也见了来,晓得高强不胜其烦,笑道:“此前相公无以应对童节帅者,乃是因大略未定,这时候若是就让童节帅集结大军,未免虚耗钱粮,更会打草惊蛇罢?只是眼看北地大战将起,预作节略也是应当,下官前日拟了一个条陈,便是关于西北调兵之事。相公可拿去看看。若是使得,便可以此交付童节帅施行。”
高强大讶,种师道是什么人?出身将门。生长行伍,连自己的师父鲁智深都是他的老部下,论起打仗地事,当世或许有人比他更有才华,却很难有人比他更稳重地了,他虽然只说是自己拟了个条陈。可既然拿出来让他给童贯,那必定是有相当把握的了。
忙接过来匆匆浏览一遍,刚刚看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童贯原是走的熟了地,不待高强出迎已然到了厅中,大家拱手为礼,套话又说一遍。
高强应酬两句,一面脑子里转着种师道那条陈上的内容。想想并无不当,便向童贯道:“承节帅连日垂顾,下官惶恐,已督领参议司日夜筹谋。定下西北调兵大略,今便请节帅斧正一二。”说着将那条陈递了过去。
童贯闻言大喜。忙接过来细看。原来种师道这几日细思之下,当初高强和童贯说的先燕云后西夏,重兵放在东线,那是不会错了。然而这河东路北面就是云中府,也就是燕云十六州的山后之地,东面越太行山就可以侧击燕京,西面则凭借折家将所据守的麟州、府州、岚军等地扼守西夏东进的道路,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倘若这里无所作为,被辽兵联结西夏从此实施反击地话,北伐燕云的东路大军侧翼无疑将处于被迂回的危险境地。当日太宗收复燕云之役,也是三路齐发,足见此处的重要性。
“燕京地势,坐北面南,据燕山之险俯视河北,如坐堂庑而视庭院,我军北伐则为仰攻,地势殊为不利,此所以太宗两伐燕云皆不得志之故。故而若欲取燕云,必由他路出其侧后,分其兵势,而后方可,河东之重,由此可观。今虽军略未定,然燕京地势与二百年前无异,今当先集精兵十万于河东一路,修葺城道路,积贮粮草军械战具,以备不测。”
“河东一路,久不习兵,除麟州折家军马之外,多不堪用,故而宜就漉延、泾原,环庆三路调遣番汉兵马,先往河东驻泊,就便熟习道路山峦,操练兵将,以待军兴之时。此处近邻西北诸路,人情相近易安,西兵住此,虽日久亦不虞师老,故而虽大略未定,此一路兵亦可先动。”
童贯看罢,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高枢密筹之极当!如此,某愿即日返回西北,先集兵泾原等三路,拣选士马,往彼河东择地驻泊,还望枢府这里安排大军营盘粮秣,解我后顾之忧。”
高强应道:“这个自然,节帅勿忧,那河东一路自来富庶,钱粮甚广,纵然是骤添十万大军,谅也支吾得来,倘有不足,我这里参议司亦当转输无碍。只是节帅到彼,若麾下将帅欲往太行雁门等处察探形势,指画方略,我这里亦当遣些熟习北地之人引导指点。”
“使得,使得!”童贯虽然是个半调子,到底久在军中,还不是那种纯粹纸上谈兵之辈,这十万大军到了陌生地方,要是没有一段时间熟悉环境,一旦出塞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还谈什么攻杀战守?这枢密院在宋朝也担任军事情报工作,又在高强的主持下连年打探北地情报,联络豪杰之士,有他们派人引领的话,自然事半功倍了。
当下商议定当,童贯欣然起身告辞,要讨圣旨回西北调兵去了。高强和种师道送到门外,拱手而别,而后反身回来坐定。高强拿起那条陈来看,越看越觉得有味道,虽然只是略微涉及到平燕策略,但却可以看出,种师道对于收复燕云的军事问题已经下了许多功夫,包括对一百多年前宋辽围绕燕云的反复争夺,历次战守,都用心研究过了。
沉吟片刻,高强便道:“种承旨,我见这条陈上说,攻打燕京乃是仰攻,地势不利,须得侧出其后,分其兵势,而后方可。承旨将家才俊,既然言及此处,想必有了全盘方略,今何不试言一二?”
种师道照例要推辞一下,俄尔才道:“下官自从得知相公献策平燕,便深觉此事难能,我大宋北有辽,西有夏,二寇常联手夹攻,彼此勾结,故此我欲平辽,先须灭燕。盖辽大而燕小。先易而后难,此乃用兵常道。然而区区西贼,百年跳梁难解。于此若欲平燕,窃以为不可。”
“然而其后几事迭出,下官却看到了以往不曾想及之处。先是北地情形源源报来,辽国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往日强盛,这是其一;二则西贼与我大宋拒战百年。大宋固然深以为患,西夏国小民贫,其势更加不堪,若得休
,诚为其愿,臧底河城一战得胜。而后便息兵罢战,与辽为援,断了辽国一臂,这是其二。”
“其三呢,便是相公趁女真起兵,辽东大乱之际。遣兵跨海入辽,联结当地豪士。大举起事,这又是一着奇兵。适才下官这条陈上说地明白,燕京仰攻甚难。侧击则可,然而彼处左临大海。右面太行。敌军守此,可不烦旁顾。并力南向,其势易守难攻。即便是出河东绕道攻其侧后,也须防敌联结西夏邀击我军背后,故此下官常以为忧。然而辽东一乱,倘若我兵能有数万之众从此西进,攻克榆关天险,则我东路主力可以从沧州境内沿黄河西上,使敌首尾难顾,只能坐守待毙,平燕之计,至此方现出胜算来。”
种师道说到这里,向高强拱了拱手,道:“相公这一招跨海进兵,可谓反客为主之计,趁着辽国内乱之际,将原本为敌后方的辽东之地,翻作我汉家进兵之阶,实乃神来之笔也!想当初高梁之败,我兵本不惧辽骑冲突,只是诸将欲分西路潘美之功,催兵急进,被敌将耶律休哥诱使深入,而后游骑绝粮道,我兵绝粮而败。彼时若能有一只兵从榆关南下,出耶律休哥之后,则耶律休哥虽是契丹良将,亦难以再从容应对,南北受击之下,亦惟有坐困燕京城中待援而已。此时那西路潘美一军亦当从居庸关东进燕京,三路回师燕京城下,其胜败虽盲者亦可观之!有思及此,下官常自扼腕叹息。”
高强见这位老种居然这般推举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自得,笑道:“承旨过誉了,我当日不过是想要给辽国添些包袱,搅扰一下他的后方,叫他莫要以为大海就是他地屏障了,我大宋舟师如今已经能远涉重洋,这茫茫大海须是我大宋地天下,可不会为他契丹作长城了。”事实上,历史中元末朱元璋北伐,在打到潼关,断去大都地右臂之后,就遣将从登莱渡海攻入辽东,断了大都地左臂,以至于后来终明一代,这辽东都是属于山东布政司地治下。有这样成功的经验,如何不用?
种师道何等老道,阅人无数,和高强相处这些日子,早知他脾性,知他口中谦逊,心中必是窃喜,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转道:“如今河东集兵十万,再加上麟府地折家兵马,西防夏贼,北取云中,亦皆足矣。等到辽东兵出,河北大军溯黄河北上,河东兵马出一旅偏师以窥居庸关,这燕京还不是我大宋囊中之物么?相公在大名府练了十二万兵,料想也尽够了罢。”
高强怡然自得,笑道:“种承旨切莫轻敌,辽国如此大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燕云又是其立国之本,纵使如今外强中干,亦当拼死来争。古语云,困兽犹斗,我这里诸多谋划,都是想要赢得一个出师之名,既要提升我军士气,亦要让燕地官民心服,说到底,为得也就是要让辽国这困兽之斗来得没那么强烈罢了。”
种师道自幼读的是儒家经典,对此自然赞同,连连点头称是,过了片刻,却忽然冒出一句来:“太宗故约,能恢复燕云者,虽异姓亦得以封王。如今相公已然官居使相,可谓位极人臣,这封王之机百世难遇,难道相公真地一点都不动心,真能拱手送给旁人?”
千秋功业么?那得看什么人了,如果一个人自己就已经经历了千秋百载地世代,他还会在乎这所谓地功业么?
高强站起身来,负手而笑:可惜啊,这么浅显地道理,却不足为外人道,只好故作神秘了,所谓穿越者身上所带有的王者之气,是不是就这么来地?
“种承旨,也不是高某不图功业,实则兵凶战危,庙堂纵有千般筹算,临阵亦未必能操必胜。高某从未经过大战,自知不是个中长才,实不敢把大宋国运和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那童节帅虽未必是兵事上地天纵之才,究竟是打过大胜仗之人,终究好过了高某。”
他就这么望着种师道,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在种师道眼中看来却着实耐人寻味。年纪这么轻,却已经有这样的胸襟和成就,他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人呐,圣贤与巨奸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隔而已……
种师道收拾起心思,站起来躬身一礼:“枢相念念不忘大宋国运、将士性命,有这等心肠,便胜却那天纵兵家之才了!相公纵使不图功业,焉知事到临头,身不由己?”言毕辞去。
高强望着这位老将的背影,不觉皱起了眉头: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放在别的朝代或许还不那么敏感,但是在大宋的政坛,尤其是涉及到手握兵权的大臣,这就是一个近乎犯忌地字眼了,要知道,开北宋八帝江山的第一人赵匡胤,当初陈桥兵变时也只是身不由己而已呐!
眼见得种师道地背影就要消失在门转角处,高强蓦地曼声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5:33 本章字数:4928
文恭这一部乃是按照宋军编制组织的骑兵,骨干是从数百背嵬军军士,到了这辽东之后,各族依照民族地域等区分各自成军,汉兵就都编入了花荣、史文恭等人的部下。经过了几年来大小数十战,当初那些从登州北渡的军士战死的战死,升官的升官,到现在还当军士之人已无一人,这一营虽是史文恭的牙兵,却也只有营长是中原汉兵而已。
人虽不同,编制和纪律却都延续了下来,这一营五百骑兵中,分作五都,每都用天干地支的排列,因此史文恭一声号令,第四都也就是丁字都便迅速收拢,将一众女真老弱都护在其中,顺便看管那些用绳子串成几大串的俘虏们,余众亦按各都分别部属,搭箭上弦,持满外向,纯用双脚控制战马,几下呼吸之间,就达成了史文恭的命令。
见部属们行伍整肃,令行禁止,史文恭心下也颇为得意,此乃辽东数年打出来的精兵,时常都在血线上打滚的,自然不比寻常。
他这边列阵已毕,对面敌人也露了行藏,只见许多骑者远远围了过来,身上盔甲参差不齐,手中弓矢各色各样,好似一群乌合之众,但史文恭和女真人打了不止一仗,单从那些骑者的队形就看了出来,这便是女真人围猎时惯用的拐子马阵,看似松散杂乱,实则几乎每个人都明了自己所应该处地位置。无论战阵变幻大小,这些女真人都能向敌人发起最有效的进攻,那是从小部族围猎所锻炼出来的团队合作技巧,与中原军旅的职业化训练相比也不差到哪里去了。
当下两方对峙,史文恭使个眼色,曾涂纵马出阵。大声道:“我等是常胜军军士,奉命公干,路经此处,前面是哪一路人马拦阻?”此处已近复州地界,常胜军活动相当活跃,而且其军后勤有保障,军纪较好,曾涂报出常胜军的旗号来。对方若只是寻常打家劫舍的盗匪,当知所趋避。
哪知对面阵中有人大笑道:“我把你们这群反贼!我接了朝廷旨意,正要捉拿尔等,不想却送上门来,识相地快快下马,束手就擒,免我动了刀兵,坏了尔等性命!”
史文恭一听就知道坏了,这居然是一伙辽国官兵!虽然看装备不大象契丹兵,不过近年来辽东大乱。朝廷力不能制,也会择选一些保家守土、对朝廷较为忠心之辈,授予官印职司,命其清净地方,这一队看来也是这等官兵了。此辈各保乡土,战斗力比之正统的官兵倒还强了几分。眼前这一队口气如此张狂,仅仅眼界中所见到的人数就不下三千人,显然实力坚强,不是好相与的。
只是史文恭在常胜军中横行数年,未尝一败,尽管敌众我寡,又怎能束手就擒?哼了一声,也用女真话喝回去道:“凭尔等乌合之众。也要冒充大辽官兵不成?本将史文恭,枪下不杀无名之将,哪个不怕死的报上名来!”
塞外各族虽然勇武,但究竟没有中原的文化传承。是以对于武艺的研究水平就及不上中原了,史文恭仗着枪法精妙,这两年在辽东已然闯下了不小的名头,此时众寡不敌,他就将名号报了出来,期望能震慑一下敌人。
那敌阵闻言果然一阵骚动,一员大将排众而出,手中横着一柄狼牙棒,喝道:“早听说常胜军有个史文恭枪法了得,不想就是你!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张晖便来会一会你!”一言刚出,这张晖虎吼一声,催动胯下坐骑便向两军当中来。
史文恭一看这架势,正是正规地单条路子,他是艺高人胆大,夷然不惧,催马也迎了上来,见狼牙棒劈头打来,举枪一撩,两件兵器碰在一处当啷一声大响,史文恭只觉得手上一阵剧颤,那枪竟有些拿捏不定,心中暗惊:“这厮好大的气力!当日我与青州秦明统制切磋武艺时,他的狼牙棒也不过如此,只是他自报姓名唤作张晖,却不知是何许人也?”
拨马过来,史文恭把枪一指,喝道:“且慢,兀那张晖,你究系何人,因何拦路劫我?说个明白,再战不迟。”
那张晖与史文恭过了一招,亦觉枪上力道千钧,也收起了狂态,喝道:“也罢,看你史文恭也是一个豪杰,叫你死个明白。某家世居来州,因州郡盗贼蜂起,某起兵破贼有功,大辽授我为礼宾副使,领四州屯兵。前日你等一路掳掠而过,有州人走诉于我,我只道是哪股盗匪过境,便调集兵马在此邀击,不想却是常胜军!久闻常胜军好生兴旺,素来不掳掠百姓,你史文恭亦是有名号的人,不想竟是这等不堪!况且你也是大辽欲得之人,我今番擒了你,上可报朝廷恩德,下可保一方百姓,史文恭啊,你纳命来吧!”
史文恭先还不大在意,虽然他并非掳掠当地百姓,但他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辽东的逻辑,拳头大的就有理,有什么好说的?但这张晖的最后一句话,却令他吃惊不小,什么叫大辽欲得之人?这等于说,辽国朝廷点名要捉他史文恭啊!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就想起出塞时高强嘱咐的话语来:“如今宋强辽弱,辽国又有女真之患,即便知道了你们在辽东,也未必能将我如何。只是有一桩要紧,一旦辽国知晓了你等之事,虽然未必便即发作,但若是你等落到了辽国手中,凭你等的身份地位,在常胜军中亦非无名,我纵想不认亦不可得,到那时被辽国捉着我大宋背盟地凭证,却是一场纷扰,大大不利我燕云之计。是以尔等身系国家之重,务必小心己身。不可轻身犯险。”
言犹在耳,这就来了捉拿他地人马,史文恭悔之不及,早知道就不要中途多事,径自快马赶回苏州交差,辽兵纵然知道是他经过。也追之不及了,何苦落得现在被人围上了?只可惜这世上什么药都有的卖,就是没有后悔药,史文恭牙关一咬,已经打定了突围的主意,若是能把对面的敌将给挑了,敌阵必定大乱,到时便是有机可乘了。
想到这里。不由冷笑道:“要取史某性命,也须有那通天手段,敌将放马过来!”
张晖自恃勇力,与史文恭那一个照面也不落下风,再加上自己这边人多,更是有恃无恐,当即催马上前再战。哪里晓得史文恭已经下定决心,也不来什么试探了,一照面就使出了杀手枪来。大凡练武之人,都要练几招重手以便伤人。这大枪号称兵中之贼,杀手枪更是神出鬼没,史文恭这一杆枪号称河北第二,岂同等闲?
只见他大枪一抖,顿时幻出十来朵枪花,每朵枪花都藏着一个枪头。真真幻幻,虚实难测。这大枪的功夫乃是河朔汉人地一绝,后世
神岳飞枪法学成后只是号称一县无敌,便能杀得金兵作岳爷爷。这张晖生长塞北,又怎能识破史文恭掌中神枪?登时不辨真伪,把心一横。只得力大降十会,奋起平生之力,搂头便砸。
哪知这大枪之技软中带硬,史文恭把枪一抖。那枪身顿时微弯,恰好接着张晖地狼牙棒,跟着反弹回去。等如是将这千斤的力道又崩了回去,再加上史文恭的臂力,这一下何止千斤?张晖顿时觉得手里地狼牙棒像是活了一般,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再看对面的枪头已经到了胸前,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只听嗤地一声响,胸前一阵剧痛,顿时人事不知,翻身落马。
—
史文恭一枪将张晖挑落马下,正要上前枭首,耳听众敌兵发一声喊,象疯了一样猛扑上来,知道此刻敌军一股猛劲,不可力敌。好在他们一心要抢敌将,大军这么一乱,包围圈便解了,大大有利他率部突围。当即将手中枪朝天高举,喝道:“三军随我来!”
曾涂等人等他这句话等了许久,这当儿大叫得令,抖缰绳催马便向前闯,每人都是在马上持满角弓,敌在十步之内方才射出,十中八九,那些辽国州县屯兵又没有什么精良地铠甲,中者无不应弦落马,顿时波开浪裂一般杀了出来。史文恭一马当先,这一条枪更是使发了性,但见周身上下如飘瑞雪,上护人,下护马,几丈方圆内都是他地枪影,枪下竟无一合之将,名副其实地杀了一条血路出来。
这一套枪法非同小可,乃是中原马战千年演进之下,优选出来最适合马战的战法,这大枪练到化境,身不动,枪先动,迎敌化劲借力打力,尤其利于群战,端的神妙异常。历史上岳飞北伐时城大战之后,背嵬军统制王贵领着数十名使臣就能杀败敌军精骑三千,靠地就是这大枪的功夫。这功夫演变到后来,称为内家枪法,都以岳飞为始祖,便是肇因在此,惟其难学难精,故而渐渐湮没不传。
史文恭到了辽东之后,从来没有人能抵挡他几个回合,因此直到今天,这一套枪法才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一身杀气是越战越勇,直往人多处杀去。堪堪突出重围,这才勒住了马匹,回首看时,却见身后只得曾涂百十骑跟着,余众都被冲乱了,这里一蔟那里一堆地散在一处。
他杀地起性,振臂高呼道:“同生共死,岂可独活!儿郎们,随我再杀回去!”有道是将是兵之胆,有这样勇武的将领,部下自然也是狼虎之兵,众兵士发一声喊,翻身跟着史文恭又向回杀。
众敌兵群龙无首,本已被史文恭杀的胆寒,见他又杀了回来,竟是无人敢撄其锋芒,纷纷退避,史文恭走马阵中,不片时已经将散在各处地部属都收拢了来,连那女真温都部地族人,竟也救出大半,只是原先抓的那些俘虏俱都趁乱逃了。
所谓得理不饶人,史文恭虽是兵少,此时气势却盛,悍然枪指敌阵,喝道:“尔等贼兵听了!无端劫我于道路,又夺了我马匹,是何道理?快快还我良马五百匹,方消我心头之恨!”
众敌兵本是折损甚重,倘若他这么扬长而去了,也无人敢追蹑于他。偏生史文恭这几句话欺人太甚,这些熟女真兵乱世从军,也都是有血气的,如何能忍?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兵士如同野兽一般齐声大吼,又杀了过来。
史文恭这下可是用力过猛了,料不到女真人生性凶悍坚韧,被杀败了一阵又没有统兵官,居然还能再战,若单是他一人,只须马力不衰,敌兵再多他也不惧,只是现在身后还有数百军士,更有此行务必要接应回去的生女真近百人,这便如何是好?
正要奋力再杀一阵,忽听侧畔一阵鼓角声鸣,一人声如洪钟,大声喝道:“常胜军大忭在此,降者免死!”说话间马蹄声隆隆如闷雷般作响,左右俱是大队骑兵杀到,如林地枪刺只把天空都遮了一半去,端的声势惊人。
那些兵士原本也是鼓起余勇,忽见敌人大队合围,人马骁勇,士气顿时跌去大半,纵有些凶顽地,被大忭挥军一冲,也多半被杀落马下,余众尽皆胆裂,纷纷下马求饶,不消半个时辰,这几千熟女真人组成的辽兵便尽数被歼,俘虏地倒有两千多人。
大忭唯恐又生枝节,命俘虏们用皮条将双脚绑在马腹上,大队一同南返,一路疾驰近百里,直到进了复州地界,这才定下心来,号令全军缓辔而行,以舒马力。
史文恭得他援手,到这刻才捞到机会致谢,大忭笑道:“某到之时,正见史大人大显神威,独闯重围,某只顾看史大人神枪,还道不须某家出手哩。”
史文恭挠了挠头,苦笑道:“倒不意这些女真人如此强悍,一无主将二遭新败,居然还有士气再战,我原意只是威吓一番,今次可料得差了,若非大人及时出战,我虽不惧,这些儿郎却要折损不少。”大忭姓大,因此史文恭见了他只叫大人,不称其姓,大大人,听上去何等别扭?
大忭点头道:“史大人不是此间人,这也难怪,自来女真用兵,与别族不同,最是坚韧敢斗,每战辄往复数十个回合才分胜负,常自夸说什么,不能战百十个回合,如何算得骑兵?今次若不是史大人先挑了他家主将,余众乏人统率,我虽以大军突袭,也未必能胜的这么轻快。听说那北地完颜部用兵,军法更酷,一军主帅若死于阵中,全军都要受罚,其扎也更尽皆斩首,他日史大人若在阵前遇上了,切不可这等轻敌。”所谓扎也,乃是女真话亲卫的意思,类似于宋军的牙兵。
史文恭连连点头称是,忽然想起自己所挑的那员敌将来,忙命曾涂去问。少停曾涂转来,身后两匹战马中间用绳网连着,上面卧着一人,半身都是鲜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正是那被挑落马下的张晖。
史文恭问过随军地郎中,才知道这人幸亏戴着护心镜,又穿着细甲,再加上枪尖临身时向后仰了一下,几样加了起来,枪尖入体不深,故而没有当时丧命,已然用药包扎了,至于能否活命,端看他地造化了。饶是如此,那精铁护心镜被史文恭那一枪从正中挑了个四分五裂,足见枪力惊人。
问罢郎中,大忭却向史文恭笑道:“史大人,你这可是立了一大功劳了,此人看情形必是熟女真中有名望的人物,若是能将他救活,令他投入我军,对于招谕熟女真之事大有裨益。”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8:08 本章字数:5106
打两年前征讨梁山泊时,因为救治花荣的伤势而请来医安道全,高强便着手在军中推广外伤急救的专门单位,名称则仍旧叫随军郎中,只是既然是有组织的单位,便须有头目,这头目并无现成官制可循,定的官俸是和营长同级,算得甚高了,正式的官名叫做医官营长,行伍中却都叫做郎中令。
大队回转,到了复州大忭等人的营寨所在,便即安顿驻扎,史文恭叫了郎中令来给那张晖诊治。多亏了他行军之际也有郎中随行,作了些简单的止血包扎处理,这张晖身子硬朗,伤后一番奔驰下来,居然也挣扎得性命,只是伤势甚重,看来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方可。
歇息两日,史文恭率本部和阿海部族再次上路,这番轻装前行,又无需处处留心,快马一路小跑,两日便进了苏州关,再两日便到了旅顺口。此时这旅顺口已经换了一番模样,中原的种种物资经由海道源源不绝地送来,田地丈量和造册事务基本结束,对汉人和渤海人的计口屯田工作已然展开,港口处一座城已然打好了地基,许多壮丁在那里忙碌不休。
找到陈规之际,他正与花荣在港口城边指指点点,见史文恭回来,二人迎上来寒暄二三,问了此行收获。见史文恭言下好似不大满意,陈规笑道:“史大人何必如此?想那温都部虽曾强盛一时。但败落已久。那曾头市一支辗转大宋,落户已逾二十年,部民若不是并入完颜部中。便是四处星散。事隔许久。能寻回一支已是不易。史大立下大功一件,不必耿耿于怀。”
花荣亦跟着宽解,史文恭这才释然。问起这港口城墙来,原来天时将近寒冬。授田之事眼看难以赶在上冻之前完成。这辽东数十万人口,有许多都只是依附着常胜军生活。并非军中之人,单靠军粮和建大棚施粥显然养不得许多。况且辽民多剽悍之辈,一旦生活无着,铤而走险之下。必生变乱。因此陈规便发出告示,招募人手建造港口地城墙和其他建筑。凡是能拿得起版筑,挑得动担子地,不拘男女老弱。统统都发给粮食。以渡寒冬。
“天时渐寒,用不了多久,这田土便不是木制的版筑工具所能挖掘的动地了。若是用中原地铁铁镐,只怕还能多干上些时。”陈规适才和花荣商量地便是这件事,来到辽东之后,才晓得此地的苛酷,尤其缺乏铁器。工具极少是铁铸的,不象中原。在大宋建立之后,生铁地器具已经大大普及,促进了生产效率的极大提高。
城墙到现在还只是挖了道地基。若要真个建成高墙。还得填土烧干,一层一层地夯筑而成。这显然不是下雪以前能干完地活了。不过既然是为了安抚生活无着地百姓,没活干也不能撒手不管。因此陈规在整个旅顺境内都规划了许多建筑,征集劳役择其能者而为之。一一分派下去,以此授粮。
史文恭听罢,大大不以为然。他是武夫出身,素来只信刀枪上头有食吃,来到辽东之后。此地民生之艰苦和民风之凶悍相得益彰,象他这样的纯粹武人对此地适应更快一些。陈规地这些做法,在他看来未免有些妇人之仁:“陈大夫,你这可是未必讨好。此间百姓原是辽民,现今辽东大灾,遍地盗贼。这些人生活无着,贪图我常胜军这里地方安靖,粮食丰足,才恋栈不去。其实又哪里有什么忠义之心?如今虽说讨你陈大夫一口饭吃,说不定还有人嫌你分派的活计太重,道你役使人太狠哩!”
陈规脸色不豫,一言不发,原来史文恭这话一语中的,确实有些人以此生事,说道在此每日苦干,累的半死不活,也只得一口饭吃而已,倒不如从军去劫掠,怕还得些金帛子女地好享用。
花荣见说的有些僵了,忙出来转,说道:“理民治事,到底还是儒生在行,谅来陈大夫这般作为自有道理,我辈武人,知兵足矣,何须多言?只今寒冬将至,野无所掠,各地盗贼必定蜂起,料想又将有一番厮杀,郭大人已然率部往盖州去了。”
史文恭见陈规脸色不好看,也晓得自己话说得直了,刚好就着花荣这道台阶下,忙应了两声,便向陈规道:“陈大夫,此行临归之时,路遇辽国官兵截杀,领兵者乃是来州一个叫做张晖地,幸得大忭大人援手将敌兵杀败,那张晖中了我一枪,落马被擒,见在复州将养。陈大夫,听那张晖言语之中,好似辽人已知此间有我大宋军马,有意拿几个有名姓的,以备将来去寻我家相公的晦气,此事还需慎重处置。”
陈规一听,顿时留上了心。他
司在推演北地的局势时,常有一点难以决断,盖因天的不理政事,导致辽国官府行政效率极端低下。然而在此情形下,朝中大臣和各地守将的行动就会欠缺一致性,令得其行为较难预测。例如这次张晖地拦路截击,到底是因为追蹑史文恭而来,还是只为了反击史文恭劫掠当地熟女真人的行为,偶然遇见?这命令又来自何人?
“此事重大,花统领,你且在此镇守,待我与史大人前去审问那人,问明备细方好定夺。”陈规与花荣别过,便与史文恭约在苏州关会齐,自己回去收拾行装。将将到了下处,便见一人从里面出来,一头银白长发,正是头陀武松。
“陈大夫,我正要寻你,适才接了中原来地传书,情形又或有变,故而寻你商议。”武松拉着陈规到房中坐定,分派了人手四下护持,此地不比中原。房屋又是草创简陋,因此要处处小心。
陈规读了传书,上面乃是高强将大宋朝议内容和辽国来使商议情状约略说了,说道辽国行将有变,不论事成事败,总之辽国上层地内部矛盾将彻底爆发。女真的扩张速度将更加惊人。务必小心在意。反而辽国官兵的威胁将大大减弱,有些人就得为自己的生存作打算,因此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有意识地接触一些辽国地下层官吏,尤其是非契丹族人。此外大宋使节团前往辽国下书,或者需要他们接应,当预作准备。
陈规读罢,心中踌躇,武松见状便问。原来这陈规看了信。这塞外形势真是变幻莫测,一天一个样,当初还以为女真一时不出。有时间从容屯田稳固内部,然而若是辽国一乱,形势急转直下,恐怕没有那么多闲暇整顿内部,须得急速整军备战。偏偏除了原先拉拢当地部民之外,高强又交代下接应使团的任务来,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是好。
武松听罢。却笑道:“陈大夫,你这可是过虑了。此间原是花统领到此,与郭大人等人一手草创,当时又何曾有这些屯田编伍之事?还不是一样过来了。说到整军备战,以我之见,此地百姓习于兵事。汉人皆依附我军,早有过万精兵。那女真、渤海。自有部族,但有战事,上马便可为兵,如臂使指,最是厉害不过,又何来整军备战之说?但一纸战书便可!”
陈规一怔,不由失笑道:“武统领说地是,却是陈某执迷了!只是兵事虽然不必着忙。政事却更须着紧,一旦北地大战起,无数百姓南来避战,那时方是我等来辽东地用武之地。若是应付不来,失了民心,那便坏了大事。”
武松临来之时,也听高强说过自己出兵辽东地用意,却不似陈规这样人腹有韬略,看地分明。闻言方悟,点头道:“陈大夫说的是,武二来此不久,除了分遣士卒守把旅顺口之外,并无甚事务,终日只是四处闲游,今陈大夫不妨径去处理要事,此间汉民尽可由武二招抚,管教他安居不动便了。”
—
若是按照原先陈规的计划施行屯田,在汉民当中应当定保甲,分乡党,立郡县,纯粹推行中原的那一套社会组织方式。无奈到了此间之后,下到百姓当中才发现,这里的汉人虽然说着与中原相似的语言——口音带着胡音,不过好歹还听得懂——,但社会组织方式已经与中原大大不同,就算原先有些类似乡党地组织,现在也已经在乱世中被完全打散。更重要的是,这里地汉民多半都是历年灾荒时被郭药师和花荣招抚过来地,一向都是依附在军队旁边,一说到要他们脱离军队地补给自立,个个都怕的要死,任凭陈规和手下官吏们如何劝诱,一概不从。
万般无奈,陈规只好把原本打算用在女真人身上的军屯制度拿来改造一下,用于汉民和渤海人,完全依照现有地军队编制,将每一营军旅的家人土地全部编在一处,甚至地名也和军队番号一致,叫人一目了然。如此一来军民皆欢悦,立时就对这块土地产生了认同感和归属感,其士气之高涨,民心之归附,令陈规和一众中原官吏吃惊莫名之余,也再次慨叹宗泽所提出、高强总结的“以人为本”四字之重要。当然,若是高强到此见到这情景,定会觉得似曾相识,现代战争片中演出的解放区土改后踊跃参军地场面,便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武松虽然素来不习政事,却也敢说招抚汉民的话,那些计点人数、丈量土地、分发耕牛农具种子等等事务已然熟习,自有官吏们执行,他其实只要控制一下局面而已,重要的是对于刚刚安定下来的汉民,必须时时抚慰,使其安于耕作,
安,自然无事。实际上,原本这些事务也不是完全强之所以派他来此间,就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有大量物资从中原运达,港口地管理和物资的分发都是要害口子,由这些中原官兵来办事,漏洞和腐败的空间相对要少很多。
陈规兀自不放心,与武松交代了再三,才提了行囊出门去,领了十来个随身兵士,上马往苏州关去了。到了关城。正逢着花荣在此督察城防,这一座关城乃是辽人所建,但城关低矮,战具不足,敌楼城橹更是欠奉,花荣接手之后便依着陈规那招工赈济地法子。招募流民务工,将城关加高加厚,上面搭城楼,建城橹,架设床弩,设置避箭的鹅车洞子,总之是按照中原的城守战法,将这一座城关修建的牢固异常。趁着冬天到来之前的短暂时间,花荣正督促着百姓挖泥烧制城砖,准备明年开春以后将这城墙用城砖再包砌一层。
这城防地部署大半出自陈规这个守城专家地手笔,因此花荣见他到此,自然要上前问讯,待听说陈规这便要去审问那被捉的张晖,花荣便命人去找史文恭来,沉吟片刻,却道:“陈大夫要去复州,自是不妨。若再往北去盖州,某却以为甚险。既然辽国已经有意捉拿我等中原人,陈大夫一介儒生,更是叫人一眼便认了出来,便是在这苏州复州,日常行走也须小心些。何况那盖州多有别部出没?愚意这屯田之事部署既当之后,待冬日来临时,陈大夫与一众屯田官吏便可随船回到中原去,免得走漏了一人,相公便多一分烦扰。”
陈规微一愣怔,想想也是道理,如今治下都是原先的辽民,万一有人与辽官府串通了。使甚手段绑起一两名官吏来偷偷送走,这些人从头到脚都是中原人,任谁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了,就算高强那里咬牙扛着不认帐。他们这些下面做事地办砸了差事,也觉得脸上无光。
虽然有些不甘心,也只得应了,好在屯田之事逐步展开,也培养了一些本地营长作助手,如今撤走也无大碍。这里的营长并非那军队里的带兵营长,乃是因为各营的家属和土地都按着军队里的编制划在一处,地名也和军队里地某某营一般无二,所推选出来的官员自然也就叫做营长了。当地百姓为了区分,就管这些县官叫作文营长,军队里的叫武营长。
当下俩人一面在城关工地上漫步,视察一下城防修建情形,一面等着史文恭到来。不想没过一会,史文恭和徐宁两个双双飞马赶来,神情颇为紧张,一见花荣和陈规,徐宁飞身下马,急急道:“花统领,陈大夫,适才有人来报,关城外左军第七营有一名参议失踪,不知去向。”
陈规和花荣闻言,心头都是一紧:怕什么来什么!刚说到要撤走,这就来事了。花荣到底是久经战阵的,心里宁定的快,忙问了几句,才知此人唤作刘辉,今日本该往左军第七营去交付种子,当地派了人去接应,却不见人影,一直追到关下,参议司却道这人和分派护送的军兵早已出发,离开参议司已经两个时辰了。
有参议失踪,这可是大事,参议司一面命军士四下寻访,一面命人飞报上司,迅即就报到了徐宁和史文恭这一层次。
陈规听罢,心里便晓得这话儿只怕就是了,要知参议们外出时都有军士相随,一来引路二来护送,也可担任一下翻译,纵使是走散了,那随行的军士也该还报,如今一点消息也没有,那还不是出事了?
花荣面色如恒,丝毫不见慌乱,沉声道:“速发火箭,命巡哨的栾将军戒备各条道路,严查往来人等;关下水师李俊统领率人沿海搜寻,不叫走水路逃了,命王将军从参议司追查,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陈大夫,你依旧北去审那张晖,史将军随行,若是不出我所料,这两件事中间只怕还有些瓜葛。”王将军便是那原先的马贼王伯龙,自从被花荣收降之后,迅速得到重用,如今也是一军之将了。
二将轰然应诺,便去吩咐军士传令。花荣分派已毕,回头见陈规站在关上遥望北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便道:“些许小事,陈大夫何必忧心?看我花荣手段,管教他不论何人,也飞不出我手掌心去。”
陈规却摇了摇头:“花统领,某岂是因此而忧心?只是某心中若有所感,此事虽小,但后事却长,恐怕这北地的大局,终究也波及到这一片土地,以及这辽东常胜军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8:45 本章字数:4620
晖本是个女真人,祖上被契丹人迁徙到曷苏馆路来州来,只因住的地方叫做张皇堡,这一族便在姓后面加上氏,称为张氏,天长日久,姓氏渐渐淡化,一族改姓了张。自辽国天灾频仍,岁时艰难之后,各地治安渐渐败坏,辽国官府亦困于物力匮乏,无力镇制,于是有能力的大族便纷纷组织起自己的武装来,这张氏也是一般,张晖因勇力过人,能副众望,被选为都统,屡屡击破来犯之盗贼。——事实上,这只是对辽国官方的说法而已,辽东乱到这种程度,根本没了王法和道义,管他到底是谁攻打谁,谁劫掠谁,总之被打败的一方就是盗贼了,标准的成王败寇。
总之,张晖连连取胜,也引起了辽国的注意。在乱局之中,象这类一方雄豪都是各方极力拉拢的对象,拉拢一个这样的人就等于拉拢了这一方最大的势力,张晖便被辽国东京道留守萧保先赏识,加礼宾副使衔,并且招至东京辽阳府面见,甚为礼遇,命他领来、迁、润、四州屯兵。——礼宾副使只是个无职司的虚衔,所谓屯兵云云更无从谈起,当地原本就没有像样的州县,哪来的屯兵?
只不过,有了这头衔职司以后,张晖的胆气更壮,附近数州也无人敢~.;备就差了许多,军纪就更加谈不上了。几乎全是凭他一人之勇维系着队伍。是以当日他自恃勇力与史文恭对战。结果一招被人挑落马下之后,所部便一盘散沙,给史文恭等人轻易冲出。后来又被大忭一举围歼。
张晖斜斜靠在榻上,将这些合盘托出,并未隐瞒。他心里明白,在辽东这片地方。一旦兵败被擒,通常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降服。还得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愿,其二就是死路一条。尽管明知对方是大宋来人,不过熟女真人从来也没有把自己当成铁杆辽人,更谈不上有什么忠义之心,况且他自己这条命都是从史文恭地枪下拣回来地,那还有什么可说地?这位大辽礼宾副使在言辞中已经明显展现出臣服的姿态。
陈规和史文恭都是阅人多多,自然看的分明。当下陈规微露招揽之意,张晖便即口称愿降。情愿回去招谕部人一起归降。但求能留守故地。并得到粮食和其他物资接济。
陈规自无异议,招降熟女真人原本就是他地使命之一。这张晖正是雪中送炭,哪有不答允的道理?正要许可,一旁史文恭忽然拉了他一下,微微冷笑道:“败军之将。也敢言勇?张晖,你若愿降,便将部族尽数收拢,待我前去招降,至于粮草兵器。却不是你说要就有的。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也须你有这等资格。”
陈规一怔,那张晖反应却快,脸上惟有更加恭敬:“史大人神枪盖世,小人自然敬服,号令部族尽数归降原也应当,只是小人目下身上带伤。骑不得马。须得伤愈之后,方使引领大人前去部族营帐。”
史文恭点头道:“这也罢了,今有一桩事问你。你曾说某家是那辽国欲得之而甘心之人,这却从何说起?”
张晖面色惶恐,正要赔罪,陈规忙从旁解说,才稍稍安定其心。等到细细再问,原来当日那东京留守萧保先召见张晖之时。得知他部境与复州接壤,便嘱他多方留意,若有南朝人出现时,好歹捉上几个。送到东京来重重有赏,尤其是几个统兵头领,花荣、史文恭、徐宁、栾廷玉四将,更是加倍地赏赐。
陈规盘问再三,见确实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然则前日我家苏州有一员南朝人被人绑走,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张晖皱起眉头,想了半天,迟迟疑疑道:“小人委实不知,只是再三想来,此事若是有人主使,不脱东京留守萧保先。此人生性残暴,为政苛酷,却不失一时豪雄之士。当日他召见小人之时,深以常胜军为忧,也曾说及擒拿大将若是为难,则捉来一两个南朝人也是好的。小人这里担保是无人去作这勾当地,别处可就难保了。”
陈规沉吟半晌,又道:“然则若此事确实是萧保先主使,究竟系何人为之?”
张晖这可抓瞎了,要他如何说地清楚?想了半天,才胡乱丢了一个人出来:“萧保先帐下得力之人不多,大多是畏其凶威而已,惟有其副将高永昌,部下兵精,常为萧保先爪牙。此事或许是他所为,也未可知。”言语中终究是留了许多退步。
话说到这份上,能榨的也都榨干了,陈规不为己甚,便好言抚慰了张晖一番,叫他安心好好养病,那张晖唯唯应了,倒是史文恭临走时忽然回头,扔下一句“养好伤后,领所部都来我麾下听用”,他便面上大喜,连连点头称谢。
出得帐来,陈规皱眉向史文恭道:“史将军,此人当真古怪,我向他好言好语,他亦不放在心上,你几乎取了他性命,他却对你这般恭敬,莫非是什么异数?”
史文恭大笑道:“陈大夫,你饱读诗书,中原讲的都是仁义忠信,你自然不知此间之风俗。似这等强人,打家劫舍视如寻常,杀人放火只作等闲,他心中哪里有什么仁义忠信?我胜了他,他便服我,若是敢对我不忠不敬时,我抬手便取了他性命,这才是他怕的物事。即如你适才要应许了他归降之请,我却不允,若是一旦归降便有粮食兵器接济,我敢担保,这消息一旦传出,全曷苏馆路女真都会蜂拥而至,个个磕头请降。”
陈规讶道:“有这等事?然则又有何为难之事?”
史文恭冷笑道:“陈大夫有所不知。此辈女真狡猾异常。观乎契丹欲摧折其数百年而不绝。相反人口日繁,地域渐广,可知其厉害之处。此辈倘若请降。不过是贪图兵器粮草而已,哪里是什么真心!若是我这里钱粮给地少了,他便会口出怨言,露出反意。其实也未必是真反,不过是要多讨些粮草兵器而已。如是者三。他那里胃口便会越来越大。要粮草兵器之余,还要官要兵,要田要土,要不到便反……嘿嘿,哪里有个了结之日?”
陈规难以置信,隔了半晌,才摇头道:“女真果是如此。真可谓豺狼心性,岂是他族得而臣服之辈?相公一意要抢先招抚。岂非……
…”
“豺狼心性?”史文恭又是一阵冷笑:“陈大夫,你这可又说地差了,生长在这辽东,若不知如此自保。女真一族早就在数百年来契丹种种摧折之下烟消云散了,更无今日之局面。相公想要招抚他们,其实也并非不可,只是却不可存了什么忠恕之心,须得时时提防。刻刻驾驭。叫这女真一族时时牢记,我之实力强于他,心智胜于他,他跟随于我亦有利可图,那时方可招抚了。”
眼见一向武勇为先的史文恭说出这样地话来,陈规颇有些不适应。他也并非那等迂腐之人,但毕竟是读惯了圣贤书,又自幼生长在中原,不懂得这种极端环境下锻炼出来地求生之道。“史将军,这番道理都是你细思所得?”
史文恭一怔,嘿嘿笑了两声:“哪里,史某一介武夫,怎晓得这些道理?都是花统领日常与我等闲谈而来。我亦常问他为何能先于我等悟到这道理,他却总是不答,直到有一次酒后说及,他才说。其实绿林之中,亦是这般道理,大山寨要并吞小山寨时,小山寨便是一般,即如官府进剿时,山寨或降或叛,亦是多方筹谋。那时节我方悟到,当日相公点将北上之时,为何定须以花统领为首了,在这辽东之地,始终是如他这等在绿林中刀尖上滚过来之人,方能如鱼得水。”
陈规呆了半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并不言语,二人便去了。
过得一日,王伯龙率领百余人追蹑到此,说道路上已经发现了失踪的参议官刘辉的踪迹,那四个随行军士三人地尸首已被发觉,一人踪迹全无,想来大有可能便是内应了。王伯龙马贼出身,熟习当地环境,更懂得追踪之术,当即率人一路追了下来,到得此间却断了影踪,于是到此寻人调兵,要多路分头追剿。
陈规自经前日一席谈,对于这个辽东有了全新的认识,自知自己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更不懂此间人地生存之道,故此自愿留在当地等候张晖伤愈。史文恭与大则分头率军循着踪迹追赶下来,又传了消息回去,请李俊率人随后追上来,恐怕有用到水军处。
原本以为这样大张旗鼓地追寻,定能拦截住对方,哪知这一路敌人人数虽少,却精擅逃亡之道,路线地选择便往往出人意表,史文恭等人调集了精兵健马,分头堵截,却往往都慢了一步,或者留下什么隐秘地小道,被他钻了空子。
—
这么一逃一追,不几日便近了盖州分野,史文恭心中焦躁,向大忭道:“敌人恁地狡猾,竟是捉不到他!倘若被人拿了回去,如何是好?”
大忭为人沉稳,颇有韬略,马上沉思片刻,道:“史大人,日前那张晖曾说,此事极有可能出自辽阳府副将高永昌之手,某差人打探过,此人领兵驻扎在八口,离此不远,看敌人留下的路数,也的确是向彼处而去,只怕是料中了。前面看看要出盖州地境,那里各族出没不定,辽兵尚强,咱们只怕不能这般行事,须得详加计议才好。恁地,某是此地海人,可命部属分头去往前路,守把八口往辽阳去地各处要道,料想高永昌守土有责,不能亲离,亦不能调动大军,最多也只是这般派人护送往辽阳府去见萧保先留守。咱们路上大可劫了他下来。”
史文恭想了想,摇头道:“这却不稳便,敌人在我境尚且来去自如,到了自家营帐更是鱼入大海,哪里捉的住他?”
大忭点头道:“史大人说得是,奈何仓促之间,我亦想不到什么法子。却好郭大人营帐就在左近,你我不妨折去他那里一行,郭大人素来多谋善断,倒敢有什么妙计。”
史文恭左右无法,只得允了,大忭便分遣手下去前面道口设法拦截,自己与史文恭一部转道向郭药师营帐来。
这郭药师为了防守盖州,在辽河入海口边设下营帐,将此处原先地港口筑了一道城墙,囤积了许多粮草固守,无论是什么人来犯,亦奈何他不得,日子过得甚是自在。闻听大忭和史文恭联袂前来,郭药师情知必有事端,忙亲身出迎,接着二将来到帐中,置酒款待。
史文恭心中有事,无心宴饮,赶着将事情前后给说了一遍。郭药师听说此事大半与高永昌有关,沉吟半晌,方道:“高永昌此人,某倒不曾见过,只是偶尔出兵厮杀时,远远见过那厮的营伍,倒似与别家辽兵不同,好生雄壮,平时人亦说他多谋有勇,乃是东京留守萧保先帐下数得着的大将,见守着八口。此事若与他有关,却不是好相与地,恐怕你那些前去拦截之兵,亦不能得手。”
史文恭见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不悦道:“郭大人,此事关系到辽东大计,若只是闻高永昌之名便退缩,要我等何用?以我之见,暗里追蹑不获,索性就点起大军,合我辽东常胜军全军之力,不信拾掇不下他高永昌区区五千之众。”
郭药师忙上去拍拍史文恭的肩膀,笑道:“史大人确是豪气,若合我常胜军全军之力,高永昌所部再如何勇猛,终究不是对手。只是有一桩难处,此间往苏州,军令便须一日,待大兵汇合,来到此间,中间少说也须得十日,想那高永昌得了刘参议,必定如获至宝,立即设法送往辽阳,他那八口毗邻辽河,如今河水尚未冻住,仍可行船,一旦用一叶轻舟送走了,我又如之奈何?不济事,不济事!”
史文恭见他说地在理,重重吐口浊气,闷声不响了。郭药师见他越发烦闷,又道:“史大人稍安,其实此事我倒有些法子,那高永昌守着八口,正当我北上要道,我思谋之久矣,只是少一个机缘。今日此事,倒敢是个机缘了。”
史文恭听他口气却似有希望,忙即动问,郭药师道:“高永昌此人,虽是萧保先的大将,我命人打探之下,却说他厚结部下,似有不臣之心。若是辽国强盛,此人只得安分守己,如今闻说女真得胜后北地一片大乱,此人想必也蠢蠢欲动,以我之见,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挑反了他,东京道乱成一团,那萧保先如何还顾得上处理刘参议之事?”(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29:29 本章字数:4990
来高永昌亦是渤海人,与郭药师也有一面之缘,只不保先之后,眼睛长到额角上,对昔日故旧都不甚待见,因此也就不通闻问了。不过郭药师在盖州起事之后,高永昌见他发迹,便遣人来招他归顺辽国朝廷,领一个官职,哪里晓得郭药师背后自有靠山,并不把辽国的芝麻小官放在眼里,只是与他虚与委蛇。高永昌不得要领,有意兴兵问罪,却忌惮郭药师部众骁勇,人数也多,不敢轻动。
到得今年,郭药师南下占据了苏州和复州,高永昌见他越发闹大了,又遣人来招抚,不想郭药师以牙还牙,反而劝他要多为自己打算,辽国未必值得他继续卖命。也不知是被这话打动了,还是高永昌本就是乱世出头之人,总之从那以后,双方屡有往来,高永昌更是千方百计收买本部士卒的人心。
今日出了这件事,郭药师想想一直和高永昌有联络,若是能将他拿下,谅来什么刘参议定是不在话下了。史文恭一直心忧这事,听见郭药师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大声叫好,连声催促郭药师照计而行。
郭药师一笑,正要号令,大忭忽然抬手道:“且慢!郭大人,某亦曾听人说起那高永昌,时常自认渤海遗子,以此煽惑东京渤海人,自有异志无疑,郭大人倘若趁此时机挑唆于他,此人甚有可能就此起事。然而彼若起事。必借我常胜军之名助威,且若我是高永昌时,自必将被绑去地刘参议仍旧留住,若是事有必要时,甚至可用刘参议作幌子,说道乃是结连中原大宋而起事。倘真如此。祸福难料,郭大人切不可顾一时之计,而失于大局。”
郭药师一怔,自来都是他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份,惟有对着大宋人时才有低头的时候,大忭原先是依附于他之人,如今居然当众顶撞他。面上如何下的来?尽管知道大素性刚直,这脸色仍是沉了下来:“大兄弟,依你说来,此事莫非就不管了?”
大忭与他相知多年,自然晓得他的脾性,见状便知他动了气,忙道:“我意郭大人此计,用意原是妙的,只是那高永昌未必可信,后果难料。况且时日迫促。若要赶在刘参议过八口之前策反高永昌,恐亦不大简易。况且此事亦未必定是那高永昌遣人所为,来人绑着刘参议一路往八口赶,亦或许是为了到了彼处便可不惧我等追兵之故。”
郭药师皱眉道:“话是这般说,然则这也不可,那也不可。如之奈何?”
大忭道:“如今咱们打探得来,此事多管是那东京道留守萧保先主使地了,纵使今次抢回了刘参议,他日后再遣人来偷人时,只怕防不胜防。既是如此,索性遣死士去往辽阳府,将萧保先给刺了,一了百了。以绝后患。”
郭药师和史文恭乍听了都吓了一跳,郭药师更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可,不可!那萧保先身为东京留守,正邻接女真人。如今北边女真起兵大战,萧保先出入如何无备!谅我等纵使派了些死士去,又哪里刺的了他?”
那史文恭初时也是这般想,回心再一想时,倒觉得这法子对他的胃口,武人心性么,也弄不来什么复杂的计谋,象郭药师能想到借此事策反高永昌已经是算高难度了,史文恭还是觉得一刀杀了干净,是萧保先找麻烦就杀了萧保先,倘若是辽主天祚来寻他的晦气,最好仍旧一刀杀却。
郭药师见说不通他两个,亦无可奈何。倒不是郭药师讲什么军事民主,这辽东常胜军名义上以他为主,事实上诸将分领各族军队,决策都是从中原传来,若没有高强的指示,要有什么大动作也难。譬如策反高永昌这件事,他也晓得风险颇大,若是事情不成走漏了风声,势必引起辽国的极大重视,甚至可能派遣大兵前来讨伐,那时节纸包不住火,万一高强查下来是他一意孤行所为,对他郭药师可是大大不妙。
前面既是辽境,便不能如之前一般大队常胜军大摇大摆地在道上奔驰了,大忭当即吩咐属下卷起旗号,将铠甲用布裹了,刀枪弓箭都包起来收藏在马鞍旁,预备进入辽境。这举措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防止有人见兵器战马而起意抢夺,尤其是那些辽国官兵,看到好兵器好马,那是二话不说上前就抢,不给就杀地。
史文恭亦是这般吩咐部属施为,二人在郭药师这里取了些补给,同王伯龙一道出得寨来,刚走出几里路,远远望见一彪人马如风般卷来,头前一杆大旗写的分明,月亮影里一个斗大的“花”字,正是花荣到了。
花荣到了近前,见史文恭和大忭、王伯龙几个勒马在路边等候,忙纵马靠近,就马上拉住史文恭的马缰绳,问明了过往情形,剑眉一挑,道:“大人此言,甚有道理,那高永昌与我毗邻,若是敢作奸犯科,我这里大兵即刻便将他扫平了,谅他不敢作此等事;若是奉命而为,刘参议对他无用,必是径直送往东京萧保先处。萧保先一方镇守,自无需事事关报朝廷,此事谅来无人过问,因此若能杀了萧保先,倒真是落得干净,甚或趁乱能将刘参议救出也未可知。”
大忭见他赞同自己的提议,心中甚喜,却将郭药师适才的顾虑说了一遍,花荣闻言笑道:“郭大人忒以把细,纵使那萧保先身处万军之中,倘若自身无备时,我花荣视他如插标卖首尔!也罢,今番实属非常,我便与几位大人去辽阳府走上一遭。”
郭药师和大忭俱是大喜,有花荣神箭相帮,这萧保先算是有难了。
三人议定。花荣亦命身后所带地百余名骑士照着大忭等人一般施为,一行共五百多骑,旋风一般往辽阳府方向前去。一路追蹑,据王伯龙所说,中途已然几度追近,甚至捉到了高永昌派出护送的官兵。问明了去向确实是往辽阳府,却终究不能追及,眼看着那载着刘辉参议官的船只沿着辽水进了城。
话说这辽阳府乃是辽国东京道第一大城,城广三十里,周围八道门,城墙高三丈,并无城砖包砌,但仍称得上坚固。此地原本是渤海故地。契丹灭海之后留太祖阿保机长子图欲在此为王,号东丹国人皇王,当时居民都是汉户和渤海人居多。至今日,汉人日多,以至于整座外城都号称汉城,分为南北两市,渤海人则是第二大族,因此花荣等五百多汉人到此,亦不显突兀。
这辽阳府既然是东京道首府,石秀在此便也设了人手。乃是一座骡马行,日常收买些马匹往中原去贩卖,利润丰厚的紧。这骡马行在城外亦有牧场,用来放马,花荣等人将坐骑大多寄放在此,军士亦多半留此。只带了数十名得力地,暗藏利刃弓箭,三三两两地进城,向留守
。
—
到得府前,见那府第修的着实高大,虽不似中原的什么太师府太尉府一般富丽堂皇。墙却甚是坚厚,四角又有敌楼,防守地煞是坚固。花荣看了一圈,道是无处下手,便遣众军士往那骡马行歇息,四员将便在留守府对面的一家酒楼中饮酒。
这酒楼原是惯作汉家酒食地,便满满排布了一桌酒菜,四人坐在楼上包厢中。边饮酒边低声谈论,眼睛不时溜一溜那高大地留守府,看了半晌,仍旧是不得要领。
花荣不由得叹道:“倘若相公帐下时迁在此便好。任是那墙再高一丈,他亦视如平地一般。或者是石秀石三爷到此,此事也须难不倒他,惟是我等皆学的那长枪大箭地功夫,这等高来高去的勾当不曾做过,今番决撒了。”其实他在梁山泊也参与打劫地,不过以他的身手和地位,一般只负责对付难啃的骨头,乃是专业战斗人员,自不懂得这些功夫。
王伯龙马贼出身,算是半个专业人士,献计道:“三位大人,小人有一计在此。白日人众,须不得行事,待天色暗了,我偷偷溜到府后放起一把火来,那留守萧保先必定率人出来救火,到时火光中花大人赏他一箭,不就完事?”
大忭思虑较细,却道:“却是不妥,如此施为,那萧保先自然是不得活了,只是夜晚城门关闭,一旦失了留守,全城关门大索,咱们这许多人如何出城去?”
王伯龙想了半天,亦不知到时如何出城,只得接着喝闷酒,四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片时便喝干了一坛酒。郭药师拍桌子唤小二送酒,那小二少停进来,王伯龙看了便笑:“你这小二,适才还好好的,为何片刻之间,眼睛便中了两支乌头箭?”原来那小二两眼都是老大乌青,显然是被人打了。
小二苦笑道:“客官莫要说笑,此乃楼下那几个少年儿手贱打了,天若见时,叫他几个手上生烂疮。”跟着又是一串言语,店小二本就是言辞便给之辈,这下心中怨愤交加,骂地格外狠毒。
花荣听了一会,便笑着打发他去了,侧耳听了听,道:“楼下果然有一群少年在那里高声饮酒谈论,却不知说的什么,隔着楼板听不大清。”
王伯龙是他部下,自来拍他马屁地,便即起身到楼梯口去听。少停回来,低声道:“三位大人,这些少年都是渤海人,在那里骂留守萧保先一意偏袒汉人,欺凌当地渤海人,夺了他们家中牲畜粮米不算,还打伤了人,他们来此告官,萧保先理也不理,因此在那里叫骂。”
辽东比年歉收,各族间矛盾激化,攻杀之事时时有之,象这样只是财物纠纷的还算是好了,外面多少事情都是引发了大规模的战斗,故而几人初时都不以为意。过得片刻,花荣忽地抬起头来,面有喜色:“险些儿差了,要见到萧保先的面,岂不正在这几个少年身上?”
三人一听都是不解,花荣便叫大忭和王伯龙,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二人这才明白,点头便去。花荣又唤史文恭,叫他速去安排余下军士趁日头快些出城,到牧场处备好马匹相候,史文恭亦去了。
花荣自在那里饮酒,那店小二见连续走了三人,只剩下一个,心中不迭叫苦:今日难得生意好,偏生楼下一群大虫,满面凶相,吃完了也不晓得给不给钱,楼上这几个又走的只剩一个,这一个看来白面净净,倒象是个有钱的,不过也说不定就是白吃的,面善好欺人呐!
花荣自不晓得这小二心里嘀咕,自顾饮了一会酒,便听见王伯龙地声音在楼前响了起来,说是有人撞了他还不道歉,好生无理。跟着就是大的渤海腔调瓮声瓮气,倒打一耙说王伯龙踩了他地脚好不疼痛,言语中已是不干不净带了些脏字,更牵涉到“汉人都是如何如何”这类民族歧视地腔调。
王伯龙大怒还嘴,俩人吵了没两句就拔刀相向,叮当几下过后,大作不敌状连连倒退,口中一面大叫汉人欺负渤海人,渤海人在哪里之类的话,迤逦就往这酒楼大堂前退过来,一旁围了无数汉人看笑话,都在那里指指点点,有地还给王伯龙打气叫好,场面一片混乱。
那几个少年一肚子火,喝酒原本就容易醉,到这刻已经有五六分酒意了,听见眼皮底下居然有汉人欺负渤海人,这几个渤海愤青如何能忍?当即愤怒地丢下酒杯砸的粉碎,愤怒地拔出刀来,愤怒地大叫一声,愤怒地杀出门去围攻王伯龙,王伯龙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刀都扔在地下不管了。
那几个少年作了一件长渤海志气灭汉家威风地大好事,心中愤怒之情反而更胜,望着王伯龙的背影破口大骂,还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向周围看热闹的那些汉人比划来去,那些汉人恐怕他们醉酒伤人,一声都散去了。
大忭对几位恩人自然千恩万谢,愤青们大叫渤海人本是一家何足挂齿哉?几人又进了酒楼,大忭口称愿做东酬谢,丢出一锭黄金来,吩咐好酒好菜只管上。那店东见了这锭黄金慌忙扑上,心说这下好了,纵使今天打到这座楼都塌掉,亦不愁赔钱矣!
大忭与那几个边喝边谈,言语渐渐引到少年们地恨事上。没人撩拨之时,众少年已然愤怒异常,现在大忭有心为之,怎不叫这几个愤怒少年怒气更胜?加上又多喝了不少酒,俱都拔出刀来在桌椅上乱砍,口中大叫大嚷,骂个不休。
眼见火候已到,大忭不失时机地道:“列位兄弟,那狗官萧保先偏袒汉人,果然可恶,只是众家兄弟为何不去寻他理论,一味在此痛骂,济得甚事?”
少年们愤怒地将萧保先不理他们词讼的事说了,大忭拍案而起,喝道:“岂有此理,汉儿恁地欺人太甚!众家兄弟,适才你们救我,我亦当与你们共进退。那萧狗官既是不出,今时天已暗了,我等何不去他府后门放一把火,叫他萧保先出来救火,那时便可见到这狗官的面了,一刀剁了这狗官的狗头,岂不痛快?”
众少年大叫有理,当即在酒楼中拆下桌椅腿来当作引火之物,去到厨下点起火来,一径奔出酒楼来,到了留守府后门处,甩手便扔到门内去,又将酒楼里抢来的一壶桐油也扔了进去,登时火光腾腾冒起,里面一片惊呼叫骂声。
过得片刻,大门开处,一群兵士簇拥着一个契丹老者出来,那几个少年见了戟指便骂,分明叫那老者作萧保先。萧保先一见是这几个少年,登时明白过来,正要命兵士捉拿此辈,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弓弦一声响,萧保先应弦向后便倒。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1:54 本章字数:5103
说这萧保先乃是辽国重臣,本不至于如此轻出,后门小事亦不到他来操心。也是诸事凑巧,近年来辽东饥灾重,诸族骚然不安,萧保先身为一方镇守,纵使忧心如焚,亦无力回天,惟有用重兵镇压,强使各族安堵如故。
那辽阳府邻近汉民众多,汉人又多从事农桑的,虽然辽东气候苦寒,地里收获不多,总也好过那些游牧之民,一场大雪下来就冻坏掉一群牲畜,因此日子较为好过一些。奈何这等乱世之中,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就会被人惦记上,试想一群饿狼中间有人拿着一块烤肉吃,这不等于是在诱惑饿狼么?起初只是些零星的小纷争,到得后来,辽阳府附近的汉人和渤海人纷争日多,渐渐有上升到民族矛盾的趋势。
萧保先起初还是秉公处断的,不过这人要是到了时时为生存而挣扎的程度,什么公理道义还有多少分量?萧保先的秉公处断,也就变成了偏袒一方,其实不光是渤海人骂他偏袒汉人,汉人亦骂他偏帮渤海人,变做里外不是人,辽阳府内外情势日渐紧张,好似一个极大的火药桶一般。
正因如此,萧保先听说后门失火时,才不敢等闲视之,定要亲身出来镇住场面,唯恐有人趁机煽动生事——却不料这次生事的人胆子太大,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萧保先这一中箭。场中顿时大乱,众亲兵纷纷扑上,抢着萧保先地身子往府中便退。所谓事起仓促,那几个渤海少年也惊的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大忭眼见机不可失。站在众人身后大声嚷道:“射杀了狗官萧保先了!我等何不杀进府中,将契丹狗子与汉狗尽数杀却,以消心头之恨!”
少年们本是心中揣着一股火的,当下听见有人这般喊时,哪里按捺的住?登时发一声喊,从腰间抽出兵刃来争先而进,只顾往那萧保先所在处杀去。众亲兵都是萧保先身边近人,见留守中箭倒地。这些海少年又是白刃相逼,一个个亦是义愤填膺,不要命地杀过来,双方俱是一股血气,当即便有几人见血。
这一来事情越发闹的大了,这城中近日来形势已经极为紧张了,有那路过之人见到留守府后门处厮杀,还不知如何,却听见有渤海人大叫“萧保先要招集汉人,尽杀渤海人了!”这一喊就把整个辽阳府的人都给卷进了这场大漩涡之中。海人和汉人之间本有嫌隙,如今一点火星溅出来,顿时杀得不可开交,不片刻几处火头点起来,全城都乱作一团。
眼见局势大乱,花荣和大忭等人也顾不得再煽风点火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俩汇合了王伯龙,并一个本处细作领路,四人一路沿小路而行,到了城门边,却见城门已经被人打开,一帮汉人手持弓箭利刃,在那里赶杀渤海人和契丹戍卒。一面放汉人百姓出城。几个人都是穿着汉人衣衫,亦都懂得说汉话,趁乱也就出得城来。
离城数里,满地都是逃难地百姓。亦随处可见有人动刀砍杀,人喊马嘶,哭爹喊娘,乱得不可开交。花荣站在一处高阜上了望,其余数人持刀守在一旁,等闲亦无人敢来招惹。
小李广远远望着东京城中的火头,又看看四周的乱象,蓦地叹息一声,招手唤来大忭道:“原本只想射杀萧保先,一时无人来过问刘参议之事,亦好徐图相救,却不料惹出这般大乱子来!恁地,我等身负重任,一时亦不得进城了,眼见这许多逃难百姓,渤海人与汉人彼此攻杀,必有无数人向南面我常胜军境地逃去,我等须得连夜赶回军中,遣兵接应百姓到南方数州安顿。然则刘参议当如何营救?”
大忭也知花荣说的是目下的要事,皱眉想了一会,方道:“花统领说得是,东京这般大乱,恐怕有人乘势生事,咱们须得尽快回到军中方好。此间萧保先既死,料想一时亦无人查问刘参议之事,何不请此间细作密密寻访下落,设法营救?若有些切实消息,我等再遣兵北来,亦无不可。”
俩人又找来那领路的细作交代了几句,那细作见这般乱象,要察访留守府中一个人的下落料亦不难,也就答允了,只说目下各族乱杀,总得好一阵子方能停歇,因此这事倒急不得。花荣见他说的有理,便亦点头,怀中取了一块银子出来打赏,此乃当日及时雨宋江常用地手段,花荣在宋江身边见得多了,便也学了些。
那细作谢了赏,又将三人送出一程,到了骡马行在城外的牧场,待花荣等人与其部汇合之后,方又回城去了。这边一行翻身上马,循着
回疾驰,路上自然不大好走,时时见到路边有人杀伐不堪,若是中原人见到时,怕不要一路打抱不平过来。只是花荣等人来到此间数年,早见惯了这辽东各族与中原人的不同之处,须知那杀人抢劫地固然是恶人,那被杀被抢的却也未必就是什么良善,你若是救了他时,他见你不加提防,说不定趁夜就偷了你一匹好马溜了去。身处此等乱地,侠义心肠就等于是自寻死路,有谁来感激你?倒是凶悍强暴,却还更容易得人追随,只因那意味着你更强,能活的更久而已。
因此众人一路不理诸事,只是策马奔驰,若遇到有人拦路,亦不问青红皂白,先队只是人人马上搭一支箭射将去,数十支箭攒射下,什么拦路之人都登时了帐了。
到了天明时分,已经离辽阳府百里之外,前面看看将到八口,忽然有斥候还报花荣,说道那八口地高永昌军中号角频传。兵马游动。好似要动兵一般。花荣沉吟片刻,便吩咐绕道向西,兜了数十里地一个大***,到了后晌便与郭药师所部接上了头,当晚便回到了郭药师的营中。
这一天一夜奔驰了近三百里。人马都是疲惫不堪,若不是这一路无论战士马匹都是精选的。几乎就撑不下来。饶是如此,路上亦有数十匹战马不支倒毙,好在到了本军大营中,人人俱是放下了心来,说白了,不管是多么狂妄地人。也没人敢说凭着五百骑就能横行辽东而平安无事的。
花荣稍事休息,便与大忭、史文恭两个来寻郭药师,将路上见到高永昌调动兵马之事说了。郭药师一面置酒与几人洗尘。一面道:“此事我已知之,遣了斥候前去打探,亦命诸营戒备,他若敢来犯我,径直迎头痛击便是。”手上兵力占优,在辽东这几年又不曾败绩过,郭药师地胆气自然雄壮。
花荣见他已经有备。亦是欣然。几人正在说那东京之事,忽然有人来报,说道那高永昌遣使来下书,目下已经到了盖州大营外。
“深夜下书?”郭药师与花荣对望一眼。都察觉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
当下吩咐请进使者来。少停,戍卒一声报。那来使大步而入,看装束神情乃是渤海人,自报家门乃是高永昌所部裨将,名唤挞不野。这不野施了礼数,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交给兵丁递到郭药师面前。
郭药师却不忙看,冷笑一声道:“挞不野?你那高永昌有什么事,当面讲来便是。我何曾与他通过什么书信?”
不野身为使者,这点冷遇只作不知,恭敬道:“郭大人,我家高大人来时说起。他奉命调防东京,因而要调动兵马,恐怕郭大人有什么误会。故而遣小人来下书道明,并无他意。”
郭药师和花荣对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是好笑,这高永昌早不动。晚不动,萧保先一死立刻就调兵回东京,管他是回去平乱还是抢地盘,总是不安分的主,这样人说地话也好轻信地?不过这消息中也透露出一个信息,高永昌显然甚为忌惮郭药师这路人马,因而在他回东京之前,势必要设法安抚郭药师,以免身后生变。
郭药师将书信拆开看了,见信中言辞谦卑,只是说些恭敬话语,便交给花荣看,一面向挞不野道:“我与你家高大人虽是近邻,彼此素无往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家高大人要回东京,自是奉了东京留守府地号令,与我何干?”
那挞不野看看花荣,面上微微一笑,躬身道:“郭大人这般说,想是领会了我家高大人之意,小人奉使至此,回去也当得向高大人交代了。高大人来时说起,若是郭大人能体会他的苦心时,亦当有心意奉上。”
郭药师眼神一凝,沉声道:“心意?这倒有趣了,不知高大人有甚心意可奉上于我?”
不野心中恼怒,所谓奉上云云,只是敬语,这郭药师却拿来说嘴,分明是有意轻视高永昌了。心中暗暗衔恨,面上却恭敬道:“高大人说道,这心意嘛,不在多少,只在心诚,譬如郭大人营中倘若有什么人口走失,牛马短少,我家高大人寻及了便当送回,管教完璧不损,请郭大人放心。”
郭药师身子一正,这挞不野话说的蹊跷,分明是在说那参议官刘辉了,这高永昌竟是在用刘辉之事作要挟,要他按兵不动,坐视高永昌回兵东京?郭药师一向睥睨惯了,哪里受地了这样的口吻,顿时心中有气,正要发作,却想起这刘辉乃是高强派来的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高强对于他来说非比寻常。
当下强
,将皮球踢给高强派来辽东的最高武将:“花统领,好意,你以为当如何?”
花荣和郭药师共事这许久,如何不知他言下之意?剑眉一扬,笑道:“今日闻报,东京留守府生变,汉民与渤海攻杀不已,本将身为汉人,常自忧心,难得高大人肯将我这里走失人口和牛马牲畜送回,我等自当领受这番好意。既是如此,便请高大人军中将南来汉民和渤海之人尽数交与我常胜军。不得留难阻挠,搜刮苛求,来使可能答允本将?”
不野暗叫厉害,这花荣言语中亦暗藏机锋,先点出常胜军已经得到了东京乱事地消息,高永昌调动兵马的真实目的无所遁形。已经没了多少谈判的筹码;跟着又顺着挞不野地话头,把南来的汉民和渤海人悉数划进了“走失人口”地范畴之内,须知塞外各族争斗,抢的就是人口和牲畜,地盘反而不是那么重要,花荣这么一来,对于高永昌的野心便是釜底抽薪之计。
无奈形势比人强,郭药师和花荣的常胜军兵强马壮。粮草丰足,真要厮杀起来,高永昌手上这几千戍卒是不够看的,目下可倚仗的也只是郭药师到现在还扛着辽国地大旗,没有公然造反而已。想要不马上打起来,就只能俯首低头,只是挞不野终究有些不甘心,试图讨价还价一下:“花统领名动辽东,心忧汉人,此事我可代高大人应允了。只是那海人……”高永昌本身是渤海人,他此次回去东京,存的也是利用当地汉人和渤海人地民族矛盾,拉拢渤海人以壮大其实力的心思,因此这海人乃是他必争之处,挞不野自是深知。
哪知花荣还没说话。郭药师已长笑一声:“花统领既是汉人,关切东京汉民安危自是当然,我郭药师却是渤海人出身,自当关切渤海人安危,来使岂可视若无睹?素闻东京留守府理民严苛,诸族相残,不似我这里各族安堵,彼此融融一片。便似我与花统领这般同席共饮,何等快活?来使休要多言,只管去回复你家高大人,若要我这里相安无事却也不难。只须有人欲南来我处时,不拘汉人渤海,尽数放了南来便罢。只此一件,你可依得?”
不野心中大恨,这俩人一搭一唱,真是欺人太甚!怎奈对方既然抛出了这些话来,倘若借此起兵要为东京汉人或者渤海人主持公道,自己这边却也禁止不得,只得权且答允下来,安抚了常胜军,待高永昌安定了辽阳府,羽翼丰满之后,才好对付郭药师等人。
待挞不野去后,郭药师向花荣笑道:“花统领果然精明,一句话便捉住了高永昌的软肋,谅他目下兵力不足,也不敢留难南来各族,我这里大可放手遣人北上招谕流民南来,便是那曷苏馆路各部系辽女真,亦可遣人招抚。”
花荣谦谢两句,却道:“郭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我等与高永昌私相授受,可当不得真的,目下东京留守无人镇守,自是无人来理,倘若辽国有新任留守前来,却又不同。趁着目下乱局未定,我等当分秒必争才是。”
郭药师点头称是,当下诸人商定,郭药师在此间设大营安置南来的流民,等候关于刘辉的消息,一面整顿兵马;花荣等人回往大忭大营处,与陈规等人汇合,利用那张晖设法招抚熟女真来降,又要说服之前接来地生女真温都部阿海一族,命他们派人返回北地说与生女真各族,纵使不能使其来投,也要让完颜部不能那么顺利地统合生女真各部。
阿海等人吃了完颜部二十多年的苦头,如今好容易得出生天,心中如何不恨?当下慨然答允,便即派了十几人分几路北上,前去联络一些与温都部关系较为密切的部族。
书中简短,不过数十日间,已经到了新年之时。这一年,用辽国年号的乃是天庆四年,大宋则是政和四年。不过从这年地正月一日开始,这辽东又多了一个年号,生女真完颜部太师完颜阿骨打在来流河畔登基称帝,国号则不似中原习惯,没取什么玄妙有来历的字号,就叫做女真国,改年号为收国,其攻城略地,建立国家的野心,从这年号中便昭然若揭了。
注:《金史•太祖本纪》称金国国号参照的是“辽国以镔铁为号”,然破绽甚多,倒是《金史•地理志》所说的“国言‘金’曰‘按出虎’,以按出虎水源于此,故名金源,建国之号盖取诸此。”更令人信服。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2:44 本章字数:4868
脱辽国统治,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这原本就是女真代以来,每当辽人对女真予取予求,诸般挞辱,甚至因此而形成了一个专门的词语,就叫做打女真,试想,有哪个追求自由的民族能够忍受这种处境?一旦加在身上的枷锁松懈,势必要挣扎反抗一番,辽国的天灾人祸,便给了女真这样的一个机会。
阿骨打建立女真国之时,自然要发表一下就职演说,将本族起事的理由诉说一遍,以争取那些原本一盘散沙的女真族人的支持和拥戴。阿骨打为人不善言辞,然而自是一方雄才,历数契丹罪状和女真苦楚之时,便令得众女真族人慷慨激昂,亢奋不已,嗬嗬大呼不已,而后宣告立国,自号为郎主,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只是这革命之时,为了能引导群众,须得有一个具体的反对目标,比如法国大革命要攻打巴士底狱,十月革命要攻克冬宫,皆是一理。阿骨打虽不曾懂得革命的道理,这造反的心思却也有志一同,在就职演说中就把言语的目标直指向百余年来镇服女真的辽国东北重镇——黄龙府。
正月初五,女真建国之后第五天,阿骨打率领集结起来的诸女真猛安谋克直取黄龙府,其中甲兵一万两千余人,阿里喜倍于此数,合计兵马近四万人,诚为女真史上未有之盛。这阵列之中,自然少不了新近颇得阿骨打喜爱地汉人马扩。
马扩——女真名也力麻力——如今已经成了阿骨打身边的近臣。凭他亲身参与了宁江州和出河店两役的功劳,出河店一战中他甚至是先行渡河的十余猛士之一,即便在完颜本族中也是少有人及,以至于女真整编猛安谋克之时,粘罕甚至有意给他也配一个谋克,封个。马扩自然称谢不敢。他自幼受大宋王化,身上又担负着高强赋予的使命,如何敢受女真官职?这也是当日高强选他出塞的道理所在,若是选一个草莽豪杰,到这份上未必就把持地住,位高权重,谁人不想?
官不得作,阿骨打却道是亏待了他。便加倍分与了许多资财奴婢给他,马扩如今俨然也是女真族中的一个财主了。不过他只身在外,只嫌累赘,把那些钱财奴婢都分与粘罕、娄室等女真重臣,博得上下交口赞誉,只换了些降兵中的精兵来,身边也有了十来骑兵士跟随。
这日,大军到了黄龙府外,但见州城高耸数丈之高,楼橹森严。守具完备,迥非宁江州可比。女真本是北地蛮族,虽然也有些城攻守之法,却哪里晓得这等大城攻战之法?自阿骨打以下,人人见之束手。
阿骨打为人有一桩好处,能不耻下问。于此便想起身边有一个南朝人,便将马扩唤来,问他中原攻守之法。马扩亦不想告诉他详情,却也不好断然拒绝,想了片时,却道:“郎主请了,某观此城高大坚固,城中兵甲甚众。守具亦完备,倘若强要攻打时,我兵折损必多。方今立国之初,辽兵必来征讨。便多一兵也是好的,倘若顿兵在此,那辽国大兵来到,里应外合之下,不是好耍的,望郎主明察。”
阿骨打尚未言语,一旁恼了一人,扬声道:“也力麻力,你好不晓事,似这样城池有甚难攻打处?孩儿愿祈精兵一千,若不能登城时,甘受军棍。”这人二十出头,身穿白袍,样貌甚是英武,马扩也认得此人,便是阿骨打第四子,唤作兀术便是。
女真自来好勇,又兼连战皆胜,士气正旺,有许多与兀术都是一般想法,听他说得豪气,纷纷叫好,看马扩的眼光也有些不同。马扩不慌不忙,笑道:“四太子休忙,待我道来。我南朝有那攻城之法,需用诸般器械,自来本朝有高手匠人精细打造,不立文字,亦不得外传,虽本朝大臣亦莫知其秘,我不过是南朝一个商贾之人,如何晓得?况且适才所言亦是兵法,四太子何不思之?”
兀术此时才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如何受的起马扩这等夹枪带棒的言语?正要发作时,忽听粘罕道:“也力麻力这般说来,却是有理,现今黄龙府坚固,急切难下,我若久留于此,单是粮秣便无可筹措,诚为可虑。只今城中人塞了城门不敢出战,我却可自行其是,郎主不若命诸猛安四处征伐,掠取资财粮秣以助我军,并遣人往那辽国上京打探契丹虚实,防其大军来援,此为上策。”
粘罕说话较为含蓄,实际上就是主张纵兵四掠,要知黄龙府乃是辽国东北重镇,自来商旅皆集于此地,附近人烟算得上甚密,倘若大肆掳掠,所得必丰,众女真一听有这样油水可捞,登即面现喜色。
兀术见情势不利,大声道:“郎君这般说来,莫非当那城中人尽是死人,待在那里只看我大军四出劫掠不成?”
粘罕看了他一眼,却不作答,复向阿骨打道:“郎主,那黄龙府中人杜门不出,胆怯可知,所仗恃者惟有这高墙深池而已。我今可用锁城法,断绝内外消息往来,使城中人渐渐气衰意沮,而后兴兵攻打,便可一鼓而下,此为万全之法。”所谓地锁城法,便是中原所谓的围城,在城外矢石不到处筑起长围,遣兵守卫,用以断绝内外往来,为长期围困之计,中原古代征战之时,甚至有新筑一道城墙用以围困的。
粘罕此议一出,阿骨打的侄子谋良虎先就叫好,余人也都应和,其实大家心里都是一个心思,想吃肉怕啃骨头,黄龙府百余年来都是压在女真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哪里是那么好打的?自然是长期围困。把这城池困死才好。
阿骨打见众议如此,便即点头应允,当下分派各部四处劫掠,此等事原本是女真安身立命地手段,自不消吩咐,各部均踊跃而去。随又命粘罕率本部筑长围围困黄龙府。为久战之计。粘罕言自己兵力不足,阿骨打便又遣娄室所部猛安助他。
黄龙府附近人口虽多,又哪里经得起这几万女真兵如狼似虎的劫掠?不过数日间,远近百里都是狼烟四起,遍地尸骸,哭喊声惊天动地,好似连天都变了颜色。若是当时便死的还算罢了,有那一等青壮劳力。被粘罕等部驱使来筑长围,此时正当隆冬,土冻的比铁还要硬,如何挖地动?众女真不免鞭挞恐吓,种种催迫苦处,也不消一一细说。
马扩身在军中,早已知晓了女真人一贯的作风,他既知无力匡正,也只好躲在帐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了。这日晚间。他唤来帐下扎也(女真语亲兵护卫之意)召和失,笑道:“你那身上伤势如何了?”
这召和失原是辽国军中一员
出河店一战,此人身披重甲,手持双矛,腰间两张弓从始至终大呼酣战,即便是辽军大势已去,他也丝毫没有怯色,手杀女真兵十一人之多。马扩当时见他勇猛敢战,便向阿骨打要求生擒他为自己效力,阿骨打亦喜他勇武,便命多人用套索将他拿了下来。伤势养好之后便在马扩帐下作了扎也。这召和失性子甚怪,战阵上剽悍轻捷,一往无前,平时却雅好音律。能歌善舞,待人更有礼仪,不似草莽中人。马扩甚是奇怪,详加询问,才知他来历奇特,祖上本是辰州渤海人,其祖父出仕辽国,官至三镇节度使,其父亦为刺史。
这召和失初生之际,有巫者向其父声言此儿八字妨其父,襁褓之中就要杀掉,亏得其母一力救下,偷偷藏在自己娘家。后来长大成人,因女真起兵,辽国向东京调兵,其父亦在兵籍之中,当时叹息称“若是我儿在时,便可代我从军”,这一段情节好似木兰词,马扩每听到此,往往叹息不已。这召和失幼时读书,也知孝道,当时也不怪父亲昔时刻薄心狠,慨然代父从军出战。
马扩问他去向时,这召和失却是个有谋略地,被擒之后也看出辽国大势已去,自己家族数千人都在辰州,如何不思个出路?他留在女真军中,也是为了这桩大事。
马扩问了人,知道这辰州便在盖州左近,如今已是常胜军治下,当即心中暗喜,趁无人时将此事向召和失说了。召和失本已在马扩帐下,又听说亲族俱在常胜军掌握中,如何不服?自此便被马扩引为心腹,日常商议诸事。
—
今日见马扩问起,召和失忙说身上早已大好了,便见马扩叹道:“女真起兵,百姓横遭兵火,你也见了来,倘使契丹兵败,女真南侵东京道,那时岂不轮到你那些亲族遭殃?”
召和失心思灵便,已知马扩之意,便道:“大人,契丹势穷,北地各族不得安居,此乃天命,夫复何言?只是我家族在南,如今是常胜军据住地方,若不得照应,终是心中难安。”
马扩点头道:“如今我有手书一封,交于你南去省亲,你可将此书信交给常胜军副都统花荣大人,他见了此信,必当照拂你那亲族,你亦无需北返,便可径在花都统帐下听令,如何?”原来马扩身在军中,所带的几只信鸽早已放完,无法与女真本部的苏定取得联系,况且他有许多关于女真的情报要向南面传达,也不是区区信鸽所能承载地,因此想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信使来传讯,这召和失为人孝义,家族又在常胜军治下,不虑他会出什么乱子,正是合适人选。
召和失见他这般说,却也喜欢,自思若立了这件功劳,家族在常胜军治下自然有好日子可过,自身也可挣一分前程,岂不强似在此为奴?当下谢过了马扩,领了书信和信牌,翌日选了三匹好马,带齐兵器干粮等应用物事,孤身一人往南路来。
一路上许多艰辛,也不消细说,仗着他武艺高强,人又机警,居然太平无事。到了东京地界,但见大队人群在路,纷纷都向南逃,召和失捉住人来问时,却说是辽国新近封了高永昌作东京道副留守,权领军事,正四下招军去征讨女真,高永昌所部趁机大肆掳掠,全无军纪可言,莫说是汉人,即便是渤海人也多有遭殃的,众人只得都向南逃,都说到了常胜军地面便可安生。
召和失见常胜军颇有威望,心下甚喜,想来自己这次不会站错了队伍了。当下与逃难人丛一同向南,沿途也有零星东京兵士盘诘,但一听是南去投常胜军的,多半都不敢如何,召和失益发暗喜。
二月下旬,方过了辽河八口,便是常胜军地面,召和失寻着一部汉军,报上马扩地姓名和自己的来历,说道要见花荣。可巧这一队乃是廷玉部下巡哨探马,算得是汉军中的嫡系,闻听此人来意,不敢怠慢,护着召和失一路向南,到了苏州关面见花荣。
花荣展信观瞧,见信上说道女真围攻黄龙府,声势浩大,诸般情状,心中暗吃一惊。吃惊者不为别事,乃是因为他接到了汴梁高强的指示,说道那时迁和牛皋二人保着叶梦得北上出使,要向辽国提出归还燕云地请求,恐怕辽国内部生变,命他设法接应。
他这些日子招谕流亡,已经是忙的焦头烂额,分不出身来关注这件事,如今女真大举围攻黄龙府,势必又是一场大战将至,甚至有可能就是决定辽国命运的大决战。时迁等人身处这样的漩涡之中,其安危可想而知。
皱眉沉思片刻,又看了看信上所说地召和失的为人来历,花荣心中一动:这人来地却好,敢是机缘巧合,天上掉下这个人来助我?
便即问了召和失的出身来历,那召和失一一答了。花荣见与信上说的一般无二,便笑道:“既有马大人手书,我自当照拂于你,即日命你为我帐下营长之职,拨你战马百匹,兵甲若干,部属便由你自行挑选,以五百人为限,如何?”
召和失初时还不知高低,只是应了,后来方知这营长之职在花荣军中不比凡俗,在军中是最低的将领,有权自行招纳兵丁,在本处则是一方长官,可处理本营的政务,收取本营出产,缴纳租赋,皆是营长担当,可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为要紧。尤其对他这样全部家族都在当地的人来说,这就等于给予了他相当地家族自治权,正符合他心中所望,如何不喜?当下二次拜谢,这才是真心实意地归附了。
花荣见收了他心,方才将自己的心事说了,道:“即今北地将有大战,契丹内部恐生变乱,我正愁无法去接应我那故人。今番得你来此,却是正好,你家本是辽国世代将门,又有辽东招兵令,可率军行走辽地,等闲人亦不能探得你的底细。今便命你率本部人马前往上京地界,设法接应我那故友到此,你可愿往?”
召和失本是胆大心细之辈,也早看出这常胜军其志非小,如今听说竟有人会卷入辽国上层的变乱之中,心中更生疑窦。只是疑窦再多,也不能如何,总不能把偌大家族都搬了去他处吧?也只好死心塌地为常胜军卖命了,遂一口应承。
花荣见状大喜,便将诸般细务都说了,又请了徐宁过来,教他如何与上京的细作接头,如何辨别自己所要接应的人身份。召和失到此刻才看出些端倪来,原来他所要接应的人,居然是南朝的使臣!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6:24 本章字数:4804
召和失领了将令,自去辰州家中禀告父亲,招集亲族他那家族甚是庞大,诸支加起来男丁不下千人,在当地也是豪族,听说儿子投了常胜军被封作营长,一家大小尽皆欢悦,谁不知常胜军都是军法管民,最重要的官阶就是营长和百户?如今召和失作了营长,就代表着这一个家族有了相当的自主权,不必事事看他人脸色行事了。
因此召和失家族男丁踊跃从军,兵器马匹都是自备,召和失再将花荣拨给的马匹兵器装备起来,不数日便得了五百骑子弟兵,趁着春暖花开之际,便即跨过辽河北上而去。
此行却不只是召和失一军,另有李应领着数十个亲兵与他同行,为的是到了上京好与当地细作以及使团联络,这北地细作本是出自他的部署,自然轻车熟路,再有召和失这一队貌似辽兵的掩护,一行人竟是太太平平就到了上京道境内。
一进上京道,这气氛就有些异样,满地骚然动荡不安,塞外各部狼奔豕突,全无半点秩序,哪里象是大辽上京的所在,直是化外之域,无法无天了。李应和召和失二人各有门路,分头打探之下,才知道上京道境内今春又是大风伤草,百姓无以生活,正没作理会处,忽然天祚帝传了诏书下来,命各地灾民携家带口,往东北黄龙府路行屯田事,由驸马萧特末率军护送。所谓护送。其实是契丹兵马四处催逼,有不愿去地便即刀枪相向,一时乱的无以复加。
李应和召和失又打探天祚帝的行踪,原来这皇帝总算还没糊涂到家,女真起兵之后东路大乱,他这春捺钵就不敢往鸭子河去了。只窝在上京附近不出。俩人一商议,料想上京道如此之乱,那天祚帝就算遣送使节回南,一时也未必能成行,多管还是在上京天祚帝行在。
数百骑兵甲整齐,又没带什么金帛子女,没什么油水,因此于路也没人不开眼来惹他们。三月下便进了上京临潢府。召和失世代为辽国高官,临行也讨了其父的刺史信牌,是以契丹官军也不来扰他,任他在上京外觅地安营。
李应自去到上京城中,寻着自己安置的细作,一问方知,原来叶梦得使团于去年冬日到了上京,恰好辽国上层正为了一件大事争吵不休。何事?却是为了去年出河店一役,契丹精兵近万几乎全军覆没,都统萧嗣先临战先逃。仅得十七骑生还。似这样大罪,原本是难逃军法,只是那萧嗣先乃是萧奉先的亲弟,萧奉先身居契丹北面枢密使,执掌军国重权,势不能坐视亲弟伏法。便诡言蛊惑天祚帝,说什么“东征溃军畏罪,势必四出劫掠为祸。不若肆赦,以免啸聚为患”。实则东征军大败亏输,死地死被俘的被俘,能有多少溃军?所谓肆赦,赦的也只是他的弟弟而已,这位逃跑都统最终只是免去官职了事。
如此执法不公。自然引起了公愤,辽国上层就为了这事吵的不可开交,耶律大石等人尤其愤慨,若不是天祚宠信萧奉先。一力回护于他,几乎就要拔刀相向了。叶梦得使团在这种情况下到此,一封国书送上,顿时乱上加乱,天祚帝见南朝有意讨还燕云,方寸大乱,托词要与诸位大臣商议,便强留了使节团在此,一留就是三个月之久,全无半点消息。只是日常重兵看管,若不是时迁轻身功夫了得,趁夜出来通些消息,外界只怕连他们被软禁在哪里都不晓得。
得知使团上下安全无虞,只是不得自由,李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一半,当下便在这细作处等候。到得三更,时迁趁着夜色悄然而至,二人相见,正是不胜之喜。
时迁听说李应率兵前来接应,先是一喜,却又摇头道:“生受员外一场跋涉,只是如今不得辽主国书,我亦不得脱身而走。说起来,那萧奉先虽是辽国权奸,于我却是大大的好人,若不得他周旋,恐怕今番不得讨好。”李应忙问端详,原来萧奉先也晓得自己不得人心,当此内忧外患之时,不敢再开罪南朝,反有意借南朝以自固,因此劝说天祚帝保全使节,留而不遣,以观形势变化——确切的说,就是看看这次驸马萧特末等人东征,能否荡平女真。
“今番真要被衙内连累了,先对人说什么无意败盟,跟脚就遣使下书索取燕云诸州,那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等人半点好眼色也不给我等,日脚好不难熬!”时迁本是江湖出身,这些日子来不得自由,本已憋了一肚子火,又见着故人李应,当即大倒苦水,这背后抱怨上级领导之事,原是不能免俗。
李应与他相识也不是一天了,知他只是口快,也只一笑置之:“衙内谋国深沉,哪里是你我能窥见的?况且如今女真立国,与契丹大战将起,那契丹也不敢来为难你等,你在此间似危实安,怕地甚来?”
时迁见说,没口子叫苦:“员外哥哥,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如今战事方起,不知胜败,我自无事,若是契丹大败女真,外侮得拒,我这使节团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李应问了,方知此次天祚帝遣驸马领兵东去,规模着实不小,单兵马就有五万余人,各部百姓被驱使的不下三十万人,打定的主意是要在黄龙府左近开荒屯田,就地生产粮食,以备征讨女真。这也是契丹大灾,扫境内也无余粮以供军,没奈何只得出此下策。
“闻说那女真兵马只得万余,如何能当这几十万兵马?今番决撒了!”时迁不懂兵法,也不晓得塞外各族的风俗内情,只是简单比较一下双方地人数。一脸的悲观。
李应亦不晓得兵法,却胜在旁观者清,宽慰时迁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谅那契丹也不致拿你们使团泄愤,况且衙内派了我等前来接应,纵有万一也好应付。怕的甚来?只是衙内书信之中,说道近日辽国内部将要生变,你在此间百日,可曾见什么端倪?”
时迁扁了扁嘴,道:“左右不过是耶律余睹一众与那萧奉先争权,萧奉先手握兵权,又得辽主宠信,余睹众人亦无可如何。哪里有甚变生?以我之见,只怕还得等到此番东征事了,孰胜孰败,那时才得见分晓。”
俩人又说了会话,时迁心里苦水倒了干净,便即抽身要去,却又复转回来,向李应道:“员外哥哥,只今东路大战方起,四方盗贼又多。道路不靖,你还是权且在上京住着为是。只有一桩事有趣,烦你传讯给衙内,说道他当年的一位故交,奚王府铁骊部王子萧干,竟率部投了女真
那是出河店一战之后地事,算来也有三五个月之久。
北地大乱,商旅不行,这上京城中的信鸽已经没几只。李应也不敢轻易动用。只得派人用召和失地信牌,快马传讯往辽东常胜军处去,待送到高强手中时,已经到了是年地五月中。此时形势却又不同。对于大宋所提出归还燕云的要求,辽国使节也已经向大宋朝廷提出了交涉。其词气愤慨,但态度却暧昧,按照现代外交术语来说,连“严正抗议”都谈不上,仅仅算是“表示遗憾”而已。显得底气严重不足。而其底气之所以不足,便是因为契丹又吃了一场败仗。
是年四月,契丹驸马萧特末受命东征。率领军马五万,各部屯田部民数十万前往黄龙府路,意图解黄龙府之围。女真国主阿骨打率全军迎战于达鲁古城外,双方大战良久。女真左翼军一度处于劣势,最终依靠右路军得胜之后包抄辽军中军才得以取胜。而辽国后军多为驱使前来屯田地百姓,前阵一败便不可收拾。女真趁势追击,大获全胜,辽国官兵陈尸百里,死伤不计其数。余者尽数降了女真,可谓败的彻底之极。
这一次失败不比以往,一则辽兵三十余万,一战而全军覆没,已经是伤了元气;二则如此大败震动极广,不但是那些盗贼趁势而动,就连原本忠于辽国朝廷地官军守将们也都心怀二意,辽国瓦解之势,至此已经是路人皆知了。
如此内忧外困,天祚帝不管再怎么~.集臣僚大将商议军情,席间那萧奉先便提出,南朝近来富强,有意索回燕云,为避免两面开战,可假意与其重商盟议,行缓兵之计,以便集中兵力来与女真决战,挽回败局。
天祚本是无谋,除了大骂南朝趁火打劫之外,也无甚好办法,遍问诸将大臣,却无一人置词,人人都晓得他宠信萧奉先,那是说一不二地人物,更有什么好说地?当下颁了朝旨,命南面宰相张琳为使节,依旧命耶律大石为副,俩人再度南来,与南朝商讨会盟事宜。
朝旨颁下,耶律大石生性耿直,当廷就开骂,说道燕云乃是国本重地,更有何事可议?南朝若来,径以兵拒之,有死而已!竟是不肯奉旨。天祚闻言大怒,要取他性命,诸将纷纷求情方止,尚且打了十杖方休,另委耶律余睹为副使南来。
—
散朝后,辽国充任馆伴的大臣便将消息报来给大宋使节。叶梦得等人大喜若狂,几乎失态,三个月来不知生死如何地状况一朝解除,任是谁人也不能持重以对了。
当晚,李应与召和失便从时迁那里得知此讯,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辽国遣使一同南返,使团地安全问题也不必他们操心了,李应便要回南,时迁却忽然想起一事:“员外哥哥,曾记萧干否?此人去年投了女真,近日却忽然又孤身逃了回来。这辽国之事当真怪异,此等背国投敌之人,回返之后居然并无怪罪,依旧重用如昔,竟不怕他为女真作反间?”
李应啧啧称奇,召和失却面色戚戚然,时迁和李应问他时,只听召和失叹道:“萧干此人,我也曾听说,其人乃是铁骊部王子,你等可知那铁部家帐更在女真之北,如今女真既反,铁骊部通契丹之路便断绝,萧干之降未必是真心,只是为了保全部族而已。强胜弱降,本是塞外部族常例,他带领部族归降女真之后,又弃了部族孤身回来,天祚帝不但不会责罚于他,反而更会知他忠心,故此加以重用,实属寻常。”
李应和时迁二人听了这番话,只能瞠目结舌,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敢情这投降还能看出忠心来!
三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外面有人打门,三人当即住口不言,侧耳听那外面声息。耳听得此间细作起来应门,说不上三言两语,来人一把推开那细作,排而入,喝道:“此间谁人识得高衙内?出来说话!”
点到了高衙内地名字,李应情知躲不过去了,当即与时迁等人昂然而出,只见来人孤身一人,标枪一般拦门而立,面色冷硬如铁,穿地却只是寻常。
见这声势,李应喝道:“来者何人?夜入民宅,许以盗论,尔难道不知么?”
那人冷笑一声,拖长了声音道:“夜入民宅以盗论,潜入他国当以何论?高衙内便这般教地手下么?本人萧干是也!”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应等不知他来意,亦不敢怠慢,谁晓得他不是带人来抓人的?真要硬碰硬动手地话,这里可是人家地地盘。
当下李应正要肃客,萧干只把手一摆:“罢了!烦劳转告高衙内,若能相机与我面会一场,谅来不致令他空手而回了。我今日到此,只为此事,此处已经为人探知,尔等还是速速搬场离去为上。这便去也!”说罢转身便走,剩下李应等三人面面相觑。
过了数日,宋辽两国使团从上京起程南去,随行护送的便是萧干所部铁鹞子军三千余人,看来此人果然能仍旧得到天祚地重用。召和失与李应遥遥送了时迁登程,也即率部南返,于路但见辽国在各地的统治均陷于崩溃,不但政事无人过问,当地官兵甚至已经开始掳掠壮丁和战马以扩充实力,乱世地来临已经成为现实。
他们此行取地是东道,经宾州、咸州、沈州等地,从辽阳南返。行到咸州时,却遇上了女真小队兵马,不大不小地打了一仗,捉了两个生口一问,李应方知女真在达鲁古城一战大胜之后,当即分兵攻打周围的辽国城池,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抵东北军事重镇之一的咸州城下,如今已经四面合围,昼夜攻打不休。
二人商议,辽国上下离心,这咸州城恐怕也守不住,他们一行都是海人,又穿着辽兵的盔甲,打着辽兵旗号,遇到女真兵势必要厮杀,如何能过得去?只得转道又向西而行,从中京道绕道向南。
这一日过了中京大定府,旷野中正行间,忽然有斥候还报,说道前面有上万人厮杀,不知是什么来路。李应与召和失都是诧异异常,中京道以奚人居多,乃是辽国中与契丹人同等待遇地种族,怎会乱到这般?等到二人寻了一个高阜,李应取出望远镜来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那被围攻地分明就是刚刚在上京分手不久的宋辽两国使团!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7:14 本章字数:4832
为使团而被人截杀,这种事在宋辽通使的历史上并非也只有凤毛麟角的几次而已,可是最近的两次却都被叶梦得赶上了,在这位翰林学士的心中,真不知该说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太坏了。
前次深夜遇袭,那是托了高强的福,被一伙马贼不要命地突袭,叶梦得躲在军中抖了一夜,也不知厮杀如何,到天明才知道高强失踪之事,就他本人而言,只是有惊无险而已。今次却大不相同,使团一行刚刚过了芹菜岭,大道两侧便杀出无数人马来,烟尘弥漫中更不知多少,只一个冲锋就将使团大队冲作两截,前队的萧干护卫兵马和中间使团大队首尾不能相顾,敌骑往来冲突,口中啸叫连连,那羽箭在空中嗖嗖来去乱飞,吓得叶梦得脚也发软,扯着随团领兵虞候牛皋的战袍,哆哆嗦嗦地只是叫:“牛虞候,怎么好,怎么好!”
牛皋却临阵不乱,手中枪随意拨打,将乱飞到身前的几支流矢拨开,向叶梦得道:“学士休慌,贼人只是得了先机,却是乌合之众,带甲者不足半数。只须咱们稳住阵脚,待前军和后军靠拢为援时,自当破贼。时承局,烦你看护学士,待俺去冲杀一阵!”
言罢,也不待时迁和叶梦得答应,牵过一匹战马来,一跃上马,举枪喝道:“贼子猖狂,正是男儿效命之时!众儿郎,随我前去杀贼!”牛皋所部都是他从汝州带出来地子弟兵。凝聚力不是一般的强,军纪更是严明,这一路行来在行间也都带甲而行,因此能及时迎战。听见牛皋振臂一呼,竟无一人退缩,一百二十七条汉子站出来齐刷刷的一排。同声高喊:“愿随观察破敌!”
适有一路贼人从烟尘中跃出,直杀奔使团而来。牛皋一声号令,全队分作三列横队,弓弩列前,长枪居中,朴刀手在后,那些朴刀手却将朴刀插在脚边,手中都拿出了麻雷子来。一手持着钢轮打火机预备打火;二声号令,弓弩手持满瞄准,神臂弓先发一矢,当先一员贼人应弦落马。
这一箭拉开了双方正面冲突的序幕,那一伙贼人发一声喊,俱都催马冲突而来,牛皋这边则随着神臂弓的发射,全部弓弩一齐射出,顿时射倒了十余名贼人。那些弓弩手射出箭后,随即向后退去。二排长枪手踏前一步,手中枪平举如棘刺。
似这样齐整的阵势,须得是具装地甲骑方能冲突,这一伙打头阵的贼人多数都只有掩心甲,又只是些盗贼,并无军纪约束。怎敢来犯?马上纷纷射出一阵箭雨,跟着勒马斜斜奔过,绕向牛皋队的侧面去了。
牛皋见状,心中不喜反惊,以步兵对抗骑兵,靠的是严整的战阵,不怕死的斗志,但却无法保证四面八方的守御都能如此。他手上只有这些兵力。顶多也只能防御住百步不到的正面,敌方眼见地兵力就有数千骑之多,尽管装备不佳,但只是这么四面乱射乱冲。他也是抵挡不住的。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后面有人大声道:“结车阵,结车阵!吹号角,吹号角!”牛皋大喜,回头但见使团中辽方使节下站着一条大汉,手中持着提刀指挥护卫列阵,正是辽国副使耶律余睹。
辽国使团多用奚车,这些奚车本就是塞北部族迁徙时常用之物,旷野中列车为阵扎营也是这些契丹人的必修功课,因此虽然事起仓促,但有耶律余睹指挥,便迅即结成一个车阵,将使团大部护在当中,并用长枪穿过车辕上的孔插在地下,以为固定。有几股盗贼上来冲突车阵,也都被弓箭射退,站不住脚。
牛皋见状,当即下令:“弓弩手戒备,长枪先退!”那四十名长枪手原阵不动,就地一个向后转,一轮大步奔到车阵一处豁口处,而后旋身外向,持枪守卫;朴刀手退到弓弩手身旁,一手提着朴刀,一手持着麻雷子。
耳听得贼众中号角呜呜声响,两股贼兵卷地而出,直抢牛皋这一小队的两侧,企图把这队人马和车阵分割开来,聚而歼之。此时使团大队被分割,这一边又多半已经退到车阵之中,牛皋这一队百余人别无援军,对手单单这两队就不下四五百骑之多!
那牛皋却眉毛也不动一下,立地大吼一声:“弓弩手听令~放!”一阵箭雨射出,弓弩手立时往回狂奔,一直回到长枪手身后的车阵之中方止,个个忙着给弩弓上弦。
这两股贼人奔突之势已成,虽然又有七八骑中箭翻倒,大队脚步丝毫不减,个个狂呼着冲突而来。堪堪到了四十步内,牛皋又是大吼道:“麻雷子,点火~放!”一声号令,四十个黑乎乎的陶罐从朴刀手们手中飞出,落地开花,轰隆轰隆响成一片。
对于没有经历过火药武器的骑兵来说,不要说麻雷子爆炸时所带来的冲击和碎片,单单那数十声连成一片的巨响就叫人经受不住,登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被炸倒地骑兵不下四五十骑,受惊仆倒的马匹更倍于此数,原本气势汹汹的骑兵突阵立时乱的不成样子,剩下没倒的许多敌人也都面带惊色,勒马茫然不知所措。
牛皋此时便显出不凡来,当此群敌环伺之中,当面之敌被他这一波麻雷子打的晕头转向,余敌心怀观望没有及时跟进,他居然不趁此机会速退,反而提枪大吼道:“我军~常胜!”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四十名朴刀手提起朴刀紧紧跟上,如一把尖刀杀入左侧来袭地那队敌兵之中。
这一股敌兵泰半已经落马,余下的有许多马匹受惊乱踢乱跳,众敌兵纷纷乱乱。不成队伍,牛皋这一队兵马杀进去,恰如滚汤泼雪一般当者披靡,牛皋右手枪左手铁锏,大呼酣战,一步杀一人。七步之内连杀五人,半边身子刹那间便染地血红,待得迈出第八步时,当面竟已无直立之敌,只要是能走的敌兵,尽数纵马逃的远远。
牛皋立在当地,浑身杀气腾腾,回头再看另一侧的敌兵时。除了十来匹空马乱跑之外,只望见马队逃走的烟尘而已,此时心中一股杀气满盈,无处宣泄,蓦地将手中长枪向上一举,吼一声:“我军~”
朴刀手、长枪手、弓箭手们一起应声大吼道:“常胜!”
数千骑团团注视之下,这几十人就好似在闹市信步一般,施施然地回到车阵之中,竟无人敢发一矢,无人敢再来挑战。
车阵一合。时迁立时一蹦三丈高,跳到牛皋面前,嘴里叽里咕噜呜里哇啦,官话方言外加在辽国上京新学的契丹话一起冒出来,
然是各族各地之人俱全,竟无一人能听懂他到底在说和他相处了这几个月,却也大概晓得他地个性。只是一笑置之,大步走到耶律余睹身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躬身道:“使人,前队何时能够回防?”
余睹适才也见了这一场规模不大但却惊心动魄的厮杀,此时见牛皋半身浴血,却面色如恒,心中也不由得赞一声好汉子:“虞候适才好厮杀!前队萧干以号角回应,正在整队翻身杀来,我这里只得坚守待援。东面一方五辆车便交由虞候所部南军把守,如何?”
牛皋稳稳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使人放心,今日某要显一显我汉家手段!”转身走了两步,向着部下们举拳高喝道:“我军!”
“常胜!常胜!”虽只是百十人地呼喝,气势却直如千军万马一般!常胜军的战号。第一次在塞北地大地上响起。回荡,久久不息。
余睹面色微变,似这等恶战,他平生也曾见过,但出自南朝汉人之手,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回头与正使张琳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现出一丝忧色:南朝兵甲犀利如此,辽兵却是屡战失利,士气低落,此去汴梁折冲会盟,前景究竟如何?
只是战事方酣,也顾不得想这些闲话,余睹亦是将才,振臂喝道:“契丹大好男儿,也教南人见识见识我家手段!”他所部亦属精兵,当下群相呼喝相应,士气亦为之一振。
说话间,外围的众贼兵已经重整阵势,四面八方地围攻上来,号角声喊杀声在空中回荡,羽箭破空的嗤嗤声响听得人心里也发麻,如叶梦得这类文人到此实无半点用处,只是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好在这车阵结地甚牢,敌骑冲突不动,阵中弓弩甚是劲利,敌兵又多是盗贼之属,甲盾不完,余睹督军力战,居然挡住了头一次冲击。牛皋领兵守东面一隅,并没有再使用麻雷子,而是仗着长枪和劲弩牢守车阵,虽然死伤了十七八人,脚下却不曾后退半步。
待敌兵暂退,时迁提着铁片刀凑上来,向牛皋轻声道:“牛哥,挡地住否?”身为资深盗贼,对于这样刀刀见血的场面,他也着实是有些软了,不自禁地要向牛皋寻些宽慰。
—
牛皋神色如磐石般不动:“挡的住!只不晓得契丹那里挡不挡的住!”契丹兵有五百余人,负责了大半的防守区域,但适才已经两次出现不支之态,仗着余睹亲自率领其属兵反击,才算稳住了阵线。他的心中还有一丝隐忧:带甲行军,士卒的疲惫不言而喻,就算他牛皋平日督军甚严,这般力战之下,士卒的体力还能支撑多久?前队,前队为何还不回援?
正在暗暗焦急,却听外面贼阵中又是号角连连,显然又是一波攻势发动,牛皋目光一凝,沉声道:“持弩!”
待敌兵步步接近,以牛皋地沉稳也不禁面色一变:这一波敌兵居然全都下了马,手中持着利斧,不问可知,这是要强行破开车阵,闯进内围,到那时,以双方众寡悬殊的兵力,纵使再如何力战,胜负还有什么悬念?
情知这或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阳光了,牛皋不自禁地仰头看了看天,而后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枪和铁锏,用力地握紧,牙关不自主地咬地死紧。当他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万里相随的汝州子弟兵们道道目光,这位平日治军严整、为人宽厚的牛虞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当死战,不负常胜之名,众儿郎可愿随我?”
毕竟是头一次打这样地硬仗,见到牛皋的神态,众兵士已知大势不妙,有几个年纪较轻的已是轻声啜泣起来。牛皋走过去,抓着一名哭泣士卒地手,紧紧握住,再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慢慢从阵中穿过,几乎是奇迹一般,就是被他这样从身边默默地走过,众士卒便重新安静下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牛皋口中,轻轻唱起这首军歌来,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以这条性命报效了大宋,报效了待他有恩的高枢密,此生何憾?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只唱了半阙,敌兵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牛皋纵声道:“麻雷子,点火!”此时弓弩已经不及再发,弓弩手们纷纷抛下弓弩,从朴刀手那里接过麻雷子,等候着牛皋的号令。
眼见敌兵近在眼前二十步,牛皋正要发令,忽听千步外山冈上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随即便听见无数人齐声高喊着战号,马蹄声如雷般响起,山崩地裂地杀了下来。
“援兵,援兵到了!”即便不晓得来者到底是敌是友,但对面敌人脸上不知所措地表情却看的分明,牛皋不失时机地号令投弹,近百枚麻雷子一齐投了出去,轰然巨响伴随着弥漫地烟雾,顿时把面前百步方圆的敌兵尽数笼罩在内,那麻雷子爆炸后迸射出的陶瓷蒺藜碎片,打到车阵上都噼啪作响。
眼见对面的敌兵再次乱作一团,牛皋把心一横,腾身跳上一辆大车,喝道:“众儿郎,随我杀贼!”跟着一手从地上拔起固定车阵地长枪,倒提在手中,纵身跳到车外,绝不反顾地向着敌阵冲了过去,身后是推开车阵杀出来地百名士卒,连那弓弩手在内,也都拔出腰刀,呐喊着冲杀向前。
近百枚麻雷子同时爆炸,造成的冲击力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都令人无法抵挡,即便这些贼人许多穿着甲冑,杀伤的蒺藜碎片并不能造成致命的损伤,但慌乱和震动却无法避免,被牛皋这一拼死冲杀,顿时波开浪裂地败退下去,有那逃不及的便被牛皋等人追上打倒,砍了首级去。
一口气杀出数百步,牛皋身着重甲,又激战了许久,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全仗着一股猛劲撑着不倒。猛可里觉得四周一轻,一愕之下,才发觉身前已无敌兵,遥遥只见百步之外有一队马兵如飞般卷来,马上人都穿着辽兵的装束。
他一手拄着铁锏站定——那支枪早不知丢在哪里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那队马兵四下砍杀乱窜乱逃的贼兵,当先一小队来到面前,待看清楚为首一骑的面目时,牛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员外?!你怎么会到了此间?”
回应他的是李应的一阵大笑:“牛虞候,好一场厮杀,某家佩服!”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39:22 本章字数:4986
乎就在李应和召和失这一队人马杀入阵中的同时,牛的前队萧干大兵也终于赶了回来,两下里一夹击,顿时打得那伙贼兵阵形七零八落,纷纷向四外溃退。萧干等人急于护卫使团,亦不能放手追击,只是逐出数里便止。
两下会合,检点人数,大宋使团中折损了随员数人,辽国则因承担了较多的车阵防守,因而随员折损数十人,双方的护卫兵士折损合计逾二百之数,带轻伤者犹不在内,可谓伤亡惨重。不过,损失最重的还是萧干所部的大队人马,因为事起仓促,大多士卒都不及披甲就投入战斗,流矢尖枪中伤亡甚重,单单阵亡者便不下五六百人,伤者更倍于此数。
“夔离不!此间中京地境乃是你奚王府家帐,竟有如此大队贼兵围攻使节,你这护卫是怎么当的?”辽国南面宰相、使团正使张琳怒不可遏,指着萧干的鼻子直呼其番名。
萧干面色不变,徐徐道:“近年岁时艰难,盗贼四起,中京道亦非乐土,何足为奇?只是我等大队数千人,又有使节为记,而贼人预伏道左,显然是有的而来,这伙贼人身后必有主使之人。以某之见,张相公还是好生思量思量,到底国中有何人非得使节而后甘心的为是。”
张琳脸色一变,事前决意派遣使节赴南朝时,契丹朝廷中就有了极为激烈地争执。只因如今朝中掌权的两派,萧奉先与余睹等宗室大臣双方,都较为倾向先不与南朝撕破脸面,因此才同意派出使节。如今还未到燕京就遇到大规模的伏击,要说没有人主使,单是一群逼于生活的蟊贼干了这样大事。说出去谁能相信?
只是心中尽管生疑,目下也不好细查,毕竟当着南朝的使节。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呐……张琳将袍袖一拂,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余睹与萧干倒有些交情,见两人说的有些僵了,只得上前来宽慰萧干几句,又道:“萧兄。张相公言语是莽撞了些,然你身负护卫使团重责,如今使团伤亡如此之众。险有覆没之危。你却无论如何脱不得干系了。我自家使节,倒还容或说得,那南朝使人却是伤损不得,如今死了十数人,如何是好?前路如何行得,你我还需细细商议才好。”
萧干阴沉地脸色就好似春天塞外的大风沙一般,冷声道:“余睹兄,今番被袭。皆是我行军无方之故。朝廷若要怪罪,我一肩承担就是。至于前路如何,我萧干一身担保,若再让使团折却一人,便取我萧干项上人头便是!”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转身便走。把余睹丢在当地,脸上亦是铁青。
那边大宋使团却是另一番景象。死里逃生的众人百态毕呈,哭地哭笑的笑,滚的滚抱的抱,一时乱作一团。叶梦得在交战时吓得不轻,此时恢复得倒快。大抵是惦记着身上的使节身份,总不能纵情忘我,当下向牛皋等力战将士一一道谢。又去谢了前来赴援的李应等人。至于李应等人地身份,时迁只说是大宋商旅,日常往来北地行走,在河北时便已结识。今日偶然路过,见到大宋使节被袭,便仗义援手。
这话其实有些破绽,比如这一伙商旅怎么会穿着辽国官兵的衣甲的,但叶梦得一听说李应是大宋商旅,便认定了其私商地身份,要知道当时宋辽之间地贸易都只能局限在边境的榷场中,不允许双方的商旅自行入境的。不过在大宋的朝廷来说,民间走私交易的存在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况且刚刚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叶梦得怎么还好计较这些?当下只是没口子地称谢。
待应酬完了叶梦得,召和失拉着李应和时迁牛皋二人到了无人处,低声道:“几位官人,适才战阵之中,小人曾恍惚见了一个熟面孔,好似完颜女真族中贵人,后来贼人败退,这人在乱军中也倏忽不见了。小人以为兹事体大,当与几位官人密议。”
李应面色凝重,他久在北地行走,又参与高强关于北地地诸般计谋,自然晓得这其中地利害:“召和失,你可当得么?此事不比寻常,莫要轻言。”
召和失急道:“李官人,小人在女真虏中陷了数月,日常随着马扩主公在女真国主阿骨打左右行走,那女真贵人亦多曾见来,如何会认错了?那人我见得甚明,极似国相撒改之三子斡鲁,此人日常不离粘罕左右,亦曾数次与我家主公会过来,小人在一旁认的分明,可当得七八分准。”乱军之中,毕竟也不敢把话说的死了。
李应皱了眉头,正没理会处,时迁却道:“员外哥哥,此事难言,就算当真是那女真主使,如今人去无踪,却上哪里去找这一个人来对质?不过以我想来,若是女真主使,却也说的通,倒要知会衙内小心在意,只须这一路能平安入了边关,也就是了。”
牛皋亦是点头,他所在意的只是使团的安全问题,如果是女真背后主使了这次袭击地话,那么前途会不会另有伏击就是当务之急了。
李应见这二人都如是说,他也只得依从:“既是如此,我等便与使团一路同行,待到虎北口时,我等便须往东京道回返了,料想那女真纵使能买通盗贼作乱,终不能逾越虎北口而入燕京境内。我这一队身份尴尬,只怕这燕京是进的容易出来难了。”
时迁连连点头,忙即去寻萧干说话,将李应这队人马要同行护卫之事说了。萧干对于高强在北地搞地种种小动作早有觉察,哪还不晓得这队人马来的蹊跷?只是他早有自己的打算。却也不争一时,当下淡淡一笑,便即应允。
至于张琳余睹等人,对于突然冒出来地这一队辽兵也着实有些好奇,不过那召和失手中的辽兵兵符可是货真价实,须知辽国塞北兵制多有部族兵。那些都是各部族自行招募地,只须有了辽国封赠的官职便可视为官兵了。况且近年来境内大乱,盗贼四起。那些原本和平的部族也不得不组织武装自卫——或者参与抢劫——,因此这一队人马从东京道跑到这里也不算奇怪。余睹见这一队兵马战力甚强,召和失亦有将才,甚尔动了招募之心,只是与召和失攀谈了几句却丝毫不得要领,也只索罢了。
休整两日之后。萧干从附近地奚王府招来了援兵,大队整顿阵形重新上路。这一次防卫更加严密,完全按照行军之法而行。远斥候。分数队,前后应援,号角相及,声势甚壮。
不过世上的事往往不由人意,越怕地越要来,越是不怕的他反而就不来了。大队一路行了二百多里,从中京大定府附近地芹菜岭直抵虎北口之外,居然一路平安无事。路上连不开眼地麋鹿都不见一只。叫人乏闷之极。
到了虎北口之外,此处乃是燕京
口之一。两面青山对峙绵延百里,中间一条山道蜿一车行走,道旁便是水流湍急的潮河水,一路伴随着行来,风景着实叫人赞叹。不过李应等人却无心欣赏,在关口外便与使团挥别,离开了大队向东而行。迤逦往东京道而去,过了辽河,去寻花荣交令不提。
单说这多灾多难的使团,好容易进了南京道。此地虽也是连年灾荒,道路不靖,但究竟是以农耕为主,抗灾能力好过塞外游牧各族,好歹还没有乱的象塞外那样遍地盗贼,辽国还能维持基本地统治秩序——所谓的基本,也就是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叛乱而已,近年来唯一一场有影响的乱事董庞儿之乱,也被南京道守军在白水畔一战击溃,起事者董庞儿率残部转战西京云中府去了。
因此到了燕京,便有官军前来接应,于路也有馆驿可供休息,到了密云城中,可怜的南朝翰林学士叶梦得才算是大半年来第一次睡到了榻上。
此处便有消息往南传递,使节团一路南行,过了燕京城,到白沟界河时,远远便望见河对岸旗幡招展,鼓乐飘扬,大队人马前来迎接使团南归。叶梦得心中又喜又酸,想想这一路出使的种种艰辛,担惊受怕,险些儿要掉下泪来。他赶着往前到了边境,依着礼数与萧干等人道别之后,率先跨过了白沟界河——张琳使团算是回访使节,按礼数须得后入宋境——催马向前大声道:“是那位相公在此相迎?”
这倒不是叶梦得嘴上客气,那迎接的仪仗中明显有节铖在内,旗幡制式更是使相独有的,他这个两制官的翰林学士如何怠慢得?此时只听对面鼓角声响,旗门开处闪出一匹马来,此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四蹄跳踏虎虎生威,如欲平地飞去一般,正是马中之龙照夜玉狮子。那马上人相貌平平,面带诡笑,腰间金鱼袋身上绛紫袍,脑后带着相貂,面上微有须,正是大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使相,高强高妙长是也!
叶梦得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见那照夜狮子马如飞一般卷到面前,忙下马称谢不迭道:“下官有辱使命,不足当高相公如此。”
高强飞身下马,双手扶起叶梦得,笑道:“何出此言?学士此行辛苦,又被辽国留而不遣,倘若有甚万一之险,本相心中何安?今已领了朝旨,按兵巡边至此,特为迎接学士,学士使于北国不辱使命,当得,当得!”
叶梦得闻言又惊又喜,听高强言下之意,居然是亲自大兵压境,就是为了要向辽国施加压力,放他们使团归国不成?
—
心中无数疑问,却不是眼下能问地,当下叶梦得整理装束,引领着使团全体穿过旗门,一一毕礼归国,当重新踏上大宋故土的一刻,队列中许多人都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待得队列行到最后,是一连十八具棺木,装殓着此行殉国的十八位宋人,高强连忙将队列喝止,对着棺木拜了一拜,起身后从身旁的李逵手中接过一面大宋旗来,亲手覆盖在棺木之上,如是者一十八次,场中诸人均是默默注视,竟无一人发一声。
待大宋使团行过,高强把手一摆,鼓乐一变而为迎宾的细乐,大辽使节团跨过界河上的浮桥,径直向着他这里地旗门行来。当先的便是正使张琳,双方依礼见过,张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位当今大宋最年轻却又是最得宠的枢密副使,淡淡道:“高相公,何劳跋涉到此?更何必大兵压境?”
高强报以皮笑肉不笑:“使人此言过矣,我大宋境内,大兵布于何处,又与贵国何干?至于本相亲身到此,乃是奉了圣上御旨,前来迎接迟迟方归的本朝使节,与及大辽前来商议重定国界的使节,此事重大,须用重臣方可。”
张琳听了,面色登时一变,大宋在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强硬,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居然会在踏上宋国疆土的第一时刻就听到了“重定国界”这四个字!当下沉着脸道:“相公所言差矣!本相奉旨报聘,只为了表明我朝异议,却不意味着定须重定两国疆界,自昔一百六十年盟好到此,岂同等闲?南朝若要背盟,须防天意莫测。”
换了一个本朝大臣来此,大概也会对于张琳的这句话有所畏惧,历史上当北宋灭亡之后,就有那么一股潮流,认为北宋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背弃了盟约而已。只可惜,现在站在这里地乃是来自现代的一位高衙内,对于这类天意莫测的预言他是直接嗤之以鼻的,当神宗之时,辽国不顾澶渊定盟,强索关南十州之地时,又几时曾顾忌过盟好不可背弃,天意或许难测?以强凌弱,势所必然,这原本就是国家间交往地必然逻辑,如是而已——当然,这里的强和弱,并不仅仅是兵力和国力的强大,公理和由此而带来的民心向背,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使人请了,本相已领了朝旨在此,全权处置此事,待使臣抵达河间府休沐之后,便当共商此议。”谈不谈,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张琳脸色再变,抬眼望去,旗门两侧人马如云,旗幡如林,甲光耀日军容鼎盛,显然是有备而来,难道说,南朝居然已经决定了,一旦谈判不成,大兵立刻过界侵疆?这贸然开战的风险,可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起的!
当下默默无言,依礼数作了些场面功夫,便与高强携手而行。所经之处,高强但挥手漫漫致意,各队兵马则纷纷举起手中兵器相应,“我军~常胜!”的战号此起彼伏,蔚然壮观,以兵威相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是夜,宿于雄州馆。这雄州在关于宋代的演义评书中大大有名,五代时叫做瓦桥关,当年周世宗柴荣亲征燕云,一路势如破竹连取三关,到此却突然染病,不得不南返,而后一病不起,最终将江山送给了赵匡胤。此后围绕着宋辽的疆界,双方在河北鏖战数十年之久,三关之地乃是重中之重,守臣中最有名的便是杨业之子杨延昭,也就是演义中的杨六郎。
深夜,高强兀自未睡,手里捧着一杯浓茶,正聚精会神地听时迁和牛皋向他汇报出使经过。当听到萧干叛逃女真又回归辽国,且提出要和他面会时,不禁嗤笑:“装的什么一样!当日我命人送信给他劝降,此人将信烧了以示忠心,到如今投女真都不能见容,反回身再来找我,偏生还乔模乔样,恁地可笑!”
时迁和牛皋不知此事备细,自也不好插话,只得在一旁陪笑。待说及归途遇袭,有人指认贼人中有人疑似粘罕之弟斡鲁之时,高强倏地坐直了身子:“当真?可做得准么?”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6 15:40:27 本章字数:5344
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叶梦得使团北上之后,高强便时刻紧密关注北边的任何变化,在他看来,那一刻就是收复燕云的整个大方略正式进入了实施阶段了。使团抵达辽国上京投递国书以后,辽国的反应还不算太糟糕,只是留着使团不遣而已,燕京和云中连像样的动员都没有,这也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信心。
当今年三月,辽国在与女真的达鲁古城会战中惨遭大败,消息经由多个渠道迅速汇总至高强的枢密院,种师道和宗泽都在第一时间向他和提出,正好趁此机会向辽国继续施加压力,迫使其开启重归燕云的谈判。高强与枢密正使侯蒙商议之后,便在朝议中向赵提出此议。收复燕云的大方略早已确立,而辽国在与女真的会战中频频失利,也使得许多原本的墙头草大臣都认定辽国已经不堪一击,收复燕云的呼声就此高涨,赵乃是善能顺应民意的皇帝——说白了就是没主见——,当即钦准高强此议,常胜军全军以及之前调戍河东路的十万西军精锐,纷纷开始向宋辽两国边境开拔。
若是在从前,大兵一动,朝廷不过是饬令沿途州县支吾粮草,这群兵爷对敌时未知胜负,但扰民的本事却一点不差,象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足可以让沿途的州县穷上好几年,外加失踪人口若干——军营中藏匿掳劫地人口。原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不过寻常州县管不到军营里面,没法去抓而已。
现今却大不相同,河东路的十万西兵早已调集,目下不过是向雁门靠拢而已,各地的军营都经由参议司的规划建设完毕。大兵所到处食宿均足,不烦州县,参议司下属的宪兵队更是对于敢于离开军营和行军队列地散兵游勇都痛加究治,使得行军沿途的扰民事件大大减少。若在往常,象这样整肃军纪的行动势必会招致一众护短的领兵将校强力反弹,但在将军队的后勤渐次纳入参议司的掌握之后,这样一个机构对于军队来说就显得不那么好对付了,为了几个小兵而得罪了手握后勤大权的参议司?即便是路兵马总管这样的高官。他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这里面地轻重!
至于河北常胜军的调防,则更是纪律谨严,倒不全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军纪严明,而是其大兵驻扎在大名府一带,向河北的调防都是经由黄河而进行的,船行河上,等闲连靠岸都不得,如何能下船扰民?待到河北边境之后,沧州、河间府、霸州等处都有许多空置的军营,只须略加修缮。便足以安顿十余万大军。说来也是好笑,这许多空置军营原本是军政腐败的结果,要知宋朝在中国历代中算得上是最重视商人的王朝,加强军队基础建设这种事乃是一块大肥肉,可谓皆大欢喜,国朝上下自大宋建立以来二百年孜孜不辍。但是建好的营房却未必有人去住,只因这占阙吃饷也是一大风气。可如今却省了高强的一番功夫,他在整顿河北兵马地时候,顺手就检点了一番这类纸上单位,虽然颇惹了些怨言谤语,好在高强在宫中素来人缘甚好,赵又被他侍侯的舒坦,故而丝毫不以为意。
这样大规模地向边境调遣兵马。自然刺激到了辽国常驻使节的神经,宋廷随即就收到了第二份严正抗议——第一份乃是针对大宋突然提出重定边界的要求而出。不过大宋这时腰杆硬的很,不但不以为意,更进而提出要求辽国尽快遣返叶梦得使团。至于调兵之事,则用的是高强刚刚对张琳说地那个调子:“大宋疆土之上,王师自可随处驻扎,不须知会敌国。”当时所谓敌国,并不一定是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那一套乃是欧洲国际法,在大宋这个时代,敌国就是指的平等交往的国家,如辽国便是。
辽使抗议无效,只得飞报上京,叶梦得使团的最终成行,与此也脱不开干系。当获知辽国遣返叶梦得使团,并同时遣使南来返报之时,高强当机立断,便向赵奏议,称此为逼迫辽国开启谈判的最佳时机,并主动请缨前往河北,在河间府进行此次谈判,如是者,高强才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听说使团中途被袭,竟有可能是女真人在背后主使,高强颇有些意料之外,如今女真和辽国战事方酣,他还有闲心来管这档子闲事?但细细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倘若此次袭击能够让宋辽间局势恶化,辽国又添了一处烽烟,对于女真战线的投入自然会有所减弱了。迫使对手两线作战,此乃两虎竞食之计,甚是高明。
只可惜啊,本衙内对于收复燕云是准备已久,这一点突发事件还不足以改变整个既定的方略,女真人这下可谓空手而回了吧?话说回来,失败了他女真人也没什么损失,这算盘打地还真是不错。
高强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笑
趣有趣,那女真蛮子这么一手,倒令我与辽国会商时处。时迁,牛皋,你二人这便去向叶学士讨了假,我留你二人军前听用,待后日与辽使交涉时,须有用你二人之处。”二人自是领命。
出得房来,牛皋见时迁一脸贼忒嘻嘻,不禁纳闷:“时兄弟,你何以发笑?”
时迁笑的两只三角眼都细了:“牛哥哥,你不晓得,适才衙内那般笑法,必定又是要有甚花头出来,我二人在此多管有一场好戏要作,我是以发笑。”
牛皋在战阵上好汉一条,对于这种斗心眼的功夫却不大在行,摇了摇头,只作不见。
次日大队起行。两国使团被大队宋兵簇拥在当中,一路上鼓角争鸣,浩浩荡荡,高强此次有意炫耀武力,选地是史进前军和韩世忠背嵬军地精兵各五千人,合计万兵。甲仗旗幡无不精制,真个是军容鼎盛,杀气腾腾——当然了,这支军队并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残酷的战斗,其真实战斗力不得而知,不过拜队列操练和大宋先进的生产技术所赐,单单军容上看着可着实光鲜。
这一路行来,高强总觉得辽国使团中有人在盯着他。不用回头去看,他也晓得,这必定是当日在汴京曾和他有密约的耶律余睹了。当日约犹在耳,时局的演变却一日一新,若是将心比心,让他和余睹易地而处,想必也会大感郁闷。只是世事无常,形势比人强,而今辽国形势日非,终究还是要余睹来求他。
过了二日。便到了河间府境内。此处可说是河北边防第一重镇,统辖边陲十一处军州,当日熙宁时辽国前来强索地关南之地,指得也就是这十一处军州。自北宋开国之初,此地名为高阳关,庆历年间置安抚使。设为高阳关路,至徽宗朝大观二年始升为河间府,赐军额为瀛海军。
高强自到大名府整军以来,对于边陲各州的防务也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凭良心说,纸面上看来,河北的防务算得上井井有条,大宋经营河北一百七十年。用高耸坚固的城墙,遍地密植的树木,再加上纵横交错的塘河泽,组成了一道相当坚固的防线。既有中山府(原定州,去年刚刚升为府)、真定府、河间府这样坚固支撑的要点,也有屯驻机动兵力地雄州霸州等据点,更有利用水路调动兵力,甚至还有决数条河水阻隔敌军等等非常手段,堪称极尽防守技巧之妙了。可就是这样的防线,为什么在历史上金兵南下之时,却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呢?到此不得不慨叹一句,春秋时吴起在河上对魏侯所说的那句“在德不在险”,真是至理名言啊!
高强既然将大军向北移动,便在河间府建立行营,行营外竖起两杆大旗,一面是枢密副使、河阳军节度使高,另一面则是河北常胜军都统制种,也就是种师道,亦是一镇节度。宋朝军制以文抑武,平时往往不设高级武职指挥官,或仅仅设虚职,临战才提拔一人统率大军,这种制度无疑对高级指挥将领积累指挥经验极为不利,比如现在赵任命种师道为都统制,看似此人深通兵法,又有对西夏的战功打底,实际上整支常胜军都是河北山东人组成,哪里会买种师道这个老西的帐?若不是高强这个枢密副使以文官身份担任最高指挥,种师道恐怕连手下的一成兵将都调遣不动。
—
即便如此,种师道要想在常胜军上下建立起足够的威信,仍旧有待时日,不过此时在常胜军中,参议司的大小参议们已经深入到了各个层级,俾能上情下达,种师道通过参议司来了解军中大小事务,并逐渐熟悉环境,也算是事半功倍了。
如今诸军还未全部就位,进驻河间府的也只有高强这一万兵而已,但用于大军作战所需的种种军需粮草马匹车舟战具等等物资,却经由黄河水路源源不绝地运到此间,又从此地调运往北方,整个河间府都热闹非凡,处处都是繁忙景象。
如此景象,对于已经大受刺激地辽国使节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打击,那耶律余睹忍了数日,只为不敢轻易与高强私语,到这刻再也按捺不住,觑着高强马行较近的一刻,纵马上前,马鞭指着路旁的一处地方,扬声道:“高相公,此物某从所未见,未审是何物?”
高强听见有人呼唤,回头看是余睹,心中顿时好笑,忍了这两日,你总算是忍不住了?当着几万只眼睛,他也不来玩什么花头,老老实实道:“耶律都统,此物名唤铁轨,我朝近年始创以此纲运之法,极是便当,唯用铁甚多尔。”
他故意说的不清不楚,比如这么两根铺在地上的铁棍,如何能用于纲运?又如用铁究竟几何?耶律余睹听的不明不白,心中益发焦躁,正要再问时,却觉自己马镫被人踢了一下,转身看时,却见张琳也到了一旁。低声道
统,南朝显是心存叵测,此物既然用铁甚多,倘使用器,必能佐战力甚巨。以此言之。则此物犹远胜于数万雄师也!”
其实这倒是高估了高强了,这铁路地铺设在现代大工业生产地条件下较为简易。但在当时地打造条件下,即便以大宋当时领先全世界的铁冶水平和规模,要铺设较长的铁轨也是一件耗费极巨之事。况且以马匹地持续奔跑能力,再计算进安全因素地话。一段铁路的极限长度也不过就百里有余而已。这河间府地铁路,乃是高强为了他日进军燕云。要从此地向燕云快速调运物资和兵马所设,不过是从河间府铺到雄州,就算如此,计算工期也要两年之久。主要的功夫并不是铺设铁轨。倒要花在铁轨地锻造和运输上面。
但是新技术地优点之一就是神秘,如果将这种神秘和军事联系起来,就更加让人神秘莫测——有道是兵不厌诈,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谁能分清你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有那长长黑黑铺在地上地铁轨和大队人工,那些都是亲眼所见。可不是假地吧?
这两道铁轨终于成了压垮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抵达河间府城之后,当晚地休沐宴上。张琳便提出。奉使报聘,若不面参宋帝,便是有辱使命。但重商国界事大。伏请高强送他使团依旧北去。情愿将副使耶律余睹留在此间,且听听南朝之所欲,待回北请了辽主朝命之后,再行商议。
这也无非是缓兵之计,依旧不脱这张琳使团南来的本意。不过能留一个耶律余睹下来,也已经是一种愿意谈判地姿态。对于高强来说无疑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何况和耶律余睹之间。他还有些不得不说地话?当下说了些场面话。又重申两国百年盟好之意,只是听起来总有那么一点皮笑肉不笑地意味在里面。
次日送走了张琳等使团。只有耶律余睹领着四五个心腹留了下来,待双方在常胜军河间府行营的帅帐中坐定之时,眼见两下已无甚碍眼之人,那耶律余睹毕竟是塞北汉子,心气直爽,登时就将眼睛立了起来:“高相公。当日汴京之会,曾说地甚话来?如今为何又提兵犯境,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
高强却不慌不忙。笑道:“耶律都统说的哪里话来,本朝兵马调动实属寻常,当日汴京便曾向都统说及,近年来北地盗贼甚多,河朔惊扰不安,本朝增戍边兵,只为应付非常而已。我不曾问过贵国地方不靖、扰及邻邦之过,都统反来责我增兵的不是,这是何道理?”
耶律余睹一时语塞,明知高强这说法是避重就轻、皮里阳秋,偏生还寻不着他话里的岔子,心中闷地难受,在那里默然片刻,索性把话说开了去:“高相公,如今女真作乱,你出兵辽东,已然等于犯境,我只不来说你,你却再三相逼,若当真逼得两国刀兵相见,徒然生灵涂炭,又有何益处?大辽雄踞北地二百年,享国更比大宋久远,眼前些许艰难,未必就能断了我大辽地国祚,还望相公三思!”
高强听了这话,真想大笑三声,当日你契丹铁骑数度南下,后晋亡于你手,晋出帝母子凄凉北迁;大宋建立之后援助北汉,几番遣兵入关都被击退;真宗朝又倾国之力南下,神宗时仍然有意图谋关南,那些时节,你们怎么没想到生灵涂炭?“耶律都统,当初本相说的明白,两国盟好百年,我亦无意背盟,然而贵国年来数败于女真,眼见国势日非,人心离散,本相虽然身在南朝,亦见得分明,这大辽地国祚如何,想必你耶律都统比我更加清楚吧?事已至此,与其抱着往日之盟好来责难我朝,倒不如回去好生思量一下,到底要如何方能保住你大辽地国祚,都统以为如何?”
耶律余睹险些被他气得吐血,他自去年从汴京北还之后,便即着手联络忠于契丹、不满目前时局的大臣宗室,有意发动政变,改变目前地被动局势。然而这政变不是那么好搞的,首先在政变地目标要不要指向当今天祚帝这一点上,这些政变派自己窝里就吵地翻了天,以耶律章奴为首的一拨宗室认为天祚不堪为辽主,主张另立南京留守、魏国王耶律淳为国主,耶律余睹一派却只肯扳倒萧奉先,立晋王为太子,逼天祚交出权柄。内部尚未统一,外部那萧奉先又牢牢抓着枢密院地兵权不放,政变派们寻觅不着什么好时机,如何动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耶律余睹也有些气馁了,大辽天下土崩之势渐成,自己伙里虽也有意中兴,却连个萧奉先都收拾不了,夫复何言?
“高相公,你只说一句,我若有意向南朝借兵平灭女真,须当如何?”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7 10:28:37 本章字数:5088
听见耶律余睹口中道出这句话来,高强险些不敢相信朵。尽管这原本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然而现今辽主天祚尚未亲征,按理说辽国上层对于战事的前景还不该悲观到这样的地步才对,为何余睹这么痛快就能答应?
“冷静,冷静!你和人谈判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被人这么快就探出了底线,这位可还不是现今辽国能拿主意的人捏!”努力保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高强迅即调整心情,好容易才平复了些,笑道:“都统此言差矣,虽说邻家失火,我当救援,然而毕竟他邦不可入,我兵如何能去平女真耶?”
余睹咬牙暗恨,你大宋兵马到辽东都不知多少了,还说这等废话作甚?“高相公,此间须不是朝堂折冲,左右俱无外人,我亦不妨直言,现今那辽东常胜军兵力甚强,而女真已然取了咸州,东北路重镇失陷其半矣!如此发展下去,不消半年,辽东之地便是辽东常胜军与女真角力之所,决斗之场矣。到那时候,纵使高相公有意袖手旁观,又岂能得乎?若当日高相公汴京所言非虚,果真有意援我大辽时,彼时便势必要与女真为敌,此乃势所必然也!”
余睹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高强正听得有趣,心道这余睹到底是契丹豪杰,对于时局的发展看得还算透彻,却见他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不说。微微有些诧异,心下一转。已然有了计较:“都统过虑也,当日无人私语之时,本相一诺千金。岂是等闲?贵国与我虽为敌国,究竟盟好百年不动干戈。亦仰慕我中原文采,虽妇人亦能为诗歌。比那女真蛮夷强胜多矣。若去一结好邻邦。易一莫测之盗。此智者不为也!都统何必与此多虑?”所谓地妇人能为诗歌,对着余睹说就有些特别的含义了,此人地妻子乃是萧氏望族。其同胞姐妹共有三人,长者就是当今天祚帝的文妃,小字瑟瑟,历史上颇有才名的萧瑟瑟是也。单看她封号叫做文妃。可知文采甚好。高强昔日读历史时,对于萧观音和萧瑟瑟这两位契丹后宫中地才女也有留意。此刻正好说及,便点了一下。只是碍于对方是天祚的妃子,究竟不好明着说出来。
切身相关。余睹就算没有闻弦歌而知雅意地本事,也能听出高强的言下之意了,不过对方一来没有明说,二来这也不是两国交相报聘地场合。他亦只能置诸一旁,心下暗道:怪道此人年纪轻轻便在南朝掌权用事。我只当是纨绔之后,南朝无人,如今看来见识却也不凡,竟连我朝宫中逸闻也有所知。只是听他言外之意,并不回应我之话语。想必是待价而沽。也罢,如今有求于人。只得权且低头。
“相公既是这般说。某亦感激不尽。既是如此,便请大宋辽东之兵于今夏北出辽阳,邀击女真之侧,倘能获胜,则待我奏请我主之后。当以东京道之半相酬。而高丽属国从此不通于辽,若其愿意向南朝纳贡。我朝亦当听之。高相公意下如何?”
高强险些要笑出声来,心说你打地好算盘啊,如今东京道近半地盘都在我常胜军治下,所谓以东京道之半相酬,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我不是白忙一场么?且莫说什么高丽称臣,这个二奶国家一向是谁强就依附谁地。历史上辽国灭亡后,高丽一看大宋收复了燕云,还以为大宋势强,便看不起新兴地女真国。也不管自家和大宋连相连的陆路都没有,赶着派遣使者从海上进贡大宋。现今倘若我占了辽东,直接遮断了他与其余国家的联络道路,这高丽除了向大宋纳贡之外,还有什么花样可搞?这可不是现代,没有美国人给他撑腰!合着你耶律余睹貌似大方,开出来地条件全都是我已经或者板上钉钉能拿到手的东西?美不死你!
不过,谈判的时候,这种话可不能直说,那只会给别人坐地起价的机会而已,要掌握主动,就得别出机杼:“都统请了,即今兵事难言,权且放下,只是本相却想起当日大观初年出使贵朝时,被强人所逼,一度远至女真境内,亦曾与那女真国主阿骨打有一面之缘。倘使有机缘再叙契阔,料来那女真方起之小国,亦不当以敌国待我,甚或上表我朝求一封册,亦未可知。”
余睹几乎要变色,高强这种说法,无非是说大宋有可能与女真媾和,甚至有可能联兵攻辽,这等说法,岂不是把当初所说地话都当作放屁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明知这是高强讨价还价地手段,他亦是当即拂袖而起,喝道:“女真乃是我大辽属国,如今起兵叛逆,狼子野心,我大辽誓要尽灭之而后已
若与我大辽盟好时,便不当与那女真暗里交结,相公未免欺人太甚!”
高强见余睹这般说话,晓得自己刺激他的手法成功,要紧上去拉住,用言语摸一下他的顺毛:“都统何必如此?我大宋自当永守两国盟约,盖因顾惜生民性命,迩来百余年边地不识干戈,生民乐业,这是何等的功德?只是若要我兵去与那女真厮杀,亦是生灵涂炭,我心多有不忍,既是都统这般说来,倒显得本相妇人之仁了,如今为之奈何?若以我朝天子爱惜黎民之意,只不要去顾北地乱事,严守门户便罢,还是我顾及两国盟好,苦苦劝谏,方才求了圣旨,来与使人商议此事。”
—
听他提及赵,余睹也不好作色,正好就坡下驴:“相公当日曾与女真交接,那女真自来狡猾,彼时又方图欺瞒本朝,自然有意结好相公,相公不知其心性。一时受了蒙蔽。也是有地,却不可以为女真是什么善类,切切,切切!”
高强连声应诺,皱眉道:“都统既这般说。想是本相见地差了,女真用心如此险恶。倒要小心在意。却又一桩事叫人担心,本相左右亦有人尝往来北地,多有说及女真勇武,俗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都统新近自北方来,未审这女真之兵。究竟满万否?未满万否?若说满万,则不可敌矣,纵使我朝有意借兵。恐亦不是对手;若说不满万时,为何贵国大兵屡败于彼?”
余睹恨得几乎要把高强咬一口下来,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这问题他根本是无法回答,左右为难啊!情知高强东拉西扯,大兜***,无非就是想狮子大开口,无奈如今形势日渐分明。契丹若不能撑过眼下这段困难时间,怕是有亡国之险。况且如今大宋可不是局处南方无所作为,人家的手都已经伸到了辽东,倘若真如高强所说的那般。双方联手向辽国进攻时,那时谁有回天之力?
百般无奈。余睹只得强笑道:“相公说地哪里话来?女真尔小国,甲兵不过数千,只因我朝与南朝盟好,兵马久未操练,兼且连年灾荒。士气不振,故而使彼得意一时。今诚能得南朝相助,我主再以大兵临之。自然瓦解消去矣。若是相公爱惜士卒性命,不肯轻易兴兵时,只须将些粮食来助我大军,亦是一场交好。倘若能平了女真时,除了适才所约辽东之半外,情愿将、易、应、朔四州交还南朝。以谢南朝厚谊。相公以为如何?”
高强暗自点头,余睹倒真不愧是契丹忠臣,到这份上还是想着契丹国本。这易应朔四州,前两者属于燕京治下。后者属于云中治下,俱是与大宋接壤的要紧军州,乍看上去,这样割地算是诚意很足了,但若细细推敲起来,这四州与辽国地其余地方之间都是无险可守,倘若契丹平了女真,没有后顾之忧时,他移兵南向夺回四州,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虽然如此,高强也无意再议,一来余睹目下还未掌权,辽国的谈判诚意也值得怀疑,二来这谈判终究是要以实力和形势为基础地,若是目下就提出要收回燕云,势必大大逾越了辽国的最底线,只能使谈判搁浅而已。
当下笑道:“都统如此说来,岂非是我朝无功而受禄?区区粮米,但与边市榷场贸易可得,何必捐土相易哉!倘若贵朝急需粮米时,待本相奏明天子,先纲运三千斛往燕京去,以解燃眉之急,如何?至于纳土之议,亦须待本相上奏天子,而后待正使张相公自汴京北来时,方好相谈,都统意下如何?”
耶律余睹暗呼厉害,这高强说话句句客气,却是滑不留手,叫人一点把柄都捉不到。当下权且应了,别看只有三千斛,今年春上燕京大旱,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有这三千斛煮粥发放时,少说能让上万人撑到七月收成之时,对于安定燕地人心更有莫大地好处。
他却不知,高强对于援助粮食答应的爽快,全是出于收买燕京人心的打算,须知那燕京之所以难收复,眼下地主要问题并不在军事方面,而是燕地百姓从后晋时就没入契丹,二百多年来早就不把自己和南方的那些人当作同一国了——民族概念虽然来之已久,但是将民族和国家连接在一起,却是近代资本主义兴起以后的产物了,若是想当然地认为燕民和宋人同为汉人,就会很自然地接受南朝地统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更不用说燕地还有许多别族之人。而倘若大宋摆出救援北地地姿态,又是提供这样紧缺的粮食,势必会在燕民心中为南朝大大加分——瞧,多好的政治秀!
说了
,两下也都有些倦了,高强便吩咐人沏了一壶热茶,耶律余睹及其余人同用,两下说些闲话。说是闲话,这话题自然也离不开北地民情,说及连续五六年地大灾,导致北地百姓地挣扎度日时,耶律余睹唏嘘不已:“燕地近于南朝,民间亦有接济,这日子还算过得,北地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者,牛马死去不知凡几,号呼抢地亦无从救济。惨状可悯!尔女真。趁此做过。实乃奸恶之极。他日大军进讨,必将这完颜一族尽数杀个尽绝,其部众家帐一把火焚尽,方消心头之恨!”
高强陪着点头感叹,待耶律余睹说到忘情处。忽而若不经意地道:“都统,想来贵国国主亲征之师。也将出发了吧?”
余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情知已经吃了高强一个小亏,苦笑道:“相公于北地情势洞若观火,何必又来戏我?主上今春便已下诏亲征,奈何大军粮草不继。军心不稳,多数官军连马匹亦无,故而大军迟迟难出。待达鲁古城一败之后。亲征已势所必然,否则……”下面地话已不用再说,他明白。高强也明白。以塞外各族强者为尊地一贯作风。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高强长笑一声:“契丹雄长北地二百余年。与我大宋南北并立,实为千年来塞外各族之最为强盛者,谅来国祚不致如此之短,以都统之才,若果能联结宗室豪俊。收国中大权,辅佐贵主亲征,谅来女真亦不能为患矣!来来。此间以茶代酒。且预祝都统成功!”
耶律余睹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高强,半晌方道:“相公之意,深若渊海。某家委实难测!也罢,就与相公饮了这杯。倘若此去果能荡平女真,安定国中。某家定当有以报相公!”说罢,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掷在地上,而后拱手告辞。大步离去。
高强也将手中茶喝了。眯着眼睛看余睹将出房门时,忽而扬声道:“都统,本相有一言相赠。倘若事有叵测,都统将欲抉择之时,可细思我此言:宁与友邦,莫与家奴!”
耶律余睹浑身一震。一只脚已然迈出了门槛,另一只脚却如同铜浇铁铸一般,定在当地迈动不得。隔了半晌,方点了点头,更不答话,径自便去了。
契丹诸人随着他去。片刻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待房中再无外人时,屏风后转出一人,向高强笑道:“衙内这最后一句,宁与友邦,莫与家奴,真可谓神来之笔也!料来这余睹目下未必肯听,但当穷途末路之时,若要孤注一掷,便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衙内料彼之心,如掌上观文,小人佩服之极。”正是许贯忠,只因高强预备收复燕云,须用无数钱粮,这许贯忠掌控博览会与交易所,与大宋北面商贾相交默契,正有用他之处,故而随军来到河间府。不但是他,那应奉局手握东南钱粮,石秀又一手把持北地细作和河北厢军,亦要即日北上,以便就近听用。
高强听见许贯忠如此说时,只是微笑不语。这句话当时籍籍无名,但凡读过近代屈辱地中国史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真是说出了大势将去时那些卖国之臣地心声!既然余睹在历史上将契丹卖了给女真,作了头号辽奸,这句话想必也很合他地脾胃吧?现今抓住机会,撒下这一颗种子,借助着余睹心中地营养,他日必当长成参天大树也!
过了二十余日,那正使张琳从汴京投了国书回程到此,说道已面见南朝天子赵,当与枢密副使高强共商划界之事,惟其北界自澶渊之盟堪定之后,至今百又二十余年未变,若要强索,实属为难,故而要徐徐商议。与他一同回返河间府地,仍旧是近来多劳地翰林学士叶梦得,不过在经历了此次惊险地出使之后,赵对他大加奖掖,加龙图阁直学士衔,命他辅佐高强与辽使谈判,想必此行过后,便将入相了。
辽国朝廷这种拖延时间的态度,高强早已料到,因此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招待张琳等人吃了一顿洗尘酒,便绝不露面,任由副手叶梦得和张琳两个饱学之士终日在那里讲论故事,说些典故,扯皮扯个没完没了。那耶律余睹自张琳回返之后,只经了一夜,便即辞行北返去了,高强却送出数里,依依惜别。
至于张琳和叶梦得这扯皮要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高强心里自然有数,不要几个月,等到辽主天祚亲征女真之役一分了胜负,那时就轮到辽国着急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8 10:27:13 本章字数:5088
听见耶律余睹口中道出这句话来,高强险些不敢相信朵。尽管这原本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然而现今辽主天祚尚未亲征,按理说辽国上层对于战事的前景还不该悲观到这样的地步才对,为何余睹这么痛快就能答应?
“冷静,冷静!你和人谈判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被人这么快就探出了底线,这位可还不是现今辽国能拿主意的人捏!”努力保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高强迅即调整心情,好容易才平复了些,笑道:“都统此言差矣,虽说邻家失火,我当救援,然而毕竟他邦不可入,我兵如何能去平女真耶?”
余睹咬牙暗恨,你大宋兵马到辽东都不知多少了,还说这等废话作甚?“高相公,此间须不是朝堂折冲,左右俱无外人,我亦不妨直言,现今那辽东常胜军兵力甚强,而女真已然取了咸州,东北路重镇失陷其半矣!如此发展下去,不消半年,辽东之地便是辽东常胜军与女真角力之所,决斗之场矣。到那时候,纵使高相公有意袖手旁观,又岂能得乎?若当日高相公汴京所言非虚,果真有意援我大辽时,彼时便势必要与女真为敌,此乃势所必然也!”
余睹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高强正听得有趣,心道这余睹到底是契丹豪杰,对于时局的发展看得还算透彻,却见他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不说。微微有些诧异,心下一转。已然有了计较:“都统过虑也,当日无人私语之时,本相一诺千金。岂是等闲?贵国与我虽为敌国,究竟盟好百年不动干戈。亦仰慕我中原文采,虽妇人亦能为诗歌。比那女真蛮夷强胜多矣。若去一结好邻邦。易一莫测之盗。此智者不为也!都统何必与此多虑?”所谓地妇人能为诗歌,对着余睹说就有些特别的含义了,此人地妻子乃是萧氏望族。其同胞姐妹共有三人,长者就是当今天祚帝的文妃,小字瑟瑟,历史上颇有才名的萧瑟瑟是也。单看她封号叫做文妃。可知文采甚好。高强昔日读历史时,对于萧观音和萧瑟瑟这两位契丹后宫中地才女也有留意。此刻正好说及,便点了一下。只是碍于对方是天祚的妃子,究竟不好明着说出来。
切身相关。余睹就算没有闻弦歌而知雅意地本事,也能听出高强的言下之意了,不过对方一来没有明说,二来这也不是两国交相报聘地场合。他亦只能置诸一旁,心下暗道:怪道此人年纪轻轻便在南朝掌权用事。我只当是纨绔之后,南朝无人,如今看来见识却也不凡,竟连我朝宫中逸闻也有所知。只是听他言外之意,并不回应我之话语。想必是待价而沽。也罢,如今有求于人。只得权且低头。
“相公既是这般说。某亦感激不尽。既是如此,便请大宋辽东之兵于今夏北出辽阳,邀击女真之侧,倘能获胜,则待我奏请我主之后。当以东京道之半相酬。而高丽属国从此不通于辽,若其愿意向南朝纳贡。我朝亦当听之。高相公意下如何?”
高强险些要笑出声来,心说你打地好算盘啊,如今东京道近半地盘都在我常胜军治下,所谓以东京道之半相酬,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我不是白忙一场么?且莫说什么高丽称臣,这个二奶国家一向是谁强就依附谁地。历史上辽国灭亡后,高丽一看大宋收复了燕云,还以为大宋势强,便看不起新兴地女真国。也不管自家和大宋连相连的陆路都没有,赶着派遣使者从海上进贡大宋。现今倘若我占了辽东,直接遮断了他与其余国家的联络道路,这高丽除了向大宋纳贡之外,还有什么花样可搞?这可不是现代,没有美国人给他撑腰!合着你耶律余睹貌似大方,开出来地条件全都是我已经或者板上钉钉能拿到手的东西?美不死你!
不过,谈判的时候,这种话可不能直说,那只会给别人坐地起价的机会而已,要掌握主动,就得别出机杼:“都统请了,即今兵事难言,权且放下,只是本相却想起当日大观初年出使贵朝时,被强人所逼,一度远至女真境内,亦曾与那女真国主阿骨打有一面之缘。倘使有机缘再叙契阔,料来那女真方起之小国,亦不当以敌国待我,甚或上表我朝求一封册,亦未可知。”
余睹几乎要变色,高强这种说法,无非是说大宋有可能与女真媾和,甚至有可能联兵攻辽,这等说法,岂不是把当初所说地话都当作放屁一般?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明知这是高强讨价还价地手段,他亦是当即拂袖而起,喝道:“女真乃是我大辽属国,如今起兵叛逆,狼子野心,我大辽誓要尽灭之而后已
若与我大辽盟好时,便不当与那女真暗里交结,相公未免欺人太甚!”
高强见余睹这般说话,晓得自己刺激他的手法成功,要紧上去拉住,用言语摸一下他的顺毛:“都统何必如此?我大宋自当永守两国盟约,盖因顾惜生民性命,迩来百余年边地不识干戈,生民乐业,这是何等的功德?只是若要我兵去与那女真厮杀,亦是生灵涂炭,我心多有不忍,既是都统这般说来,倒显得本相妇人之仁了,如今为之奈何?若以我朝天子爱惜黎民之意,只不要去顾北地乱事,严守门户便罢,还是我顾及两国盟好,苦苦劝谏,方才求了圣旨,来与使人商议此事。”
—
听他提及赵,余睹也不好作色,正好就坡下驴:“相公当日曾与女真交接,那女真自来狡猾,彼时又方图欺瞒本朝,自然有意结好相公,相公不知其心性。一时受了蒙蔽。也是有地,却不可以为女真是什么善类,切切,切切!”
高强连声应诺,皱眉道:“都统既这般说。想是本相见地差了,女真用心如此险恶。倒要小心在意。却又一桩事叫人担心,本相左右亦有人尝往来北地,多有说及女真勇武,俗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都统新近自北方来,未审这女真之兵。究竟满万否?未满万否?若说满万,则不可敌矣,纵使我朝有意借兵。恐亦不是对手;若说不满万时,为何贵国大兵屡败于彼?”
余睹恨得几乎要把高强咬一口下来,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这问题他根本是无法回答,左右为难啊!情知高强东拉西扯,大兜***,无非就是想狮子大开口,无奈如今形势日渐分明。契丹若不能撑过眼下这段困难时间,怕是有亡国之险。况且如今大宋可不是局处南方无所作为,人家的手都已经伸到了辽东,倘若真如高强所说的那般。双方联手向辽国进攻时,那时谁有回天之力?
百般无奈。余睹只得强笑道:“相公说地哪里话来?女真尔小国,甲兵不过数千,只因我朝与南朝盟好,兵马久未操练,兼且连年灾荒。士气不振,故而使彼得意一时。今诚能得南朝相助,我主再以大兵临之。自然瓦解消去矣。若是相公爱惜士卒性命,不肯轻易兴兵时,只须将些粮食来助我大军,亦是一场交好。倘若能平了女真时,除了适才所约辽东之半外,情愿将、易、应、朔四州交还南朝。以谢南朝厚谊。相公以为如何?”
高强暗自点头,余睹倒真不愧是契丹忠臣,到这份上还是想着契丹国本。这易应朔四州,前两者属于燕京治下。后者属于云中治下,俱是与大宋接壤的要紧军州,乍看上去,这样割地算是诚意很足了,但若细细推敲起来,这四州与辽国地其余地方之间都是无险可守,倘若契丹平了女真,没有后顾之忧时,他移兵南向夺回四州,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虽然如此,高强也无意再议,一来余睹目下还未掌权,辽国的谈判诚意也值得怀疑,二来这谈判终究是要以实力和形势为基础地,若是目下就提出要收回燕云,势必大大逾越了辽国的最底线,只能使谈判搁浅而已。
当下笑道:“都统如此说来,岂非是我朝无功而受禄?区区粮米,但与边市榷场贸易可得,何必捐土相易哉!倘若贵朝急需粮米时,待本相奏明天子,先纲运三千斛往燕京去,以解燃眉之急,如何?至于纳土之议,亦须待本相上奏天子,而后待正使张相公自汴京北来时,方好相谈,都统意下如何?”
耶律余睹暗呼厉害,这高强说话句句客气,却是滑不留手,叫人一点把柄都捉不到。当下权且应了,别看只有三千斛,今年春上燕京大旱,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有这三千斛煮粥发放时,少说能让上万人撑到七月收成之时,对于安定燕地人心更有莫大地好处。
他却不知,高强对于援助粮食答应的爽快,全是出于收买燕京人心的打算,须知那燕京之所以难收复,眼下地主要问题并不在军事方面,而是燕地百姓从后晋时就没入契丹,二百多年来早就不把自己和南方的那些人当作同一国了——民族概念虽然来之已久,但是将民族和国家连接在一起,却是近代资本主义兴起以后的产物了,若是想当然地认为燕民和宋人同为汉人,就会很自然地接受南朝地统治,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更不用说燕地还有许多别族之人。而倘若大宋摆出救援北地地姿态,又是提供这样紧缺的粮食,势必会在燕民心中为南朝大大加分——瞧,多好的政治秀!
说了
,两下也都有些倦了,高强便吩咐人沏了一壶热茶,耶律余睹及其余人同用,两下说些闲话。说是闲话,这话题自然也离不开北地民情,说及连续五六年地大灾,导致北地百姓地挣扎度日时,耶律余睹唏嘘不已:“燕地近于南朝,民间亦有接济,这日子还算过得,北地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者,牛马死去不知凡几,号呼抢地亦无从救济。惨状可悯!尔女真。趁此做过。实乃奸恶之极。他日大军进讨,必将这完颜一族尽数杀个尽绝,其部众家帐一把火焚尽,方消心头之恨!”
高强陪着点头感叹,待耶律余睹说到忘情处。忽而若不经意地道:“都统,想来贵国国主亲征之师。也将出发了吧?”
余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情知已经吃了高强一个小亏,苦笑道:“相公于北地情势洞若观火,何必又来戏我?主上今春便已下诏亲征,奈何大军粮草不继。军心不稳,多数官军连马匹亦无,故而大军迟迟难出。待达鲁古城一败之后。亲征已势所必然,否则……”下面地话已不用再说,他明白。高强也明白。以塞外各族强者为尊地一贯作风。土崩瓦解就在眼前。
高强长笑一声:“契丹雄长北地二百余年。与我大宋南北并立,实为千年来塞外各族之最为强盛者,谅来国祚不致如此之短,以都统之才,若果能联结宗室豪俊。收国中大权,辅佐贵主亲征,谅来女真亦不能为患矣!来来。此间以茶代酒。且预祝都统成功!”
耶律余睹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高强,半晌方道:“相公之意,深若渊海。某家委实难测!也罢,就与相公饮了这杯。倘若此去果能荡平女真,安定国中。某家定当有以报相公!”说罢,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掷在地上,而后拱手告辞。大步离去。
高强也将手中茶喝了。眯着眼睛看余睹将出房门时,忽而扬声道:“都统,本相有一言相赠。倘若事有叵测,都统将欲抉择之时,可细思我此言:宁与友邦,莫与家奴!”
耶律余睹浑身一震。一只脚已然迈出了门槛,另一只脚却如同铜浇铁铸一般,定在当地迈动不得。隔了半晌,方点了点头,更不答话,径自便去了。
契丹诸人随着他去。片刻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待房中再无外人时,屏风后转出一人,向高强笑道:“衙内这最后一句,宁与友邦,莫与家奴,真可谓神来之笔也!料来这余睹目下未必肯听,但当穷途末路之时,若要孤注一掷,便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衙内料彼之心,如掌上观文,小人佩服之极。”正是许贯忠,只因高强预备收复燕云,须用无数钱粮,这许贯忠掌控博览会与交易所,与大宋北面商贾相交默契,正有用他之处,故而随军来到河间府。不但是他,那应奉局手握东南钱粮,石秀又一手把持北地细作和河北厢军,亦要即日北上,以便就近听用。
高强听见许贯忠如此说时,只是微笑不语。这句话当时籍籍无名,但凡读过近代屈辱地中国史之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真是说出了大势将去时那些卖国之臣地心声!既然余睹在历史上将契丹卖了给女真,作了头号辽奸,这句话想必也很合他地脾胃吧?现今抓住机会,撒下这一颗种子,借助着余睹心中地营养,他日必当长成参天大树也!
过了二十余日,那正使张琳从汴京投了国书回程到此,说道已面见南朝天子赵,当与枢密副使高强共商划界之事,惟其北界自澶渊之盟堪定之后,至今百又二十余年未变,若要强索,实属为难,故而要徐徐商议。与他一同回返河间府地,仍旧是近来多劳地翰林学士叶梦得,不过在经历了此次惊险地出使之后,赵对他大加奖掖,加龙图阁直学士衔,命他辅佐高强与辽使谈判,想必此行过后,便将入相了。
辽国朝廷这种拖延时间的态度,高强早已料到,因此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招待张琳等人吃了一顿洗尘酒,便绝不露面,任由副手叶梦得和张琳两个饱学之士终日在那里讲论故事,说些典故,扯皮扯个没完没了。那耶律余睹自张琳回返之后,只经了一夜,便即辞行北返去了,高强却送出数里,依依惜别。
至于张琳和叶梦得这扯皮要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高强心里自然有数,不要几个月,等到辽主天祚亲征女真之役一分了胜负,那时就轮到辽国着急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29 10:51:17 本章字数:4960
日马扩身在军中,并不曾参与女真朝会,盖因高强命送了一份密函给他,刚刚由苏定送来。马扩拆开看时,却见那密函上写着,契丹女真决战,女真可胜,当善保己身,不久将有重任。
马扩看罢,将那信函丢在火中,烧成灰烬,心中忖道:高相公虽在大宋,却烛见万里之外,当真了得,我原有意将辽主亲征之诏送往南去,不想相公竟已传讯过来,且说女真可胜,不知何以得此?这且不说,倘若女真取胜,只怕要生灭辽之心,势必有意与大宋约定夹攻契丹,必当用使节往还,当日相公遣我过海到此,不就是为了此时么!
一想到自己终于要有用武之地,马扩这心里如同一团火在烧一般,一刻也坐不住,正要和苏定说话,猛可里听见外间一片山呼海啸的叫声,不禁吃惊,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二人抢出帐来,上马循声觅去,便见到了那一幕上万人齐声高呼,立志死战的场面。马扩在女真中也有经年之久,算得上通晓民情,深知女真蛮野之性,一旦发作起来,那是天王老子也敢与之相争,何况是辽主大军?心下暗道,观此士气,果真有可胜之道,相公不我欺也!
当晚这女真国的待建国都***通明,众猛安大飨士卒,捶牛杀羊,美酒飘香,女真兵将欢呼畅饮,恣意纵乐,大家都深知一场恶战在即。这一战不知道要死去多少女真人。如何不及时行乐?更有甚者,将掳来地子女当众淫乐,而后一刀杀却,带着满身鲜血相互调笑,如此兽行引来地却是阵阵叫好之声。仿佛这一群并不是人类,而成了来自地狱的鬼魅一般!
马扩站在一处高阜上。俯视着这些女真人的种种情状,心中百感交集。他在女真中生活了这些日子,阿骨打对他甚为赏识,众女真大人也大都以礼相待,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女真人纯朴豪爽的一面。然而到了对外作战地时候,这些女真汉子却嗜血好杀,勇悍刚暴,令人见之而心寒。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也力麻力。你在想什么?”
听见身后地这句话,马扩不必回头,便知道是粘罕。女真人中汉话能说得这般流利之人,也只有粘罕、兀室等寥寥数人而已:“粘罕郎君么?大战在即,我看这在座女真豪士,正不知几人能够还乡。”
粘罕缓步走上山岗。站在马扩身边,朦胧月光照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也力麻力,此次辽主亲征,大军号称七十万。我兵甲士不过两万,你以为胜败如何?”
马扩看了看他。忽而笑了笑:“粘罕郎君,你善用计谋,如此激得诸军并力死战,以女真累胜的气势。辽兵又是屡败之师,这胜败还用说么?”
粘罕闻言。大笑道:“也力麻力,怪道郎主爱惜你,果然了得,这也瞒你不过!不错,此计便是我献于郎主,先行下书给那辽主,激得他下诏斥责一众女真,而后借此逼得诸部与我一同死战。方有胜算。要知那契丹称雄已久,积威甚重,兵力又是极广盛的,若任凭他这么压将过来。我这一众纠合不久,难免有人要生出异心来,若我是辽主时,便将大军急趋黄龙府,先图解围,而后按兵不动,深沟高垒不与我战,待我国内部生变再来厮杀,可操必胜。似这般,不但激起了我师死战之志,又教那天祚急于速战,岂不是一举两得?”跟马扩在一起时间久了,又招揽了高庆裔等儒生,粘罕的言辞也变得丰富许多,普通契丹人哪里有这许多词汇?
马扩听罢,甚是佩服:“粘罕郎君,果然好计!如此那契丹远来,我师可以逸待劳,又添胜算。只是方今士气可用,却未必能撑到辽主来时,怎生是好?”
粘罕笑地越发欢畅:“也力麻力,你倒猜猜看,我将用何计?”
马扩一怔,心想粘罕这样不答反问,莫非是疑心我探听他的机密军情?待仔细看看粘罕,又觉得不大象,倒似占了什么便宜的得意模样,一时参详不透,便摇头道:“郎君善能用兵,某如何猜到?倘若是我用兵时,当先去并力取了黄龙府,一则令士气更锐,二则借着取了这座雄城,大众都犯了大罪,也就难生侥幸之心,自然并力死战。”
粘罕霍然动容,盯着马扩看了许久,见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动,忽而叹息道:“也力麻力,不是我粘罕说嘴,以你这等韬略,我女真族中少有人及,倘若你是女真人时,当此乱世必可大展身手也!实不相瞒,明日大军就当起程去取黄龙府,此计我是因听你说了那中原绿林之事,偶尔得此妙计,按照你那中原的话语,这黄龙府便是我等地投名状也!”
马扩一震,与粘罕对望一眼,忽地笑了起来:“郎君自能颖悟,某又何尝能兵?”
粘罕亦笑,并不答话,过了片刻却道:“今夜来此,专为寻你说一件事,如今我兵将与契丹决胜,倘若兵败万事皆休,也力麻力自可逃命回南朝去,自不消说;若是天幸得胜时,某要请也力麻力上复你家高相公,请他一力主张南朝出兵,与我女真夹攻契丹,这一件大事,便得着落在也力麻力身上了。”
马扩心头剧震,终于来了!而且是女真人主动提出来的!他极力稳住心神,强笑道:“郎君说笑了,我家相公虽然执掌南朝兵权,终究是个副职,况且南朝大事决于天子,相公只得奉旨办事而已,如何能定出兵?此事难言。”
粘罕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力麻力。你也休说难成。我家狼主言明,倘若南朝能出兵夹攻,待破辽之后,南朝可取燕云汉地,余外北地由我家收取。这可使得么?”
燕云!这两个字好比一座泰山,重重地压在马扩地心头。立时就使得天平大幅倾斜了。对于忠心国事地大宋人来说,这两个字就是心头的百年之痛,精神上抹不去的烙印,收复燕云更是大宋人百年来地心愿,谁愿意时时刻刻生活在北面敌人入侵的阴影之下?
当下也顾不得做作。慨然道:“倘说起收复燕云,虽是我南朝天子亦时刻不忘,况且是我与我家相公?既是如此,待此战得胜之后。我便亲身赶回南朝去,将此事说与我家相公,待遣使者赍书前来。与狼主、郎君商议夹攻便了。”
粘罕点头称是,见天色不早,便回去歇息了,马扩亦回了帐中歇息。却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不能合眼,一忽儿想那即将到来地大战,一忽儿又想他日收复燕云,自己将有份为大宋做成这件大事,自然光宗耀祖。想到深处不由得热血沸腾,如何能睡的着?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他才朦胧睡去。
好梦正酣,忽然隐
号角响声,马扩遽然惊醒,慌即穿了靴子出外,却见扎也都已经备好了马匹兵器,并自己的马也都备好了,甲包和刀枪弓箭俱都挂在马鞍上。部下都枕戈待旦。自己这个武举贡生却地张皇,马扩不由得吃窘,借着喝水吃干粮低头只不说话,险些呛了自己一口。
—
过不片时。只听号角一声声地响起,女真诸猛安谋克次第起行,当先者乃是完颜谋良虎之众,此后是诸完颜所领谋克,最精锐地阿骨打亲族猛安都在中军。马扩便领着自己的扎也往寻阿骨打,待见时,却见阿骨打用布裹着头上伤痕,坐在马上正与粘罕议论,言行间谈笑日若,恍若无事。
见马扩到来,阿骨打面上甚喜,招手道:“也力麻力,近前来!今日你亦要去么?敌兵可有七十万之多!战阵之上,不是好耍的。”
马扩若不知就里,恐还有些疑惑,既得了高强传书,称女真有胜算,又从粘罕那里得知女真庙算为胜,即时胆气百倍,况且此事关系到大宋收复燕云之大计,他哪里肯退?踊跃道:“狼主差矣!某虽不是女真人,自在狼主左右,承狼主厚待,敢不尽心效力?我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使契丹得胜,女真族中恐无类,我又怎能得活?”
阿骨打问了粘罕,才明白“类”的意思,连连点头,便命他跟在身边,大军起行,赶奔黄龙府而去。从此到黄龙府,路上须得经过混同江,年初围攻黄龙府之时,乃是隆冬时节,江上结冰,众女真可踏冰而过,并不为难。此时方当盛夏,混同江水量丰沛,水流甚急,大军行至江边,一时竟无从渡江,几万女真人聚在江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彷徨之时,马扩忽见粘罕匆匆赶过来,站在远处向阿骨打作了个手势,只见阿骨打精神陡振,扬声道:“我女真立国,天方开之,区区江水何足道哉!诸军,视我马鞭所向,径渡可也!”说罢,打马便向江中跳去。
众女真见状,都是大吃一惊,要知北地不行舟楫,纵使遇到江河,女真人都是与马一同洇渡而过,然而这只能是水浅流缓之处方可,如这样盛夏大水,谁敢洇渡?纷纷出声叫时,却见阿骨打那马跳入江水之中,那水面才刚刚没到马腹而已,阿骨打马上连连催促,那马抖擞精神,踏地水花四溅,摇头摆尾便过江去了。
诸女真见此情形,都以为有神迹一般,个个精神陡涨,大呼小叫,都学着阿骨打的样子,从他下水之处跃马下水,洇渡而过,那水果真只及马腹。不消片刻,全军俱都过了这条混同江,大众再回头去看那条大江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过来了,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女真人当时还处于蒙昧状态,鬼神之说深入人心,故而阿骨打弄这样的玄虚,众女真大多深信不疑,军心士气都为之暴涨。马扩来自中原,又是从小读书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哪里会信这些?过江之时,他用长枪刺了脚下地江底,发觉好似有一条水中的堤坝一般,宽只可容两骑并行,距水面不过数尺而已,在这堤坝两侧,尽是深不可测的江水。
抬起头来,却见粘罕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马扩心里顿时明镜一般:这必定又是粘罕弄的玄虚!要知此人奉命筑长围包围黄龙府,在此地留了数月,以他用兵地谨慎,在这江上弄一条退路是再寻常不过了,只须将筑长围所采下的石料一路抛入江中,再用泥土填实,便成了这一条水中地堤坝。旁人不知时,还不以为是阿骨打又显神迹?
粘罕见他神情,知他已经看破,也不答话,复又命人去来路测探一遍,那人装模作样用长杆探测,结果离岸数尺处便水深没顶,登即大呼小叫起来,说什么水深不可测。众女真见了,不去想什么归途已断,却都以为阿骨打有神灵庇佑,他们跟随着这样的领袖,那还不是攻必取,战必胜?当即勇气百倍,大军径往黄龙府而去。
数万女真精兵带着这样的士气,那黄龙府又是已经被围困了许久的孤城,哪里能当如此虎狼之师?这一次阿骨打挥兵四面围攻,众女真如颠如狂,蚁附登城,不消半日便将此城攻下,少不得又是一番大杀,满城老幼不是被杀,就是被掳为奴婢,往女真国中去作苦力,修那国都的房舍去了。
直杀了两日,黄龙府这座东北各族辐辏之地的大城几乎被烧成了白地,阿骨打方才号令封刀,将诸军移到宁江州附近驻扎。这倒不是为了爱惜生民,而是此时暑热,所杀之人尸体很快就会发臭,女真人虽然不大开化,日常厮杀多了,也晓得这尸毒不是好耍地,如何敢靠近?况且杀了这两日,该过的瘾也过完了,便兴高采烈地携着掳劫来的金帛子女东返宁江州而去。途中渡过混同江时,自然又是由阿骨打前导,众人循着他马鞭所指一一洇渡,除了有几个奴婢落入水中淹没之外,又是顺利渡过,众女真交口赞誉,信为神迹而不疑。
转到宁江州,大军驻定,将掳劫来的金帛子女交由各甲士附属的阿里喜们带回国中,又汰选老弱,总共得了两万多女真精兵,战马六万匹,一兵有战马三匹上下,其中具装甲骑足有五千之数,泰半都是打下黄龙府后,取其城中所藏盔甲武装而来。直到此时,女真军中缴获的盔甲兵器才算是超过了当日高强所援助的部分,可见当日高强那笔援助对女真起兵的帮助之大了。
休兵三日,阿骨打便分遣斥候四出打探辽主天祚主力何在,余众秣马厉兵,只等厮杀。到了是年九月,方探得辽主先锋已到了黄龙府,望见这座辽太祖宾天之所地城池烧成一片白地,辽兵多有痛哭失声者,军心甚哀。
阿骨打与粘罕等人商议,以为此番辽兵俱是契丹精兵,见黄龙府失守,当怀哀兵之慨,兼之兵多,未可轻敌。当时粘罕献计,说道按照中原的兵法,当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可凭混同江而守御之,一面遣侦骑扰其后,待机而战,阿骨打与诸将计议,深觉有理,便从其计。
这一隔江对峙,就足足过了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以来,那辽主天祚也不知想些什么,将大兵按在黄龙府左近不动,后来竟又拔营往达鲁古城转进去了。阿骨打每日听那些侦骑探报,都是眉头紧锁,不得要领。
这一日,又是与往常一样的侦骑探报,阿骨打再也忍耐不住,长身而起道:“那辽主号令亲征,到了此间却又不进,是何道理?待我亲自率军前往打探!”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30 11:00:45 本章字数:5426
东的天气,这百余年来一直在转冷,最冷的天分十月雪,这一年的天气更是格外寒冷,三日前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寒风中的黑土地冻的梆梆硬,马蹄踏上去冰渣四溅。
阿骨打所遣的侦骑分作三队,乃是选取了女真族中最精锐的士卒,每队百人,每人三匹马,沿着混同江水一路潜出,向着达鲁古城辽军主力方向转进。这里是女真与辽国地境接壤地带,地形对于常年渔猎为生的女真人来说不成问题,一路上他们小心谨慎,将队伍拉的极长,几乎是一个斥候看着一个斥候这样的距离,唯恐遇到大队辽兵而不及逃走。
但走出数十里之后,阿骨打便觉出不对来,倘若辽兵果真大军压境,主力硬军和铁鹞子等不用说,那远路拦子马乃是辽兵的一大特色,乃是大队轻骑兵四下奔逸,活动范围往往广及主力军的百里之外。如今他们走了这么久,居然连一队辽兵都不曾遇见,显然是有甚异状。难道,辽兵出现了什么意外?
阿骨打这一队都是他完颜部本族的精兵,几个儿子都在其中,内里幹离不乃是阿骨打嫡长子,亦是精明之人,也觉此事蹊跷,便向阿骨打建言,当遣出小队急趋达鲁古城左近,探明辽军中军动向,以便把握战机。阿骨打深知此战乃是女真与契丹国运的分野所在,而今辽军表现反常,大有可能是战机出现地征兆。便即允可,命斡离不与十来名女真壮士轻骑急趋达鲁古城方向,自己则去收拢其余两队女真探马,堕后数十里等候消息。
这一日又是野宿,众女真渔猎为生,对于野宿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无需诸堇催促,便各自生火取食,准备帐幕。阿骨打正在烤一支鹿腿,忽见马扩牵着马来回踱步,便笑道:“也力麻力,你那马匹可是冻坏了蹄?不如放它自去,换马便是。”一路奔驰,诸女真马匹多有不支者。换马自是寻常。
马扩牵着马走近,摇头道:“我这几匹马都钉了铁掌,不曾冻坏了,只是这两日赶的急了,身上出汗,天时渐冷,恐怕冻坏了,故而牵着。”
阿骨打闻言方省,点头道:“尝听人言南人不善骑乘,如今看来却是妄言。能想出马掌这等爱护马匹之物,岂能不善骑乘?只可惜我族今方与女真决胜,兵甲尚且不完,更无铁打造马掌,更兼无有打造之匠人。待我破辽之后,必要请你家高相公来此。定须教晓我族这马掌之法,便是多与他些生金北珠,也是使得。”
马扩听他口气,好似对此番决战之胜负成竹在胸,不禁奇道:“狼主,那辽主亲征,大兵号称七十万,我兵甲士不过两万。彼我之势悬殊,为何狼主竟似不以为意,胜算十足?”
阿骨打咬了一口鹿腿,抹了一把油渍的胡茬。笑道:“也力麻力,你这话倘若是三日前问我,我便只得三成胜算,到如今便是七成了。辽兵远来,又是国主亲征,按理是锋锐难当,士马骁劲才是,我原先准拟扼守爻刺关隘,凭垒坚守,再以精兵伺机攻其偏师,以沮其气势,而后待天寒大雪时,再待机决胜。然而这一路行来,莫说辽兵大队,连一二拦子马亦不得见,这七十万辽兵来到此间,不图与我兵决胜,莫非是来捺钵围猎不成?以我之见,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正说到此,粘罕恰好亦走近来,接口道:“狼主所言甚是,如今虽不曾有探报,我意辽兵必是遇了甚变故。也力麻力,你中原自古便有兵法,于此当如何应之?”
马扩读的是武举,对于兵法那是读的熟的,点头道:“敌众我寡,敌客而我主,敌利于速战而我利于坚守。如今不见辽兵,又闻辽主退保达鲁古城,必是有不战之情,敌之不战,则利于我之求战,狼主深入以探敌,正合兵法要义。”
几人正讲论间,忽然报称前队斡离不遣人还报,阿骨打忙命带近前来。少停一名女真来到面前,抽刀在地上画起图形来,阿骨打和粘罕看了之后,表情都是又惊又喜,马扩虽然看不懂那女真到底画地是什么,却也知道是有了好消息。
待那女真离去后,阿骨打便问粘罕:“今当如何?”
粘罕握紧了拳头道:“狼主,此乃千载良机,不容有失!狼主应即刻驰还军中,集结全军随后追击,一举击溃辽主中军,我女真国便从此屹立当世矣!辽东诸族怎不归心?”
马扩暗吃一惊,这辽军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让粘罕有意立时决战?却见阿骨打颔首称是,随即号令全军上马,转向主力所在的爻刺行军。
这一条路来时走了三日,回程却只花了一日,阿骨打丝毫不顾恤马力,只是纵马疾驰,连其幼子阿鲁补掉队都不管不顾,只顾催逼行军,还是幹离不跟在后面遇见了,将自己的副马让给他,才算是带了上来。
回到
,阿骨打也不歇息,即刻吩咐吹响号角,聚集诸将,个令人惊喜万分的消息:“我的儿子斡离不探得军情,那辽国出了大叛臣,契丹上京有警报,辽主已经回军往上京去了!而且,辽兵最多不过十余万而已,其中数千人已被那叛臣带走了!”
马扩这时才晓得那令阿骨打惊喜不已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正当两军决战在即的时候,辽军居然自行回军了,而且还是内乱?任何一个稍懂兵法的人,当此时刻第一反应都会是:绝佳地战机!
很明显,兵法这种学问并不一定要读过书才能学会,在场女真中有数人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要求狼主率军追击。务必要让辽军不得回转上京,免贻来日之患,内中兀术请战之情最盛,这倒不全是因为他勇武善战,而是自从女真起兵以来。阿骨打地亲族从历次征战中获利最多,实力膨胀地最快。兀术这等少壮派尝到了甜头,自然对于打仗勇气百倍。
帐中诸将叫嚣请战声一浪高过一浪,阿骨打却冷不防地冷笑一声,意似不屑,诸将无不愕然住口,不晓得这位女真国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听阿骨打冷笑道:“当日听闻辽兵之来。号称七十万,聚将议事时,无一人敢说出战;到如今辽主将去。却是人人敢战,莫非我女真勇士,都是如此之善战敢勇么?也不晓得羞耻!”
帐中霎时无人说话,只是声音却不小,众女真壮汉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个个都有些脸红脖子粗,自从起兵以来连战皆胜。众女真大将都是眼睛长到了额角上,哪里受过这样的言语?偏偏这话又是出自最得众心地阿骨打之口,叫他们无法应对,只能憋着。
兀术是阿骨打的儿子。胆子自也大些,便道:“狼主。如何灭我家威风?难道现在不是杀敌的良机么?”
阿骨打摇头道:“敌兵虽然退了,亦有十余万,胜于我兵极多,若想要取胜,必须将自己地生死放下方可。可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都只顾着计算打了胜仗之后能有多少金帛子女,能得几个谋克,多少兵马了。把自己看得比天还要大,哪里还能放开生死?倘是如此,我说还是莫要去追击辽主吧,去亦难胜。”
—
诸将悚然吃惊。他们都是从一贫如洗地境地中力战而起地,谁个不懂得阿骨打说的这些道理?然而知易行难,顺境之中能作危言的就是智者中的智者了。况且他们刚刚从辽主亲征的重压之下解脱出来,更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头脑地清醒了,阿骨打这么一席话,恰好是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冰水。
兀术便当先跪拜。叫道:“狼主,我知道错了,请许我追随你地马蹄,去追杀辽主大军,不将那天祚擒拿,契丹杀尽,我誓不要一个奴婢,一匹布帛!箭射尽了,我用矛,矛打折了,我从敌人手中去抢!”有他这样抢先表态,自然是应者云集,大众士气高涨,请战的吼声几乎要将帐篷顶都掀翻了。
阿骨打见军心可用,方点头开颜道:“如此方是我女真地勇士!今要追击者,须得依我,要拣选健马,只带三日之粮,兵器弓箭,余外再不许带一件物,只须此战得胜,想要什么没有?并且,不许任何人抢夺金帛子女,直到我宣布战胜敌人之时!若违我令,天厌祝之!”用巫法厌祝,乃是女真中最恶毒的刑罚,受罚之人家帐会被萨满用巫法咒诅,而后任何人都能抢走他地牛羊马匹和财物,其家亦将遭到种种厄运,直至衰败,最是厉害,人人皆惧。
阿骨打以此设誓,诸将无不凛然,当即纷纷设誓,遵守不违。见众心已定,阿骨打方始号令,命斡离不率阿骨打诸子猛安为前部先行,吴乞买等完颜女真亲族猛安为左军,粘罕等国相系人马为右军,自领亲兵与新附的诸猛安为中军,全军即刻开拔,抛弃一切辎重,全速行军追赶辽军。
马扩由始至终都跟在阿骨打身旁,到此心中暗暗钦佩,阿骨打此人虽从不读书,却是天资沉雄,这般收众心如一的手法和眼光,当世能有几人及?只是刚想到此,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当日高相公因事入女真,与阿骨打只见了一面,就对此人深怀戒心,目为当世英雄,并为此筹谋日久,相公这等识人之能,岂非亦是不凡?比之辽国历代君臣数十年对之而不疑,更是强胜万倍也!”他却不知,当日阿骨打在头鱼宴上不肯为天祚起舞,天祚就曾看出其顾盼豪雄,非池中物,有意借故杀之,却因萧奉先之言而止。倘若以这个标准来评定英雄的话,天祚帝地水准无论如何都够不上亡国之君了。
大军决战在即,马扩心中亦不禁热血沸腾,当即吩咐诸军换马准备出征,甲冑弓箭更须带足,好在苏定地商队恰在此间。换了近百匹好马给他。将他那些刚刚来回奔驰了数百里地疲
去。
只半天功夫,二万女真大军便蜂拥而出,近六万匹战马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为之颤抖不已,马上地女真骑士个个士气如虹。狂呼怪叫声闻数十里,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既然是全军追击,便是昼夜兼程,阿骨打一马当先,手中挥舞着短矛,纵马狂奔。
到了次日凌晨,出兵时沸腾至顶点的士气业已较为低沉下来,虽然还有些女真人在喊叫不休。嗓子也都哑了。夜幕中,大军借着明亮的月色疾驰如故,忽然间,阿骨打身边爆发出一阵惊喜地欢呼,待诸军伸长了脖子去望时,却见阿骨打等人手上兵器居然冒出了荧光,百十件兵器都亮闪闪地,夜色中显得诡异无比。
“天佑我军!天佑我军!”这呼声一开始只是百余人发出的,不旋便成了千万人齐声的高喊。女真人素来不开化,对于神秘的巫咒和天意都极为崇信。况且前几次战胜之时,阿骨打都得到了神明的眷顾,出河店一战神明示警,达鲁古城之战有火光降临军中,黄龙府之战大军涉渡混同江,无不被视为神迹。如今决战在即,又有神明眷顾的征兆出现,如何不令这些女真人士气百倍?只这一霎那间,女真原本已经有些疲惫的士气俱都振奋起来,甚至比刚出发时更加高涨万分。
自爻刺出发,全军疾驰三昼夜五百里,到了第四日头里,前军终于传回了消息:辽国大军就在前方!
阿骨打当即决断。命前军幹离不所部诸猛安分队袭扰,以牵制辽国大军,余部悉数向中军靠拢,并且下马徐行。借以恢复人力和马力,以备大战。
接近辽国中军,辽国特有地拦子马也和前部斡离不军接了几仗,仓促退兵地辽军显然士气低落,全仗着兵力较众,斡离不等军又是轻骑追逐,不及披甲,因此战况并不激烈。而这些战斗对于辽军来说亦是一个无言的警示,到了当日晚间,辽国大军便停下了后撤的脚步,就地构成阵势,预备来日作战。
“辽兵情怯,此战我军必胜!”次日清晨,当两军对阵于护步答冈之畔时,阿骨打在高阜上眺望辽军阵势,便下了这样地断语。其实在有经验的兵士眼中,辽兵的慌张和士气低落是显而易见的,旗幡、烟尘,阵势的严整程度,处处都显示出来。只不过……
“七十万兵,真多啊!连边都看不到!”类似这样的感叹,在女真军中此起彼伏,这样的数字乍听起来不算什么,但是当真面对面地看到这样地敌阵,尤其对那些不能登上高阜观察敌阵的普通女真人来说,那根本就是看不到边的海洋一样可怕!
当然,这样感叹的人立刻就会被旁边的人纠正:“不是,二太子已经察探明白了,辽兵不过十几万,哪里有七十万!”
“七十万,十几万,能差多少?反正你都数不过来!”吵到最后,多半就是这样结尾,而以女真人的教育程度而言,他们连计算人地岁数都是看青草绿过几次的,谁能数到一百以后?七十万和十几万,还真就差别不是很大。
粘罕在阿骨打身边眺望敌阵,点头道:“狼主明鉴,此战我军占优,然而战阵非易,敌军毕竟比我军多出数倍,倘若人急拼命,我兵陷于重围之中,亦恐有失。”此言再次遭到了兀术这少壮派的白眼,却为娄室、吴乞买等宿将允可。
阿骨打亦知战不可易,点头道:“敌兵甚重,我兵不可分。如今辽兵分为五部,视其中军兵甲最盛,阵形亦最为严整,想必辽主便在其中,我当悉众攻此,先破此军,则余众胆寒,我军随后乘之,可操必胜!”
当下命斡离不为先锋,兀术副之,选各部精兵五千人,俱是甲骑具装,号为铁浮屠,用皮索连缀,缓行渐进;再遣粘罕率本部兵先驰其中军右翼,辽兵右军救援迟缓,以至于中军阵脚渐次松动,经粘罕部反复冲击之后,逐渐现出颓败之势。
此时右军救援已至,阿骨打当机立断,又命左军吴乞买所部驰援,避免粘罕部陷入重围中,两军交替为援,大呼酣战,女真人的嗬嗬怪叫声如怪鸟般尖利,震啸天地之间,令人闻之胆落。
正战到酣处时,阿骨打见辽军各部缺乏应援,接战各部亦士气低落,战意不振,遂把握战机,号令斡离不的铁浮屠投入战阵,直冲辽中军所在之处!这铁浮屠人马俱是精选,方能承受重甲,此前缓缓整队加速,亦经历了许久,到此时气势速度正在巅峰,一接获阿骨打的号令,幹离不便从马鞍上拿起重重的铁兜鍪扣在头上,口中发出怪鸟般的尖叫声,用力地将短矛在头上大力挥舞着,钢铁怪兽般地铁浮屠便紧紧跟在他后面,向着辽主中军所在一泻而下!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8-31 10:14:50 本章字数:4803
身黑甲的女真铁骑,三人一行,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矢射在铁甲上纷纷折落,刀枪刺上去全无损伤,那当先一人直杀入阵,举矛望脸上便刺来……
“啊!”一声惊叫,辽主天祚帝耶律延禧从梦中惊醒,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方才渐渐醒悟,原来这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只觉周身俱是冷汗,天祚取一块丝巾擦了几下,忽然听见外面有些人声异响,心中不禁突地一跳,叫道:“是谁在外面?迭,迭!”
一人应声而入,此人年方二十,生得俊俏非凡,乃是天祚身边近幸之臣,耶律宗室,名唤迭。“陛下,迭在。”
天祚方待开口,却发现迭神情和声音都与往日不同,细细看时,不由怒道:“迭,适才是你在外间哭泣么?你好大胆子,在朕门外偷偷哭泣!”
这迭本是天祚的宠臣,自来伶俐,甚得天祚欢心,此时面上却全是哀戚之色:“陛下,今夜哭泣之人,何止小臣!陛下听那风中,啼哭之人何止千数?”
天祚侧耳听时,果然风中隐隐传来啼哭之声,更有些人声骚动,不禁触动了适才所作的那个梦境,颤声道:“为何,为何这许多人啼哭,却不歇息?敢是女真兵追杀来了?”一想到那全身黑甲、犹如铁塔一般的女真兵凶神恶煞的模样,天祚只觉得腿都有些软了。
.=...不曾追来,战场上还有十万契丹人,他们没这么快杀完地。”
天祚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即醒过味来。勃然大怒:“迭,你好大胆子,敢讥嘲于朕!”飞起一脚,将迭踢了个跟头,这天祚马上皇帝,脑子和人品虽然不尽人意,身手倒还有可观。
.=见他这般,也觉得无味,慢慢收了手,退了两步,坐在一个锦墩上,一手扶着脑袋,在那里呆呆出神起来。
适才迭所说的,实在是揭了天祚的伤疤。日前护步答冈一战,两军反复交合。散而复聚,正战到酣处时,女真用两翼扯开了辽军的阵脚,待辽主所在的中军暴露之时,当即以蓄势已久的铁浮屠精兵直冲天祚中军。那女真兵事先被阿骨打等人多方激励士气,又皆知此战乃是女真全族命运所系。人人捍不畏死,大呼酣战,仗着身上铁甲坚厚难伤,只顾向着天祚所在之处猛力冲击。
一队队地辽兵上前阻挡,却一队队地败散下来,那女真的铁浮屠兵好似黑色的洪流一般,不可阻挡,滚滚向前。当他们冲到天祚马前百步之时。一支流矢正射在天祚马前,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拨马就跑,一路狂奔数百里。直奔到此地长春州才算安稳了下来。当进城之时,能跟随在他身边的契丹人只有区区二百人,哪怕是过了一天以后,零星寻访到此的契丹败兵也只有千数。
“外有女真反逆跳梁,内有章奴叛袭上京……迭,你说,朕如今该当如何?”打也打了,心里的恐惧和愧疚发泄了不少,天祚总算是镇定了些,才想到了以后的事。其实此战辽兵败的委实有些冤枉,大兵到了黄龙府,才过了一晚,耶律章奴便悄然失踪,次日发现时,已然追之不及。天祚擒下其党羽严刑问,方知章奴早已有意废立,此行正是要去攻打上京。天祚担心后方生变,只得急速回军,辽兵本已士气低落,又是退军途中被女真追及,这一战不败何待?
“陛下,国家大事,下臣不敢妄言,只是我契丹二百年国祚,而今危在旦夕,陛下切不可再如往常般耽于游嘻,不恤政务,惟有发愤图强,合我契丹诸族之力,定能挽狂澜于既倒,告慰历代祖先和为我大辽奋战而死地阵前将士之英灵呐!”这迭素来不参与朝中的政争,因此语不及此,只是劝谏天祚要勤政而已。
这晚天祚到底想了些什么,并无人知晓,然而待得次日,他便招集陆续逃到长春州的大小臣子,连续发出几道诏书:“命北面林牙耶律大石领兵追讨叛臣耶律章奴;以北院宣徽使萧韩家奴代萧奉先为北面枢密使,萧奉先改西南面招讨使;驸马萧特末为汉人行营都部署,以招集散亡,抚恤士卒,安定众心。”
这几道人事任命,可谓是遂了耶律余睹这一派的心愿,尤其是将一向把持兵权的萧奉先改为边任,代之以宗室大臣萧韩家奴,让这些久已不满萧奉先擅权惑主的契丹宗室们大喜过望;而掌握汉人兵权的萧特末则是耶律余睹的死党,这一项任命等于是将辽国半数的兵权都交到了他这一派手中——当然,只是名义上而已,实际能握有多少兵力,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无论如何,这样地政局变化总是令余睹等人为之一振,多日以来不惜以兵变的手段想要达到的目标,今日竟不期然地达成了大半,怎不叫他们欣然雀跃?余睹更是喜欢,倘若天祚果真能象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远离奸臣,善用能人,是否立晋王为嗣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陛下,如今章奴既叛,必当谋立新君,诸王中以魏国王淳与其友善,且魏国王妻舅萧敌里素与章奴为死党,吾料章奴此去,必当劝诱魏国王行废立之事。陛下今当遣大臣急趋燕京,抚循魏国王,使其安枕,则章奴无所施其计,众心不附,可一击而破矣!”
闻听余睹这般谏言,天祚连连点头称是,又见周围大臣多有赞同者,遂命行营副都部署萧乙薛为钦使。持御札南奔燕京,加魏国王耶律淳为秦晋国王,以示宠络之意。
余睹见天祚从谏如流,愈发欣悦,又想起一事紧要,便道:“陛下。那南朝前日遣使来,说及重定边界之事,陛下以为与女真决战在即,不即回复,只遣宰相张琳在南朝与之商议。如今我师败绩,中外势必震动,只怕那南朝亦要生事。臣斗胆,要请陛下御旨。此事该当如何应对。”
天祚听见南朝,刚刚鼓起地一点志气又要消磨,忍不住骂道:“叵耐南朝,竟将与我朝百年盟好弃之不顾,来行落井下石之事,不畏天乎!”
骂了一会,却不见群臣附和,天祚骂的无趣,也只得住口,道:“众卿。可有妙计?”
余睹见机会难得,忙将自己与高强所约地割让易应朔四州之事说了出来,不过他胆子还没有大到把自己和敌国私相授受的事说出来,只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饶是如此,割地之议一出,当即就遭到老将萧托斯和等人的叱骂。最难
接就骂他为卖国贼了。要知燕云之地,号称兵甲尽赋当国中之半,对于辽国来说,可以说是第一等的国本所在之地,怎能有失?况且谁都明白,南朝对于燕云之地百余年耿耿于怀,其胃口绝对不是仅仅四州就能填满的。今日割四州,明日再割四州,燕云十六州之地,能割几日?
耶律余睹既然将此议提了出来。对于此类叱骂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即与反对的大臣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其实他也没什么特异地论调,无非是新败于女真,急需时日休养士马,不宜再与南朝争竞,只得权且敷衍,待扫平女真之后,再可移兵南向,夺还四州云云。最终打动了天祚的,却还是他当日从高强听来的那句话:“若北敌女真,南又结怨南朝,我恐虽以契丹之强,亦不能两全矣!燕云膏腴之地,本南朝汉家,如今宁与友邦,不可与家奴也!”
此句一出,大概天祚的心性确实是亡国之君,居然颇以为然,心中甚至想到了“果真他日事有不谐,朕南可入宋,西可入夏,以百年之盟好,纵然失国亦不失富贵也!”
当即再书御札一封,命余睹遣人送往南朝交于张琳,俾他可以以此为依据与南朝交涉,首要地当然是仍旧拖延时间,但如今要务乃是重振旗鼓以应付女真,故而不得已时可允诺割让四州,以换取南朝的粮饷支援。惟以士气为重,目下当权且不宣此事,待徐徐商定交割时日,目的仍旧是以拖延时间为先。
—
发付各路大臣去后,天祚毕竟惦记上京,他的后妃子嗣等等,可还都在上京西北的广平淀行宫哩!于是又待了数日,见逐次来投的士卒亦有上万之众,便吩咐御营西归上京,前去捉拿叛臣耶律章奴去了。
按下辽主天祚这边收拾残局不表,单说女真此战大胜之后,这消息就象长了翅膀一样,旬日间就飞遍了辽东各地,女真大兵所到之处,固然是所向披靡,那些女真“小兵”所到之处,辽兵亦是望风而逃,竟无一人敢于直撄其锋,其中泰州统军司已然集结了近万名兵马,预备配合天祚的主力军侧击女真的,此时干脆就直接投降了女真军,被编为猛安之后,一一遣还原地,以为招谕他族之计。
东北之地,原本就是各族杂居,素服契丹之强,以时贡赋而已。如今辽主一败,在这些民族看来无疑是契丹即将失势的不二征兆,尤其是忽汗城以南的那些女真部族,听说本族地国家建立了起来,从此不必再受契丹的压迫,怎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其欣喜之处,大概和四九年的感觉也不差多少了。
“阿骨打此战大胜,女真各部倍觉鼓舞,纵使那些素来不与完颜部交结之女真,如今亦是纷纷遣使送款,料想女真此后势力亦当倍增,留给我等的时间亦已不多。近日据阿海所遣使者传讯,其旧地曷懒甸之地已为完颜部国相撒改一族所据,方由其次子斡赛为将,集兵与高丽对峙,各筑九城相与攻守,不暇西顾。我当趁此时机集兵北上,威凌系辽女真诸部,若有将欲北上投完颜部者,可以兵攻之,以便震慑其余。”
在盖州大营之中,辽东常胜军诸大将几乎悉数到场,正在商议当女真大胜辽主天祚之后,该当如何随机应变。此时辽东的局势随着这一场大胜,正在急剧向女真一方倾斜,辽国沿黄龙府、宁江州、咸州、泰州这一线所布下的东北防线已经土崩瓦解,女真兵马肆意奔突,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这样地局面,无疑给刚刚在辽东站稳脚跟的常胜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此郭药师才有意用强势镇服邻近的曷苏馆路那些尚未归附的系辽女真部落。
在辽国统御东北之时,与女真之间有一道边壕作为疆界,这边壕北起出河店,南抵辽阳府东境,沿途有诸多的军事据点。而此外的广大地域自来都是生女真诸部落活动的范围,内中甚至有许多部落不服完颜部地统御,频频起兵与之对抗,内中以曷懒水、星显水等流域的纥石烈部为最甚,自乌春、钝恩、留可以至于阿鹘产,都是此部桀骜不驯之辈,却都一一败于完颜部之手,因此早在阿骨打起兵攻打宁江州之前,边壕以外的广大地域都已经基本上落入了完颜部的势力范围。对于常胜军来说,近在曷懒甸地完颜部国相撒改这一部,才是他们最直接的对手,至于阿骨打的主力军?至少还隔着辽阳府的契丹兵呢,眼下最头痛的应该是权东京留守高永昌才对吧?
座中除了原常胜军的诸大将之外,新附的熟女真张晖和渤海将领召和失亦在其中。听闻郭药师有意用大兵威凌熟女真诸部,张晖自然有些坐立不安。他自被史文恭击败收服之后,便致力于招抚曷苏馆路诸熟女真,仗着他的部族久在辽东,又与契丹关系较为密切,因此效果亦算不俗,数月来迤逦表示顺服的熟女真不下五千户。那陈规自从出了刘参议被掳走的事件之后,已于前日奉命率领诸参议官和李应等一同回返中原,因此这些顺服的熟女真部落都是由辽东渤海人前往安抚,并依照常胜军之法编为百户千户等等编制。
在此情势之下,张晖本人在常胜军中的影响力自也与日俱增,是以他以新降之身,如今也能列席常胜军的最高会议了。若是郭药师这建议果真能行,对他无疑是一种伤害,系辽女真各部素有往来,彼此多为婚姻,张晖所部与这些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有意倚之为重,怎能坐视其被常胜军屠灭?
只是他地位尴尬,亦不好明目张胆地为系辽女真求情,只得把眼色去向史文恭直丢。史文恭虽是汉人,但因熟悉女真话,又有曾家等女真人为助,是以归附的女真俱都属于他的麾下,仗着他武勇无双,诸女真倒也慑服,连日来女真各部南附常胜军,他的实力也是增长极快,颇以为乐。如今见张晖频频向他丢眼色,史文恭心中亦自了然,但凡领兵的将领,有谁愿意见到自己的兵力被削弱的?哪怕只是未来的兵力。
“郭大人之议,自是有理,只是连日来我军招谕各部女真,所得亦属不凡,如今正当收女真之心时,奈何以兵压之?以我之见,系辽女真开化已久,其民多自认为辽人者,未必倾心去依附那完颜部女真国,我军若要加速招谕之,何不遣兵与完颜女真一战,倘能获胜,自可立威于辽东,自然各部顺服。郭大人以为如何?”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 10:38:28 本章字数:4945
药师名为常胜军之长,但诸营皆强,花荣所部汉兵和至多于他,渤海兵又被大忭分了不少去,因而其权威亦不算太高,凡事都是大众商议而行。再加上座中都是刀头舔血的武夫,说话自然也不会象中原文人那么文绉绉地拐弯抹角,史文恭这么当众和郭药师大唱反调,居然也没什么人出来管他。
花荣坐在一旁,并没开口,却看出点问题来。起初这支常胜军只是郭药师的一帮接受高强粮食援助而存活下来的渤海民而已,后来辽东乱起,花荣等人入辽东,常胜军才开始扩张。在这个阶段,常胜军的组成结构还是类似于诸部落联合的形式,大家分头去招抚零星部民,扩充实力,并没有遇到什么难以应付的大敌,故而这种模式还算应付的来。
然而随着女真的崛起,若是从地图上看,就会发现女真从北面的咸州、泰州一线,东面的曷懒甸一线,对东京辽阳府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在女真大胜契丹之后,这种战略上的优势愈发明显,如果常胜军再延续这样的松散状态,恐怕无法应付女真这样的大敌。
“如今时事一日一新,常胜军若要有所作为,非得再上一层不可。此事须得急速奏请相公定夺,迟则不利……”花荣一面想着,一面看郭药师和史文恭比比划划,各执己见,彼此相争不下,郭药师已经有些不悦了。便插言道:“郭大人,史将军,事关系辽女真诸部。何不问问张晖?论起知此中利害,莫过于他。”
花荣在常胜军中地位特殊,一方面中原诸将所部都惟他马首是瞻。其实力在常胜军中稳居第一,郭药师也要敬他三分;但花荣本人为人随和。凡事不争,与郭药师之间相处亦颇融洽,郭药师这常胜军之主地地位也有赖他的扶持。故此他这一开口,众人都要敬他。
张晖好容易有机会开口。心中感激花荣不已,忙上前来向郭药师等人行礼,便道:“列位大人,论起曷苏馆路女真,历年所积不下数千家。皆强宗大姓。若计其丁壮,盛时无虑十万人。即便是连年纷乱。饥相继。某计其丁壮亦不下五万人,且其留居曷苏馆路日久,子孙胶固于此。业已生根矣。某以为。此辈长于此间数百年,恋土难离。亦无力自立其国,只须占据此地者依其风俗,许其自守故地,便可安抚其众。我常胜军连月来招抚系辽女真五千余户,曷苏馆路女真斯有其半矣,是为明证。亦是列位大人善理民政之故。”说着向郭药师等人又施一礼,以为致谢。
“而今女真虽起,其兵威尚未到此,离此最近者斡赛部正与高丽相持,未暇西顾,诚为我军一举而镇服曷苏馆路诸女真之良机也!愚意我军若要行此大事。有两件难关,一者高永昌窃据辽阳府,招谕渤海,裹胁诸族,练兵聚粮,显是心存不轨,那曷苏馆路女真兵多粮广,自难脱其野望。我兵若要尽吞苏馆路女真,高永昌势必不能坐视,此其一也。”
见张晖侃侃而谈,对自己又甚是恭谨。郭药师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待得听他说及高永昌,不禁冷笑道:“高永昌所部向称勇锐,旁人惧之,我却视为豚犬尔!今番若要大举,不如索性将东京辽阳府也占了,岂非干净?”
这就是纯粹武夫地想法了。其实从军事上来说,常胜军眼下可动员的兵力已经达到五万人,对付高永昌区区万余人,确实不成问题;然而攻打辽阳府却不是那么好耍的,这就涉及到政治问题,这等于是对辽国竖起反旗了,你以什么名义,什么理由去打?这个问题不解决,就会影响到辽东各族对于常胜军地认同问题,随之而来的甚至是常胜军中那些新附部族地向心力也成疑问。
然而这样明显的问题,苦于在座都是武人出身,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却无人能将这个问题说的明白透彻。一时之间,帐中的气氛颇有些沉闷。
花荣见郭药师一开口就弄僵了局面,暗自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忽听帐外有人高声道:“旅顺口都统武松大人到!”
武松手握着所有南来物资地转运和分配大权,常胜军诸将都敬他三分,只是他素常只在旅顺口留守,时而又乘船往返登莱,几乎是足不出苏州关,故而乍听他前来此地,诸将都是几分惊异。
少停,这白发头陀大步进帐,团团一个合十,算是给诸将都行了礼,便笑道:“某今番来的鲁莽,叫列位大人见笑了,只是今日有中原来使书前来,说及几桩要事,某见兹事体大,只得亲身送了前来。”说着将身一闪,诸将才见他身后又有一人,穿着辽东汉人常穿的左衽儒衫,样貌清癯,约莫四十不到年纪。
待通了名姓,诸将方知,此人名唤朱武,向为高强身边书吏,所赍书信即是高强手书。在常胜军中,下层军将多半只知本军能以旅顺口与南朝贸易,至于常胜军和南朝的实际关系,则很少有人能确切知晓——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当然是少不了地,不过在如今地辽东,传言恐怕比人的舌头还要多,又何必在意?真正知道高强对于常胜军意味着什么地人,也只有如今帐中地这些人而已,其中张晖、王伯龙和召和失也只是猜到些而已。
待朱武取出高强书信来宣读时,才说几句,花荣心中便是一喜,适才他才看出来的常胜军组织上的问题,居然已经在这封信中说及了,莫非高强与此间有神人感应不成?
这当然不是现实,高强身上虽然发生过灵魂穿越附体这样地灵异事件。然而也仅仅这一桩而已,其他时候亦和神人不大熟稔。常胜军在组织上地问题,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么一个成分复杂地组织,如果要面对强敌地挑战,不出问题那就怪了。是以在得知女真与辽国即将展开决战时。他与参议司宗泽等人商议后,便即请记室写就这一封书信。命朱武带来宣讲。
“常胜军诸将不可向女真妄开战端,当遣使先致交好之意,至于其余,权且不论。东京之事。高永昌野心勃勃,觊非常,当辽主败绩之时,必将有所异动,诸将可趁此进取东京。以为契丹讨叛为名。可安众心,仍以招抚安集辽东各部为要务。待取辽阳之后。东则开州、保州。西则乾州、显州,可相机进取。军中诸事,以郭药师为主。花荣辅之。诸将计议而行,毋得擅专。小心,努力!”
高强这封书信中,将常胜军未来一段时间的大略都定了下来,即以高永昌为口实进取辽阳府,亦可趁此机会炫耀武力;对女真则采取两不相干的政策,避免主动挑起冲突。重点仍旧要放在抢夺人口和土地资源上头。
郭药师听得仍旧以他
心中大是满意,他亦不是什么有大志之人,但求一己已,跟随高强以来。他已经从一个区区白身地渤海部族首领,一跃而成为数十万百姓、五万劲兵的魁首,拔兴何其暴也?对于紧紧跟随高强这一点,郭药师始终不曾有任何动摇。而今高强的态度,亦证明他选择这条路的正确性了。至于其事权是否被旁人挚肘,他倒不大放在心上,只须其本身的实力也随之扩张,日后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他的份,怕的甚来?
—
当下与诸将谢过了朱武送信,请他一旁坐了,郭药师和颜悦色地向张晖道:“张千户,适才所言首件为难处乃是高永昌,今已有定计,谅不为难矣。尚有何事?”
张晖适才听朱武读信,说高永昌好似有叛逆之心,只是将信将疑,心说这等事如何做得准?只是见诸将竟都不以为意,他也不敢乱说,便应了一声,道:“次一件,便是这曷苏馆路诸女真中,有一路甚是特异,此族在诸系辽女真中最号强盛,有甲士近千人之众,其长者挞不野,便是当日曾为高永昌向郭大人下书之人,如今在东京留守司干事,为高永昌副将。其族中之事由其子胡十门掌管,前日小将遣使前去议款,那胡十门不加理会,出语甚是无状。小人恐他将投高永昌,便命人暗中刺探,不料此人前日听闻女真大胜契丹之后,便即招集部众,自称与那阿骨打乃是同宗,有意举全族往归曷懒甸撒改之众。此族若去,诸系辽女真恐望风而从,于我军大事不利,故此小将以为,若要用兵,亦当以此部为先,责其不礼我军使者之罪,逐胡十门于族外,分其部众为百户以治之。”
郭药师皱着眉头听罢,撇了撇嘴道:“说来说去,若不用兵,这系辽女真终是不服,与我适才所议有何异同?此部不过甲兵近千,不足一,哪位将军愿往?”
女真兵都在史文恭麾下,这一仗又是为了威服那些尚未降顺的系辽女真,因此史文恭当仁不让,请令愿往,郭药师便命他以本部出战,张晖为前导,克日兴师即可。至于那东京高永昌,前因刘参议落入其手之故,花荣已经命当地细作紧紧盯牢此人,日前得知其拒纳辽主使者、枢密直学士柴谊,致使辽国原本部署地南路偏师不能如期招集兵马,由此已经看出其心存异志了,只是一直未有以应对。如今既得了高强的书信,郭药师便与花荣商议,将大兵从海上以舟师运入辽水,潜至八口左近屯驻,以备不常,从此水路进兵,可收奇兵之功。
当下计议已定,诸将便散。朱武跟着花荣回到帐中,觑见左右并无旁人,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向花荣道:“花统领,此乃衙内密函,言明只交于你一人开启。”
这原是花荣意料之中,便伸手拆开看罢,只见信中说起,听闻所招纳生女真阿海部,今可使阿海往辽国上京一行,迎女真阿鹘产大王东归,以分女真之势。花荣所不解者,这什么阿鹘产大王从来不曾听闻,为何却在辽国上京?
把这话语来问朱武时,这神机军师笑道:“花统领,小人来时亦曾问过衙内,得知此人乃是星显水纥石烈部大人,曾与那完颜部争长女真族中,其时乃是阿骨打之叔颇拉苏用事,此人兵败奔辽,几次欲回奔族中而不得。及至阿骨打起兵之时,每每以辽人不遣阿鹘产为言,以此数辽人之罪,其实女真乃辽属国,每有争竞皆由辽使主之,阿骨打何能与辽争此雄长?徒以此为口实而已!”
花荣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点头道:“这阿鹘产既曾与完颜女真争雄,想亦是女真族中豪杰一员,相公倘若以兵护送其回本族称兵起事,势必可分女真之势。只是相公先前信中曾说,不得与女真擅启兵争,如今却要遣兵护送阿鹘产回归,岂非自相矛盾?”
朱武笑道:“花统领,衙内说你必有此问,果然不错。衙内亦交代言语在此,道如今辽国变乱,上京纷扰,契丹诸军不知谁属,那阿鹘产时时以回归本族为务,必当趁此时机起兵。此人为女真豪杰,大凡女真之不容于完颜而入辽者皆遣为其部,现今亦有女真甲兵三百余人,倘再裹胁沿途部众,自可完颜部之侧,却不消我兵助之。衙内所欲者,只是待那阿鹘产东归之时,暗地以兵拦截辽兵,再以阿海等人为其向导,佐以粮草,使其得能安然从上京返抵曷懒甸之境。倘能谋划周详,只怕直到那阿鹘产回返故地时,尚且不知我军对他有如此大恩哩!”
原来高强这两封书信,又是占了他预先知道历史的光,高永昌的背叛不用说了,不但是历史上所发生地,现在亦有许多迹象表明其异志,可翘首以待之;至于阿鹘产大王,此人颇为传奇,历史上与完颜部争雄失利后,遁归契丹,然而契丹人却被完颜部的诡计迷惑,使得阿鹘产不得归还本族,因而长留辽国上京中,称为顺国女真。
当耶律章奴谋反之时,打到上京左近,就是被这位阿鹘产大王以三百骑一击而败,随后阿鹘产大王自我膨胀的厉害,居然裹胁了契丹本族兵要去攻打阿骨打的女真国,结果走到半路就被契丹人给拦了下来,兵权被夺,投闲置散,直到辽国被金兵打破,他被金兵俘获,人家问他是谁,他自称乃是破辽之鬼,盖因女真起兵便是以此人为口实,每次与辽国书信往还必定要求辽国送还此人。不过当真抓到了他之后,阿骨打却仅仅是打了他一顿板子就了事了,这位破辽鬼的命运显然比辽国要好上很多,这其中固然是因为女真只是以他作为起兵的口实,但阿鹘产自称破辽鬼,显然也极大满足了女真君臣灭辽之后地自满情绪,未始不是他保命全身的一个小小把戏。
如此人物,当日读史书时便叫高强击节不已,现今正是他跃上历史舞台的最佳时机,这一着棋子如何不用?至于这阿鹘产率军东归之后能给完颜女真带来多少麻烦,这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反正把水搅的越混,对于女真这个新兴的国家就越不利,左右不过是女真人打女真人,关高衙内甚事?
见朱武讲地明白,花荣便即放心,只是如此一来,对于完颜女真国的交涉问题就要提上议事日程了,但看高强信中的意思,却又不大允许辽东常胜军自行拟订对女真国交涉的策略,如之奈何?
朱武闻言又笑道:“花统领,你事事周详,却尽在衙内意料之中。衙内来时说及,此事不消我等操心,那女真自当设法来与本军交涉,甚或是遣使来与大宋通好,亦未可知哩!”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 10:23:42 本章字数:5043
说政和四年十一月护步答冈之战之前的辽国是处处狼安的话,那么此后的半年之间,北地的局势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辽主大败的消息犹如一枚投入滚油锅里的震天雷一般,把原本就已经蠢动不安的各方势力完全引爆起来。
首先自然是在举国决战前夕举起叛旗的耶律章奴了。这位契丹宗室究竟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悍然背叛辽主天祚,当世并无多少人知晓,然而这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了天祚在与女真的决战中黯然失利,辽国最忠诚和精锐的师旅损失惨重,最终能够从战场生还回到天祚身边的兵马只有二万余人,超过三万人在护步答冈及此后的一系列追击战中横尸疆场,余下的兵众则对契丹完全失去了信心,纷纷在东北各地啸聚劫掠,沦为盗贼。这些兵将的战斗力比寻常盗贼强盛许多,又大多熟知辽兵的作战部署,因而更为难缠,对于东北已经烂的局势不啻是火上浇油。
让人无奈的是,这类盗贼的增多从客观上还是帮了女真的忙,只因这些人多半都被女真杀的怕了,平素劫掠时骁勇无比,一旦遇到女真人就落荒而逃,逃不了就索性束手就擒,投入女真国中,反过来又能引领女真兵攻袭辽国州县,结果徒然使得女真的势力膨胀更快。
那位始作俑者的耶律章奴,此后的表现则就如同一个失败地普洛米休斯一般:他遁走途中便遣使知会在燕京的死党、魏国王耶律淳地妻舅萧敌里。请他煽动耶律淳自立为辽主,据有燕云之地。以为中兴之计,而后自己则急趋锦州,汇合锦州刺史耶律术者,得兵千余人,准备从此南入燕京去寻耶律淳。
怎知耶律淳与他不是一条心。听闻耶律章奴举事之后正在犹豫间。那天祚的使者萧乙薛便到。持御札招集燕京群臣晓以大义,众人听说耶律章奴临阵叛逆,也不管他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救世大志。无不切齿痛骂其卖国无耻,该当碎尸万段。耶律淳一看众心如此,当即反水,将自己的妻舅一家尽数砍了脑袋,自己提着前往上京去向天祚请罪去了。
耶律章奴在锦州得知这个消息,正如扬子江心断缆。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一时连死的心都有了。后来与耶律术者商议之下,心想一不作二不休,既然阵前反逆这种事都作出来了,怎么也要拼个鱼死网破,若能作掉辽主天祚,尚有一线生机,耶律淳既然不肯出来作辽主,索性就由他耶律章奴自己来作罢了!
此时恰闻追兵耶律大石将至,耶律章奴便遣使去结交当地盗贼。买通了饶州渤海摩哩一党,以为奥援。这摩哩起兵叛逆已经数年之久,一直四处游击,辽兵奈何他不得,如今被耶律章奴许以高官厚禄,并倾锦州府库财宝以贿赂之。便欣然答应为章奴效力。耶律章奴得了这一支生力军,便在锦州城外打了耶律大石一个伏击,耶律大石不防章奴伏兵,又兼众寡不敌,吃了一个大败仗,兵退显州去了。
章奴战胜得志,便即悉众往上京去,预备与天祚决战。以争夺辽主之权。路经祖州之时,耶律章奴率领僚属参拜辽太祖阿保机之庙,哭诉自己并无篡逆之意,只因天祚无道。辽政倾危,故而不得不然,祭词中有“上则安九庙之灵,下则救万民之命”等语,在场契丹人无不感奋流涕。章奴又传檄各州县部帐,众心渐渐归一。
无奈章奴本军甚少,那渤海摩哩部众倒占了大半,后来又招诱了许多亡命之徒,队伍军纪自然无法保证,一路上这些盗贼在上京道辽国地根本地带大肆掳掠,搞得天怒人怨,那些契丹本族人就算能同情章奴起兵地苦衷,却也不认为他有能力登上辽主之位了。
这等篡逆大事,人心地向背比兵力强盛委实更加重要,章奴所部这么一搞,顿时将那些忠心言语所造成的些许效果尽数败去。
此时若是章奴果真枭之心,索性以暴力威服上京各部,强行扩充兵力,或许还能多搅些风雨出来,怎奈耶律章奴本心亦是想要振兴大辽,见到自己不惜阵前反逆,结果却是处处碰壁,现在连本族的百姓妇孺都成了牺牲品,心中如何能堪?
待军至上京,留守老将萧兀那率众守城,力战不屈,连日杀伤章奴之众甚多,这帮乌合之众见占不到便宜,章奴自己又是意志消沉,竟然一夕遁散而去,留在耶律章奴身边地只有他的亲信耶律术者等千余兵众。
此时章奴已成必败之势,又听说天祚从东北回军上京,已经将到广平淀了,章奴彷徨无计,率军向南游荡。这当儿便轮到那辽国上京的顺国女真阿鹘产大王粉墨登场了,他率领本部三百骑女真为先锋,另有萧兀那派给的数千上京契丹兵马为佐助,追在章奴背后施以突袭,章奴众心已乱,被这一击当即溃散,僚属贵族二百余人阵亡,余众多半败散,耶律章奴的副手耶律术者被擒于阵,缚送天祚行在处,处以斩首之刑,叛逆诸臣的妻子或配役绣院,或散于近侍为奴婢。
章奴自己却脱身逃走了,左思右想无处可去,这位自诩地大辽忠臣居然想出投奔叛国女真这样的馊主意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桩闹剧,章奴在逃亡途中被辽兵认出擒获,缚送天祚行在。
天祚获此大逆不道之臣,激动地浑身发抖,指着他鼻子一番大骂之后,命人将章奴五马分尸而死,死了还不让他安生,又命使者将其尸首分别传檄辽国五道。以彰显叛逆下场,震慑其余。
耶律章奴地路走到了头。另一位的人生却迎来了一个大拐点,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位“顺国女真”阿鹘产大王了。他此番战胜耶律章奴,乃是占了几样便宜,一则章奴之众乌合。又在上京城下吃了不少苦头。本已成溃散之势;二则章奴自身对于起兵叛逆已经深怀悔恨。不肯力战,使得他能够在追击战中大获全胜。
然而在女真起兵连胜契丹地大背景下,这位女真大王的战绩便被无限夸大。传到后来就成了“顺国女真阿鹘产大王以三百骑一战而败耶律章奴三万之众”,兵力对比之悬殊更胜阿骨打所创造的二万兵胜辽兵七十万的神话——尽管那已经是夸大了好几倍的版本了。
阿鹘产此战获胜之后,心情大概和那三国演义中刘备脱离许昌时颇为相似,叫做“顿开金锁走虎豹”,也不想回上京去向天祚领赏了,径自领着部下兵就往东而去。想要来个反攻老家,打回星显水故地去。
哪知刚走到一半。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何以?原来那东京权留守高永昌听闻天祚败绩,章奴作乱,一颗心也蠢蠢欲动起来。这高永昌也算不蠢,还派人前来试探常胜军地态度,怎知道郭药师和花荣这里早已等他多时了,当即大表支持,附送粮米千斛。
高永昌自捉了刘参议之后,早知常胜军与南朝关系密切,如今得了这枚定心丸。只道南朝也有意趟这一遭混水,顿时信心百倍,便命人在东京道各处州县传檄,以恢复渤海故国为号召,号令渤海人尽归他旗下,行其“反辽复渤”的民族复兴大业。
如果把阿骨打和耶律章奴计算在内地话,高永昌算是辽末第三个有意为帝之人,当然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他这么一举反旗。契丹在东京道原本已经徒居形式的统治秩序顿时土崩瓦解,渤海人纷纷揭竿而起,到处赶杀契丹和汉人等各族,辽东大地处处杀声。各路人马纵横来去,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辽东各族虽然多数善战好勇,但人心中对于安全感的追求却与他人无二,辽阳府乱的不成样子,各部无不想要寻求一个安稳之地,于是东奔女真西走契丹,南走常胜军,这三条路上的各族百姓络绎不绝,其中倒还是南奔之人最为众多。
之所以常胜军之地能得众心,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较为好听,一来常胜军自辽季灾荒以来便一直足食足兵,战亦多胜,对于逃奔彼处地百姓也都能一一安顿,名声自然甚佳;二来高永昌新近起兵复渤海故国,也不敢开罪这么个强邻,谨守着与常胜军的约定不违,其兵众对于南去的百姓极少留难;其三就是郭药师和花荣等人将麾下大兵分路派出,镇抚道路,接纳百姓,招谕工作作地甚有条理,也极大地增加了各路难民的安全感。几样加起来,就造成了如今向南滚滚而去的东京百姓人潮。
趁此时机,郭药师一面令诸部加紧招谕流民,一面遣大忭部攻入曷苏馆路,以张晖部为前导,直取那胡十门部女真。这胡十门说来也有趣,其父挞不野在高永昌身边为官,他却不肯去投高永昌,晓谕部族,说自己和女真国主阿骨打乃是同族,目下东京大乱,不如去投阿骨打为上。
要说这胡十门世居曷苏馆路,如何会与那阿骨打同宗?原来此人说自己的十几代先祖和阿骨打先祖乃是同胞兄弟,后来阿骨打先祖北上谋生,他自己地先祖则入了高丽,其后人因契丹破高丽,便移居到此。有这一段因缘,便可前去投奔了。
实则其时女真并无文字,那什么先祖传说云云的大概和中原华夏的创世神话传说差不多性质,哪里能做得准地?胡十门这般乱攀亲戚,无非是看阿骨打起兵破辽,女真一族行将得势,想要趁早投靠,谋一个前程罢了。
只可惜有张晖这个熟知系辽女真内情的向导在先,又有大忭所部近万海兵在后,胡十门的部族刚要起身去投女真国,便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时候胡十门所部的表现就大大玷污了女真人在辽东所建立的赫赫武功,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来得及组织,就被常胜军一万余众四面合围,两句象征性地招降之后,当即挥军掩杀,可怜胡十门所部一万余人,丁壮被悉数杀尽,老弱没为奴婢,发付给张晖等降顺的系辽女真千户,胡十门本人则被张晖生擒。
—
此战之后,正如张晖所预料的,曷苏馆路众女真部落被一举震慑,常胜军所展现出来的顺者昌逆者亡的气势,正符合塞外诸族对于强者的定义。况且这些部落久居辽境,早已开化,若要他们去投奔生女真同族,感觉上还有些象“屈尊”一般,而投靠文治较盛的常胜军就不大有这类心理障碍了。
至此,高强那由常胜军招抚曷苏馆路女真的计划,才算是大致成功,总计陆续招得系辽女真部族数百种落,八千余户,单单甲士就有近三万人之众,足足抵得上完颜女真国目前所有地女真人兵力了!
此消彼长,对于女真国潜力的打击无异于一次杀敌数万的大战役,而常胜军的兵力则由此一跃而达到十万人以上地等级,势力范围更是扩展到了辽国边壕东境,与生女真曷懒甸诸部接壤。
在这样关键的时候,那完颜阿骨打等人为何无动于衷?原来这女真国诸将心存必死之心,一战而胜辽主天祚,获胜之后的狂欢竟达五日之久,就连阿骨打、粘罕等谋国君臣也都沉醉其中,就更不用说其余了。当狂欢过后,女真国中居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提出既然破辽,立国已稳,便可同享富贵,无事征战了,反正女真人自来俭朴,目前所虏获的财帛已经超出了这些人最轻狂的梦想了。
阿骨打甚有雄才,自然不会满足于眼前的区区胜利,无奈女真人从来都生长于山野中,如他这般心怀大志者委实寥寥可数,在达成了当初起兵的最低目的——抗辽立国之后,以为大功告成者还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完颜部的大人也都作如是想。
内部不靖,外部又有许多部族前来归顺,阿骨打身边极度缺乏理民的长才,以至于这新生的女真国乱作一团,不得不花大力气来整顿内部,一时间无力对外征伐,女真这只战争猛兽在这段时间内就这么陷入了冬眠期,给了常胜军以回旋的空间和时间。
其实就算阿骨打本军不出,其国相撒改部在曷懒甸的兵力也着实不弱,倘若能出兵东京道,对于常胜军也是一个大大的麻烦。不过这撒改一部也一直没有闲着,当阿骨打在北线起兵反辽之时,撒改只是遣自己的长子粘罕北上相助,自己则督帅斡赛,斡鲁等诸子南攻高丽,双方各筑城相互攻杀,打的热闹非常。
阿骨打击破天祚亲征之后,高丽也知女真势大,不敢再与之争竞,便遣使与撒改议和,双方就地停战,同时请求阿骨打允许高丽攻打辽国的保州之地。这保州乃是辽国当日攻打高丽时所置重镇,位于鸭绿江入海口南侧,即今朝鲜新义州之地,对于高丽来说,这就是钉在家门口的一颗钉子,每欲去之而后快。
阿骨打也算是绝了,他一面对高丽来使以礼相待,款待其在国中暂留,许其自行攻取保州,一面又命人飞马传讯给撒改,命他即刻率大军并力去攻打保州,务必将这要地先取在手中,以便日后攻打高丽之用。撒改得旨,便即全军沿鸭绿江而下,去攻打这保州,到彼处一看,原来高丽已经派兵前来围城,于是这保州便呈现三足鼎立之势,城里是仍忠于契丹的数千孤军,借城而守,城外北面是女真营垒,南面是高丽营垒,这两军一面要攻城,一面又互相扯后腿,保州城下打的灿烂异常,煞是好看。
如此乱局之中,试问女真国哪里能腾出手脚来管东京道的闲事?
政和五年五月,当招谕曷苏馆路女真之事大致完毕之后,郭药师便会同花荣等部,开始将精兵向东京辽阳府一线调集,预备攻打高永昌。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二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3 10:49:42 本章字数:5136
边乱局方殷,远在大宋河间府的高强也没有闲着。
他心里明镜似的,跟辽国之间,谈归谈,打还是要打,倘若没有够劲的武力作后盾,就会象历史上的北宋一样,十几万大军打个燕京都打不下来,徒然惹人耻笑。况且收复燕云这件大事,用现在时髦的概念来说,那是一个系统工程,军事上的胜败只是说是次要问题,燕京百姓已经背离中原汉族主文化区二百余年,有些世家大族为辽国效力已经长达八九世之久,要收服这些自居为北朝正统的汉人同胞的心,其难度更在军事征服之上——收复人心,最重要的是时间,然而北面强虏迭起,要求燕京一带必须能够尽快成为忠诚于南朝大宋的一个边疆重镇,高强最缺的就是时间。
是以,一面任凭叶梦得和张琳这两位饱学之士在那里大扯皮条,高强却开始亲自主持对燕地豪民的拉拢工作。这项工作其实早在当日高强出使回京就已经开始,系由李应和石秀通过民间的商贸走私渠道进行,不过当时的拉拢对象只能局限在底层百姓和绿林豪杰这等下九流人群之中。
等到赵良嗣南奔之后,拉拢燕民的工作便成了他的主要事务之一,凭着他燕京世家出身的背景,短短数年之中,大批燕京的汉族官吏、地方豪强都成了拉拢对象,而随着契丹对女真的战事开启,契丹兵地败绩不断传来。燕民也逐渐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诚然,燕京离东北前线数千里,又隔着阴山之险,女真战事仿佛离燕京无比遥远,然而在此之前,连年灾荒和辽国赈济不力就已经使得燕民诸多离心。而契丹对女真战事的连续失利,则更暴露出这个庞然大物似乎已经命不久矣。所谓明哲保身,广大燕民要谋一个出路,那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了,而一水之隔的南朝大宋,仿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高强前世虽然没有搞过统战工作,不过作了这许久地生意,也从李应等人处得知了燕民的需求所在。安全,温饱,这两样人类生存最低级的需要,如今在辽国统治下却须费尽心力,亦未必可得。想要拉拢燕地民心,自然也须得从这两方面入手。
此际河间府大营中,便团团坐了百余人之众,内中单是绯衣以上的官员就占了近半,河北边地的军政大臣,几乎悉数集结在此。等候枢密副使高强升帐。
左首下坐着的乃是边臣,沧州知州何灌,雄州知州和铣俱在其中,此际上官未至,帐中官员彼此交头接耳,话题大抵不离边事和高强。何灌与和铣也不例外。这和铣乃是将门之后,其父和斌为将前朝,对西夏对南夷都立下大功,和铣承父之荫,升官也是甚快,如今四十刚出头便作了雄州知州,边境的一方大员。
不过这样的成就比起高强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和铣言语之中未免也带了些酸气:“宵小之辈。窃据高位,那高太尉因蹴鞠而登殿帅已是不堪,这高枢密听闻年少时亦有花花太岁之名,好淫人妻女。如今竟能一跃而登枢府,叫我等功臣之后置身何地?”言下摇头不已。
那何灌却是一员宿将,骑射精绝,当日在麟府辅佐折家将统领汉兵,与契丹和西夏都曾狠狠打过几仗,纯粹是靠边功升上来地,当日亦曾官至枢密院都承旨之位,后来只因对于高强入居枢密院不满,故而请调边任来到沧州。和铣与他同守边任,说起这话题来也算投机。
不想何灌却微微一笑:“和府君,却不可等闲视之,这高枢相数年间从白身登枢府高位,做下偌大事业,自有其过人之处。别的不说,听闻这朝廷平燕之策,便是他五年前呈上御览,其时便已断言辽国必有女真之乱,其似强而实弱也,至今日,其言一一应验,岂同等闲?”
和铣本想找人一起发牢骚,却不料从同道何灌口中听见了预料之外的话,不禁愕然:“何明府何出此言?曾听人言,令郎便已投入那常胜军中为将,果有此事?”
何灌捻须笑道:“正是,犬子自幼随我习学文武,不知天高地厚,趁着前年高枢密整军之际,我便遣他去往军中,以观其虚实。年来犬子家书中,虽云军纪甚严,不许走漏军中消息,然而字里行间颇以常胜军为荣,亦尝称道高枢密有雅量容人,志存高远,绝不似寻常纨绔,其为今世周处乎?”
和铣身为知州,也尝读书,自然晓得晋时周处之名,此人少时顽劣,被乡人目为三害之一,后来发奋上山射虎,下水斩蛟,自己则弃家从军,终于成为大将,可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何灌将高强比作周处,无非是说他少时虽有花花太岁
却未必长大不能成材。
正自咀嚼此话中之意,只听得三通鼓响,百官诸将忙止了私语,个个端正仪态,等候使相升帐,私底下议论归议论,不过还没有哪个官儿脑子坏掉了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会在这样的场合给高强摆脸色看。俄尔梆子一声,使相高强从帐后转出,百官一看,险些失笑,只见这位枢密相公居然穿了一身戎装,甲叶锵锵,光着脑袋,将兜鍪夹在腋下。
不过他这般做派,在场武将们心中却多有好感,素闻这位枢密相公是以武家子而得补文资,几年间直做到枢府高位,在崇文抑武的大宋朝来说,可算是给武将们大大争了一口气。尤其他在任以来对于兵事常抓不懈,不但军务整肃许多,军队的后勤粮饷亦大为改观,上军军士的军饷便比从前增了将近一半,因此在军队将士心目中。这位高枢密倒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要知当日太宗时,曹彬为边军将士争了每人每年三百钱地鞋钱,就被士卒编了歌儿称颂其盛德,如今高强对于大宋军队后勤地改革又岂止这点恩惠?
高强居中就座,坦然受了帐中文官武将一礼,欠身还了半礼。伸手示意各自坐定,望见左手边一溜文官,个个正襟危坐,右手边一溜武将,人人挺胸叠肚,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心说这帐中人数虽多,却都是只带着耳朵来的。有的或许连耳朵都没带来,不晓得这种会开来作甚?
—
不管怎么说,等到平燕的朝旨一下,河北宣抚司建立,这就是他的班底了,现在大家碰个面,还是有必要地。收束心情,高强咳嗽一声,道:“北地变乱,殃及我朝。比年来百姓多有亡奔我朝,北地盗贼亦时有过境,仰赖列公谨守职分,善加抚循,可称天子之良守牧,本相这厢有礼了。”说罢行了半礼。左手边众文官亦纷纷客套。至于右手边地武将,则大多都是常胜军的大小将佐,边功多半没他们的份了,就有几个戍边将,这北地辽境百年不动干戈,单单逐捕些盗贼,也没多大功劳可称道。
客套已毕,转入正题:“只是北地辽国乱局愈甚。不知耶于胡底,我大宋自不能坐视,方今天子已有朝旨,将与辽国商议边界重定之事。本相到此升帐。正为此事,方仰赖河北诸军与诸公并力,赞襄大事,为大宋国运之计,还望诸公鼎力赞成。”
和铣终是不服他,便拱手道:“使相请了!如今只云重定边界,未审其详,相公提兵到此,不知是否有意坏盟出兵燕地?”这问题委实是众人关心的要害,到现在朝廷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平燕策略宣传出来,叫这些河北边臣颇有些无所适从。
高强微微一笑:“和府君请了!那辽国虽是北虏,与我朝却有百年盟好,一旦坏盟出兵,恐怕人心不服;又,天子仁恕,念燕民本中国赤子,遭际石晋之乱遂没于北地,至今腥膻二百年矣!我大宋当思如何重光其地,却不可妄事诛杀,天子此心,望诸公深体之。”
这下不但是文官,武将们也有些疑惑了,练了这么久的兵,聚了这么久的钱粮,现在到了边郡,居然说什么盟好不可坏,高相公葫芦里到底卖地什么药?只有韩世忠等几个心腹将领深知他脾性,只耐心等他下文。
只见高强续道:“然而俗语有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北地既乱,辽国风雨飘摇,其民不安,我大宋与此休戚相关,岂可坐视?倘使辽失其政,燕民本我中国赤子,自当善加抚循,免其兵火之灾,此善亦莫大焉!而诸公亦有不世之功,泽被后世,光及门楣,亦何其大哉?”这话一说,那些脑子灵活地就明白过来了,什么盟好云云,都是人嘴说出来的,只要作的漂亮,连出兵燕云都能说成是援助,还有什么门槛不好过的?有那不明白地,大家袍泽交头接耳一下,也就明白了,当下纷纷叫好不迭。其实能站到这里的大臣武将,俱都久在河北边地,常年和辽国打交道,也没几个是当真把那盟约当回事的,何况收复燕云本是大宋百年来的心上之痛,一念及此,人心尽皆思奋。
和铣见高强耍了这个花枪,心下仍旧不服,复道:“相公所言自是道理,只是如今出兵之期不定,恐老我师,各州边臣亦不知如何支吾粮饷。伏请相公示下,出兵当以何时为期?”
高强不慌不忙,向宗泽打了个手势,宗泽便起身道:“和府君请了,出兵大事,须待朝旨方定,我辈朝臣,亦只可备其不时而已。即今枢密院参议司为各地边臣与诸将计,已定了计划在此,只须依次行之,亦不烦师老之忧。和府君所掌雄州,乃是紧要
当有定计在此。”说着向身后站着的陈规取了一卷铣。
和铣接过来一看,见卷轴用蜡封好,外面写了一个雄字,看来是给自己地。当下启封匆匆看了一遍,见上面写了许多事务,整修城防、调配军需粮草,修理边境道路和壁垒等等,有许多都是先前已经有号令命他作起来的。如今一一看来,方知皆有计度。他看罢,方定了心,自来大宋兵事,未有如这般周详者,内中甚至详细到雄州火药库要建几处。每处建多大,见何种令牌方可拨出火药等等。可见此番出兵虽未周知日期,却不是仓促而为。
只是说到这出兵地日期,和铣在这卷轴上还是没看明白:“相公计议周详,下官佩服,但不知这‘的日’是何日?下官从来读书,亦不曾听闻此日。”
高强暗笑。这次出兵燕云,打是一定要打地。但是什么时候打,却得看谈判的结果而定,当然他也不会任由辽国拖延时间,必要时当以最后通牒以迫使其按照自己地步调行事。只是这么一来,要怎样统合各军各地地行动。就让参议司的宗泽等人伤透了脑筋,拿来问高强时,他脑海里当即就出现了以前所看过地诸多关于诺曼第登陆地影片来。在那些影片里,美军制定了无数关于登陆地计划,但其中并没有提到具体地日期,凡是说到登陆日期时。一概以D日指代,这就被高衙内毫不客气地拿来主义。只是大宋朝是不会有人认识英文字母的,他便取其读音,在汉字中选了一个“目的”的“地”字作为指称。命宗泽等就围绕这地日制定计划。
这法子果然好用,只须在作计划时制定几个的日。留出适当的空隙作为动员周期。便免去了出兵日期不定造成的军心不稳,以及其余纷乱,而这几个预设地的日,也就成为高强为边界谈判所划定地几个段落。
和铣既为边臣,又是将家子,对于兵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见手中的这份计划周详,比他地思虑更为周到。方信适才何灌所言,这高使相果真是有其过人之处的。便即改容敬道:“相公指画方略,如在掌中,下官佩服之极。只今下官有一物佐军。必可胜于昨日,伏请相公一观。”
高强见他不再搞毛,亦是欢喜,他可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一身之力就能匡扶宇宙的程度,那只是没经过社会历练、只懂得考虑自己的小毛头才会有地想法,要想成就大事业,最需要学习的就是如何与陌生人合作了。当下见和铣自信满满,便许他献上。
须臾,和铣领着两个军士又进帐来,但见那两个军士手中持着一张弩弓,形制甚似神臂弓,却又有所不同,和铣向上禀报,说道这是他自创地新式弩弓,射程虽不及神臂弓,却胜于次一等地马黄弩,可达三百二十步之遥,胜在其装填较快,神臂弓五发之间,此弓可达七发之多,使用的箭矢则与神臂弓相同。
高强命取来看时,但见那弓臂上分段设有两个弩机,又见了军士示范装箭,便即明了其意,看来是采取分段拉弓装填,以此来提高装填速度,尤喜其所用箭矢与神臂弓通用,后勤上就少了许多压力。只是这和铣选在这个时候献上此弓,恐怕是耍了点小聪明,要知在大宋朝,发明新式武器也算军功,这和铣此弓献上,那就是平燕军地第一功,这可是史册标名的大事,本朝论功行赏时,他也占了头一份。
“哼哼,自作聪明……”高强心中冷笑,象神臂弓这类射远兵器,在宋军中已经是标准配备之一,平时训练、保管,战时地战斗使用,都有严格的条令规定,到了他高强筹建常胜军,更加强调对普通士卒训练的规范和严格,非经严格训练的神臂弓部队,其战斗力委实相当有限。而今军行在即,这和铣临时献上新弓,尽管只有二十步射程地区别,作战方式也需要作相应的变革,更何况这射速一改,连队列的进退都要改,哪里是一时能形成战斗力的?就连教习弓匠生产新弓,也需要时日,这时代的工艺全靠口口相传,要让那些京城的工匠们习练其制造方式,达到规模化生产的地步,得多少时间?靠它来收复燕云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当下问了这弓地名字,听和铣道是叫做凤凰弓,取其两臂展开之意,高强皮笑肉不笑道:“和府君锐意巧思,创制新弓,诚为美事,只是本相有一桩疑问,似此弓若要教习士卒用于战阵,须得多少时日?”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4 10:31:39 本章字数:4805
和铣看来,高强的这个问题只是循例一问而已,教会弓射箭,不过须臾即可,又有何难?然而同样的问题被高强又提了一次,这次是问的常胜军右军统制刘琦,这位神箭手给出的答案让和铣瞠目结舌:“单卒习练,我右军须三日;一十将率十卒,习练队射,须得半月;一营习三叠射法,须得三月,全军配合习练,又须三月。至于此弓射速甚快,则若要如前条令习射,所须携带箭矢比前多出不啻半数,各营负驼骡马势须更增,营长都头等分发箭矢之序亦须更革,末将此际不知其需时几何,请相公问参议司。”
简单说来,就是这东西单单要让军队熟悉使用,就得差不多半年时间,后勤体系的相关变革还不计算在内。高强冷笑一声,向和铣道:“和府君,可听的明白了?此弓虽好,我军却恐怕用之不及了吧!和府君此功,恕难在录,待本相将之转署军器监便是。”要领功,去和京城那帮官僚打交道吧,我这里的军功就别想了!
事实上,高强抓着这件事来作文章,虽然是临时起意,却也其来有自。大宋朝文尊武卑,但也有军功之赏,那些嫌文资转的太慢,升官不速的文官们,往往就试图从军功上作文章,于是造成了对于打仗和制造兵器,有些文官甚至比武将更为热衷,所谓的开边生事之罪,往往都是由这类文官开的头,原因很简单。打仗是要死人不错,可死得又不是他们这些文官!
这次高强前来收复燕云,既然认定了这是一个大地系统工程,文武两道就缺一不可,是以对于这样的歪风邪气,非得找个机会杀一杀不可,和铣可算倒霉,撞到了枪口上。否则他这弓也算是一项革新。纵使暂时不能形成战斗力。也不至于遭此冷落了。
见和铣嗒然若失,高强不免又把言语抚慰他几句,方向诸官道:“列公,燕云之地,本朝从未得之,恢复之事,谈何容易?以当日太祖太宗之英烈。开国将士之勇武,尚且数遭败,今虽契丹衰败,然其事非细,不可等闲视之。望列公捐弃私心杂念,一体同心,成此大功,他日纵使朝廷不赏。待归老田园之时。父老相拥而观,指称此为平燕有功之臣,那时光耀门楣。留名青史,岂不强似区区爵赏?”
这话自然说的漂亮了,当时众文武纷纷表态表示赞同,帐中气氛着实热烈。高强微笑相应,其实他心里清楚,经过这件事之后,想要这些文武能积极参与平燕之事,那就得另外想办法激励他们,起码眼前他们是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要这些人指手画脚又有何用?历史上大宋收复燕云之役打成那种丢人的样子,又有什么边臣有所建树?叫他们都干脆闭上嘴,让真正能做事的人做事,倒还落得清静!
是日,将各州边臣所须担负的任务卷轴悉数发了下去,又约定了保密与考成之法,高强便即宣布散帐。待到晚间,他便在府衙后院置了一桌酒,命吕颐浩、刘琦作陪,问他请的何人,高强却笑而不答。
须臾,一员年轻将领进来,身后引着两个红袍大员,众人看时,却是日间刚刚吃了个闷亏的和铣,并沧州知州何灌二人,那引领他们进来地年轻将领,正是何灌地长子,现在常胜军右军刘琦麾下为营长地何蓟。
见客人到了,高强忙起身延请入座,那和铣本是心存怨怼,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也就无谓作态,与何灌二人同告了罪,坐了客座,那何蓟不敢与父亲同座,垂手侍立在旁。
高强举酒相劝,劝了两巡,见和铣终是悻悻,便停杯笑道:“和府君,敢是日间本相不录你献弓之功,是以不乐?”
和铣心中确是不忿,任谁费尽心思弄了件宝贝出来,献宝的时候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大约心情都不会好,今日若不是何灌拉他,他还不肯来哩。只是既然来了,又被高强和颜悦色劝了两杯酒,这心里的气却也顺了许多,他毕竟是将家子,也晓得些行伍之事,日间听刘琦说的有理,倒还能听的进去。此时见高强说起,便摇头道:“相公不录我功,自是道理,顾下官此弓历久而无功,心中怏怏而已,却不敢怨望相公。”
高强见他尚能应答,亦是甚喜。这雄州知州乃是要害去处,边关锁钥的所在,倘若和铣此时仍然耿耿于怀,他便要设法调离和铣,以免不利大事了。当下好生劝慰了和铣几句,方向何灌道:“当日出使契丹时,有契丹贵人说及麟州何巡检神射,好生景仰,本相后来归国问起时,方知便是何府君行事,甚是钦服。何府君,请满饮此杯。”原来当日何灌在麟州时,其地乃是宋夏辽三国交界,边境上时有小冲突,何灌便率本部精骑四处应敌,所射之箭洞金穿石,十中八九,敌人见之往往惊走,其名扬于异国。
这事高强本是不知道的,他所知道地何灌只是历史上靖康之时,守黄河的宋军不战自溃,领兵的将领就有何灌,因此对此人本没甚么好印象。待从其子何蓟手中得了何灌的边策,见其见解与自己暗合,方才留意,访求之下,才知何灌却是屡有边功,军事上颇有长才,今日河间府聚将,自然要与他好生议论一番。
哪知何灌却不吃这一套,夸他射箭倒还客气两句,问起边事便硬邦邦地道:“前日犬子所持平燕策,已进呈相公左右,余外愚并无所见,无以对答相公。今日到此,非敢受相公饮宴,只为犬子在军中多烦劳相公,忒以致歉而已。”
这话却大出高强意料之外,好在平燕的大略早定。也不消何灌来参谋多少,不过这何灌脾气如此之硬,也难怪以他地边功,到现在才作一个知州了。也就是宋朝文尊武卑,有本事的人都望文资里钻,其实象何灌这样的人,让他作知州真是难为了他,这种脾气作文官也不讨上级喜欢。倒是军中还较为适合他一点。
他只是这般想想。刘琦在一旁却说了出来:“尝听家父说及本朝诸将。称说何府君治军严整,每每叹息不已,今见何府君如此刚正,俗谓军如其将,严整之说不虚也。”
刘琦之父刘仲武也是西军名将,现任熙河安抚使,当时号称西军有二刘。一刘便是刘仲武,另一便是刘法,可知其威望之重。何灌任熙河都监时便曾在他麾下,此时听见刘琦说道刘仲武夸奖于他,方才现出喜色,连称不敢当,又道刘琦将门虎子,这般年纪便已经做到了一军统制。领兵近两万之众。倘若
军中去,便是一路地安抚使,机动兵力也不过三四万
高强命刘琦作陪。原是有此意,见何灌开颜,便也笑道:“河北边臣多豪俊,二位府君俱是西军将家子,此番有事燕云,诸事仰仗列公处甚多,况且本相春秋方盛,经事不多,也须列公多多赞襄才是。”
二人见高强说得诚恳,便即一一允了,高强便将吕颐浩与二人引见了,笑道:“此番用兵,诸事甚多,那粮饷转输之事,悉由吕承旨勾当。缘边粮草多须存于雄州、霸州、沧州三处,这运粮之事,可得仰仗二位府君多多护持,若须军马时,不妨直言。”
这次出兵燕云,和历史上宋太宗两次攻打燕京比起来,起码有一桩好处,两国在开战前处于和平状态,宋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将粮草运到边地囤积起来,而不必担心粮道安全。但一旦开战之后,这粮道可就要成问题了,而常胜军虽有十余万众,但以燕京之大,既要打击顽抗地辽兵,又要控制新收复的地方,还要进驻燕京北部的五大关口和十八小关,其兵力委实不能算多,是以这护粮地重任,高强便有意交给这些边军边臣。
在当日整军河北之时,高强对于边军地战斗力已然所知不少,这些连厢兵都算不上地土兵,却往往人马勇劲,守土甚力,当时边境上主要地治安巡逻任务都已经由这些土兵担负起来。若由这些熟悉边情的土兵来护粮,至少比那些喝惯了兵血、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河北兵要好上许多,至于领兵护粮的将领,则只能由这些边臣来担任了,这也是高强看重何灌等人的原因所在。
何灌与和铣听了,方知高强用意,俱都拍胸脯担保,誓保粮道无忧。高强大喜,又劝了两巡酒,议论些边情军事,直至月上中天,众人方才尽欢而散。
过了数日,叶梦得忽然来见高强,说那张琳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说什么也要见高强一面,否则便不会继续谈判。高强闻之,不忧反喜,吩咐快快请进来。
无时,张琳一身官服,大步而入,向高强施了一礼,便道:“高相公,近奉我主诏书,前以南朝请议边界,我主念及两国盟好百年无碍,不忍坏盟,为黎庶之计,情愿将易应朔四州交与南朝。诏书中并曾说及,倘若南朝亦念两国之盟不易时,可恤我燕地去岁大饥,运粮来赈济我朝百姓,以全上天好生之德。”
这便是天祚败于阿骨打之后,依着耶律余睹的奏议,遣使南来命张琳以此谈判,只是张琳身在此间,对于南朝收复燕云的决心和准备都有所认识,可不象天祚那般乐观,再听说天祚与女真决战失利,一时间方寸大乱,竟尔没想好谈判地策略,一股脑将自己的条款悉数端了出来。
高强听了,心中却是大喜,辽国既肯作出这样的让步,必定是天祚和阿骨打决战失利,故而想以此来行缓兵之计。这塞外民族数千年来都是强者为尊,如今天祚亲征失利,一举把契丹数百年来血战建立起的威信都给败尽了,可以想见的是,从此契丹的那些臣民部族都将对契丹的统治失去信心,自行寻觅新的领袖,而靠近南朝最近地燕云之地,自然就会有意投向南朝了。当然了,若是大宋还象历史上那样,连如此衰败地辽兵都无法战胜,这些早已经接受了塞外民族逻辑的燕云汉人,自然也就不会认同大宋的统治了。
当下高强笑道:“两国盟好百年,皆为百姓黎庶之计,贵主既有此仁心,本朝又岂能不允?若说以粮赈济燕京时,本相亦当从命,当四州入宋之时,便可运粮望北地矣!但不知四州何时入宋?”
张琳见高强第一句话就问什么时候交割,便知不好,硬着头皮道:“相公容禀,我主虽允交割四州,却须宽限时日,其地入北朝亦有二百余年,百姓安堵,一旦交于南朝,势必有无数官民相携北归。伏祈相公体察民情,俾此官民自行迁徙,惟道中乏粮,还望南朝尽速支吾则个。”
高强听得冷笑,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合着你交地不交人,这路上钱粮还得我来出?这叫什么道理!听着竟和历史上金人索取每年一百万贯租赋才交还燕京给大宋,临了还把家产一百五十贯以上地百姓一举掳走,如此行径颇为相似。
“张相公此言差矣!既云割地,自然割民,奈何能迁民而留地?似此逼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挣扎道路,扰民之情莫此为甚,而又向本朝索粮,口说为黎民百姓计,何其谬哉!”他站起身来,将手一挥,斩截道:“恁地,本相在此一力担当,以半月为限,半月之内,四州入宋,则粮亦当发,决不食言。”
张琳还想讨价还价,无奈高强态度坚决,出口不改,他也是无可奈何,便道:“交割四州之事千头万绪,半月之期,委实急迫,但不知相公若半月不得四州,便当如何?”
你这是试探我有多大的决心呐……也罢,就让你知道知道!高强将眼睛一眯,面上摆出笑容,口中的话语却让张琳半边身子都冷了:“约定之期,岂可更迭?待半月一至,我便分遣官吏臣僚前往接受,为免交割之时贼人乘时作乱,亦当有大兵相随,还望贵朝莫要生了误会,道我南朝坏盟侵疆才是。”
张琳倒吸一口凉气,他年来从燕京过了三次,自然知晓其地虚实,此时的燕京可战之兵不过万人,粮草仅支旬月,而南朝仅仅在河间府驻扎大兵就不下四万人,且士饱马腾,一旦开战的话,辽兵就连燕京都守不住,没等塞外的援兵赶到,城中就会没粮草了!更何况,在目前的情况下,又能指望塞外派出多少援兵?那天祚帝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张琳亦有心不允,横竖天祚给他的权力只是审时度势,拖延时间而已。然而他这里咬牙拒绝是不打紧,南朝势必立时进兵收取燕云,就算你能指责他背盟坏约,却也抵挡不住南兵的军锋,又能于国事何补?倒不如权且答应,想来南朝得了四州之后,以南朝粉饰太平的习惯,势必要大肆庆贺一番,短时间内未必就会再索其余州军了。
百般无奈,张琳只得答允,只是那应朔二州不比易二州近在咫尺,道中传递消息总还须时日,况且也须送信给燕京留守司,命其筹措交割事宜。好说歹说,高强总算是松了口,将交割日期定在一月之后,五月望日。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5 11:53:30 本章字数:5166
下双方立了文书,张琳与高强俱是承制名义,将议定面,一式两份,又立副本两份,各自签押盖印。那张琳自以大事了当,奉使不辱使命,心上甚是轻松,次日便即辞去,率众回返燕京去了。
高强自己不出,命叶梦得一路相送,自己却疾驰入军中,吩咐擂鼓升帐。少停诸将悉至,高强将文书副本之一出示,诸将看罢不明所以,种师道便问道:“相公,来时今圣有诏,当谋恢复燕云汉地,如今只得四州,又要将粮食与那辽国,岂不与朝旨不合?倘若发作起来,相公干系不小。”刘琦、关胜等人众口纷纭,亦皆如此说。
高强笑道:“公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辽主天祚虽然有意割地,却无有诚意,只想迁延时日,待破女真之后复索此地而已,如今张琳却果真携了国书回去,要割让四州,那燕京官属怎敢善专?势必要飞骑往报天祚定夺,一来一往,费时甚久,绝非一月可至,到那时我军便可以辽人败盟不守为由,出兵攻夺四州。”
诸将方才醒悟,那种师道却又问道:“相公所虑自是有理,奈何辽人谋不及此,倘若果真应期还了四州,又当如何?”
“当真不烦我兵就得了四州,岂非更中我意?”高强大笑,负手道:“到那时,我便进兵取了四州,一面抚定百姓,一面窥北地虚实,待时进兵。这四州既割。那燕地百姓亦知辽国不可久。自当络绎来投,辽兵倘来截夺,我便乘机进兵攻取。又有何难?”实际上他还有一桩没有说,万一辽国果真委曲求全,一意退让,他还可以自辽东进兵。从显州越蒺藜山长驱六百里。直取山海关,这一路上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谅来契丹守不住。
种师道等听了。方才服膺。心说这高相公说的好听叫做不拘一格,说地难听就是说话不算。这边喊着要固盟结好。援助友邦。那边却是打你没商量。咄咄逼人。压根就没有收手地意思。这座中将领多半是高强一手带出来的。因而也不放在心上。惟有种师道自幼随张老夫子读圣贤书,这心里对于礼义还是较为执着的,只是他自己也是高强提拔上来地。又见诸将异口同声叫好。纵然心中有些别扭也只好吞声不言了。
当下高强命诸将分头整军。刘琦右军和关胜后军负责收取易二州,韩世忠背嵬马军与杨志踏白马军专责巡查边地。前军史进部与左军李孝忠部作为预备队,以备不时,又飞报河东童贯。请他以时索取应朔二州。如此大事,高强当然不能自己说说就算了。亦须命使者飞报汴京赵处。就便将自己的后续图谋一一解说明白。此等重任非翰林学士叶梦得莫办。得须待他送使回来才好出发。好在此间往返雄州白沟馆亦只三日许,尽来得及。
按下高强这里秣马厉兵,摩拳擦掌不提。单说张琳取了文书。程往燕京来,一路只顾催迫行程,唯恐误了时日。离河间府第八日头里。使节便进了燕京城。到彼处一问。张琳不由得跌足失声:“地怎生是好?”原来那燕京留守、秦晋国王耶律淳因为耶律章奴反叛之事牵连到他,年初单骑北上赴上京广平淀行宫,去向天祚帝请罪去了,留守司乃是空衙门。
张琳无奈。只得又赶往南面枢密院。去寻那新到任不久的南面枢密使李处温商议。若是有的选择。张琳必不欲和这李处温打交道,只因此人之叔父耶律俨与萧奉先交好,都被目为奸佞一党。而李处温之所以能登上南面枢密使之位,又全仗着重赂萧奉先而得。张琳自负才干,怎能与他为伍?更不用说这次奉使地成果是定了一份割地文书,势必要惹人言语地。
硬着头皮到了枢密院,有人通传进去,少停只见中门大开,李处温率官属出迎,排场甚是浩大,张琳见此,心中稍安,便也振衣而上,与李处温以下燕京官属见礼毕,遂将匣中取出那份文书,说与李处温听知。
那李处温听罢,大惊失色,一把将刚刚接到手里的文书掷还给张琳,犹如扔掉一块烫手山芋,连连摇手道:“张相公,似此大事,本府何敢擅专?总须待秦晋国王回燕之后方好定夺,或者相公飞骑往上京去见主上,当面禀明亦好。”
张琳满腹苦水,心说若不是南朝催逼太紧,只给了一个月期限,我连你这枢密院都过门而不入,直接就赶回上京去面圣了,哪里还有你说嘴地份?无奈时日不与,这里往上京道路又不太平,谁知道这文书要多久才能送到上京天祚手中,这个风险他可担当不起。
当下张琳拿出自己奉使议和地圣旨来,只要李处温依从文书,速办交割事
李处温却只是不许,说什么都不肯担这责任。实则南朝有了猫腻,受了许多贿赂,许了无数好处,只是无以为报,待昨日,忽然有燕民刘晏来传赵良嗣口讯,说及割地之事,要李处温念及当日北极庙中誓言,一力推诿交割事宜,只要延宕时日才好。
那李处温本是小人,心中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眼见辽政不修,辽主亲征又败给了女真,心中早在那里寻退路,有赵良嗣这条线在南朝,如何不牢牢抓着?不过他一家都在燕京,轻易也走不脱,否则恐怕早就出奔了。当时得了赵良嗣的讯息,李处温心中大喜,倘若能奉燕京以归南朝,这等大功,势必加官进爵,风光不亚于在辽为相矣。
是以今日见到张琳,不管张琳软说硬喝,李处温打定了主意,这颗脑袋只是摇晃,就是不点头。总之一句话,就是作不了主。这扯皮推诿的功夫原是官场一绝,李处温这类小人玩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张琳硬是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央请李处温招集燕京大小官属会商,总不成生生违了日期,到时候南朝将兵来取四州地话。那他张琳可就百死莫赎了。
李处温见他这般说。正中下怀。心说我都不敢作主,莫非那些下官还敢出头?当即吩咐人去知会在燕大小臣僚,齐集枢密院会商大事。他这里携着张琳地手进了枢密院,将将坐定,忽听有人来报:“北面林牙耶律大石率兵到此,求见枢密相公!”
李处温乍听此名,眉头不觉一皱。心说这要命的时候,怎么来了这个人?耶律大石亦是宗室名人,李处温自然认得,情知他性情刚烈,又忠心契丹,若是听说割地之事,恐怕要弄出事来。
那张琳在旁,却不知这李处温的鬼心肠。听说耶律大石到此。却有几分喜欢,忙站到厅堂下相迎,这个唤作降阶相迎。少停。耶律大石一身铁甲,锵锵直入,见到张琳与李处温俱在,也有几分意外,忙上前见礼,说起来时情由,却是他进击耶律章奴失利之后,退到显州重整兵马,沿途又招了千余兵将,只因到处征不到粮食,想及燕京自来粮广,便到此求粮。
李处温听罢,忽地冷笑道:“林牙自是悠闲,前日探报自上京来,说那耶律章奴一党业已伏诛,林牙虽是进兵不利,却也有些功劳,不往上京去领功赏,却来这燕京索粮则甚?”
耶律大石一张脸涨的通红,李处温这等人自来他是瞧不起的,现今居然受了他的嘲讽,叫耶律大石脸上如何挂的住?偏偏兵败给耶律章奴又是事实,不容辩驳,只得咬牙苦忍,向上道:“某奉命集兵诸路,预备随主上再征女真,道路不靖,州县无粮,这数千兵马只怕到不得上京,万祈相公念在国家大事,拨给粮草。”
李处温又是冷笑,待要用言语激他,张琳见不是头,忙出来说合:“说起国家大事,眼前却有一桩,正要林牙相与定夺。”便将割让四州之事说了。
那耶律大石不听便罢,乍听要割让四州给南朝,只气得他钢牙咬碎,双眉倒竖,暴喝一声“岂有此理!”一把揪住张琳地前襟,怒道:“张相公,当日主上驾前说及议和之事,某也曾听来,余睹都统虽云割地,只命你借此迁延时日,待我兵汇集,击破女真之后,方好与南朝说话。你却好,竟将四州轻轻割去,岂不思此地尽是列祖列宗血战所得,今日轻轻一弃,他日纵以数十万众攻取亦未必可得也!”说到后来,语声已是嘶哑。
张琳也是一肚子苦水,天晓得朝中人到底是怎么想地,要借谈判来拖延时间,你看那南朝大兵压境地架势,哪里容得你拖延?能只割四州,已经算是万幸的了!“林牙不知道理!南朝现今陈兵边境,河北二十万人,河东二十万人,统计四十万大兵,我兵在此燕云二京者不过数万,兵甲不完,粮草不广,如何抵敌?今朝议割让四州,难得南朝允可,若能就此息兵,尚可借南朝之力往破女真,庶几我契丹国祚得存,万千之喜也!林业只计较一地之得失,却不审孰轻孰重乎?”
耶律大石哪里肯听?扯着张琳正要再说,此时在燕京诸官络绎而入,彼此厮见不休,耶律大石总不好在这稠人广众之中大发脾气,只得摔了张琳的衣襟,怒而不言。
少停,李处温见诸官毕集,便请张琳出来,将那份文书读了一遍,诸官听了便是轰地一声,犹如炸了锅一般,吵的不可开交。李处温连连叱喝,好半天才算安静下来:“列公,如此大事,虽云有朝旨文书,本相亦不敢擅专,只得招集列公商议,看看众人之智,此事当如何处?”
才吵吵的厉害,真要一个一个发言了,诸官当即闭口去看自己的脚尖,只作充耳不闻状。也难怪这些人如此,他们大多家小都在燕京一带,近年来也都知道南朝有意恢复燕云,内里更有多人受过南朝地好处,约定了一旦平燕之后可以为官,如今听说南朝果真要来了。自思退路已经找好,哪里肯为辽国出一计,设一谋?即便是仍旧对辽国有忠心者,却也对此情势无计可施,是以只得闭口不言。
李处温见此情形,正中了他下怀,往张琳一摊手道:“张相公,你也见来。此情乃是众人皆一。都不敢担此重任。可不是本相有意推诿吧?敢请相公速速往上京去,求了主上旨意,我等才好奉旨行事。”
张琳眼光在一个个大臣面上看过去,竟无一人敢于和他对视的,心中委实失望之极,颤声道:“方今国事艰危,我等食君之禄。不能担君之忧,诸公读圣贤书何用?方今已约了一月为期,本相往返上京奔波不打紧,只恐误了时日,到时那南朝将兵来取四州之地时,徒然更起风波。若是北虏未平,南衅又起,奈大辽九世宗庙何?”
这些南面官多半都是汉人。读书考进士出身。听见张琳以君臣大义相责,面上着实挂不住。这座中也不是个个都与南朝有染地,当下有权知枢密院事左企弓出班道:“两位相公。不是我等不为国分忧,此事委实难行,那南朝久已有意燕云,今日乘虚提兵来索,我恐其意不在区区四州而已!今若依约交割四州,那南朝尚不善罢干休,又要来索地不已,彼时该当如何?请相公有以教我。”
张琳原也虑及此节,无奈形势所迫,不得不心存侥幸,故此才定了这份文书,其实历朝那些丧权辱国之约,又有几人不是无奈之举?亡国之君臣,总是时运不济而已。
当时张琳将自己的苦衷一一说了,当说及“国事艰危,某知其不可而为之”时,左企弓等大臣都为之黯然,忽听耶律大石从旁奋起道:“张相公,你为国忍辱,某家适才错怪你了!如今往返上京不及,某情愿舍了这颗项上人头,一肩担当这交割四州之事,倘若南朝有意再来侵夺时,我耶律大石便拼了这条性命,誓保我家疆土周全!”
李处温眉头一皱,心说你这么出来一搅,可误了我的大事,怎好容你胡来?他正要设言申斥,不料那左企弓却叫一声好:“林牙大石有如此壮心,我等皆为辽臣,岂能坐视?今便当督领官吏,计较割地事宜,只恐南朝背信,烦请李相公将燕京现有兵马钱粮点集,交于林牙统领,往南边易二州屯驻,以备不时之变。”
这左企弓世代居燕为官,算得上是当地大族名士,自前年马人望因病致仕之后,此人便隐为燕京臣僚之首。如今他这一说话,堂中应者甚众,大约占了半数之多,至于另外那些不开口的,则多半都和南朝有染,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好明着开骂。
李处温见群情甚勇,也没了主张,只得胡乱依从了,料想自己只是骤居高位,燕京的实权还是掌握在这些人手里,他们若齐心要助耶律大石,兵马钱粮尽可调度,也不是他能拦的住地。实则若要挚肘,以他地权力当然能办到,不过此时大势尚未分晓,这李处温乃是墙头草之流,哪里就肯豁出身家来为南朝办事?此亦是当日高强对赵良嗣说他不可信地道理。
当下张琳感激,大礼参拜堂中诸官,耶律大石与左企弓左右扶起,称谢不迭。于是便商议,将燕京现有兵马拨出八千,连同耶律大石本部,共计万骑,前往南面易二州驻扎,随军有燕京权三司使虞仲文等官吏,以便办理交割事宜。军中粮草拨给一月,料来足以支付有余。又委派谏议大夫王介儒为使者,出居庸关往西京去,报于西京留守萧乙薛割地之事,敦促其依约割地,无生事端。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办事效率却是甚高,不片刻就将诸事议毕。李处温在旁看了,已有了计较,当时亦用言语劝勉了耶律大石,便吩咐开了酒席,请诸官饮宴,独有耶律大石不肯受,说要领了粮食,去与军士同食,李处温拗他不过,只得允了。
次日,张琳辞了燕京诸官,从骑数十人出虎北口往上京,去面见天祚。而耶律大石则往燕京各处受兵,预备领往易二州干事。众人不知地是,昨日枢密堂上所议诸事,早有李处温派人知会了燕京地南朝细作,一羽信鸽飞往南朝,当晚就送到河间府高强的手中。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6 10:24:45 本章字数:5161
耶律大石领兵前来?”拿到这份飞鸽传书之时,高强皆非之感,历史上大宋初次出兵河北收复燕云时,前来迎敌的两员大将其中一人就是耶律大石,想不到如今历史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兜转来还是耶律大石领兵前来——当然了,如今的局势与历史上截然不同,自己是师出有名、光明正大地去接收地盘,耶律大石所部也不是辽国在燕京重建用来抵御女真的新军,彼此的兵力和战备更不可同日而语,要重现历史上宋军在白沟边的丑态,那可没门。
不过看到耶律大石的名字,高强不由得便想起了萧干了。当日叶梦得使团回国之后,时迁便向高强转达了萧干有意送款之意,只是随即就是女真与契丹的决战,各处的局势都随之大变,高强忙的不可开交,竟没顾得上去搞这事。
如今才想起来,高强颇有些难为情,忙回顾身后,向石秀问道:“三郎,为我察探那萧干下落何在,现作何事?”
进兵在即,石秀亦于数日前从梁山经黄河水路到此,同行的乃是花荣妹婿张荣等人所率领的万余厢军水师,扈成兄妹亦一并护粮到此。至此,高强身边的几名大将独缺燕青一人。
听见高强问话,石秀正待作答,陈规在旁应声答道:“萧干自护送使团至白沟之后,因塞外多盗,有剧贼董庞儿啸聚万余人劫掠州县,所过残破。萧干应西京留守萧乙薛之邀。率本部前往西京平乱去了。嗣后未闻其讯,谅来尚在西京左近。”
薰庞儿?高强听着有些耳熟,忙命许贯忠查阅来往卷宗,方知日前河东童贯处有辽人来奔,所部千余人,为首的便唤作董庞儿,报上字号竟然叫做扶宋灭辽大将军。那童贯如获至宝。以为是本地领兵来归地第一人。忙不迭地奏报朝廷。还没忘了送一份消息来给高强这里。炫耀之意一望可知。
只不过。这中间有点不对啊?据陈规所言,董庞儿所部至少万人。又所到处劫掠州县。却不听说有什么扶宋灭辽地旗号。待到了童贯那里。兵力减至千人。却多了个旗号,这事前后一比较,明显是这薰庞儿在辽兵地围剿下吃了败仗。无路可走时。只得南奔童贯。胡乱给自己加一个旗号,只是为了讨好南朝而已。也是撞着童贯争功心切,就这么报了上去。
高强搔了搔头,心说这事可有些不大好,这董庞儿论理说是辽国的反叛。自己这边名义上还是保持着与辽国的盟友关系,这童贯公然包庇辽国的叛臣,万一辽国说起嘴来。自己这里可找不到什么好理由来搪塞。说不得就只能耍无赖了。
一旁诸人见高强沉吟不语,许贯忠便问究竟,待高强说及之后。众人俱都点头,常言说的好,宁教人知,莫叫人见。甭管你作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既然晓得是见不得人的,那就别让他见人,这样面子上大家都好糊弄。别说什么虚伪不虚伪,人世间地事还不就是如此?要光明正大地话,趁早就别玩政治!可这童贯倒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招纳叛亡,还唯恐人不知道地露布飞报京城,那辽国在汴京地使节莫非是瞎子聋子不成?
当下众人商议,便由陈规执笔,以高强地名义修书一封,送往河东童贯处,大意就是说辽国已经应许割让四州,我当先取四州,徐图进取,慎勿操之过急,以免贻人口实。近闻相公招纳辽国叛臣董庞儿,此辈仰慕中华来投,亦我中原怀远之惠所致,诚为美事,然方今两国盟好未坏,正以此为凭借,若公然招纳叛亡,诚恐有碍恢复大计。望相公速遣此人来河北,对辽国则只以亡去相对,庶几可免物议,当下以进取云中为务,本相在燕京城下旦夕望相公前来回师也!
“相公以首入燕京大功相赠,料想童节帅亦当心领神会,不致留难此人了。只不知相公招那薰庞儿前来,待要如何?”许贯忠作罢记室,一面吹干墨迹,一面笑问高强。
高强亦笑道:“此人能作乱辽中,败而能奔南朝,谅来亦是一方豪杰,只是此等人不比常人,秉性反复,又对辽国素所痛恨,若是放任他从军收复燕云,恐怕作出什么事来,不利大计。不如将他羁在身边,谅他作不出什么事来。”
河间府往太原,驿道五百余里,以金牌六百里加急送去,不过三日便至,因此也不虞延宕时日。待使者去后,高强便依旧与参议司、文武诸臣僚日夜筹谋进兵北地之事,尤其是对于北地豪杰地拉拢,更加是重中之重,手头的空名官诰不够,又须请京城再行拨给三千道,以便随时承制授拜官职。
人一忙起来,时日
过,转眼间便是两旬,离约定的交割时日还差十天,了整晚,到凌晨时分方才回府歇息,困的只想倒头就睡,哪知石秀却火急火燎地进来,附在高强耳边说了几句话,高强脑中地无数瞌睡虫立时不见:“人在哪里?速速带来见我!”
石秀应声去了,时候不大,便引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虽在暗夜之中,仍旧是带着皮笠,帽檐压的低低,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高强见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萧大王,怎的如此打扮?错非有人通禀时,某竟不知是大王到了!”
那人摘下皮笠,面色沉静,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正是久违的萧干。
“要亲身来见高相公,只得如此改扮,若不是相公久久不来召见,萧干何以至此?”萧干淡淡说道,言下颇以高强召见太迟为憾。
高强本没有将萧干放在心上,历史上此人发迹乃是在辽主天祚亲征失利。从各族征兵重建师旅之后的事,如今没有怨军又没有各族新军,萧干本部不过是几千骨肉军帐,连他本族地铁骊部都已经投靠了女真人,他又有多少分量?况且这人野心勃勃,要说他会甘心俯首为宋臣,说破大天去高强也不会相信地。
只是如今非常时期,按照后世伟大领袖关于统战工作地指示来说。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萧干本人到底是一方雄才。如今上赶着前来求见,高强自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于是便命石秀设法联系其人,方有今夜之会面。
当下厮见已毕,高强命人沏了一壶浓浓的酽茶,两杯下肚精神稍振,顾不得感慨浓茶提神地效果到底不如咖啡。向萧干道:“承大王不弃,渴欲相见,遮莫有甚大事相托?”
萧干见他开门见山,也看出了些端倪,微微冷笑道:“如今高相公提兵巡边,剑锋直指燕云,得志之时,莫非小觑了天下英雄?辽国虽衰。犹有豪杰。相公可莫要轻忽。”
高强一怔,有些摸不清萧干的来意,对方又自命豪杰。此等人真豪杰假豪杰尚未可知,不过装13那是一定的,这就不能拉家常.作,得花点心思了。当时脑筋一转,就想起一个问题来:“萧大王此来,不知是从云中来呢,还是从燕京来?”
萧干闻言,方才有了点笑意,点头道:“高相公毕竟非常人也!实不相瞒,某家此来,乃是从州到此。”
高强眼神一凝,已觉得不对了。萧干可不是独行侠,手下少说也有几千兵马,他说是从州来,那就意味着其本部兵马已经到了州,但对面地军情一直在高强地监视之下,就在刚才军议之时,探报还只说耶律大石所部万骑,怎地萧干一来,就说有兵马到州了?他这些兵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情知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自己就处于被动状态了,高强只得先投石问路:“萧大王来的好快!遮莫是为了燕京割地之事?那云中亦许割二州,萧大王怎不在彼处干事?”
萧干哈哈大笑:“南朝用事者,高相公也,某今方有意效命南朝,怎敢不来?童贯岂可托我大事!”
见高强已然动容,萧干续道:“实不相瞒,某此次从云中前来,所率本部兵马万人,沿途昼伏夜行,不与官府,不入州县,悉从野地,食干粮,为的就是让相公见识见识某一点小小手段。倘非如此,又岂能说动相公?”
一万人?昼伏夜行?高强不得不承认,萧干言下透露的这些信息确实已经打动了他,在他的细作已经遍布燕云各地的情况下,萧干能将万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动到对面地州,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不过呢,换一个角度看,有如此本领的萧干却还要来求见他,也充分说明了此人是有求于他高强,整体的主动权还是握在他手中的。
想通此节,高强便稳如泰山,笑道:“素知大王能兵,不意竟至于此,本相佩服!只是来日依约取地,不用兵甲,萧大王率兵到此,不知是为阿谁?”为示闲暇,连唱腔都用上了。
萧干盯着高强看了半晌,忽地叹了一声:“高相公,当日燕京一别,我意相公必当前程无量,却不意竟能如此!萧干此来,乃是要相公一句实话,毕竟相公到此,所为者燕云耶?灭辽耶?”
怎么都这么问,第三个了……高强洒然一笑:“看在萧大王远来辛苦,我便先将本心道出,今番按兵到此,只为燕云,收复汉家故地之后,塞外不染一指。”说罢,见萧干似乎是松了口气,高强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历史上萧干自立为帝的事来,再想想萧干自女真起事之后的言行,猛可里
一个念头:“萧大王,莫非有意自为奚帝乎?”
萧干浑身一震,看向高强的目光便与方才大不相同,无数种情绪在眼光中闪动来去,临了方回归镇定,竟尔点了点头:“不错,大丈夫平生不居人下,当此乱世,辽失其鹿,塞外英雄共逐之,我萧干自命当世英雄,岂可甘居人后?倘若相公能助我,待大事成就。萧干情愿率军为南朝御边,两国永结盟好,大宋有万世之固,相公亦有百年富贵,何乐而不为?”
乖乖,你胃口好大……高强心中慨叹,看着萧干这样堂而皇之地伸出手来追逐自己的目标,任凭膨胀地野心驱动着自己全力地奔跑。感觉真是有些热血哩!传说中的夸父追日。是不是也有这样一种味道?
其实站在萧干的立场想来。有这样地想法也不为过分。数百年来奚人与契丹互为表里,萧氏更与耶律氏同为辽国支柱,萧干早已将自己视为辽国天下的一分子。当天祚令国人失望,不再能担负起塞外诸族领袖的任务时,就像萧干所说的,辽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谁能建立新地塞外秩序,还属于未知之数哩!即便是完颜女真,也不过是抢了一点先机而已。
这头鹿,不晓得有没有我地份?高强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问了出来:“萧大王如此推心置腹,本相甚是敬佩,只是大王为何不思,这辽所失之鹿。我大宋亦可逐之?”萧干来要求高强表明态度。便是认定了他无心此鹿,这一点让高强颇有些想不通。
萧干一怔,忽地大笑:“相公既为中原人。不知塞外民情,故有此一问尔。自昔五胡乱华,上古华族便多遭屠戮,汉家精华,于斯殆尽矣,自此以后,这北地塞外便不复汉家天下,自有塞外英雄主之。相公如今却有意重建汉家之风,宁不知天命乎?”
萧干此论,高强闻所未闻,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什么?萧大王此言差矣,莫非不思唐时万邦来朝,尊太宗为天可汗之事乎?彼时便不是汉家之风?”
萧干摇头笑道:“须怪不得相公,南朝之人只读孔孟之书,不知史实,不明塞外民情,故而皆作此想。我来问你,那李唐若说是汉家之风,为何崔氏不附,太宗欲公主下嫁而不得?盖因崔氏乃上古华族,自命汉家正统,历五胡之乱而幸存者,岂能与李唐胡人共一室?”
高强对这段史实不大了解,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合适地话语,那萧干却又道:“相公徒知唐时万邦来朝,尊太宗为天可汗,殊不知那万邦皆为唐之羁州郡,乃塞外诸族之内附者,即类唐之臣民;尊太宗为天可汗者,即是命其为塞外之主也,彼时诸族往来长城内外,凡北地藩镇多属胡人,其目李唐亦胡人,岂是愿将塞外拱手送与汉家者?汉人学士不知就里,借胡人之光而广大己身,甚为可笑!”
高强张大了嘴巴,这段话就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这李唐与汉朝并列为盛世,自来是中华历史上最为人仰慕的时代,为何萧干却说唐朝沾的是胡人的光?不过听萧干说汉人学者借了胡人的光来吹嘘自己,貌似又是汉人经常干的事,元、清两朝都是被异族入侵征服,而中原地历史却将这两朝堂皇列入中原列朝之中,许多吹嘘,全不思当初这些异族入侵中原时是何等样的血腥嘴脸。
只是再回头一想,萧干这般说法,亦只是他一家之言,自可争论,却与他高强无干,眼下重要的是,萧干的这种说法,是否确实代表了塞外民族对于南朝统治的根本态度?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对于收复燕云之后的塞外战略,倒真的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了。
“萧大王妙论,本相今日始闻,如茅塞顿开,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高强是个现实主义者,什么大汉族不大汉族地,大家要争论就上论坛,本衙内现在是在谈及国家大事,不来搞这些虚文:“只是本相既然说了对塞外不染一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大王只管放心。”
萧干正说地高兴,见高强忽然就拉回到现实层面来,一时倒还不能适应,随即笑道:“相公既恁地说,萧某深感盛德,即今便与相公击掌而约,萧某当尽力助相公收复燕云,恢复汉家故地,而相公亦当全力助我萧干塞外为帝,到时两家永结盟好,世为友邦!”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高强想也不想,当即将掌伸出去,与萧干对击三掌,俩人相视而笑,其实却各有肚肠,大家尽在不言中。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7 10:34:42 本章字数:5233
萧干所言,确属事实。”为高强解说的,乃是其麾族之人,原辽国光禄勋、如今的大宋枢密院燕云房承旨赵良嗣:“相公,中原之民,常谓外族茹毛饮血,穹庐为家,逐水草而居,兄终而弟继其妻,与禽兽无异。若人之对禽兽者,则凡事无不可用其极,可欺瞒之,可杀戮之,可劫掠之,可凌辱之,至乎屠族灭种,亦在所不惜,且以此为赫赫之功也。殊不知,风俗虽各,人情却一,彼此皆天生之民,何以出此?是以,数千年以来,中原或强或弱,强则分隔塞上各部,弱则退保南方水土,终不能得而治塞外诸族,皆由于此,盖塞上各族所仰慕之首领,绝非中原之君父也。”
高强托着腮帮子,在那里听的出神。来自现代的他,从小就有一个中华民族的概念,总以为自己对于民族观念算得上新潮和开明了,不料在接触到这个时代人最真实的意志之后,他才了解到,自己当初错的有多么厉害:他心目中所谓的民族平等,根本就是汉族主导下的民族平等,而在这个时代,汉族的影响力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若是想要建立起以汉族为主导的多民族共存国家,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决计不是一两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
汉人的国家,其根本理论是由家而国,以家法治国,其发端是来自于数千年前耕耘在黄河两岸的无数大小氏族,其领袖则是一个理想地父亲形象。故而在中原历代的文章奏议之中,你可以无数次地看到臣僚将皇帝称为君父,而皇帝则将臣僚百姓称为赤子,都是这种理论的体现。但在塞外,这种社会的组织则全然不同,严酷的生存环境,逼使部落的领袖必须是一个个人能力强大,能够保护其臣民的人。而且一旦形成之后。则随即便会将其神化。采用类似于中原天命所归的理念,把其血脉相连地祖宗十八代都和普通地部民区分开来,以此巩固其统治地位。
若是用这种观念来解读外族演变地历史,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这片中原视为蛮荒之地的辽阔土地上,其实与中原相类似地,从远古以来就经历了无数次的朝代更替。匈奴,鲜卑,突厥,契丹,每当草原上有一个民族崛起称霸,必然就伴随着一个家族的统治地位,而一旦这个家族失去统治权力,则该民族便随之衰败。概莫能外。以中原人的观点来看。则夷狄不通礼义,不守忠信,全然尚力为尊。殊不知这种看法只是及于表象而已,在塞外各族看来,其实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一家,各族的兴替只不过是类似于中原地改朝换代而已。一旦天命有所更变,则追随新的天命所归者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在中原,这种行为就叫做顺天应人。
当然,由于中原和塞外历来的频繁交往,彼此文化浸染的过程,这种规律有时候表现的不是那么明显,然而其内在的运行轨迹却从未改变,简单来说,那长城外的土地根本就是一个与中原同等古老地文明国家,试问对于这样一个国家,中原人要如何去统治它?这也正是汉唐之时,汉人武功强盛如斯,却终究不能使胡人慑服归化地原因所在。
怔了半晌,高强叹了口气,方道:“怪不得,萧干只须得我一言,便可放心地与我结盟争夺塞外帝位,原来他所忌者,惟有我一人而已。在我之后,无论中原是强是弱,这塞外终究还是他们胡人的。”他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向赵良嗣问道:“然则若是我有意反悔,他岂非一无所得?”
赵良嗣摇头道:“相公如此说话,仍旧未通塞外诸族之本性。胡人尚力为尊,固然不错,然而能为首领得天命之人,自须善抚其民,言而有信,处事均平方可。相公若是先与萧干有约而后又反其言,则塞外胡人无人再会服膺于你,充其量是权且畏服,这胡人之中,终究还是得胡人为尊。如唐时太宗号令万邦,非徒以兵威,盖唐出于胡人,能知其心,待破突厥之后,分诸部各置其地,因其风俗而治之,处事均平,能得众心,才获得胡人上天可汗之号。然而后世子孙治于中原,胡汉终究不能混一,遂使塞外各族渐渐离心,其治胡汉如一之策,反而徒使胡人得以跃马中原,成开门揖盗之势,及至国朝奠基,长城内外非复汉人所有,皆唐季之遗祸也!”
“汉唐雄风,好一个汉唐雄风啊!”高强仰天大笑,原来就是这么一个汉唐雄风,无非就是一个黑社会头子打赢了几场群架,大家摆酒庆祝互相吹捧而已,其实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对他衷心钦服过。及至后世子孙连群架都打不赢了,就来缅怀前辈打架的威风,进而幻想起前辈靠打架就能打地人人心服口服的美妙场景,全然忘记
老爸教育自己的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打架是不能解决地!
“罢了,以我等之力,倘能恢复燕云,已是莫大之功,后代子孙能否守成,又或进而开疆拓土,则儿孙自有儿孙福矣!只是我等今欲恢复燕云,而其地百姓久为契丹之人,未服中原王化,此事却不可不慎。”高强所关心地,还是眼前的问题,别人的事,他可操心不来。
赵良嗣笑道:“相公能有此心,便不愁燕人不附,只须谨记一节,辽人重燕,待燕人甚厚,我大宋若要令燕民服膺,亦须待燕人如辽人一般,则大事定矣。”
高强连连点头,赵良嗣地这几句提醒可不是随口说说,没几天就要交割易应朔四州,对于那里早已约定降顺南朝的燕民如何处置,不但关系到自己以往地承诺、这四州的安定。更关系到大宋在燕民心中的第一印象,怎容有丝毫疏忽?
“既是如此,赵承旨,这四州之民多有先约内附者,务须一一安抚,使其尽数悦服。让燕云余下的百姓看看。辽政不修,我大宋才是他们应该归附的对象。”
赵良嗣自然大声应诺,他主掌燕云房。对燕地豪杰和官属的拉拢本是他分内之事。自来已计议周详。才有这般底气:“相公放心。易州高氏。州刘氏,皆当地大族,两族皆已相约内附,万无一失。”
数日功夫,转瞬即逝,这一日便是五月望日。高强跨上照夜狮子马,将带一应官属。常胜军都统制种师道在旁为伴,韩世忠背嵬马军前呼后拥,甲叶锵锵。大军两万余过了雄州,直向白沟馆而来。
到了界河边。此处原有无数植柳,中间只留一条通路,只可容单骑通过。乃是供两国使人往来之用。如今大军将要来往,这条道路势必要拓宽,这任务就交给了雄州知州和铣。早在一月前约定交割日期时。和铣就开始动手,将两旁种植了近百年地柳树砍倒一片,又用土石把塘水泽填平填实。压了一条大道出来,方便大军行走。
此时这白沟河畔热闹非常,用一句后世无数国人耳熟能详地话来形容,那就是左一层,右一层,左一层,右一层……错了,错了,应该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一条白沟河甚是清浅,看上去不过齐腰深,宽也只有几丈,两边却是景象迥异,大宋这边吹吹打打,百姓夹道而观,对着大宋兵马指指点点,叫好声不绝于耳,盖因常胜军移屯河间等府以来军纪甚严,与民间买卖公平,甚得当地民心。不过这种热情和现代战争片中爹娘送子上战场的热烈场面相去甚远,毕竟军队的性质不同,这时代地军队和平民从根本上是处于对立面,乃是国之爪牙,用于统御百姓地工具,军纪再好也不过是约束较好地爪牙而已,倘使军纪一坏,那就赤裸裸地成了百姓地祸害了。
饶是如此,到了两国之间,老百姓这彼我之分还是明白地,你再看对面,那里亦是兵甲重重,辽兵的铁甲在阳光下同样耀眼,只是和大宋的甲光比起来,好似就黯淡了许多,单看光鲜程度,宋兵绝对占了上风,况且宋兵的军服均为绯色,阳光下煞是鲜亮,大宋的老百姓见此情景,自然个个腰杆笔直,大声叫好。
高强打望远镜看了看对面,只见大旗下立着两员将,俱是眉头深锁,左首边耶律大石,右首边萧干,余外将佐数十员,雁别翅排开,其后甲兵一层层一列列,若是不知兵事之人,一眼望去还真不知多少,看起来和高强这里的兵将也不相上下——实则根据高强地情报,对面的辽兵顶多两万人,自己身边单单背嵬一军就有此数,还不计右军和后军。
当下催马向前,一匹白马得得小跑,倏忽穿过白沟河上大道,正是高强当先过界。待马蹄踏上燕云之土,见对面地耶律大石等人将要迎上来,高强却不理睬,片腿跳下马来,伸手抓起一把土,复又跳上马鞍,将右手高高举过头顶,向身后官兵扬声高叫道:“大宋将士,燕云之土!”
百年以来,这是第一次有大宋的官兵踏上燕京的土地,对于从建国之初就深怀燕云之痛地宋人来说,这一刻当真令人百感交集。只见高强将那手向空中一撒,任凭土屑随风落在自己头顶和身上,众将士则齐声高呼燕云,将手中兵器向半空高举,金铁之声响彻四野。
气势这东西,有道是此消彼长,宋军士气高涨,辽军就相形失色了。耶律大石心中自是不忿,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好强自按捺,催马上前,待高强作秀完毕,方在马上抱拳为礼:“高相公,去岁汴梁一别,不觉经年矣,得见相公风采依然,不禁使人顿忘相公之言语。”
高强自然晓得他话
,说得是自己当日曾说无意坏盟,如今却勒逼交割四尔反尔叫人齿冷。不过高强却不认为自己说过不要燕云寸土地话语,当日虽然多用隐语。却分明说及于此。耶律大石此举无非是出出气而已。当下也不来理睬,却端起了脸,对耶律大石抱拳道:“两国之间,不叙私情,须待异日方可。本相今受我家天子朝旨,依约前来交割州、易州土地百姓,倘若贵使便是接引之人。烦请领路。”
耶律大石吃了这个瘪。瞥见身旁的萧干默默无语。也晓得自己孟浪。他却不是接引之人,当下将全权负责此次交割事务地权知南面枢密院事左企弓引荐上来。
高强听左企弓报了姓名。一面也报上自己地官衔姓名。一面心里却想起这左企弓在历史上留下地足迹来。此人在辽有名臣之号。不过人品却烂的可以,当金兵入燕时他奉表请降,这也罢了。待得金兵北回,将燕京交还南朝之时,当时是将燕京富民尽数掳掠北去,此人全家都在其中。本当是深怀国仇家恨的,结果此人居然向阿骨打献上一首诗。说什么“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金人一般。叫阿骨打不可依约将燕京转给南朝大宋。那一副奴才面孔着实叫人齿冷。
心中虽然鄙夷,这时却不好显露在脸上,高强便与左企弓并马而行。往州徐徐行去,身后宋兵和辽兵并肩而行,标准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一路行来。高强便望见田野荒芜。村墟寥落,百姓面上多有菜色,不由得叹息道:“某在汴京时。常听人说起北地连年岁凶,百姓艰食,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身旁就是燕京地大吏,高强这等话本是揭人家地疮疤,官场中以此为大忌,不过高强既然鄙薄这左企弓地人品,好歹要找机会刺一刺他。
左企弓听了心中自然不悦,干咳一声道:“闻听数载之前,大宋亦有旱情,江淮一带赤地千里,我燕地虽连岁歉收,谅还不至于此。”
高强侧头看了看他,微微笑道:“那年大旱,却是艰难,全仗我朝君臣吏僚同心并力,以时赈济,虽灾情最甚之处,斗米不过百钱,故而灾民得以全活者甚众,却不知如今燕地粮价几何?”高强这一问乃是明知故问,现今在燕地,粮价根本就不是用钱来计算,而是用绢帛,没钱买粮地百姓或者易子相食,或者铤而走险,到处都是危机四伏。
左企弓亦是官场老手,怎听不出高强这话语中地隐意?无奈自己这边天时不利,强辩只能自取其辱而已,只好打个哈哈,闭口不言。
自此到州,不过九十里,虽然按辔缓行,一日也就到了。当下高强直入州府衙,与左企弓验过文书,办了交接事务,有那些吏僚家不在本州的,交卸了职司便要离去,大众不免依依惜别,挥泪伤情,不必细表。
待交割事毕,自有大宋文吏接管,本州知州亦已委任,依着大宋新辟州县多用武臣的惯例,高强就承制,命常胜军右军统制刘琦为权知州事,后军统制关胜为权知易州事,待二州粗定之后,朝廷自然有循吏流官前来赴任,不在话下。
新府衙建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出榜安民,依照高强向赵地奏议,凡新附州郡,一律免除赋税三年,嗣后则悉依辽赋不变,至于中原所行地榷盐榷茶诸法,则一律暂不行于燕地。要知大宋商品经济发达,远胜北地各族,燕地虽然是辽国最发达地地区,这方面和中原也还是有较大差距,一旦将这些通商之法统统用上来,与落后的商品经济不相适应,势必造成经济地萧条,进而影响政治的稳定。
刘琦与关胜到州之后,便即分遣各部下乡进坊,晓谕各处居民本州已入大宋封疆,一面阐明各项政务,一面将预备好的赈济粮米发放到各县各村坊。此二州与大宋接壤,民间的日常交往便甚为频繁,其百姓对于宋事知之甚多,再加上数年来从不间断的统战工作,大宋官吏所到之处皆有当地豪民接应引导,有的甚至当场就被宋官任命为书吏、衙前等等吏职,俾可收其理民之效。
当然,在事先收买地燕民之中,亦有些高端货色,譬如现在站在高强面前的这一位。此人年纪三十许,面如冠玉,气度沉凝,论风度比那雅量著称地刘琦也不差到哪里去,自报姓名乃是本州大族刘姓子,名唤刘晏便是。
“草民身为汉人,自当赞襄大宋收复本州,今州方入大宋,草民情愿自效军前,并乡里八百人,尽皆赤心为国,伏请相公收纳为感。”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8 10:19:37 本章字数:5412
晏的出现,给高强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本假,如今随州归附,已然是堂堂正正的宋臣了,自可放心任用,但与他一同投效的八百人,问题就不小,这些人当中起码有一半是从燕地别州逃过来的。这刘姓本是当地大族,其族中豪民刘范与赵良嗣结为生死之交,故此很早以前就被纳入结交的对象,经过这几年的运动,刘氏多半都已经向大宋靠拢,当听说易二州将要交割南朝之时,这些早已有心投向大宋的刘氏族人便纷纷从各种渠道向州迁徙。
只是道里有远近,行程有快慢,其中有些走的快的一早就到了州境内,有刘氏本族人接纳,当地的辽国官署也不大来管。那走的慢的可就吃了亏,耶律大石所部不日便到州境上,将易二州和燕京其余各州交通的孔道悉数封锁起来,准出不准进,因此而被遣返或者滞留燕京其余州军的刘氏族人不知凡几,甚至有的人一家人分头上路,前面的到了州,后面的却被辽兵赶回老家去了。这里所谓的“赶”,可不仅仅是驱逐而已,北地自来王化较弱,辽国官兵和盗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见到这些流落道路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会动歪脑筋。
此时刘晏向高强所恳请的,便是要他向辽国交涉,准许这些本族族人南来安顿。说实在的,刚刚交割了易二州,高强还想着怎么样安抚辽国之人。伺机再提出交还其余州郡,可要是应了刘晏的要求,让辽国放刘氏族人南来地话,这条件和正式宣战也就不差多少了。再者说了,刘晏这八百人也不是好收纳的,一旦收了这八百人,他们的骨肉亲族有许多都在辽境,势必要设法迎接。边境之上从此多事。管都没法管。
可若是不收。却又冷了远人之心,高强作了这几年的统战工作,应约准备投顺的燕民可远远不止刘氏这一族,现今易二州收复,就是拉开了恢复燕云的序幕,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里呢!况且,这刘氏一族一下子就拿出了八百骑。这可都是精壮的男丁,装备马匹一应俱全,其实力非同小可,不容忽视。
高强这一犯合计,半晌不曾出声。刘晏看的分明,忽然道:“相公,前此我家受了相公文书,有意投顺南朝。却不知相公是先收二州。再及其余,故而不及将族人迁移到此,说来也是我家地不是。今相公若是为难时。小人也不敢强求,仍旧甘愿如约为大宋效命,只是我等既然投南,族人在北者不免横遭辽兵侵暴,只求相公详录此辈,视如死于王事者,一概旌表赈恤,则于愿足矣,外亦不敢妄求也!”说罢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这话说地高强心里难受,当下便决意要全力相助,赶紧离座去将刘晏扶了起来,慨然道:“刘氏勤劳王事,本相岂能坐视尔等亲族遭难?今当即刻投书北辽,请将尔等亲族纵放南来,俾骨肉团聚,以全天伦,只是有一桩事,要借重尔等之力。”
刘晏闻言大喜,赶紧站起身来,就问何事。高强便道:“尔世居此间,道路熟悉,今命你等速速察探,沿边道路把守之辽兵,有哪些是那萧干大王麾下。”自来人间之事,都是人办地,譬如边境守卫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有走私这么一说,只是要找对人而已。耶律大石此人性刚,对辽国又是铁杆忠心的,这种事把去找他,徒然吃瘪,倒不如去找萧干,大不了多欠一个人情,日后此人要在北地自立,多有用到高强时,还怕没机会还他?设若他和萧干易地而处,一个日后有大力的盟友现在来求自己,正是高兴都来不及哩。
这刘晏在北地为民,自然少不得接触私商勾当,听高强这么一说,便即明了,当即点头应允。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万一高强无法相助,也只得设法将这些人口走私过境,只是这条路不是素常走惯的,如今换了守把之人,要走通的话代价无疑甚高,现今既然有高强点头,听口气又有门路,那把握便大了许多了。
欣喜之下,刘晏便道:“相公,小人见官兵收复二州,进退有法,军容甚盛,辽兵相形见绌,心中煞是喜欢。今率本部意欲投军,当有一件大功奉于相公麾下。”
高强心中一动,看这个刘晏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蹦出来的角色,但就是这么短短一刻的折冲,此人进退自如,方寸丝毫不乱,煞是厉害角色,他口中地大功一件,会是什么样子?
“相公一举收复易二州,又闻那西京应朔二州亦当克复,小人熟知此间地理,从易州西行百四十里,便是紫荆关,此地山势绝险,乃是燕京五关之一,可行人马,却不得通车仗,但得一军守之,万夫亦不得开。若逾此关西行,取了蔚州,便与西京应州相连,是官军左右两路可相互呼应也。”
高强神情一动,宋军东西两路的
题,一直是他的一桩心事,尤其童贯此人好大喜功,级,军事上不会听从他的指挥,万一在西路胡搞瞎搞弄出事来,他这里隔着雄关,也照应不得,倒要误了大事。“听尔言下之意,莫非可通紫荆关?”
刘晏笑道:“相公今尚与辽国为盟好,不得妄动干戈,那紫荆关仍属辽国治下,轻易如何得越?只那蔚州左倚应州,右压易州,现今二州俱失,此州孤悬于外,其势难安。我家自来与燕地豪杰之士结交,倘若相公能助兵甲时,小人敢以一支兵前往此州,扮作盗贼攻杀辽国官属,振臂一呼,蔚州之民应者敢期半数。纵使辽国大兵来攻,小人亦敢保不失。蔚州若失,紫荆关尚可为辽国保乎?官军左右两路,由此便可合而为一也。”
高强遽然动容,这实在是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无疑,成果是令人垂涎地,一旦取了紫荆关和蔚州,宋军左右两路立时就连成了一片。相互间可以随时呼应。也为下一步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然而风险也是巨大地。宋军无法公然为此地地战事提供援助,进入这一地区的军队只能孤军作战,一旦在初起阶段就遭到失利,很有可能匹马不得回归。当然了,按照刘晏的计划,承担这种风险地只有他自己地人马而已。
当下高强先夸奖了刘晏几句,又道此事太过行险。方今犹不至于此,姑待后日。刘晏见高强这般说,也就不再坚持,便即告辞回去。
刘琦和关胜两军加起来,足有四万之众,易二州虽然不小,这几万军撒下去,数日间也就地方安堵。况且有州刘氏和易州高氏这样地大族相助。地方百姓对于头上换了旗帜很快便适应,尤其是免去三年钱粮这一桩,更是一下子拉拢了不少民心。
而萧干那里对于高强地要求也很快有了回应。要纵放刘氏族人南来,自是便当,不过要拿东西来换,十口人换战马一匹,或者粮食三石。对此高强是痛骂不已,北地连年饥,粮食和战马都比人金贵,辽兵如今的战马比例已然降到和宋兵差不多了,萧干这样的条件纯粹就是趁火打劫。骂归骂,既然答应了刘氏,高强也只好照办,这种事自然不用他亲自过问,就连石秀也只是亲自同刘晏走了一遭,其后便悉数交由刘晏自去办理,反正这些粮食和战马也是他一族自行筹措的,总不成要高强自己掏腰包去赎人吧?
又过了数日,人报河东童贯已经遣了董庞儿前来谒见,高强便命宣上来。及至一见,高强虽然阅人多多,也不禁暗赞一声,此人样貌豪雄,目光凶厉,一望便是个奢遮人物。
彼此道了寒暄,董庞儿见高强丝毫不摆架子,待人甚是亲和,与童贯并不相同,心下也有几分喜欢,于是将自己出身本末及行事说了一遍,原来此人家本易州人,世居水之畔,因好勇善骑射,应募为辽国戍卒。自辽季频遭天灾,官府不以时赈恤,戍卒的军粮都不能保证,便往往啸聚为变。这薰庞儿所在戍卒也不例外,起兵之时众人以其勇猛能得众心,便推为首领,率众剽掠州郡,众至万余人,与辽兵累战,或胜或败,却始终不散。
及至前日,董庞儿在易州乏粮,只得率众西越紫荆关往西京去,又逢着萧干与新任西京留守萧乙薛合兵来攻,他所部兵甲不完,抵敌不住,只得率残部南逃入宋。
是时赵良嗣在座,一面听这董庞儿说古,一面忽然想起前日刘晏对高强所献之计来,忙向高强告了罪,问董庞儿:“董壮士,所言由易州越紫荆关往西京道者,不知如何逾越关山?难道那关上无有辽国守兵?”
薰庞儿见赵良嗣穿着,知道是大官,不敢怠慢,忙答道:“自燕京而外,乃有五关可行,内中居庸、榆关可通粮饷车仗,紫荆、金坡、虎北口三关只可行人马,此外尚有十八条小路,蜿蜒曲折,只可行人。那紫荆关左近便有小道可行,小将弃马山下,皆率士卒攀山而过,以此得行,只是弃了马匹,战阵不得冲突,是以不敌萧乙薛,萧干。”言下竟是大有怏怏之意,似乎若不是在过关岭的时候丢弃了马匹,也未必会战败南奔。
高强在旁,听见赵良嗣问及此节,亦有所醒悟,一面遣人去唤刘晏来,一面又问这董庞儿投奔童贯的始末,得知他投奔童贯乃是订约交割四州之前地事,当时童贯并未大肆宣扬,至于四州议定交割之后,则辽国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件大事上来,也无甚人来追究董庞儿南逃之事。
问明端详,高强竟生出一点悲哀来,这悲哀不是对别的人或事,乃是对于辽国目下的状态悲哀。一股盗匪众达万人,被打败之后投奔南朝盟邦,其征伐的将帅自当即刻移书索讨,如今竟然一点消息也无。固然是因为征伐董庞儿之人乃是萧干之故,却也映衬出辽国如今众心
事实。
这董庞儿生长北地,又四处流窜,和辽兵接过大小几十仗,对于辽兵地虚实甚为了解,言语中多流露出不屑来,仿佛打胜仗都是理所当然,少数的败仗则多半因为众寡不敌等等客观原因。高强一面笑眯眯地听着。一面也没放在心上。此等人他见得多了。中原那些绿林豪杰平日还不是眼睛长到额角上,从来不把官兵放在眼里?然而到了最后,官兵依旧是官兵,绿林山寨则多半没有好下场,不是招安就是被灭了。这薰庞儿吹地牛皮哄哄,其实也不过就是这种心态而已,真要那么能打地话。怎么不见你象阿骨打一样,把辽主十几万大军都给打败了?
正说话时,刘晏已到,高强将这二人引荐了,便请刘晏将前日所献之计说了一遍。那薰庞儿听罢,当即跳起来叫好:“这条路原是小将走的惯的,不过再走一次,担保万无一失。只是蔚州地近西京。那新任留守萧乙薛善用兵,不是好相与地,相公若要成事。须得多遣兵将方好。”
高强翻翻白眼,心想这董庞儿果然只是绿林好汉的层次,不懂得政治,我若是能多派兵将,干脆直接大兵杀奔紫荆关去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刘晏却颇有胆识,也曾听说过董庞儿为人,便即笑道:“并不须许多兵马,人多倘使不识路途,徒然坏事。今只小人家兵八百骑,并董统领所部千人,皆用骑兵,足以成事。”
高强见他说地慷慨,亦是喜欢,当即给二人令箭一支,命去易州关胜那里领取衣甲战马及应用物事,叮嘱二人务必小心,待攻取紫荆关后,便好接应。薰庞儿见要他再入辽境,倒还欢喜,当即答允了,只是问高强,他二人之间当以何人为主?
不待高强回答,刘晏便即欣然应承,愿尊董庞儿之命,二人并力以成大事。高强心中微惊,脸上作喜,着实夸奖了刘晏几句,又要问刘晏关于安置南来百姓诸事,便发付董庞儿先去了。
待董庞儿去后,高强便问刘晏:“适才命你二人同行,为何如此谦光,自甘为董之下?”
刘晏笑道:“此计本是小人所献,论理该当小人为主,然而相公前此留而不遣,皆因小人此计太过行险,手尾不好收拾之故。如今增了一员薰统领,自是要借重他辽地剧贼之名,以掩我官兵形迹,既是如此,自当奉董统领为主,小人从旁相助,才是道理。”
高强闻之大喜,走下来拍了拍刘晏地脊背道:“难得刘大郎知我心意,如此人才,得之我幸也!”其实他用刘晏为副,还有以他来监视董庞儿之意,其人偌大家族都在州,又从宋朝受益非浅,怕他飞上天去?只是这等话便不消说了,刘晏纵使明知,也不会当真说出来。自此高强方知刘晏果有智计,绝非常人可比,便即承制,授刘晏州新城巡检之职。
那刘晏大喜拜谢,站起身来又说道:“虽蒙相公授官,然而有一事不得不言,自昔辽国任用官吏,在京者始有俸禄,在州县者皆以官田给其家用,谓之官田,而契丹贵人皆以此为名广括民田入官,是为契丹之败政之一。今相公恢复四州,契丹贵人悉皆举家北去,官田无人看管,多为民所侵夺,相公当遣吏分治之,使复旧额,若有曾被人侵夺者,当悉以还其故主,此乃一反契丹之败政,必当大获燕民之心。”
用当地田地来支付官员地俸禄,在大宋也有类似的制度,称为职分田,然而这类田地乃是归官府所有,不属于个人,只是募人租佃,收其田租以给官俸而已。但按照刘晏所说,辽国在这件事上显然干的很出圈,当官的可以肆意将民田括为官田,其中多半都成了官吏的私产。此等作为乃是违反了基本的田地所有权,自然会引起百姓痛恨,证诸昔日杨戬的括田所诸般作为,便可知刘晏所言不虚了。
想起括田所,高强便唤了牛皋进来,命他将带本部和书吏,由刘晏地族人引领着,各处去登记官田,对于多侵占者则访查原主,一一归还。牛皋对此本有切肤之痛,当即欣然愿往。
此时高强对于这位刚刚投顺不久的刘晏已然颇为器重,竟尔有些不舍起来,临行之际执着刘晏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小心在意,事有不谐便即往应州宋军处投奔,善保有用之身,以待大用。
刘晏见高强这般知遇,亦是大喜,跪地磕了三个头,伏请高强善视其家族,便上马而去,掉头不顾。
送了这一路军出征,高强原以为要轻松一阵子,不料次日就有中使从汴京前来宣诏,说道赵急命高强回京,有要事相商。高强奉诏,私下里去问那中使时,方才得知,原来果真出了大事,女真的使者竟然已经到了登州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9 10:24:55 本章字数:4908
月丁未,高强轻车简从,自州前线南返汴梁。
过河间府时,石秀就已经将此次女真遣使的来龙去脉送到了高强的手中。原来那女真并不知辽东常胜军与大宋的确切关系,但高强的商旅从登州到辽东,这条路始终保持畅通却是不争的事实,前次粘罕与希尹二人随使团来到汴京求见高强,亦是由此海道而行。是以当女真击败辽主亲征,新生的女真国真正站稳脚跟之后,阿骨打与粘罕等女真将帅的目光就开始放到更大的舞台上来,这其中,要和高强所在的大宋建立起稳固的关系,就成了女真国的当务之急。
除此之外,女真亦向其周边诸邻都派出了使者,其中包括辽东常胜军与高丽国,试图在对辽的进一步行动之前,先行整合外部环境。只是郭药师接获使者之后,却不敢擅专,一面好吃好喝招待着,一面飞报旅顺口,请武松派人速速向高强请示行止。
在女真遣使的同时,北地各方也都没有闲着,辽国在交割了四州之后,当即提出要求大宋依约提供粮草援助,并且要求以岁币向大宋购买战马兵甲,以为军备之用;那高丽国听说辽主失利,女真又咄咄逼人,竟也派了使者前来南朝入贡,想要找一个大的靠山。
“第一,是对辽的盟约还要维系;第二是女真使者前来,要求出兵夹攻契丹;第三是辽东常胜军要采取何种对策,其地位恐怕已经到了不得不确定的地步;第四就是高丽国原本是辽地属国。现今遣使入贡,又要牵涉到与辽国的关系……”掰着手指数了数,高强很有一种揉脑门的冲动,这事要么不来,要来就一起来,真是叫人头痛之极。
当然,这中间并非没有脉络可寻。事态之所以复杂,根节就在于对辽关系上。倘若直接对辽开战。则诸事迎刃而解。可以同意女真夹攻,可以立刻宣布常胜军内附为宋军,也可以应许高丽入寇,以上国的身份要求女真与高丽国和平共处,更可以让已经部署到燕云前线的宋军立刻开始大举进攻。
不过,这不就是走上了历史上大宋所走的老路了么?虽然如今形势与历史上有所不同,然而高强却自问没有能力改变塞外的大势。照这么发展下去,燕云收复那是一定的,辽国大约也要灭亡了,但随后崛起地女真却会强大地叫人头皮发麻,哪怕能避免象历史上那样地靖康之耻,这北地往后百十年恐怕也安定不了,一旦燕民有变,整个河北与河东都会变成战场。要真走到这样的境地。那么高衙内穿越了这么多年。忙的终日不歇,到底忙了些什么?
“若要分女真之强,辽国就不能灭亡。有辽国一日,塞外之民就不能奉女真为主,失去了这些额外的人力,就凭那几十万女真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是高强自始至终都不曾忘记的要点,在此次收复州,加深了对北地各族心态的了解之后,越发坚定了他的这个意念:所谓天命,在旧地天命不曾消失之前,新的天命又如何能诞生?
然而以此为前提来考量燕云战略,高强很悲情地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上面。往后退一步,坚持这个前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弃收复燕云,坐视女真和契丹斗个你死我活——当然,最终的结果十有八九是契丹死而女真活,然后大宋就再来和女真拼个你死我活,这回就不晓得谁死谁活了;若向前进一步,放弃这个前提,那么就和女真夹攻契丹,加速其灭亡,然后当辽国灭亡之后,再和女真拼上一场,以决定在北地到底谁的手腕更有力一些。退一万步说,万一契丹祖坟冒烟,再度把女真摁了下去,这些契丹人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兵力,多半又会用来威胁大宋归还刚刚割让的四州之地。
“总而言之,打是一定会打地,但是怎么打,和谁打,在哪打,什么时候打……这些问题,全都要视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地折冲樽俎而决定。咦,曾经听人说起,所谓战争,就是年轻人在前线浴血奋战,老年人在酒桌上谈笑交易,为何本衙内如此苦命,年轻人的活要干,老年人的活居然也要干?”
就是带着这样地牢骚,高强撒气似的一路狂奔,仗着胯下照夜狮子马神骏非凡,每每将随同南返的陈规和石秀等人甩下十几里远,直到过了大名府之后,为了爱惜宝马,他方才放缓马蹄,按辔徐行。
这一日到了黎阳,驿道在此拐了一个小小的弯,远远已经望见了一座山峰挺立。高强驰下驿道,一路纵马跃上山峰之巅,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心怀大畅,但见三山矗立,黄河水被硬生生劈作两半,奔腾咆哮在这三山形成的两条河道之间,河上一道浮桥笔直飞架南北,河上车辇马匹与行人络绎往来,如同川流不息,与脚下的黄河水相映成趣。
“这便是三山浮桥么?”高强勒马山巅,马鞭点着前方,言语中充满了惊叹和赞赏。
“正是,自前年朝议定计,历时一年有余,役工四十万,工程耗费二百一十万贯,方成此三山永久浮桥,落成之时今上御赐桥名,在南者曰圣功,在北者曰天成。”许贯忠堕后半步,回答的语声中亦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无论什么人,在看到自己的国家能以这样的方式征服黄河之时,他的心中都会如此感动。
能够为这样的国家而奋斗,纵使前途多艰,又有何惧?眼前的滔滔黄河,再一次让高强渐渐迷茫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当他在汴京上殿,面圣之时,赵第一句便问起他对三山浮桥的观感。高强很顺口地答道:“臣见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错非当今盛世,孰能及此?”
“好一个天堑变通途!”赵大笑,只这么一句话,便将君臣间许久不见所造成地些许疏离感尽数驱除。对于高强这位内则理财应奉无不如意,外则领兵拓地折冲敌国的心腹大臣,赵真觉得一刻也离不得。
既然还朝。第一件事当然是赏其已有之功。因不动刀兵就收复四州。当消息传来之时,汴梁的热闹不亚于上元佳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百司街坊各自庆贺,殿前司甚至组织了一场蹴鞠表演赛以示庆祝。而今功臣高强还朝,自然要论功行赏,赏赐从优。当廷封爵武昌伯,加食邑七百户,实增三百户,赐号扬武运功臣。同时因枢密使侯蒙老病,特许以天章阁大学士致仕,进高强为枢密院正使,童贯则加一镇节度,成为徽宗朝第一位两镇节度。制书自然是极尽华美之能事。不过高强多半是有听没有懂。
其实侯蒙虽退。按照高强与童贯的资历来说,本该童贯递补枢
然而此人毕竟是宦官出身。独掌宰府的话物议难免,了高强,再度创造了正任枢密使的最低年龄记录。至于加童贯为两镇节度使,亦是为了安抚之用,本朝自来得此殊荣者,也不过寥寥十余人而已。
正所谓弹冠相庆之时,赵这样的皇帝当然不会扫兴的来谈国事,高强深知他地脾气,除非是当真天就要塌下来了,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扫赵地兴咧。于是当日地朝会就成了团拜会一样的热闹场面,到了晚间更是由赵亲自赐宴玉清楼,闹了整晚方罢。
等到皇帝闹的够了,群臣恭送天子回銮,高强虽然是年轻又习练武艺有年,这时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正要往阁门外去时,却被梁士杰从后面赶上来,热情异常地邀他同车而行。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高强一看梁士杰这架势,就知道一定有事。果不其然,上车之后,梁士杰也顾不得说场面话,劈头就问:“贤侄,燕地战事尚需多少时日?需费几何?”
原来高强当日出兵之时,朝议军费以两千万贯为限,军粮称足,期以两年收复燕云,这样的预算在现今的财政框架中就可以满足,不须另拓财源,所仰仗的大半是北路各州军自熙丰变法以来所积贮的钱粮。但去岁岁末到今年年初,南边却出了一桩不大不小地事端,有个泸南晏州夷人卜漏作乱,攻杀州县,数败官兵,并将当地一名守臣的妻子掳劫回去作了压寨夫人。
说实在的,宋时对南夷不时动兵,这等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卜漏抢的这名女子不比旁人,乃是濮安懿王之曾孙女,封作县主,跟当今天子赵算起来服属甚近。这等事对于皇家脸面大大不利,赵为此甚至几天吃不好饭。
常言道,主辱臣死,赵脸上被夷人狠狠打了这么一记耳光,西南守臣个个脸上无光,当即请命各路合剿,唯恐兵力不足,甚至不远千里从秦凤路调了上万兵将前去攻打。那夷人不过阻远恃险,其实兵甲都极其简陋,一旦被官兵以优势兼先进的师旅攻打,没坚持多久就溃不成军。主事的守臣再祭起招安大旗,则无往而不利。
从去岁岁末到今年五月,这场事端历时半年有余方才了结,前后动用兵马四万有余,耗费钱财三百余万贯,有一多半倒是给那些先造反又接受招安的部落首领的犒赏。仗是打完了,皇家地面子也保住了,可梁士杰这里一算帐,当即发觉这个窟窿不大好填,要是燕云战事不能如期结束,这财政帐目上就得开大口子了。是以盼到高强回京,火急火燎地邀他商议。
高强听罢,眉头一皱,心说我这里正不知要如何应付日益复杂地局面,哪里说的准什么时候能打完仗?看这样子,就算再过一年半就能收复燕云,往后数年之中北边花的钱粮也少不了。
不过这番心事也不消和梁士杰说,再者梁士杰所急者,无非是眼前这窟窿如何填补罢了。眼珠一转,高强已经有了计较,遂向梁士杰道:“世叔勿忧,小侄已有一计在此,若要开源,需向那三山浮桥上作文章?”
梁士杰大惑,这三山浮桥花费了钱粮人工无数,不拖财政地后腿就算好了,怎么还能造血?却见高强不慌不忙,口中纳出三个字来:“过桥税!”
过桥税?梁士杰先则一喜,那三山浮桥建成以来,每日往返的行人货物不计其数,若果真收些过桥费时,却是一注大大的财喜。旋即却又摇头,道:“贤侄,若说这过桥税,当真所得不赀,只是有两件难处,一者,尚书云,关者讥而不征,而今国家造桥,为的是省却两河役费,倘若收费,只怕不合古礼,易遭人弹劾,此其一也;这还罢了,尚有第二件,这过桥税收的再多,无非是将原先渡河之资再行收取,每年不过三四十万贯,总需十年方能补的上泸南战事的军费损耗,远水救不得近火,如之奈何?”
高强笑道:“世叔稍安,小侄话未说完。这过桥费果然收来甚慢,然而朝廷却可将之变快,可用债券之法。”他将自己的念头解说一遍,乃是发行三山浮桥国债,本息分作二十年偿还,每年就用三山浮桥的过路费计息以偿,如此一来,朝廷可一举收得四百多万贯现钱,足抵军费有余。
梁士杰大喜,笑道:“世侄,这样一件大事,又是新鲜,朝廷官吏可办不来,说不得又要你那钱庄承销国债,可当得么?”
“当得,当得!”高强满口答应,心说你就是不提,我也得争,这样的债券有赚无赔,我不抓在手里,难道把这钱送给别人去赚?
心事既了,梁士杰便有说有笑,此次高强和童贯收复四州,汴梁普天同庆,宰执大臣都有封赏,他身为右相,自然也少不了,已然趁此机会进位楚国公,连老婆都得了国夫人的诰命。所谓饮水思源,对于高强这个一力主张平燕的功臣,梁士杰自然也是越看越顺眼。
正说的高兴,看看府第将至,高强便要告辞下车,梁士杰忽然想起一事,扯着高强的袖子道:“世侄,过几日制下,加你封赏之时,想必还要赐你夫人一个诰命。如今你府中正室乏人,接旨之时,不免有些尴尬,想那颖儿因受外家牵连,自请出外吃斋持戒,到今亦有两年余,想来纵使有多少罪,也该赎的尽了。何不就趁这诰封之机,接她回府来?”
高强不意他有此一言,登即愕然,不知如何应对。在梁士杰本是好意,高强加封正任枢密使,又加爵赏,原是一桩大大的好事,俗语谓封妻荫子,亦是少不得的,又想起当日之事,蔡颖亦无大过,因而一时兴起,才有此劝,却不料高强脑子里从没把这等爵禄放在心上,居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当时见高强愕然相对,梁士杰方晓得自己孟浪了,无奈话已出口,也不得收回,只好胡乱道别,自回府去了。
高强下了车来,曹正牵了宝马上前,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想骑乘,顾自背了手,沿着汴河畔一路缓缓走过去。夏日的汴梁,每晚的街市都是通宵达旦,何况近日迭传喜讯,百姓官民更是欢欣鼓舞,那街上的丝绣谑笑之声传扬开去,好似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拖的长长的,独个儿在地上摇曳,高强的心蓦地从忙碌算计中沉了一下,一种很久没有察觉到,却又好似深深印在骨子里的味道渐渐浮上心头,搅的他心里一阵阵虚的慌。那种味道叫做孤独。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0 11:04:42 本章字数:4858
颖在二龙山宝珠寺持斋,这诰命也未必须得她当面自越者,孤独就是永恒伴随高强的宿命,也不是接不接回蔡颖所能改变的。然而高强目下要考虑的,却是这个妻子要不要接回来。
自从蔡京重病致仕回了杭州,蔡攸亦放了杭州守臣,去年蔡京的亲弟、赋闲已久的蔡又死了,这个数十年来在大宋官场风光无限的家族便走向了败落。所谓的败落,当然不是说象大观园那样败的一无所有,蔡家子弟敦学力,单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考中几个进士,再有梁士杰和高强有意无意的照拂,仕途总不会比其他的官宦世家差了。然而迄今为止,蔡家连一个两制官都没有,和蔡京在时的荣光终究不能相比了。
此外,原先蔡京之所以能呼风唤雨,与他一手把持大宋选士大有关联,身边有一群门生党羽为他摇旗呐喊。然而蔡京致仕之后,其地位迅速被高强和梁士杰这个联盟所取代,再加上梁师成掌内苑,高俅掌三衙,童贯掌西军,这个联盟的威力甚至比蔡京在时更要强大。大凡在官场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站队,当蔡京大势已去,再无再起之能,其党羽但凡能转脚跟的,纷纷都转投梁士杰与高强门下,叶梦得因附高强而得骤拔翰林学士知制诰,眼看就要入宰执为官,更是给这些旧日的蔡党成员树立了最好的榜样。
如此两年下来,蔡京在官场中所能发挥的影响力与日俱减。几乎要被人淡忘了,而据一直在杭州看顾蔡家地燕青所言,蔡京自回杭州之后一直是深居简出,安养老病之躯,其精力和头脑亦是每况日下。而蔡攸虽然知杭州事,但他与梁士杰素来不睦,而高强与梁士杰的关系又是人所共知的融洽,自来人情有冷暖。更加没有人来和他走动了。
如此看来。蔡家对他高强已经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当日使得蔡颖与他立场相对的外部因素都不复存在,好似是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吧?却又不然,当初令得蔡颖最终出走的,不但有其家人在权争之时的狠辣无情,令她无地自容,更有高强始则倚蔡京而起,最终却踩着蔡京的脑袋登上宰执的中山狼行径——起码在她看来就是如此。而高强也无从自辨。
以蔡颖地刚烈个性,如今地时事又不足以改变她当初地看法,就算自己能放下当初的纷争,去接她回来,她就会回来不成?
夜色渐深,街市的人声也渐次寥落,高强负手站在汴河畔,俯仰之间只是轻轻的叹息。
“衙内。时候不早了。连日赶路辛劳,明日又有朝会,还是速速回府安歇的是。几位如夫人想也等的急了。”曹正上来,将一件大氅披在高强肩头,低声规劝。
想起家中的几位爱妾,高强心中不自禁地一阵温暖,无论如何,这世上总还是有一个能让他放松休憩地所在啊……“不必了,天色太晚,莫要搅扰了家中妇孺,我便回博览会去歇一晚罢了。”
时已四更,街市上的摊贩们收了生意,正在那里休息用饭,笑语渐渐不闻,照夜狮子马的铁蹄踏在汴京的青石路上得得作响,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不觉行到博览会门外,高强不经意地往上一望,却见二楼一角仍旧亮着***,心中微觉诧异,这是哪家商号,这个时候还不熄灯?
命牙兵将宝马牵去后面洗刷,高强晃晃悠悠上了二楼,当时就是一怔:那亮着***的商号正是李清照的金石斋。自打去年上元节高强在金石斋赛诗词,亮了一首梅花词,结果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费了不少心思方才摆平,此后他为了避嫌,轻易也不往金石斋走动。比年军务,他东奔西走地也没多少时间待在汴京,偶尔回来一下,问起李清照,却知这位易安居士亦多在外收集金石古董,素常也不大在汴京,照这么算起来,俩人竟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他走到门前,伸头进去张了张,门厅里望不见有人,屏风后隐隐有人影晃动,只不闻说话声。高强伸手在门扇上敲了敲,扬声道:“可有人在?小生高强造次了。”
话音刚落,那屏风后有女子声音啊了一声,随即便听见李清照地声音响起:“高相公么?深夜之中,男女多有不便,敢问相公可有甚事?”
真是李清照回来了?高强大奇,心说什么事情让她忙到现在还不睡,刚想进去看个究竟,又想起李清照说道男女不便,此时究竟不是现代,不好私相授受的,只得将脚步停住,又道:“易安居士,许久不见,不意今宵得会,洵为机缘。下官本是经行至此,偶见***,因而上前探问,既是夜深不便过访,望居士早些安歇,待来日再行登门。”
转身方行,却听身后李清照道了声有僭,又道:“妾身今日方返京师,本待命人投帖求见相公,今日却是得巧,明日妾身将登门造访,望相公拨冗赐见为感。”
高强说来日登门,八分是客套,不想听李清照的口气,竟似是当真有事要来见自己,心中不由又添几分好奇,怎奈对方依足礼数,摆明了不会深夜见面,只得权且应了,自上三楼地后室歇息。
其实也睡不了一会,只是洗个脸,换了身衣服,用了些茶点,便又要出门上朝去,这还是亏得哲宗时为了照顾文彦博老臣上朝,将朝会时间改在五更,倘若还是象以前那样五更朝会,高强现下就已经迟到了。
今日并非五日朝参,赵御紫宸殿与群臣议事,上朝者皆两制官以上者。头一个出班奏议的就是梁士杰,所说便是昨日他与高强所议地收过桥税之事。看来这件财政难题委实令他头痛,压力亦是不小,故而赶不及地要请圣裁。
果不出梁士杰所料,这件差事一经提出,当即遭到御史台的劾奏,理由正是他昨日对高强所说的“关者讥而不征”这道理。在现代读书时,高强时常对儒家大臣的这种习惯深为无奈,古人亦曾说过刻舟求剑的寓言。时事日新月异。圣人就算真是大能。所悟的道理也会过时,况且如今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唐宋转型期,中华从秦汉的古代帝国时代正式走出来,已经掀开了近代化地序幕,如何还能抱着老观念不放?
但习惯了这时代人地思维之后,倒也能理解几分。汉文明最为辉煌地时期,无疑就是秦汉之时。那个时代的光彩照耀到千年以后,使得国人向往不已,因而对于那个时代所留下的政治遗产,在没有明确的反例证明其不成立之前,总会尽量加以保持,毕竟沿用成功的经验,总比摸着石头过河要强。
他在
着性子听梁士杰和御史台的几位谏臣对辩,彼此都是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听不懂。听到后来困劲上来,险些打了个哈欠,总算脑子够警醒。迅快忍住,化作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
这桩过桥税地奏议提出过于仓促,梁士杰事先没有和何执中、郑居中等同党通过气,因而参与辩论的只有他一人,郑居中在旁边干着急插不上嘴。他好歹是跟着高强赚了几年大钱,一听梁士杰提出的奏议,就知道此事和高强脱不得干系,拿眼睛去看高强时,没看到他险险打的哈欠,却看到高强古怪的笑容,还以为他要出来说话,忙赶着给高强铺路:“陛下,本朝理财圣手,莫过高枢相,何不咨询于他?”
高强看了看郑居中,心说你倒灵光,不用对台词就能串场,了不起!当下亦出班道:“陛下,臣适才听诸位台端之奏议,多谓这过桥之税,不合古制,臣今请问诸台端,汉时家累万钱则人目为富户,而今虽中人之家,藏钱五十万者不以为奇,敢问古制何以治之?夫三山浮桥,夺天地之造化,黄河天堑自此变为通途,国家为此行大役,靡费钱粮无数,两河与京畿百姓皆受其大利,此为用之于民者,自当取之于民,何谓讥而不征?”
在理财这个问题上,当朝无人敢与高强对辩,当年张商英为相不久气势正盛,却因钱法和田制这两件事吃了高强的大亏,就此止步于中书侍郎,最终黯然下台,这前车之鉴,臣僚如何不思?因此一看他出来,那几个谏臣竟是不敢再说,这也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赵登基以来国内屡兴大役,对外又频事征讨,若没有高强连年的理财妙手,随便换什么人上台,都是一筹莫展,赵对高强的信重亦是大半来源于此,谁敢与他争竞?
赵适才听梁士杰和几个谏臣对辩,也是听地索然无味,今见高强出来,精神亦为之一振,笑道:“高小爱卿雅善理财,所论必是妙地,愿闻其详。”
高强抖擞精神,将这过桥税的计划解说一遍,大抵是原先这黄河两岸人货往来,都由摆渡,中间冬季枯水时可用浮桥,不过用几个月,随兴随废,每岁靡费船资无算,而今建立永久浮桥之后,百姓皆受其利,不但省却许多资财,过河的效率亦大为提高,其惠民之处无虑亿万,当可计其半而征税,则民不烦而官受其利。
然而过桥税易收,却难以在短期内回收大笔资金,因此高强建议朝廷发行三山浮桥国债,以三山桥税偿还,而为了保证这笔钱能专款专用,不在以后地漫长岁月中被挪用,高强索性奏议由大通钱庄一体承销,三山浮桥的桥税收取和有关国债的还本付息,皆由钱庄为之,不需朝廷添一员差,增一文俸。
赵听了半天,好似与当初高强发行债券以应付招安梁山军费的举措也差不了多少,既然有前例,便可照准,他所关心的只是此事能生钱多少。高强事先也没有派人调查这浮桥的人流和物流量,当下只得按照昨夜梁士杰所说的,报了个四百万贯上去,就只是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赵大大惊喜一下,这可是大宋全国一年官俸的四成啊!
实则高强此时心里盘算的还不止于此,如今燕云战事方起,军费已经吃紧,按照赵这皇帝的轻佻个性,花起钱来手心都是漏的,谁知道他以后几年要搞出多少事来?这理财犹如打仗,一定要留预备队,而如今短期内寻觅不到大宗的财源,就得从国内挖潜上想办法。债券,这个在现代仍然被视为集合群众资金、形成资本的良方,经过梁山军费、三山国债这两件事之后,势将深入人心,将大宋国民手中庞大的资金调动起来,他日若是燕山有事用钱,只须大通钱庄一发债券,那些被历代君臣惦记了无数次的百姓手中藏钱,自可以最快的速度投向需要它的方向上去。这才是金融机制最大的力量所在,亦是儒家治国理念中所绝难及者。
当下朝议已定,委任大通钱庄设立三山浮桥司,专责国债发售与过桥税征收之事,其余官司皆不得过问。赵并大笔一挥,又给这个浮桥司题了一个匾,此乃其个人一大爱好,高强自须凑趣,好在赵的书法好过后世某个糟蹋山水的辫子皇帝太多,此举也不算捏着鼻子拍马屁。
此事议过,有尚书左丞张克公出班奏议,说道登州守臣王安中遣使来报,有北地女真与东夷高丽奉表入朝,因此二国皆为辽之旧属,王安中不敢擅专,已将二国使者皆置于馆舍,一面飞请朝廷指挥。
赵闻报,便问群臣该当如何。这朝堂上几乎没有一个糊涂蛋,一听是辽国的旧属国奉表来朝,眼光齐刷刷都看高强,燕云大略都是你一手主张,不问你问谁?
高强刚刚退回右班,此时责无旁贷,只好又出班来,奏道:“陛下,顷闻辽国与女真相争,其国主亲征,七十万大军败于女真之手,国中震动,士民离心,往往有举州军而降女真者,今二国遣使送款,亦为此征,料想辽国之大势已去,虽化外之民亦得其实也,斯诚本朝幸事,亦陛下之洪福也。”
赵如今方才三十多岁年纪,登基以来四海宴平,用兵于西北、西南乃至燕云皆获其利,未曾遭遇什么挫折,因此最喜事功,听见高强说辽国这个百年大敌大势已去,当时喜不自胜,笑道:“如此说来,卿家以为当受二国之款?”
哪知高强却摇头道:“却又不然,我朝与那辽国百年盟好,新近又收四州之地,皆以盟好为名,今若公然受款,其败盟之意甚明,势必失信于人,非但令北地之人不直国朝,且亦无信义著于新交之国,能望其日后畏威怀德,事我国以礼乎?”
此论一出,人人侧目,心说举兵收复燕云的也是你,说要坚守与辽国盟约的也是你,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赵在龙椅上听了亦是纳闷:“爱卿,这也不成,那也不是,如之奈何?”
高强拱手道:“陛下,以臣之见,不妨令二国之使入京,听其言,观其书表,以得其情实,方好一一定夺。”他话音刚落,一旁有人出班道:“陛下,臣以为,那女真屡破辽师,其势方盛,我朝可受其使者,与议夹攻辽国,分其地而有之,此乃万世之基业也!”
高强脑子嗡的一下,怕什么就来什么,要是打辽国这么简单,本衙内还费这么大劲作什么?这谁啊,这么能找麻烦!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1 10:28:39 本章字数:5026
实高强不必回头,单是听那一把独特的嘶哑嗓音便可大唱高调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近加为两镇节度使的童贯。
“童贯呐童贯,不愧你在历史上力主联金灭辽的海上之盟,果真这脑子里的思维是改不过来的,逢到这个十字路口,你作出的还是这样的判断!”高强无声喟叹,方转过身来,只见童贯满面红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向赵进言:“陛下,女真兵强,其攻辽也犹如神助,辽主七十万兵亲征,却被那女真以二万兵击破之,北地俗语云,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足见其骁勇素来闻名。此乃天方开之,辽必灭,女真必兴,不易之理,国朝当顺天而行,受女真之款,就议夹攻辽事,成功之后可分契丹之地而有之,结万世之盟好,从此边疆太平,君臣丰乐,岂不美哉!”
老实说,如果不是高强在此次回京的路上,看到三山浮桥的那一刻豁然开朗,恐怕连他都要被童贯画的这个大饼给忽悠住。这描绘的是多么美味的一个大饼呐!相敌百余年的强敌灰飞烟灭,代之以新生的友好邻邦,沦落异族二百年的燕云故地也得以收复,太平盛世立马来临,自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从此王子公主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直至白发千古……
啊呸,作你的春秋大梦吧!不管童贯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提出这条策略来。高强此际根本不用想,当即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将这种思路扼杀在萌芽状态:“陛下,万万不可,那契丹虽为敌国,业已浸染中国之风二百年,其民习于礼义,方可与我共守盟约百年。若去契丹而易之以女真。此乃虎狼之民。侵略成性,一旦灭辽与国朝接壤,势必寻衅滋事,败盟南侵,我恐边疆从此多事矣!”
赵正听童贯画饼听的高兴,陡然听见高强这般危言,不由得一凛。这也就是高强如是说。他还能当回事,想要听个究竟,换了不够分量之人,象此种扫他兴致地谏言那是听也懒得听的,直接无视。
“高小卿家,何出此言?”
此刻能够抢在童贯之前阐明平燕之要,正是高强之前那许多年努力经营的结果,如何不善加珍视?“陛下。臣自接掌枢机。赞襄平燕之策,便知平燕之要,在于辽国内乱。而辽之内乱当在于女真,故而连年分遣细作访查女真之情,今已得其情实。女真之民,俗尚勇劲,虽人马不多,而战力绝伦,耐寒,敢战,其军法森严,令酷而下必死,实为劲敌。且其地苦寒,地无所出,居时则民自渔猎,战时则皆出劫掠,此其常性也。今若联金攻辽,辽则必灭,我朝或可兼燕云汉地而有之,然而女真破辽收其兵后,其民不治生产,惟务剽掠,而国朝富庶更胜契丹百倍,女真若不南侵,难道甘愿居于北地受苦不成?是我朝之富,徒以招寇也,与其如此,何如仍留契丹以分女真之势?此所以下臣不与童节帅之议也。”
赵本是耳朵根子软的,高强说的又头头是道,当下也没了主意。其实从表面上看来,童贯的主意相当简单,就是南北夹攻,各打各的,大宋只需要解决军事问题便可,简单明了,从赵的观感来说,也易于接受此种论调。然而高强力主异议,却不由得他不重新考虑,高强此时地分量不同寻常,非但国中大事离不开他,平燕方略亦是他一手主持,倘若就因为是否联金灭辽地问题与他相左,高强也不需要撩挑子不干,只须阳奉阴违磨一下洋工,这件大事就百分之百地无法成就了。
有思及此,赵方才发觉,不知不觉之中,高强的势力竟然已经壮大到了这样的地步,如今他甚至不能象罢免蔡京那样随意罢免高强了!倘若赵是一个强势的君主,手下出现如此强力的臣子自非他之所愿,定要想方设法限制高强的发展,无如赵却是轻佻成性,脑子虽然不笨,不过要撤掉高强换上其他人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要自己想办法去填补高强所留下地那些空缺了,这叫艺术家皇帝怎能忍受?相反,高强既然一直都表示恭顺和忠心,侍奉得他事事如意,他自然乐得安享太平,何必自找麻烦!历史上蔡京第三次复相之后,赵对他倚重非常,言听计从,任凭他独揽大权,亦是出于此种考量。
童贯见赵沉思不语,当即又奏道:“陛下,高枢密经略北地多年,自然知彼国中虚实,臣自认不如。然而如今北事方作,我朝却限于盟约不能进取,历经商榷之后方得了四州之地,尚恐无险可守,须大兵屯驻方可,岂非自缚手脚?那女真纵使骁勇贪暴,亦只得数万甲兵,我朝待取燕云之后,以大兵扼守燕北五关,赖彼天险,料想女真亦难得志也。伏请陛下圣裁!”
赵此时真是听公也有理,听婆也有理,正不知如何抉择,不由焦躁起来,把手向下一按,道:“朝堂之上,不可纷争,朕意将此事下三省共议可否,待议决之后,由高小卿家呈进朕览。至于女真与高丽使者,且先许进京,处之馆舍,待三省议决之后方许觐见。”
皇帝金口一开,这事也就没得说了,高强与童贯双双领旨。嗣后又说了些朝议,那赵昨夜玩的尽兴,今朝自然精神不旺,此时已然有些疲倦了,便都草草了事,退朝而去。
群臣出了阁门,童贯便即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向高强道:“高相公,今日多有得罪,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言,还望相公体谅则个。”
高强看他面上全是一团和气,对于童贯来说真是少见的表情。貌似是很有讨好地诚意,也只好笑说无妨,大家保持和谐的笑容打了几下哈哈,高强便与老爹高俅上车回府去了。
车仗才转上御街,高俅便举手打了高强一下,皱眉道:“强儿,你是怎生惹了童贯,为何他要与你为难?快快说与我听。亦好设法挽回。”
高强一怔。正要回说你也听到了。刚才童贯都说了是为了公事不是为了私事,蓦地醒悟过来,老爹高俅在官场浸淫多年,可谓人老成精,和童贯又是十几年的老交情,大家一同从军中一级一级升上来,童贯纵有多少肚肠。须瞒不过老爹。再转念一想,不禁暗骂自己以己度人,童贯这种人乃是官场老油条,又是从宫里出来的,从来都是把他自己的升官发财放在第一位地,他会有公而忘私这么高地觉悟,为了国家大事不惜和自己在官场中的重要盟友翻脸?真正糊涂!
可是童贯这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高强想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好在身边有个指路明灯地老爹,要紧向他虚心求教。
高俅捻着胡须,听高强将近来所有与童贯有关地事都说了。车驾亦已进了太尉府。父子二人来到书房,屏退闲杂人等之后,高俅摇头道:“平燕之事已然发,此乃童贯平生
以他地为人,断不肯为了区区一个董庞儿与你作对,碍了他地路。方才借此机会向你示威。”
“我碍了他地路?”高强叫起撞天屈来:“孩儿早已与童贯言明。收复燕云之后。自当令他为首功。前日去索薰庞儿时,亦曾许他先入燕京,遂了他封王之愿。似此还嫌不足么?”
高俅听到这里,把双掌一击,道:“是了!童贯今日如此,正因你那然诺而来。”见高强意有不解,高俅循循善诱:“我儿,童贯此等人,从不曾将心付与旁人的,你若将心如此剖白于他,只怕他反来疑你。你若单只是索那薰庞儿有用时,童贯如今与我家同气连枝,也不会放在心上,偏偏你多此一举,要说什么许他先入燕京,他多半要生疑,怕你是有意诓他,要独占入燕之功,毕竟他在河东,又是你请他先往彼处集兵,到如今燕地当面却由你统兵,明见是近水楼台。似此怎不由得童贯生疑?”
高强听到这里,只觉得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心说我只是实话实说,谁来稀罕这什么平燕封王的功劳,结果还说错了?怪不得人家说“瞎说啥实话”呢!“爹爹既这般说,料来不当错了,为今奈何?”
高俅叹了口气,道:“儿啊,你毕竟年少,今日之势,你已被童贯置于炉火之上矣,还不自知么?我劝你索性寻个由头,把兵权悉数让给童贯,回京来坐镇中枢,方可保万全。”
交兵权?别说我对童贯的水平不放心,就我那费了无数心血的常胜军,一是交给童贯我自己不舍得,二来童贯能指挥得动么?高强苦着脸,向高俅道:“爹爹,不是孩儿恋栈兵权,委实这常胜军上下将佐多半出自孩儿门下,倘若临阵易将,只怕军中不服,万一闹起事来,前方固然不利,孩儿在京中只怕亦要被今上疑为挟兵自重,故示要挟,那时节可就糟之糕矣!”
高俅听了亦是点头:“我儿,你想是在军中日久,忘了京城官场中地诡谲,如今说了这会子话,方才懂些门道了。不错,今日你与童贯在今上面前争竞,今上虽然口不言,我意亦已发觉你有尾大不掉之势,此亦童贯敲山震虎之计也,我之所以劝你请退,亦是为安今上之心。既是如此,便退一步,你可奏请今上,说道官军大兵出河朔收复燕云,虽云两路并进,犹需定一统属,只因童贯老于兵事,立功西疆,胜你许多,可请今上命童贯为正任,你作他地副手,如此方保了童贯平燕首功了。那童贯得偿所愿,谁来与你争什么灭辽存辽?”
高强思虑再三,甚觉此举稳妥,一来息了与童贯地纷争,二来这常胜军一路都是他地嫡系,童贯纵使借重正任地职权,亦压他不得,其实形势与如今相比也无甚分别,区区名分而已,让他何妨?“爹爹妙计,孩儿领会得,这便差记室写奏本去。”
高强抬脚就要走,高俅一手拉住:“我儿,哪里去?为父尚有话说。”
高强作诧异状,高俅见了,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儿啊,虽说你有意韬晦,不争这平燕之功,然而我家现今为大宋臣僚第一家,倘若就这么被童贯予取予求,旁人看在眼里,哪里还把我家放在心上?这平燕地功劳不妨让他,却也要显一显我家手段,叫他童贯晓得厉害,不敢再来轻视我家。”
高强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惭愧,看来老爹说地有道理啊,我长在军中,周围都是奉承服从之人,想必是得意忘形,竟忘记了这最高等级地权力较量的规则了,那是每一步都是血淋淋地,寸步也让不得的!
当下虚心向老爹请教,高俅叠两个手指,说一番话出来,高强听得大叹精妙。原来此次童贯出兵河东路,下应朔二州,全军都统制是用地西军名将刘法,这刘法善能用兵,所部精悍,惟有一桩不好,为人刚暴,曾在西疆杀俘二千人。杀俘乃是军中大忌,童贯一手将此事压下,然而高俅执掌三衙军政,禁军地军务都是他这里经手,轻易便捉着这个把柄,只是当时大家同为一党,自然也妥为遮护。
如今既然要敲打敲打童贯,高俅便要将这件事再拎出来作作文章。现今高强和梁士杰掌控了大半文官集团,有的是言官愿意为他们说话,只须找一个监察御史上一道奏本,把这件事捅了上去,再强调一下恢复燕云乃是王道大计,刘法既有杀俘之事,便不可使其统率平燕之兵。换谁呢?西军中能与刘法相抗衡地,惟有刘仲武,然而这刘仲武与高俅却是知交,其子刘琦现在高强军中为大将,其人又自来不附童贯,让他上台,无疑就是对童贯在军中权威的重重一击,而且这一打击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把童贯逼到墙角,迫使他全力反击,又可以警醒童贯,我能换你帐下头号大将,也就能换掉你本人,凡事不都在于一张嘴说么?想要找个因头拉你下水还不简单!
这样炉火纯青的力道,也只有高俅这样老到方能做到,高强毕竟是嫩了。当下高强大赞老爹了得,对于政治的敏感性丝毫不亚于球性,高丝毫不以为忤,反捻须大笑,吹嘘自己就是以球道入政道,方能有此成就。
至于找谁上本,这种事高强举手可办,自不消说。
次日朝会,便有监察御史唐恪奏本,弹劾刘法杀俘一事。赵听了自是不悦,以之征询高俅的意见,当廷免去刘法河东兵马都统制一职,改任刘仲武,并饬令童贯,大兵出塞务必秋毫无犯,以收云中百姓之心,童贯措手不及,只得唯唯。
随后高强奏本,称说北兵一出河北,一出河东,两路进兵,不相统属,倘遇大敌则不利于战,因此建议设立河北河东宣抚使司,举荐童贯为正使,自任副使。赵见二人昨日在朝上还争执不下,转天就你谦我让,不禁龙颜大悦,譬喻为赵国将相之和,当即御笔一挥,设立河北河东都宣抚使司,童贯为宣抚使,高强为宣抚副使,二人共监河朔兵事。
下朝之后,宰执大臣都到中书省,共议对辽策略,此时童贯一反前见,一力主张高强所言有理,应当稳重从事,慎勿轻易坏盟,至于女真与高丽使者,既有圣谕在前,自当引进京中来,听其言语,再定方略。
原本这事就是高强和童贯两个在争,既然他俩突然意见又一致了,旁人也不来多事,于是就这么报将上去,赵亦自欣悦,御笔照准,命登州守臣王安中好生发付两国使者来京。
书奏既出,高强便松了口气,脑子里这根弦一松下来,方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一拍大腿,大叫不好:“前日应承了李易安,不意出了这件事,竟尔忘的一干二净!”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2 10:49:45 本章字数:5484
格说起来,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高强,这两日伙着老和童贯掰手腕,他明知自己还嫩的可以,更不敢有丝毫大意,全副心思都扑在上头,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在太尉府中和老爹密议。那太尉府并非高强自己的别院或者博览会,把门的都是高俅自己门下人,高强进出之际也懒得理会这些人,哪里晓得李清照是去别院寻他,既然寻不着,高强手下的亲信又多半都在外面干事,牙兵节级曹正亦随在高强身边,别院竟无一人晓得李清照的干系,只把易安居士的留书当作寻常信笺,随便派了个门子转到太尉府来便罢了。那太尉府的家人又不常和高强接触的,平日里这般投帖求见高家父子的不知凡几,他们也不知轻重,随便就那么一扔,易安居士的墨宝便也只好泯然众纸矣。
查明了前后备细,高强一个劲地搔头,当日二人深夜相逢,李清照说出有事求见的话来,那么必定是真个有事,也是凑巧,当天高强连家也没回,径自就去上朝,否则若能对家中诸妾交代几句,也不至于生出这事来。
总而言之,不管首尾如何,答应了别人的事却没放在心上,这错总是在己。高强忙即从老爹府里搜罗了几件古玩,叫曹正捧了,骑马往博览会来。
刚到门口,远远望见有车驾将行,曹正日常在博览会内外行走,已是看的熟了,一望便知是谁人地座驾。赶紧向高强道:“衙内速行,前面将行的便是易安居士的车驾!”
高强闻听,见那车驾果然是已经在走着,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了,双腿一夹马腹,那马自是神骏,虽在闹市街头亦如履平地,三蹿两蹦到了切近。那博览会门口把守的兵丁还道有人闹事。打眼一看一匹长大白马。当即不敢妄动,有那机灵的已经跑过去叫住了车夫。
高强到了车前,片腿下马,攀着车辕道:“车中敢是李易安么?本相……这个,下官来迟,还望海涵则个。”说话间,曹正亦到。捧着古玩盒子站在一旁。
车帘掀处,高强总算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李清照,但见她面色红润,穿着出门远行的装束,显得甚是精神,可这脸色就够瞧的了,当真如冷水一般:“高相公贵人事忙,怎么有心来效攀辕之事?妾身如何克当!”
自打结识李清照以来。高强还从未见她这般脸色。亦晓得自己行地差了,但见周遭已经围了许多人在那里指指点点,情知这里不是说话地所在。一个不好被人认做自己唐突了才女,再激起汴京百姓脑海里关于花花太岁地记忆沉渣的话,当真要弄到水洗不得干净。
当下小心翼翼,将曹正手里的盒子接过来捧上,笑道:“非是下官莽撞,前日易安居士托下官寻觅几本古物,现已觅得,将来送与娘子品鉴,不意望见车驾将行,唯恐赶之不及,方才如此。娘子何不权且回转,收了这几本古物,再行登程?”
李清照见他说话时小心翼翼,又见周遭人多,也只得轻喟一声,将车帘放下,吩咐转了回去。高强大受鼓舞,便也捧着盒子亦步亦趋,伴着李清照回转博览会金石斋,到了内室之中,二人对坐,有使女点了茶来,又要焚香,李清照却说不必,遣她下去了。
高强见李清照一不除去出门的衣衫,二不令使女焚香,知她仍要远行,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当即告了罪,将自己这几日脱不开身的情形说了一遍。
说罢,打眼去看李清照的表情,却见既未回嗔作喜,亦未轻嗔薄怒,看上去倒似有些惆怅唏嘘模样。高强心里正犯嘀咕,忽听李清照悠悠叹了口气:“相公,若说无缘时,你偏生又能赶上妾身车驾。若说有缘时,偏生相公国事操劳,须臾不得离京。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当真叫人无奈。”
“什,什么有缘无缘的,李清照何时变得这么直接了?本衙内这里可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好歹你作点铺垫啊!”高强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不敢说话,只把眼睛在李清照面上滚来滚去,想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却听李清照又是一声轻叹,方抬起眼来正视高强:“相公,可知适才妾身远行,是要去往何处?”
我哪知道!高强十二个小心:“近年来大娘子多在各处奔波,行踪不定,请恕高某不知。”到了私室,他也不再自称下官了,径自用姓氏自谓。
“这一处,相公虽然一时猜想不到,却定然是知道地。”李清照又盯了高强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幽幽道:“妾身将去之处,乃是那京东青州,二龙山,宝珠寺。”
高强大出意料之外,谁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蔡颖隐居的所在?随即便想到,前日李清照说有事求见,她那时是刚刚回到京城,今天又匆匆要走,去向乃是二龙山宝珠寺……心里陡然一惊,高强不自禁地将身子欠了欠,向前倾着,道:“可是我家娘子
寺出了甚事?万祈大娘子不吝赐告!”
李清照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又叹了口气:“相公还记得世间有蔡大娘子此人么?实不相瞒,的确是蔡大娘子有事,她闻听相公领兵收复燕地四州,忽然说什么为免相公为难,定要落发出家,去作那沙门比丘。妾身苦劝不得,只得将言语吓住那宝珠寺中方丈,不许与她剃度,一面轻车赶回京城来,相请相公前往一探。无奈相公事忙,妾身欲求一面亦不得,惦记着蔡大娘子那里,今日便匆匆登程。”
蔡颖要出家?还说什么免得我为难?高强这下可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当下沉住了气。缓缓道:“此事首尾如何,还祈大娘子告知备细,高某方好决断。”
李清照见他倒有诚意,便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原来李清照年来四处云游,往通衢大邑去收揽金石古物,每次经过二龙山左近时,哪怕是绕些道路。总要上山去探蔡颖。二女遭际颇有相似之处。性情才学又堪抵,言语间竟甚为投机,彼此引为知己。李清照见蔡颖独居寂寞,便时常前去探她,陪她说些京中时事,也带些书籍物件之类,为她解颐。
日前李清照又上二龙山去。蔡颖见了颇为喜欢,留在山上暂住。说起京中时事,近来最大的消息莫过于高强与辽国谈判,收复了燕云四州之地,全国上下目为恢复故地地第一步,俱都翕然眺望好音,李清照心怀国家,自然也极关切这事。再加上是高强经手。她便第一时间将此事说与了蔡颖知晓。
哪知蔡颖听了之后,只是一阵欢喜,随即就皱眉深思。跟着就说出要度的话来,且请李清照观礼,再将消息传与高强知晓。李清照不意有此,惊的花容失色,流着眼泪苦苦相劝,又问她究竟为何要落发,蔡颖亦为之垂泪,却只是不言,逼得李清照只得出了下策,威吓当家主持不得给蔡颖剃度,又用言语逼住了陪伴蔡颖居住的那些高强地牙兵僧人,叫他们严加看守蔡颖,一面轻车回返汴京来,寻高强理会。
“不料相公一面难见,妾身无计可施,只得再上二龙山去央求蔡家妹子罢了。”
高强默默听罢,一言不发,就算听出李清照地语中甚有怨怼之意,他也只是苦笑。蔡颖为什么要度?很简单,多半还是为了那个什么诰命的事,她得知收复四州的消息之时,料定了高强要加官进爵,自己沗为正室,必也有个一品国夫人地诰命,只是中使宣旨之时,倘若高强身边乏人,岂不是叫人笑话?朝廷脸面上亦不好看。
她当日已有请高强休妻之语,显见去意甚坚,后来只因要顾着蔡家子弟地政治前程,也顾着高家地脸面,方才提出隐居二龙山之语。在蔡颖而言,这只不过是迫于情势而已,倘若容得她自己选择,恐怕她情愿一死,也不愿再恋栈着高强正室这个名衔。如今她虽然隐居在二龙山,亦已造成了高强的困扰,当此局面,除了落发出家,自行空出高门正室的位子之外,她还有什么好的选择?
李清照见高强默不作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然道:“妾身观相公所作词章,信为性情中人,每每低回不已,譬如物是人非事事休之语,非满腹情怀者,谁能为之?不意如今蔡家妹子将欲破门出家,相公却无动于衷,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囿于一时之恩怨!相公未免太令妾身失望矣!”
高强到此,纵想不开口亦已不得,只得叹一声:“易安居士,你有所不知,当日颖儿出门独居,已是勉强,在她原是要我径写休书,逐她出门才是。是我念她秉性刚烈,出门之后不知要作出什么决然的事来,百计设法相劝,方才令她暂留我门中,只是隐居而已。娘子,你亦是宦家女,也当明了颖儿的苦楚,在她固然是无颜见我,我又何尝不是有负于她?如今她要落发出家,我自是不忍,只是莫说我国事缠身,须臾也离不得汴京,纵我能往二龙山一行,见了颖儿之面,我又将如何对她?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这件事本是他心中的恨事,一直不曾得人诉说,好容易有李清照这么个好听众,总算是一吐为快,动情之时,竟尔将后世辛稼轩地名句又给带了出来。以李清照的感性,其自身遭际有与蔡颖相似之处,本已自怜,又正在这局中纠结,自然对这一句感触犹深,口中喃喃念了两遍,当真是低回不已,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相公,你这里欲说还休,蔡家妹子却是未语泪先流……”只说了半句,已是不能自已,掩面哭了出来。
高强心头亦是压了大石一般难受,当日蔡颖虽是执迷,一意向着外家,其初衷却也未尝是要害他,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事情也过去了这么久,他心里纵然有些怨恨,也早就淡了,怎忍见她以这样的青春年华、满腹锦绣,就这样青灯古佛了此残
长长叹了一口气,高强探手项下,解下那个香囊来,递到李清照面前。李清照若有所觉。放下袖子来。看了看那香囊。看看高强,泪眼婆娑,不知如何。
“此物乃是当日颖儿出门之时留赠于我,我意乃是她尘缘所系之物,若我所料不错,该当有一对才是。今我国事在身,不能离京。烦请李大娘子将此物交于我家颖儿,再替我问她一句话,果真放得下否?若果放地下时,她亦知该当如何。否则的话,青丝虽落,尘缘未了,空门中亦未必是清净处。”当日高强在蔡颖走后,妆奁匣底只找到蔡颖和的这一阙钗头凤。自己当年作来送给她的聘词杳无踪迹。多半是蔡颖带着走了。既然她还带着这香囊,自然是尘缘未尽,以此来劝她回头。多少有些用处。
李清照虽不明就里,但见高强的神态,也知只得如此了,便将香囊接过来收好,拭干了泪水,低低福了福。道:“不知相公高义,妾身适才莽撞了,还望相公海涵。”
高强赶忙双手虚扶作势,道:“使不得,原是高某处事不当。”
既然高强走不得,李清照也只得自己上路。当下二人别过,高强送出门来,二人挥手道别,心头俱是一般地沉甸甸地。
却说李清照轻车疾行,路行非只一日,这一日已到了二龙山。此地她一年来个七八趟,原是走惯了的,当下弃车山下,步行登阶,亏了她不曾缠脚,走起山道来倒也轻快,加之心中惦记着蔡颖地情形,不知她是否已经剃度,脚下不由得越发紧了。
一路赶到山上宝珠寺,进门就问蔡颖剃度否?当寺地沙门乃是鲁智深地弟子,也晓得蔡颖来历的,忙说不曾剃度,只是自那日李大娘子去后,终日便在庵中诵经礼佛,甚是虔诚。
李清照听得蔡颖不曾落发,方才一块石头落地,这宝珠寺也不进去了,转身便奔后山的庵堂去。这庵堂原是当日潘金莲在此暂居时,鲁智深差徒弟为她搭的两间茅屋,及至蔡颖来此隐居之时,高强特意拨人相伴,将这两间茅屋翻盖成三间庵堂,多少令蔡颖的山居生活好过一些。
李清照急奔一路,到此处已经是累得娇喘细细,挥汗如雨,好容易到了庵前,乍听见熟悉的诵经声,她这才停下脚步,待气息转匀了些,方道:“蔡家妹子,姐姐回来探你来了!”
庵堂里诵经声骤歇,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一名女子灰布僧袍,束着长发缓步而出,不是蔡颖是谁?此时地蔡颖,与当年汴京那个富贵逼人的宰相家姑娘大不相同,洗尽了面上铅华,捻粗了纤纤细手,一身宽大僧袍,将无数绫罗锦绣尽抛下,俨然就是一个带发修行的比丘尼了。
见到李清照回来,蔡颖面上平静如水,只微微合十道:“李姐姐,你往返奔波,只为虚妄,这又是何苦?当日我都说过,他是不会来的了,我亦不须他来。”
李清照见她如此,又有些着忙,赶紧拉着蔡颖的僧袍,道:“妹妹,姐姐见到他了,不是他不来,委实是身有王命,走不得。我对他说及你要落发之时,他亦险些落泪,说道委实有负于你呢。妹妹,你可莫要错看了高相公,他对你委实尚有情义在。”
蔡颖见说,那一对唇虽是抿的紧紧,却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咬紧了牙关方才吐出几个字:“姐姐,你莫要诳我,他若当真如此,怎会坐视你来回奔波,两手空空而回?”
李清照听了这话,心头倒生出一线希望来,暗想究竟是知妻莫若夫,高相公料得蔡家妹子尘缘未断,果然不假,这不分明还是存了怨怼之心么?既然有怨,便是有爱,佛家说因缘时,不是有说什么爱别离,怨憎会么?
李清照少读佛经,自然也无暇去搞清楚这两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一心只想着劝得蔡颖回头,忙将高强临别时所说地言语转述一遍,遂将那香囊从怀中取出,递到蔡颖面前。
当听得高强说此物当有一对,蔡颖已是难掩哀伤之情,再看到那香囊当面,一双大眼睛里泪珠盈盈,滚了两滚,终究是流了出来:“亏他晓得,亏他晓得!”一面哭,一面从僧袍里取出一个香囊来,和李清照手里地比一比,真个是一模一样,里面所盛的正是当日未嫁之时,高强送给蔡颖的钗头凤。
这一哭不要紧,李清照想起自己这一路担地心事,也陪着哭,两个平日里性情都极为刚烈的才女对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更喜两边无人,二人直欲将平生的眼泪在这一日都流尽了一般。
过了许久,二人方渐次收了悲声,蔡颖将袍袖抹干了泪水,举起手中的香囊来看了看,忽地往李清照手中一塞,道:“此物于我已是无用,烦劳姐姐将去还与官人罢!”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三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3 10:12:52 本章字数:5305
颖这般交托,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照携了那香囊前来,她也就同样请李清照也带了信物回去还给高强。然而李清照与蔡颖家世相似,遭际亦复相类,又是一般儿的胸怀锦绣,才学过人,说白了就是同样的一肚子弯弯绕,她可就不会想的这么简单了。
望着递到面前的香囊,李清照却不忙去接,微微蹙起眉尖道:“妹妹,此事乃是你夫妻间家事,你我虽然交好,终究是一介外人,只恐不便相托。妹妹还是命一家人返京交付相公罢。”蔡颖虽然在此隐居,宝珠寺上下却都是高强的牙兵,更有离京时被高强拨来看顾蔡颖的家人,因此李清照才有此议。
蔡颖凄然一笑,却不收回:“姐姐,我这一番心意,莫非你仍是要置之不理么?”
李清照心上顿时浮起当日蔡颖在汴京时,主动上门来与她结识时的话来。那时虽未明言,但蔡颖言语之中有意无意,总是提及要她也嫁入高家,姐妹同事高强的意思来,若非如此,以李清照的矜持和家世,就算文君寡居,高强对她又是有大恩,她也不会想出通过白沉香来试探高强心意的法子来。
此时见了蔡颖的言行,李清照何等的聪明,虽然事隔数年,仍旧立时想起这段往事来,不由得嗔道:“妹妹,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若愿……若愿如此,亦不须待今日。早两年便可以行于归之礼,况且当日相公以三事难我,曰再,曰年长,曰不得正位。可知相公亦无此意,妹妹又何必强人所难?”说到于归二字时,她也不禁羞红了脸。
蔡颖借着门外的光线,将李清照脸上地表情看的分明。她在此静居两年有余。灵台较前更是清明。如何看不出此乃情怀不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淡然道:“姐姐。官人的为人,我自问再清楚不过,当日虽然碍着两家倾轧,他待我亦未尝失过礼数。其人在宅内事上情义甚厚,他当日所谓三事。我虽不曾亲耳听闻,亲眼得见。亦可想及官人当日之心意。却不是嫌弃姐姐,只是怕委屈姐姐来我门中作妾侍而已。试想以姐姐这般玲珑的人儿。我见犹怜,何况我家官人这等怜香惜玉之人?”
说到这里。李清照更是大羞。直欲要离座而去,哪里有这样保媒的?何况是给她自己地官人保媒!待要发作时,却忽然明白了蔡颖的言下之意,骇然道:“妹妹,你说的何等话来,莫非你以为自己一旦出家。内宅无人,竟要我替你去为高氏正宅?天下焉有是理!”
袍袖一拂。起身就要出去。蔡颖手快一把拉住,刚一开口。眼泪又扑歃掉了下来,边哭边道:“姐姐。我亦知此事委屈你太过,只是我两年前便已无颜再事官人。是官人爱惜我和我家颜面,方才许我别居在此,仍旧担着这个虚名。而今官人为国立功,诸事顺遂。惟有内宅无人,我岂能再厚颜窃据此位?只是环顾内宅之中,无人能继我之后,若是任凭官人再择人时,诚恐别生事端,想来想去,只除是交托姐姐你,妹妹我方才了无牵挂,径可遁入空门之中了。”
她既然这般说了,李清照更加不能答允,这倘若应承了,蔡颖别无牵挂,这出家之事岂不再难挽回?那么她这一场奔波,到头来变做了是给自己作嫁衣裳了,传出去不要被人家说闲话,道是她蛊惑了蔡颖出家为尼,把高府正宅让了与她,堂堂李才女翻作一等鬼蜮肚肠的妇人,那不是冤哉枉也!
到底是才女,李清照瞬时便已想了许多因果出来,当下抵死不从,并蔡颖那一枚香囊也是死活不受,高强托她转交地那一枚也夺回来,不留在蔡颖手中,说是转回汴京去交还给高强,若是他要交与蔡颖时,让他自来便罢:“我堂堂李家女儿,不立嫌疑之地!”
蔡颖与她相交一场,原知她地脾性,日常听她说起高强时,无不在说高强文才武略俱为一时之选,更有经国大才,偏生又这般年轻,言下尽是一片景仰之意。正因如此,当日本是有意请她入内宅来,一来断了高强地外心,二来也好受自己地钳制,结果相交到后来,竟是彼此惺惺相惜,在蔡颖心中,要请李清照与她共事一夫地想法竟日益明朗起来。无奈家中生变,夫妻别居,蔡颖不得自主,这件事也就搁下了。
如今她决意落发为尼,想想高强家中从此无人,那身后留下的高宅正室之位,不知几人觊觎?蔡颖是个极度要强的人,自以女儿之身不能入仕宦,常以为憾,对于内宅的控制欲也就格外地强烈一些,要她不妒忌也可以,前提就是你不能威胁到她的地位,是以她能容小环,能容金芝,却不能容金莲,不能容师师,都是由她这性格而来。一旦让出正室之位,总得让
配得上高强正室地人,她方才甘心,在她心目当中,世性情都与她相似的李清照,方才是她地接班人。
今见李清照只是倔强不从,蔡颖心中也是发急,百计劝说无法,见李清照只是要走,蔡颖把心一横,起身就往外走,口中只道:“姐姐定要不依,我亦无法,今便去求方丈师父为我落发,官人那里如何亦顾不得了!”
李清照情知她有意相逼,奈何这一路奔波,为的就是不忍见蔡颖大好年华,如此下场,她自认此生不幸,至今寡居凄凉,平生为之含恨不已,兼之与蔡颖交好一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这般?情急之下,便行那缓兵之计:“妹妹,你莫要着忙,此事非小,且待我细细思量为是。”
蔡颖如何不知她有意敷衍?当下只是要去落发。李清照万般无奈。只得权且允了。
蔡颖见她肯从,笑了一时,刚说了一句“姐姐好福气,一进门来便有一品诰命”。旋即又想起自己身世凄凉。那笑容刚挂到脸上,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李清照看她地样子,禁不住地心酸,也陪着落了会眼泪,又劝慰了好半天。待用过了晚饭。两个女子便在这茅屋中抵足而眠。
李清照次日起来。便说要告辞回京去,蔡颖也不阻拦,只说道在此相候两月。两月之中若不得李清照和高强地好信,便即要落发出家;若是得了好信时,虽然落发。却可回京去在家中居住,大家亦好团聚。
对于外人来说。俩人之间的这种约定简直就象小孩子斗气一样的可笑,说来说去。这蔡颖不还是只有出家一条路可走?只是李清照心中别有计较,当下亦答允了,便辞别了蔡颖,复往前山来。
这宝珠寺当日乃是鲁智深主持,亦做过山寨,聚过三五百条好汉,因此寺中僧人风格豪放,喝酒吃肉一概不禁。自打鲁智深走后。因蔡颖来此隐居。这寺中僧人又多是自己人,高强索性将这宝珠寺变做了太尉府的家庙,从东京大相国寺请了一名高僧前来主持。你道此人是谁?正是当日鲁智深在大相国寺所管地菜园地前任。与智深是师兄弟,法名叫做智清。
这智清在宝珠寺作一方主持,何等快活,这宝珠寺日常又有许多往来人客,香火甚盛,他发挥起管菜园的手腕来,日进斗金,夜进斗银,大鱼大肉的快活,也不在话下。这日见到李清照又来,深知此女与高家关系非常,智清和尚自然落力奉承。
李清照若不为了蔡颖时,等闲也不与这等人说一句话。而今见智清态度恭敬异常,当下已有了计较,便随智清到了方丈之中,劈面就道:“大师,你可知高家夫人有意落发出家?”
智清正在陪笑,乍听这话,脑袋嗡的一声,前宰相蔡京地孙女,当今枢密高强地正室,他大和尚地衣食父母,要,要在他庙里出家?这,这可是大事啊!
之所以只说是大事,乃是因为此事亦好亦坏,好者,倘若蔡颖在此出家,他这可就算端上了铁饭碗,宝珠寺在高家地地位势必比现在更上层楼,他身为蔡颖地座师,其地位和财喜都将随之水涨船高,滚滚而来。坏者,所谓豪门深似海,高家堪称是大宋当今的第一豪门,他区区一个不久前还在管菜园地和尚,掺和到这豪门的家事之中,万一有个闪失,那可不是少刮点钱的问题,弄不好脑袋都要难保!
智清和尚正在亦喜亦忧,李清照已看出几分来,心中不由暗喜,又道:“我闻大师昔日曾在大相国寺为僧,自当知晓高相公并其门下手段。今不妨对大师明言,高夫人落发之事,高相公并未首肯,其意颇为不喜,只为国事繁忙,不克分身前来而已。倘若大师贸然为高夫人落了发,万一高相公恼将起来……”
响鼓不用重锤,智清在大相国寺为僧,日常也和些市井中人打交道,尤其那常到菜园来揩油地青草蛇李四等人,因为鲁智深这段机缘,对这菜园格外看顾,亦曾与这大和尚饮酒作乐来。这些人自从跟了石秀,出息是没有多少,但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市井中好歹算些奢遮人物,他们本是无事都要吹的,现今有了些少资本,更要吹上半天里去,唬得智清和尚不知深浅,只道这高相公帐下都是吃人魔王,搅海地妖怪一般。
而今听李清照这样说话,智清和尚吓的站脚不住,一跤跌倒在地,半天挣扎不起,口中只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蔡颖要出家,他自然是拦阻不得地,但若是惹恼了高强,他又更加吃罪不起,真要是成了高强的出气筒,大和尚恐怕只有圆寂这一条路可走,还得指望佛祖慈悲,发付他去西方极乐才有好日子过。
李清照见吓的他也够了,好该收手,便换了和颜悦色道:
休慌,高夫人那里被我劝住,一时也不得来求落发,请高相公前来相劝,大师肩上半点干系也无。我今所惧者。乃是高夫人落发之意甚坚,万一她又转了念,定要大师为她落发,那时怎生是好?”
智清和尚地心情恰似作了八部天龙,忽而直上云霄,有天女散花,乐师奏琴,忽而又堕入阿鼻地狱。受那万劫不复之难。当时急急从地上爬起来。央告李清照:“女菩萨。好歹相救小僧!”
李清照忍笑,正色道:“大师枉读佛法,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高夫人一意要落发,已是着了皮相,大师不妨还她一个空即是色。躲起来不见人。那便是了。”
智清大悟,想来高相公和高夫人之间。毕竟高相公要厉害些,这办法一来是遂了高强的意,又避免了与蔡颖地冲突,好歹大家有同寺参修之缘法,料想蔡颖也不能过分逼迫于他。当下谢过了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李清照,又吩咐开斋饭来款待。李清照心中惦记着回京去寻高强说话,哪里肯吃他的斋?何况这间兰若她来往多少次,早知就里。此处的斋饭大概是天下寺院头一号。炒饭用地都是猪油,不吃也罢!
当下告辞离寺,智清率人送下山脚方罢。回到寺中立时招集僧众,说道自己有意出外云游。并监寺也一起出外,去往五台山文殊院听智真大师讲法,寺中庶务由几个首座共商。众僧不解其意,好在大家一向散漫惯了,方丈不在也不甚为意。当下便应了。
这便是智清和尚地避祸之计,按下不表。
单说李清照离了二龙山,一路轻车往汴京赶奔,路上便在心中盘算:“依着蔡颖的心思,只要我答允嫁入高家为正室,奈何此事也不是我一个女儿家点头便可地,还得要高相公来求亲方可,难道要我再去效前次之法,央告白沉香去暗讽相公提亲?羞也羞杀人了!此事只得请高相公往二龙山一行,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除是高相公一力相劝,方可令蔡家妹妹回心转意。”
至于到了那个时候,蔡颖得能重回高家,出于心中感激之情,十有八九会对于李清照和高强的婚事更加上心……李清照此刻地心中,那是一些儿也不敢往这方向去想地,一个女孩儿家,又是自小读圣贤书地大家闺秀,哪里能一意盘算着要嫁甚人?
从汴京往二龙山,沿途上千里地,李清照又不能骑马,一路乘车颠簸,往返一次也有将近两月,好在她近年来在大宋四处搜寻金石古物,也惯了这般奔波,并不以为苦。
这日回到京城,她住所便在博览会金石斋中,当下回去匆匆洗了路上风尘,换了身衣服,也顾不得歇息,径直上三楼后进来。甫到后进,迎面正见到曹正匆匆出来,李清照原是认得地,当即大喜上前问道:“曹节级,你家相公遮莫恰在此间?”曹正是高强的牙兵节级,从来不离左右的,既然见到他,高强也就不远了。
曹正见是李清照,忙答道:“李大娘子当面,我家相公确然在此,只是正款待外国使节观瞻我大宋博览会,恐怕眼下不得抽身与李大娘子厮见。”
李清照闻听,亦惊亦喜。喜者高强仍在汴梁,没有再往前线去,一旦他到了军中,家事便即不顾,再要他往二龙山去见蔡颖可就千难万难了;惊者大宋日常亦有外国使节,作馆伴者不过是大鸿胪和学士等人而已,若用到他这个枢密正使相陪,必定非比寻常,如此说来,高强岂非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
忙即问道:“曹节级,可知是何方使节?”
曹正见问,却面有难色,抓耳挠腮道:“这个……李大娘子,不是小人不据实相告,兹事体大,相公吩咐轻易不得泄漏,还请李大娘子自去问我家相公便是,料想到得晚间送了使节回馆,相公便当有暇。”
李清照见他讳莫如深,情知必定不是等闲使节,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得请曹正记得告知高强,自己有要事须得即刻面见相告,而后便担着一肚子的心事,回自己地金石斋去等候消息了。
曹正本是出来取些物事,偶遇李清照,当下便取了那几件物事,回转三楼后进地一处厅堂之中,将那几件物事呈上给高强,又附耳将李清照之事说了。高强将那几件物事接了过来,听说李清照已经回京,知道必是有关蔡颖之事,点了点头,便向座上使节笑道:“兀室郎君且看,识得此物否?”
注:前文所说的希尹,经考证乃是其汉名,当时女真尚未取燕,应该只有女真名。今后便将希尹改成兀室,致歉。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4 10:14:29 本章字数:5321
中便是此次来宋的女真使节,为首者也是来过中原的的知交好友完颜兀室,女真族的萨满祭祀,女真立国之后并无严格官职,兀室自领一猛安,官职,汉译便唤作郎君,是以高强这般称呼他。
其实这次女真使节以兀室为首,又有随员多人,内中更有新近投靠粘罕、甚得重用的辽东汉人高庆裔,这气派比起上次粘罕和兀室两个浮海前来向高强求买兵甲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可见女真不但期待和宋室建立起足够分量的外交,亦想要从第一次正式接触就奠定新立的女真国在大宋眼中的地位来。
只可惜这番苦心落在高强手里,只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高衙内从来就没想要和女真国拉什么睦邻友好关系,打心眼里就提防的死死的,谁来管你有多少结好的诚意?
这次兀室等人在登州上陆时,还是两个多月前的事,然而到汴京来也只是昨日方到,究其原因,还是高强吩咐下去,叫登州守臣护送女真使节进京的时候要秘密行事,路中悉由车船载运,窗帘一律拉的死紧,不叫使节看见天星日头,辨不清东南西北。这一路上七弯八拐,什么道都走就是不走近道,一个月的路程愣是走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到,就这样高强还嫌来的太快了。
这本是两国相交,使节往来的惯例,大宋使节历次入辽,都得走弯路,为的就是避免使节探明道路和沿途地理。作为日后进兵地张本。事实上,现今流传下来关于辽国最宝贵的史料中,就包括了历任宋使的入辽见闻,如沈括这样的甚至在奏本中还附上地图,名字就叫《熙宁使契丹图抄》。当然,辽使入宋就免了这一套,当后晋时辽国入侵灭晋掳走了晋出帝母子,人家连汴梁都打下来了。还能不认识路?
别说无聊。这措施还真起作用。女真使节中包括了高庆裔这样的读书人,就是为了对大宋这个雄踞南方的大国加以侦察和了解,并且形成文字记载——要知道,这会女真人连文字都还没有呢,总不能让兀室等人一路记牢了大宋风俗和人情,回头唱给阿骨打听吧?象女真这类未开化的民族,日常和外族交流起来。基本上都是用汉语作为公用语言,因此带个学汉学的读书人总没错。
结果被高强这么一捣鬼,一路上兀室等人除了晚间歇宿时下来透透气,连望天地时间都没有,更别提侦察沿途风俗和国情了,护送地官兵口风也忒紧,等闲都不许和使节说话,也套不出什么情报来。兀室一行等于是被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带到了汴京。
对于这样严密地提防措施。兀室自然大为不满,见到前来迎接的高强之后大大抱怨了一番,高强早有准备。自然不慌不忙,只说了一句“辽使见在汴梁,不当使其见女真使节”,便堵住了兀室的嘴。
要堵住来人的嘴,当然不能光用这点言语,高强当晚就请女真使节一行八人来到博览会,饱尝天下美食美酒,再见识见识天下的奇珍异宝,顺便也可看看大宋的富强。这一行中,除了兀室来过汴梁,受过高强这一套招待方法,还算有点心理准备之外,余人都是塞外生长,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是高庆裔读了许多汉书,也只是偶然从书上看到一些南朝繁华的形容,哪里有这样地五感冲击来的强烈?
放眼处但见宝光灿灿,入口尽是珍馐美味,手摸到丝绸上轻滑若无物,扑鼻的是美酒飘香,耳朵里听见的是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一众女真人连北地辽国的简陋场面都没见过,几曾见过这等繁华?当下大快朵颐,乐而忘返,先前那点小小不快,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高强摆下这样的阵仗,当然不会是象历史上北宋君臣所作的那样,单纯夸富以震慑乡下人,要知道女真人自来劫掠成性,看到人家有好东西地话,他们可不会象淳朴地中原农民那样顿生敬畏之心,要说顿生歹念还差不多,其富适足以致寇而已,把人家当乡巴佬可就大错特错了。
此时他命曹正取来的这件物事,就算是渐渐说到戏肉了:“兀室郎君,可识得此物?”
这兀室也不知是因为胸怀大志,还是学过萨满巫法,总之在这样的盛宴之中,也没失去理智,一见高强所取出地这件物事,立时应道:“高相公说笑了,此物出自我国中,焉得不识?此乃北珠也,似此大珠,亦复圆润亮泽,徇为上品,虽我国中亦不多见。那契丹正为求鹰取珠,故而每年对我族多所诛求,我国主激于大义,故而起兵击辽,以小击大……”
他正要滔滔不绝地讲述女真起兵的大义名分,以及屡次以少胜多的神迹战争历程,高强却不容他说话,截道:“兀室郎君既然识得此物,想必也晓得这一粒北珠在族中货卖与我南朝商旅时,
何?”
兀室准备好的大段陈词被打断,心中自然有些不悦,奈何对着高强这个一直给以他们极大帮助,此时又仰仗他和大宋达成和议,也不敢作色,只得应道:“似此一珠,相公所遣来南朝商旅向我族收买时,总要值得二十两雪花纹银。这还是相公有意优价收买,若是依契丹商旅时,有五两银便是上价了。”兀室在女真族中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历次交易少不了他的分,故而识得行市。
其实契丹国中基本不产白银,流通中的银两多半都是历年大宋岁币而来,因此若以白银来衡量的话,其国物价比大宋要低上几倍之多,倒不是契丹商人一味仗势欺人。高强自不来给兀室补上这点金融课程,笑道:“然则此物经由我麾下商旅穿山过海。贩运至此,所值几何?兀室郎君不妨猜上一猜。”
兀室这可抓瞎了,又不想出丑,只得将眼光投向一旁的高庆裔求援,心中却在思忖,高强拿出这颗北珠来,究竟是要说什么?
高庆裔乃是辽东汉人,自幼读诗书。祖上也给辽国作过官。如今女真初立国。处处都缺官吏,这高庆裔甚有才干,是以得粘罕信重,付以国中政令重职。此时他见兀室求援,却又不知这北珠价值几何,眼珠一转,便道:“相公善能营生。自我国中兴贩宝货南来,自然所得不,贵我两国倘若交好,似此等宝货相公要多少便有多少,岂不是好?”
高强一怔,这高庆裔倒会说话,已然抢到了他头里,把他要说地话给说了出来——虽然只得一半。当下仰天一笑。道:“使人所言甚是。数年来多承女真国中结好,许我商旅兴贩宝货,历年多受其惠。某将这北珠出来,亦是为了说及此事。”
兀室一听,自以为得之,当即笑道:“自当如此,若非两年前相公赠了许多兵甲与我,当日与辽国开兵之时便少了多少把握。犹记当日与相公有约,待我女真立国之日,便许十面金牌,俾相公所遣商旅得以通行我国中无阻。如今我两国倘若交好,似此亦不为难。”当时心中颇为得意,自来他女真国与契丹贵人多有结交,都是将些金宝去贿赂,想来高强也是一般儿的贪财。
他哪里晓得高强当真有敌国之富,眼里哪里有他北地这点贸易所得?况且女真人不好生产,没钱没饭吃就出去抢掠,每年能拿出来贸易的土产也实在没有多少。
高强的真正目的,到此时方才现出端倪:“兀室郎君有所不知,此物虽好,奈何历年所出甚少,虽然每件所得不斐,总数亦不过十余万贯,还不及北地名马赚头来得大些。近年来女真连年出兵攻辽,战胜所得自然甚多,想来贵国中女真战士见战阵所得大大多于力耕采撷,故而多乐从征伐,不乐飞鹰采珠,入山淘金等等生涯,故而我在北地之人传回讯息,连年无有宝货采买,正议要不要裁撤常驻之商人哩!”
兀室等人听了,都是有些尴尬。高强所言正说到关节上,这两年女真从打仗中获取了无数财货奴婢,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打下了辽国东京道一半的土地,兵锋直抵大兴安岭,每个女真战士都从战事中大大赚了一笔,现今的女真普通战士都比两年前的女真大人更为富庶。试想,一个突然发了大财地人,谁还会去吃以前地苦,在北地刺骨地寒风中去采生金蜜腊,放鹰击天鹅取珠?当然,富贵不忘本的人也是有的,然而那需要的是深厚的人生智慧和文明积淀作底蕴,可不是女真人这样的暴发户能承担的起地。
话虽这般说,兀室却不能眼看着高强撤走在族中常驻了几年的苏定等一伙商人,那不就意味着与高强之间的联系少了一大块么?想想高强这般说,无非是他从贸易中的收获少了,了不起再给些金宝补偿好了,他正要这般设词,不想高强又笑道:“某虽然不才,这些许钱财却还没放在心上,为今女真初立大国,战士用命之时,土产一时减少也算不得什么,近日已命苏定仍旧驻于贵国之中,且闻女真方于混同江北建城,业已命他在彼处自建房舍,为长久之计。”
兀室闻言大喜,高强这般说法,不啻是已经表明了他对于女真立国的支持态度,以他如今在大宋国政上的影响力,这就等于是此行与大宋结好的目的已经成就了一半呐!方说了几句致谢之词,却听高强又道:“只是似此连年征战,我那些在北地之人无事可作,又见战阵艰险难测,只怕要生思归之心。为安彼心,相烦郎君告我一事,此战何时得息?”
这总算说到正题了!兀室精神一振,顺着高强地话头笑道:“相公所言极是,便是我国亦盼战事得息,奈何辽国不容,听闻其失利之后,便于各路大举调兵集粮,欲再兴师来犯。故而我国主遣我等
来,求与大宋夹攻辽国,以大宋之强。若与我国联之后,一应燕云汉家故地,当复与大宋。我两国划长城而分治,为永世之盟好,岂非美事?到那时,相公便要再多十倍宝货,也是有的,只恐相公目下在北之人不堪支使矣!”
座中一阵大笑。气氛极为和谐。高强亦跟着笑。过了片时。待笑声暂歇。方道:“诚然如此,自是美事,奈何我听闻北地传言,道是女真国亦已遣使与辽国讲和,且求其封册。既云讲和,却又来与我朝议论夹攻之事,这二者显然有一事非真。兀室郎君可有以教我?”
兀室等人一听。面上顿时尴尬,须知女真在战胜辽主亲征之后,一面分遣兵马攻下各处州县。掳掠金帛子女,一面便将那前时来下书地辽使阿息保遣还,要求与辽国议和,条件则是辽国要和女真为兄弟之国。待以友好之礼,且求辽国对新立地女真国赐予封号。要知女真虽然连胜,毕竟累世为辽属国。契丹积威尚在。他们现在还没有把握彻底打倒这个庞然大物,因而一面与辽国讲和以拖延时间,整顿内部。一面又遣使南来与大宋商议夹攻辽国,以期必胜。
但这样地事传到大宋的耳中,就未免显得其诚意不足了,人家又不是你家里人,谁知道你和辽国讲和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况且高强连女真求辽国封册地事都知道了,这样的态度显然不是一心要和辽国打到底地,将这事拿出来质问于他,端地难以对答。
见兀室一时无言以对,高庆裔便即援手:“高相公所听传言,恐怕言过于实,我国战胜之后,确曾遣使往辽国,无非是为了数其罪,并索逃亡罪人在辽者,如阿鹘产、萧干之属,却不曾有甚求封议和之事……”
他是新近之人,没和高强打过交道,还道高强对于北地的情报未必能得情实,只是捕风捉影而已,故而有意砌词狡辩。哪知他话刚说到这里,高强便是一声长笑,截断他话头道:“使人如此说话,欺我南朝无人乎?今日天色已晚,且请郎君一众暂回馆驿安歇,待明日再作计较。”说罢将袍袖一拂,竟尔离席去了。
兀室脸色大变,有意起身去追,却又不敢和高强拉拉扯扯,只得出口呼唤,哪知高强充耳不闻,径自不顾而去,其余大宋人亦纷纷离去,转眼间这席间便只剩下了女真使节一行八人面面相觑。
女真使节在这里相互埋怨,推想来日要如何向高强解说,权且按下不表。且说高强出得门来,长长透了一口气,想想给女真人施加了这许多压力,不晓得会不会过火?虽然从历史书上的记载中,高强自认对于女真人对外交往地手段和心态都甚为了解,然而眼下毕竟是亲身实践,手中握着大宋未来百年地国运,由不得他不谨慎从事,今日这样地言行,给女真人施加地压力,也是他事先和身边众人反复商议之后地结果。
脑子里想着这许多念头,高强连脚下走到了哪里都没意识,当听见有人呼唤他时,竟尔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李易安?夜色阑珊,尚无心睡眠否?”话说出了口,他才想起方才曹正进来的时候,好似确实是对他说过李清照回来,有意即刻求见的话,如今想来,当是为了蔡颖之事了吧?
他满脑子的军国大事,一时转不过轨道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那李清照等了这半天,心里早急得什么一样,乍见高强却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真恨不得上前指着鼻子骂他两句,只是想到他操劳国事,昼夜不休,心下却又软了,只得微微苦笑道:“相公贵人事忙,妾身无计得见,只能在此苦守了,天幸相公尚还经过此间。”
好吧,“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高强也只得苦笑一声,打叠起精神来,随口吟了一句,将李清照延至自己在三楼的办公室中,命人又沏上一杯酽茶来提神,便问李清照此行二龙山地经过。
李清照的脸色恰因高强随口所吟地这句话好了不少,深觉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高相公此等性情中人,自不会把什么国家大事来排斥儿女私情,蔡颖的未来又多了几分希望了吧?于是便将自己与蔡颖相谈地结果约略说了一遍,至于蔡颖有意将高强的内宅托付给她自己这一节,自然略过不提。“相公,妾身观蔡家妹妹之意,当对相公心结未解,其甘愿落发大抵是心灰意冷,自弃之举而已,若果相公能亲身往劝,开示不弃之意,则相公既然不弃之,蔡家妹妹亦当不自弃,庶几夫妻团圆,重修旧好,岂非美事?”说罢,一双星眸盯牢在高强脸上,只等他的回音。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5 10:16:16 本章字数:5345
是旁人来对他说这样的话,高强多半是理也懒得理,断家务事,又所谓闺中之事有甚于画眉者,外人哪里能掰扯的清?旁人硬要来管的话,怎一个八卦了得!
可李清照和旁人却不同,她自身与高强夫妇都称得上是好友,其自身遭际不幸,就越发难以忍受高强夫妇也是一般的结果,这种心情别人或者无法了解,在高强却看的分明。念在她一片诚心,两番往返奔波,高强怎好一口回绝于她?
无奈高强却又无法应允,其一,他和蔡颖之间的纠结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的,例如牵涉到陆谦、宋江、梁山等等机密大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更何况他为了收复燕云的大计,不得不尽快扳倒蔡京,自己掌握大权,这样的心思又如何对外人道?
其二,眼下女真来使已到,听闻北地辽使也将到白沟,不日南来,正是恢复大计进入中盘,北地的局面瞬息万变的时候,他一手掌握着恢复燕云的整体大略,片刻也离开不得,何况是为了这件私事?
将这理由对李清照说了一遍,李清照愣怔了一会,她也是晓得轻重的,不禁叹口气:“相公国事缠身,那是说不得的,好在我临行前用了点计谋,震慑住了宝珠寺的主持,料想蔡家妹妹一时亦不得剃度……”
你用计谋?高强很有些好奇,看李清照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想不出来她用计谋地时候是什么样。衙内地八卦魂刚要烧起来。却见李清照又想起一件事似的,向高强道:“相公分身不得。原是难言,却也不妨写一封手书。待我携去送与蔡家妹妹。以安其心。”
写信……高强苦笑,这大概是他眼下所能摆出地唯一一种表情了,教他在信中写什么?贤妻安心小住,待我此间事了就去接你?别扯淡了。虽然时间可以抹去一切,但是要让破镜重圆。覆水重收,可不是假装没有这回事发生就可以的!倘若彼此心结难解。纵使勉强在一处亦是无味。
看着李清照期待地眼神。高强沉默了片时。端起桌子上地茶来喝了两口。又想了想。方将茶杯放下。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如此古道热肠,高某虽然顽劣。亦不得视若无睹。恰好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中。无人能与相谈,中夜思之,亦每每惘然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索性说与你听。想来李大娘子兰心慧质。当有以教我。李大娘子。你可知我与颖儿一场夫妻,本自恩爱,为何弄到这般下场?”
李清照见他说起这个话题来,心里倒有些喜欢。接回蔡颖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在那里上劲。高强夫妇俩一个是无可无不可,似有无限苦衷。一个又是一往无回,定要出家。弄得她好似皇帝不急太监急,好生无趣。若非她念着高强对她有大恩,蔡颖又与她彼此惺惺相惜,这件事等如是她自己亲历一般。恐怕早就撒手不管了!而今高强总算肯和她谈及此事由来,就说明他至少愿意正面面对这个问题。比之前的态度好上太多了。
“相公若不嫌弃妾身是个外人,妾身倒愿一闻。”事实上高蔡两家在政坛的争斗。虽然不是在台面上你死我活。但私底下的暗流却是落在许多人地眼里,李清照自家是政坛世家,刚卸任不久的执政刘正夫便是她地舅家。如何不听得些风声?但毕竟不得情实。也不好主动去问,索性便任凭高强自己说了。
“当日遭际蔡相之时,高某还是一介白身,无学无勇,得蔡相慧眼,将颖儿下嫁与我,又简拔我入仕,此后仕途一帆风顺,说起来蔡相对我高强亦是不薄。”回想当初刚到此地,便一脚踏入大宋最高级别的政治风波,高强颇有些感慨,他升官如此之快,固然多半是出于他自身地努力和条件,但以蔡京为首地文官集团对他地合作和支持态度,亦居功甚伟,否则他断无可能一路走来这般顺畅,总得多费些周折。
李清照也曾听蔡颖说起她夫妇俩地前后因果,每常为之叹息流泪,今日得能听见高强说及此事,又是一种感受,当下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高强解说。“……如此这般,我自以蔡相年高,不欲他再度入相,因此便不肯相助,我夫妻之嫌隙由此而生,而后我步步高升,蔡相却沉沦不起,再难入政府,我夫妻间地嫌隙便亦日渐增大,直至那日大相国寺我遇刺遭险,竟是出自家岳地手笔,颖儿自觉愧对于我,这才自请出居二龙山。”
想及当日蔡颖的泪水和憾恨,高强纵使心中无愧,那毕竟是同床共枕地亲近之人,又岂能无动于衷?无情未必真豪杰啊……“李大娘子,此中因果,我不避家丑外扬,已尽说与你知。似此,你道我夫妻尚有再聚之日否?”
他地唏嘘感慨,李清照全然看在眼里,一代才女自是心思细腻之极,又兼自身
有相通之处,对此直是感同身受,眼眶也不禁红了:不相瞒,蔡家妹妹亦曾将个中因果说与妾身,今日相公谈及此事,虽不曾流泪,然一股怅惘之意,与蔡家妹妹并无二致。妾身正因这一节,才以为相公与蔡妹妹当有再聚之日,以相公之雅量,蔡妹妹之锦心绣口,岂无计自脱此境?”
雅量?高强又是苦笑:“李大娘子,你既知个中因果,亦当知晓颖儿对我的心结何在,只怕直到今日,她心中仍旧是以为我对不起她蔡家,这一节若不能开释,她又岂能回头?难道要我去向她低头,认作自己背恩负义,与赵挺之、张康国等一丘之貉?断断不成!”赵挺之,张康国。都是因缘蔡京而得以擢升地。一旦得势之后却又反过来排挤蔡京不遗余力,只不过他们最终都被蔡京收拾掉了而已。蔡颖之所以分外不能忍受高强如此对待蔡京,与这些人地作为也大有关联。
见话题触及了症结所在,李清照也正色道:“我观相公平生词章行事,少年时无赖之行且不去说,自成人后却皆是堂堂正正,岂难道独独对此事不能正心?愿闻其详!”
这个事。叫我怎么说么……高强看看李清照。这个半生波折、遭际不幸地一代才女,却能始终保持着内心地正直和纯净。一双凝视着自己地眸子清澈如水。照得见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心中忽然有些感动。一股想要倾诉。想要释放的冲动在心底油然而生。
来到这个千年之前地时代。他地内心一直都有一块角落是对外封闭地。无人能够踏进,也无人能够分享,甚至是本该最了解他地枕边人,亦是由于无法理解他心里的这个秘密,最终与他走上了歧路,在高强地心中,怎能不对此郁积憾恨?然而。这一种心绪却又委实不足为外人道。谁能了解。谁能相信?
“李大娘子,我当日为平梁山寇,在大名府练军之时,填了一阙满江红,不知娘子可曾听闻?”
李清照见他忽然换了话题。虽然有些不解。却能看出高强此际的状况迥异平常,那是一种极少在男人身上出现的。包含着最大诚意地倾诉状态,李清照身为一个已嫁地妇人,又是绝顶的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来这状态地难得?不经意间。心底竟有些动荡不宁,那心绪真好似一池春水,被春风吹起了丝丝涟漪来。当下并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一双亮晶晶地眸子只牢牢盯在高强地脸上。
当日汴京初会李清照,给高强留下地唯一印象就是这一双与众不同地双眸,即便在千百人中,这一对眼眸亦是难掩其光芒,那一种澄清和宁静,偏又充满了对生命地热爱,叫高强只是这般与她对望,便会生出无言地感动来。“这一阙满江红,道尽我生平之志,什么仕途得意,什么青云直上,什么富可敌国,什么权倾朝野,我全然都没有放在心上!但为了收复燕云,恢复我汉家故地,保我大宋百年平安,保我爹爹,我的妻儿,我地亲朋平安喜乐,我高强的面前不容有任何阻拦!这一件事,我绝对没有作错!”
说着,高强的情绪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这一番话藏在他心中,从来不曾对人说起,旁人不足与闻,而他府中的妾侍如师师、右京等,又全不管他在外面作些什么,小环和金芝原本与蔡颖结好地,更是连问都不敢问,精神上和他完全无法对等。高衙内如今虽然位高权重,天下瞩目,然而身边真正能说说体己话,尤其是这样关系到内心情感的体己话地人,能让他这样放松地对话地人,竟是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咀嚼着满江红中地词句,李清照凝视着高强地双眼,想想他写出的那些章句,想想他做过的那些事功,再想想他平生做事时能为他人着想的种种细微处,象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这样的家世和圣眷,功名利禄虽然是旁人热中之物,对他却是唾手可得,若说他不是胸怀大志,视功名如粪土之人,焉得到此境地?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这样襟怀坦白地对我,我又怎能负了他!几乎不用思索,李清照便轻轻点了点头道:“相公,妾身信你不疑。”
“你信我?你真的信我!”刚才地激动只是一时,高强业已憋了满肚子话要说,什么蔡京地执政风格难得众心,什么新旧两党的党争只会造成无益的内耗,什么蔡家子弟地挚肘会使他难以尽情施展,大宋的政坛需要迈向超越党争的新时代,以全新的思维来迎接如今的大变局……但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确切的说是完全不需要说,李清照只是这样的轻轻一句,高强这满肚子的话竟显得全然多余了!
你不必解释了,我信你。
简单吗?很简单,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可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
要付出这样地代价。需要经历怎样地历练。需要两样地付出和相得。才能得到?
高强握了握拳头,在半空中抖了抖,用力捏紧随即又放开。望着李清照地眼光已是充满了感激,想要伸出手去握一握她地手。却又觉得不大妥当。这是什么时代?忙又收了回来。起身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地向李清照行了一礼。
他这番情状。李清照自然都看在眼里。见他手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脸颊不自禁已经红了半边,心头砰砰跳地厉害。忽见高强郑重其事地行礼。她慌即还礼。口中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大才女地才思这时都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高强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只顾行了礼。方又坐好,看着李清照也有些慌乱地模样。心里只觉得热乎乎地。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将视线转到一旁。隔了片晌。心里却想起蔡颖来。不禁悠然轻叹了一声。才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当日颖儿出府之时。我亦知她心中悲苦。无奈无以自明。又如何解说自身?只想着待恢复燕云大功告成之时。我便自请致仕。而后将这一番心绪说与她听。她见我丝毫不恋栈权位。只怕方能信我。纵使她仍旧不信时。我亦心中得安!但……”
说到这里。他不禁憾恨地将后槽牙都紧紧咬住。一个是同床却异梦。一个是倾盖而如故。同样都是家庭因为政争而横遭打击地大家闺秀,为何偏生待我这般不同!“倘若当日。颖儿能如你这般说一句信我。我夫妻之间又如何会弄到这般田地!”
高强说这句话地时候。声音并不是很大。他并不习惯用声音地大小来表示自己地情绪。然而那话语中地无尽憾恨。李清照又如何不知?当日赵挺之将她自己地父亲打入元佑党籍时。她心中一样地悲苦愤懑,夫君却只能保持沉默。不能给她一点支持。那种孤立无援地滋味,与眼前地高强何等相似!
那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对她说。我信你。我支持你,该会带给她多么大地欣慰和勇气?
也不知哪里来地勇气,李清照竟站了起来,将一只手伸了出去。按在高强地脸上。并没有其他地动作,只是这么轻轻地按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一只手大小地皮肤接触,好似就架起了两颗心之间地一座小小桥梁。
说,说点什么好……高强地心也砰砰跳。用不着想这个时代地什么名教礼节。哪怕从现代来讲,自己眼下地行为也是很要命地。他可还没离婚呢!这样子算不算蓝杏出墙:_棒啊,一个男人在外面为了自己地事业而奋斗。面对着世间地风霜雨雪,明枪暗剑。谁不希望自己地身后能有这样一只温暖地小手?这样地温暖。为什么他高强直到现在才能够拥有?这是谁地错?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毁掉了这来之不易地温暖;他甚至不敢仔细地去想想,这样的感觉是否就叫做幸福。如果这真地就是,却又最终无法拥有地话,那又该是怎样地悲苦?
李清照也同样不敢说话。她地心也一样跳的厉害,帖在高强脸上地手微不可觉地颤抖着,要不要收回来?收回来地话,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伤心?他已经是这样地伤心和失望了啊!可是不收回来地话,这样子又算什么呢?
凝固地两个人,凝固地时间,凝固地视线,凝固地唇舌……
好吧,总得有人出来打断,这个蠢人还是我来作比较合适。把自己和李清照稍微稍微比较了一下,高强立刻有了这样地自觉。当然他并没有作多么愚蠢地行为,而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脑袋,李清照地手就好象触到了火炭一般蹭地收了回去,其速度堪比刚刚从神臂弓上射出地飞矢。
彼此都非常人,当然不会象脑残韩剧那样耍什么小儿女态。只是片刻功夫,两个人便又相对坐在桌旁,衣冠整洁相敬如宾——这个词不好乱用地,还是以礼相待来地好些——刚刚地一幕就象是发生在平行空间地未来幻想,消失无踪迹。至于事实是否如此,那就得问问两人地内心了。
好容易拾回了原先的话头,高强只是这般向李清照道:“我之心事,皆已坦然相告,终无愧于颖儿。若是李大娘子要甚言语交代地话,便去告知颖儿,几时她能如你这般信我,我便几时去接她回府。”说罢,也不管这样拿李清照和自己的发妻相比较到底妥不妥当,高强就这么板着脸向李清照道了别,四平八稳地出门去了——只是出门前地几步四平八稳而已,当博览会门外地兵士向高强行礼时,看见地却是一个提着袍子一路小跑地高枢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6 11:22:56 本章字数:5218
晚的事情,怎么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三流言情的感觉,我和颖儿的事如此上心,敢情是因为她自己心中对本衙内也有些情愫不成?看那模样,多半连她自己都没能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吧,种种举动纯出自天然,方才令人格外的觉得感动……
不过呢,接下来怎么办?看情形,不娶进来是不大成了,可是家中正妻只得一位,就连已经送到府上的诰命,也是写了蔡颖的名字,李清照若要进门来,惟有作妾,还是排在日本人右京、奴婢出身的小环、优伶出身的师师、民女出身的金芝等人之后,算起来得叫高家六娘了也!堂堂一代才女,又是京中士子人望所系,本衙内要是悍然出此手段,多半又会闹得物议沸腾,平时自然不惧分毫,不过眼下燕云大事丝毫也马虎不得,若是因此而横生事端,那可得不偿失。
这还罢了,总有法子应付,但是让李清照作小妾六娘,莫说是旁人看了不忿,就连我都觉得说不过去,太委屈人家了吧……
“衙内,高丽来使舍于太常,女真来使则顿于博览会,女真来使今日诉于有司,称我朝厚薄不一,委屈了他们,衙内看……”
“咦,你也觉得她太委屈了?不对,你怎知我心里在想什么?”高强顺口回了一句,方才觉得不对,看许贯忠也是一脸的错愕,赶紧努力回想一下适才飘进耳朵里的话,方道:“委屈便是委屈了。又待怎地?高丽前乃我汉家属国,唐季之后辽东道绝,才向契丹称臣,如今又再奉表称贡,我朝以旧礼待之,料也无妨;而女真古来不曾立国,礼制未定,权且馆于此间。亦是理所应当。”
高强于片刻之间就转换轨道。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并不是他脑筋好使,此事原本就是朝堂上大臣商议好的,一众宰执和文学侍从大臣们对于国家大战略或许是晕头转向,但说到这些礼节故事的时候就轮到高强晕头转向,什么《礼记》《尚书》纷纷出炉,历朝沿革如数家珍,高强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怎么近两千年前的《周礼》都会对眼下的事情作出规范来呢?晕到最后,总算是赵金口拍板,暂时定了这么个款待的调子。
许贯忠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今日再提起也只是向高强例行禀告一下女真人的抱怨而已。不想却从高强口中听到了意料之外地答案,尽管衙内转轨道转地很麻利,可许贯忠随他左右已将近十年,堪称心腹之臣,哪里看不出衙内是心有旁骛?这博览会又是他地地盘。大事小情随时都有人报告。登时就想到了症结所在,当下笑吟吟地望着高强:“衙内神思不属,敢是昨夜不得安枕。佳人有约?”
就知道瞒不过你……高强也不在意,就把昨日和李清照小有突破的事约略说了一遍,挠着脑袋道:“这件事颇有为难处,我一时也委决不下,偏生又是国事缠身,你是我身边智囊,可有以教我?”
许贯忠摇手道:“衙内,方今国事为先,儿女之事且放一旁为是,况且那李大娘子知书达理,又能知衙内心意,怎会令衙内为难?不瞒衙内,今日一早,李大娘子业已轻车出汴京东门,外出云游去了。”
又走了?高强略一思忖便知道,李清照昨日回京今日便走,如此不辞劳苦,当然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在这要紧的时候分心,后方安靖了,前方才能专心对敌。
“真是生受了她,一个孤身的女子,又逢着下半生幸福的要紧关口,竟能这样为我着想,硬生生压下自己心中的万缕牵挂,这一番情义深重,我高强怎么能不尽心报答?待大事了当,定要给她一个美满的归宿。”心里暖洋洋地,高强就觉得浑身都像是被人施了强力辅助魔法一样,好似有使不完地气力。
所谓当局者迷,高强可没料到李清照这么匆匆离去,其实只有一小半是虑及他目下身有大事之故,一大半还是因为劝和劝出了岔子,把自己都陷了进去,不知如何面对高强和蔡颖二人,因此才一走了之。
无知者无畏,总之高强眼下就是充满了斗志,把手一挥道:“甚好,那女真使节昨日受了我一番言语,终不成只是将这些细枝末节来与我申辩,关于他遣使与辽国议和之事,可有甚话语?再者,那辽国使节可曾入境?”
许贯忠闻言笑道:“女真虽然连胜契丹,毕竟国小力弱,方仰赖国朝出兵燕云以挠契丹之后,怎敢锱铢必较?只是此事甚是难言,女真与辽议和之事,既然已经被我得知情实,若要再与我朝商议夹攻,可不是将些言语搪塞便可,须得有绝大诚意方得,料想此时女真人把些枝节小事来作说辞,亦是有意延宕时日,便
应对之策罢。”
“至于辽使的行程,依照昨日刚刚得到的传书,是刚刚过了燕京,想来今日就当入州了,今番辽国奉使的仍旧是前次议割四州的宰相张琳,新任御营副都统耶律余睹为副。”
都是老熟人呐……高强不由一笑,这一下可热闹了,辽,女真,高丽,和北方乱局能搭上关系的国家使节齐聚宋京,北地战事一时呈现停顿,这里的一场外交战却是山雨欲来,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俩人正在议论,忽然有人来报,说道马扩求见,高强便下一个请字,这马扩乃是与女真使节一同南来,眼下住在博览会外客店之中。只因他当日自称是高强所遣的商人,并无南朝官职,如今为了避免女真人起疑,便也不好频繁来见高强,今日忽然登门,不用细想也晓得。必定是那些女真人来求他从中斡旋。
待得马扩进来,说了来意,果然不出高强所料,兀室等人以为高强不大相信他们地诚意,故而一早央告马扩前来说项,凭他是高强地亲信,又不受任何一国官职,身份可算超然。说起话来当有些分量。
“马兄。你在女真国中年余之久。多次及时送出要紧军情,可算是不辱使命,如今好容易回归大宋,又是途经登州,却连家中都不曾回省一次,如此公而忘私,当真叫人好生敬重。”高强且不管女真人如何说法。先向马扩施了一礼。
马扩见高强这般谦光,心下亦是感动,忙不迭地还礼,很是谦逊了一番。二次坐定,高强方道:“如今女真遣使纳款,商议夹攻之事,我却要听听你的说法,环顾我大宋国中。若说知女真之事。只怕无人能出你之右。”当日遣马扩北上女真国中,就是为了培养他了解女真人的虚实,以便今日之用。这一颗种子现今也该到发芽地时候了。
马扩以武举贡士、官宦之子的身份,肯舍了前程去往北地蛮夷国中,为的也正是有以报效国家,今见高强问起自己对女真的看法,情知是一场考试,倘若这一关过了,必得重用,才不算枉费了这一年多来行走北地,甚或战场浴血厮杀的艰辛。
当下整理了一番思路,将自己对女真地看法简略说了一遍:“女真之族,人数虽少,其俗勇劲,闲居则渔猎,穷困则劫掠,以故人习于战,若闻出征时人人踊跃,战时则不顾生死,并力向前,其战力甚强。方今阿骨打为其魁首,以完颜部亲族子弟为大将,举旗以抗辽兵,辽兵自昔与我朝盟好以来,久不习干戈,道宗朝以来国中内斗不休,政事不整,兵甲不练,故此无力与抗女真。我观如今形势,辽国若无外援,则必被女真所灭。”
“女真既灭契丹,便雄长北地,与我朝接壤,以你之见,我当如何应对?”
马扩见问,遂道:“女真之人,不学礼义,不似辽国习于中原王化,颇染南朝风流,倘若我朝与女真毗邻,势必须先以兵力折之,方可议盟好。而若欲靖边,燕云之险至关紧要,故此小人以为,若趁女真攻辽之际,出兵攻取燕云,亦是上策,只是今方受了辽国四州之地,重结盟好,若是贸然出兵,恐怕师出无名,人心不服,却是为难处。”
高强听他言下之意,不由一哂:“马兄,你敢是说我贪图四州之小利,不趁时收取燕云?”马扩会有这样地想法,他也不意外,以当时地情势而言,但凡了解女真实力的人,都能判断出孰强孰弱,再加上辽国又是大宋的敌国,占据燕云汉地垂二百年,所谓趁他病,要他命,趁机攻辽正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了。
可惜的是,这种看上去顺理成章的选择却偏偏被历史证明了是错误的,而且是不止一次,当南宋面临要选择新兴地蒙古还是将亡的金国时,他们的选择仍旧是遵循了这一逻辑,不禁叫人感叹,这人啊,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马扩见高强意似不屑,晓得自己大概说话不中他意了,唤作寻常的马屁文人,这时候好该赶紧低头认错,然后向高强虚心请教,以求挽回自己的前程。可马扩将门之后,又是胸怀大志之人,他若肯用这样的手段,也不会当日武举落榜了,是以虽见高强语气不善,却仍旧梗着脖子道:“不错,小人身在北地,不知燕云情事,此番回宋才听闻相公收取四州之事,窃以为失计。若我在相公左右,自当力谏相公大举集兵,一举攻克燕云,以辽国目下之孱弱,纵使不与女真夹击,取燕地亦不为难。到时得燕云故地而守,与女真划长城而治,自有泰山之固,何必如今日一般,被一纸盟约所限,进退两难?”
高强听了这番话,心情却反转好,马扩肯直接把心里的想法
,最起码说明了两人之间的沟通不成问题,大可不必不一,阳奉阴违。当下笑了笑,道:“马兄,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来问你,一旦灭辽之后,若欲守长城而拒女真,首重者是燕民还是汉兵?若我轻易背盟北侵。那燕云之民久为辽属,还肯为我尽心守边否?”
这个问题也就是历史上北宋对燕云形势判断最大地失误,背盟北伐导致了燕地地动荡不服,几年都不能安定下来,再加上女真先入燕云,又大肆掳掠人口牲畜,极大伤害了燕京的实力,使得常胜军一败之后。燕京战局立时烂。竟无一城能为宋守。女真铁骑长驱南下,打了大宋一个措手不及,靖康之耻由此而来。
马扩面对这个问题,亦是瞠目以对,若是按照他的思路进行下去,最终必定会导致这样地结果。就算凭借中原的支援能守住燕京,由于辽国并未对燕京五关的守备下多少功夫。反而极力加强塞内外的交通,客观上就方便了北地异族对燕地的进攻,燕京地这些关口短时间内并不足以提供足够地防御,未来十余年中燕云各地势必战火连绵。想起女真兵力之强,一旦战胜后杀戮之惨,马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忙向高强恭敬道:“相公深谋远虑。某不能及也。敢问相公何计以应之?”
高强见他知错能改,亦是欣然道:“过誉且不敢当,只是我深思此事。若要一举而保北边安靖,灭辽却不如存辽,只须辽国一息尚存,女真便不敢南侵,两方皆弱,彼此为死敌,则我朝便可有泰山之固,此乃前汉时分匈奴而治之故智。”
马扩乍闻此说,深觉有理,只是稍一细想,却觉结果虽然是好,中间地道路却曲折难明,别的不说,首先这燕云汉地是必须要收取的,失了这片地势,中国根本就无法干涉塞外事务,谈什么左右逢源?可是若要收复燕云,就必须向辽进兵攻伐,这却又与如今两国的盟好相悖;若是要固守盟好,势必要绝女真之交,又何必延引女真使节入京,又早早派了自己前往熟悉女真情势?
一想到自身,马扩却忽然明白过来,高强早在两年前就派了他北上,更早前又派了花荣等率军跨海入辽,其谋盖不止于今日,以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最多是看到女真一隅之地,又怎能窥见他的全盘布置?一想通此节,马扩倒觉着自己身上轻松了许多,忙向高强笑道:“此中虽然多艰,然以相公之远虑,必已善加筹谋,小将却是浅薄了。但不知相公将如何应付眼下这女真来使?”
见马扩反应如此之快,高强大是欢喜,心想到底是历史上曾经留下名姓的人物,毕竟有两把刷子,不枉本衙内栽培你!“燕云要收,辽国不可亡,是以女真所议夹攻之事,我自然不能答允了。然而若是一口回绝,却恐女真转去与契丹议和,若是契丹能忍一时之辱,封册女真立国,则燕云又无机可乘矣。是以我熟计此事,最好不过是女真大举去攻打辽国,图灭契丹而独大,契丹力不能支,则向我求援,那时我以割让燕云为条件,出兵助辽立国,为女真和契丹解和,方才称我心意。马兄熟知女真情事,可否教我如何应付女真使节,方能得此情势?”
古时信息和交通闭塞,纵有大能力之人,亦限于自身见识所限,不能认识到天下大势,因此常常不能作出战略层面地规划,便多半归于天命,这马扩虽有才能,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辈,因此事先不能领会到高强的战略。但现今有了这样的战略方向,他的才能便得以发挥,顷刻之间便得了一计:“相公勿忧,那女真自为契丹属国,却举兵反抗,契丹若不能将之平灭,则诸部离心,国事瓦解不能收拾矣。是以契丹与女真之间,必无议和之理,纵或讲和,亦是权宜之计。如今相公业已取四州,陈大兵于燕云境上,只待出兵之情由,我兵利于速战,可令女真知悉那常胜军原系我大宋兵将,虽然碍于盟好,不许夹攻,却可令常胜军与女真并力西上攻辽,辽兵力不能支,相公若遣使开示援手之意,以天祚之暗弱,势必欣然接纳,燕京唾手可得。一旦得了燕京,内有国朝大兵,塞外有常胜军为奥援,进退尽在我手矣!”
高强听罢大笑:“马兄之言,甚合我意!待来日我将你引进御前,陈说方略如何?”
马扩闻言惊喜交加,身为宋臣得见天颜,这是何等的幸事?青云之路恐怕就从此开启了!由不得倒身下拜,谢过高强的提拔之恩,知遇之惠。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17 11:04:08 本章字数:5131
兀室央了马扩去后,在屋中只是坐卧不宁,也不晓得份,在高强面前是否说的上话。须知这约宋夹攻的策略乃是他和粘罕一派在阿骨打面前力主的,倘若此事不成,他这国相撒改一系人马势必要被近来实力大张的阿骨打的子弟一系盖过,往后这女真国中的权力谁属,可就难说了。
原来女真完颜部中自来有两系人马,一派是阿骨打所在的本族,一派则是国相一系,出自阿骨打之伯父劾者,只因劾者为长却不得立,因此别出一支,渐次向南发展,以至于曷懒甸一带,与高丽接壤,现今一面与高丽争夺保州,一面虎视辽东地盘的,就是他这一系的人马。
这两派虽然别居,彼此仍为一族,向来也是紧密合作的,不过随着女真立国,其权力和地盘都迅速增长,然而历战的战场都邻接阿骨打本族所在,所谓近水楼台,阿骨打这一系所获得的地盘人口就大大多过粘罕一系,譬如阿骨打诸子绳果、斡离不、斡里朵、兀术等人,都在近来的对女真战事中大有斩获,俱领了新建猛安,绳果甚至领合扎猛安,亦即万户之衔,倘使依照女真旧俗,象这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哪里有如今的权势?此消彼长,两系就渐渐有失衡之嫌,象兀术之类的少壮派就很有些要打压国相系人马的意思。虽说有阿骨打镇着,少壮派们一时也闹不起什么风浪来,但粘罕和兀室等私下计议时。俱都以为当趁时发展自己的实力,免得以后要受欺凌。
然而这发展实力说说容易,作起来却难,撒改一系人马主力是在来流河水以南,辽界壕以东地地带,鸭绿江上游长白山一带,向南是高丽,向西是大海。唯一的发展方向是向东侵攻辽国东京道。但常胜军在这一带实力雄强。新近将有意投奔撒改的系辽女真胡十门一族杀了个干净,女真国中震动不小,轻易不敢开战。如此一来,等于是被困在了这片地带,急需寻求新的突破,是以粘罕才向阿骨打力主连宋攻辽。
高庆裔乃是粘罕心腹,自然知晓他们的图谋。见兀室心神不属,便笑道:“郎君莫慌,我见大宋新近收了燕地四州,料想亦有意攻辽,若得能与我夹攻,正中其下怀,万无不允之理。只今却是有意相试,欲见我国诚意耳。”
兀室叹道:“我亦何尝不知?奈何这高相公甚有神通。当日他身边有一道士。所论皆是我从来未闻,我国与契丹遣使来往之事甚密,他却连国书中的词句都能知晓。委实不是寻常人,我若要见诚意,不知当如何是好?”前次来求兵甲之时,高强特意安排公孙胜在他面前耍了不少花招,着实把这位女真萨满镇了一下,到今天都念念不忘。
兀室说话,寻常女真人自是奉若神明,高庆裔这个读书人却能免疫,料想高强自有其情报来源。当下又待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对答,好似是马扩的声调,兀室等他已经等得心焦,当下连命人请进来的闲暇都无,直接抢出去迎接。
哪知打眼一望,兀室却打了个愣神,却见马扩还是马扩,装束却大非寻常,居然脱去武生装扮,换上了大宋官服,并且还是绯色!高庆裔紧随在后,也一眼发觉,二人对了对眼神,彼此都觉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与辽国议和之事,多半是此人地告密罢!
知道归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好发作地,马扩当日来时就说是高强地手下,又是文武双全的一等人才,谁能信他只是个普通商人?现今见他穿了官服,兀室倒以为他原本就是大宋的官员,立时摆出一副笑脸迎上:“这位不知如何称呼,马太尉还是马相公?”
马扩当然不会一步登天,今日他经高强引荐,向赵陈说女真情势,甚得赵器重,当即封作八品承信郎,枢密院承旨,命他专责办理女真之事,为了加重其身份,特旨借穿绯色官服,否则的话他也只好穿绿衣罢了。
一见兀室这般说话,马扩便知他误会了,忙上前携了兀室之手,一面并肩向屋中走,一面解说自己当日北上之时,确是白身,亦不曾有什么朝命,只是方得了朝命,要代表大宋与女真会商,故而封了官职。
他纵使推心置腹,兀室却哪里肯信?不过信与不信,其实差别也不是太大,相比起那些连女真话都听不懂的大宋官员,他倒还情愿和马扩打交道。当下将此事一笑置之,便问前日马扩受托向高强解说之事。
马扩今来,早已与高强商议妥当,胸有成竹,便笑道:“相公自来与女真国中交好,常念及当日他在辽中遇贼,多承国主和粘罕郎君等为他破
,此后连年将南朝兵甲贩售于贵国,后来贵国起兵击高相公亦是出力不少,如何不喜?若依相公本心,自是对贵国信之不疑,奈何兹事体大,我朝与契丹乃是百年盟好,轻易不可败盟,与贵国又素来无交,不知底细,如何便信?朝中大臣多有持异议者,高相公虽是贵重,却也不能过拂众意。”
兀室饶有心计,自然不会被马扩这番言语唬住,情知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关键还在于他能拿出怎样的筹码来,便道:“生受了高相公与马大夫,委实不过意,今我国实与契丹不共戴天,难以并立世间,之所以遣使通辽,不过是有意拖延,早晚还要调集大兵去洗荡了辽国五京之地。若能得南朝相助时,自是感激,当将燕云汉家故地相许;若是南朝今日不信时,我亦无法可想,只得回返国中启请国主再起大兵去与辽兵争战罢了。”
说罢摇头叹息不已。马扩初到北地之时就是和兀室打交道,又素知他在女真国中以多智闻名。哪里会信他这般老实?“郎君休要气馁,我朝中如今众意难决,一时难定夹攻之事,那高相公却有意结好贵国,是以秘密授意下官,道是有一桩大礼相赠,管教贵国满意便是。”
兀室等地就是他这句话,当即精神一振:“是什么大礼?高相公非常人。出手料是不差。”
马扩笑吟吟地伸出三个手指。一字一顿地道:“常!胜!军!”
兀室和高庆裔俱是多智之人。乍闻这三个字,彼此换了个眼神,俱都不动声色,兀室只作沉吟不语状,高庆裔从旁笑道:“辽东传言,说那常胜军本是南朝遣兵为之,我等原还不信。说道宋兵倘若入了辽东,契丹怎能相容?如今看来,这竟是真地了?”
马扩摇头道:“那却不然,这常胜军的魁首,说来兀室郎君原该认得,当日高相公在辽中遇贼,直入贵国地境中,随行的有五十多骑渤海人。为首之人便唤郭药师。郎君可还记得?”
兀室一怔,常胜军近来在辽东好大声势,他们也曾多方探查其情报。自然知道这军主唤作郭药师,但是只这么一个人名,他无论如何也不曾将其和当日那个其貌不扬的渤海人联系起来,当即霍然动容道:“那常胜军主遮莫便是这渤海人郭药师不成?”
“正是。只因有了这一段因缘,此后辽东大灾,诸族艰食,那郭药师也不知怎的访得我家北上的商旅,南来向高相公求告借粮。高相公念及当日救命之恩,便慨然以粮米相赠,全活人命无数,那郭药师也晓得感恩,是以后来虽然闯下偌大事业,仍旧许我家商旅往来无碍,亦仰赖我家贩售许多兵甲于他。近闻贵国兵强,辽国瓦解,郭药师颇不自安,方求南附我家,朝议以不能随意招纳北地降人,故而一时未许。今若命他与贵国联手攻辽,却不是好?”
兀室闻言大喜,什么郭药师自请南附云云,他自然不大当真,然而从马扩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这常胜军和南朝地关系显然非同一般,高强既然敢许下这话来,那就必定有所仗恃。
“倘真如此,那常胜军与我毗邻,彼此可以呼应,又强似南朝自攻燕云多多矣!只是有一桩事为难,那常胜军近来对我国颇有敌意,新近杀了我族近万人,我国中方议征讨,恐怕轻易不得许和。”
马扩心中冷笑,这兀室当真是一句一个心眼,看似说地是眼下地小小纷争,其实却是在试探常胜军和南朝地关系究竟深浅如何,倘若这样地事竟能凭高强一言而决的话,那么这常胜军和南朝的兵马也就没有多少区别了。否则的话,便不妨对常胜军搞些小动作,占些便宜,甚或派人渗透招降,也无不可。
好在高强与马扩商议时,也曾虑及此节,早已设下了说辞,马扩遂道:“辽东诸族相互攻杀,各不相容,我国隔海相望,虽然有商旅往来,今时却也作不得他家的主,若得朝旨容他入朝时,却又不同。今兀室郎君若有意与常胜军并力夹攻契丹时,切不可莽撞行事,高相公这里自当遣使说明夹攻之事,伏仰贵国自遣使去商议琐细。”
兀室其实也只是这么一说,他出发之时,亦有使节望常胜军去和郭药师结纳,岂肯轻易动兵?常言道发财立品,现今女真国实力大张,也不是刚刚起兵攻辽那时一穷二白了,凡事总得想想风险问题,契丹大敌当前,他也不愿再树强敌,况且听马扩言语中之意,这常胜军一众将来大有可能南附入宋,现下贸然开战的话,岂非断了与南朝交结地路子。
有了这个收获,兀室已觉此
,起码眼下辽东和常胜军地紧张局面即刻就能得到缓兵此境的撒改系主力人马就可以腾出手来进攻契丹,以图获取更多的利益,对他这一派更加有利一些。只是他毕竟多智,眼珠只是一转,又想起一桩事要紧:“马大夫,日前与高相公相谈时,听他说及与契丹百年之盟,边境不习兵戈,好似颇以此为难。今日多承高相公美意,令那常胜军与我合力击辽。倘若辽国力不能支,凭着与南朝盟约前来请援。不知南朝将要佐助何方?”
“果然是女真中有名地智囊人物,虑事周详之极。顷刻间就想到了此节。若非高相公早有预计,只怕连后着也瞒不过此人。”马扩心中暗自警醒。面上仍旧春风般地笑:“兀室郎君说地哪里话来!辽国与我朝虽云盟好,却窃据我家燕云故地二百年,我朝自天子以至万民无不日夜思谋恢复故地,哪里会当真视之为兄弟之邦?无非是我中华上国礼义之邦,不兴无名之师。不以无罪而坏盟。故而一时不得与贵国定约而已。若说援手辽国,则万万不能。”
倘若换了旁人来说这样地话,兀室百分之百是不信地。女真人自来是弱势民族,生存方式中就包含了种种诡诈伎俩,哪里肯信旁人有这般诚信?但马扩在女真中多时,其人才武功深得女真人信重,他又是素来不贪图金帛子女地。其身甚正。说出话来便着实有些分量。
当下兀室再无疑虑,便命取酒与马扩同饮。以为定约,随即便请与高强相见,要得他一句亲口许诺。马扩自然满口答应,许他来日与高强共饮,以定盟约。
既然有了实质性地收获,兀室便也不强求要上朝堂与大宋公开定盟,反正只要打倒了女真。再和大宋定盟也不算晚。他正与马扩推杯换盏。说些闲话,高庆裔忽然从旁道:“日前闻说那高丽亦已遣使来南朝,不知所为何事?我国今方遣兵去取保州。高丽颇有意阻拦,若是南朝不明就里,受了那高丽地蛊惑,只怕不利我两国结好。”
马扩一怔,心说高丽使节来到汴京之事,虽然不算多么隐秘,但寻常人也极少得知,这些女真人终日闷在房中不出,如何能知此事?
好在他是打工地,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最佳办法就是往上面推,当即笑道:“高大人这可问错人了,我新近才得了官职,皇命是着我专责办集贵国之事,那高丽国之事自有有司,岂是我能与闻?来日见了高相公,高大人不妨将这话去问他,以高相公的身份,虽是机密大事亦皆得与闻,料想能知情实,只是高相公是否说与郎君一行得知,亦非我能逆料者。”
到底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马扩这一脚皮球踢的精彩之极,一脚便踢回了高庆裔这一边。高庆裔见捉不到他的岔子,也只得作罢。
饮宴既罢,马扩告辞离去,转上三楼进了后厅,便见高强坐在那里等他的回音,忙上前将与兀室等人交谈地始末说了,末了道:“果如相公所料,下官抬出中华上国礼义之邦地话来,那兀室竟是欣然接纳不疑,下官却是白白担了一场心事。”原来此前高强和他们商议应对时,马扩便提出了这个问题,高强想了半天,结果就想出这么个近似糊弄小孩子地说辞来,当时马扩大觉不妥,却又无法可想,只得硬着头皮上了,结果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欣喜之余却也想听听高强地深意。
高强听说马扩与兀室相谈顺利,心情大好,便笑道:“此事易与耳,只是你身在局中不能自明而已。我来说与你听,那兀室此来商议夹攻,乃是看准了我朝必收燕云而后甘心,不愁我不答允夹攻,然而我不但不允出兵燕云夹攻,甚至连公开订交都不肯,大出他意料之外,这个大大疑虑横亘在他心中,若不弄个明白,如何罢休?”
“只是这夹攻之事又是他志在必得,你今日已经许他与常胜军联兵攻辽,他心意得偿,大不欲此事尚有祸端在后,此乃人之常情,若是能得一说辞以安其心,无论是否为情理之中,他心下先就情愿相信了,再与前时我朝的言行一加印证,便更为深信不疑。”人们总是愿意相信对他们有利的事,这是现代心理学中一个很基础地知识,高强小小尝试了一下,便收奇效,言下也不由得有些得意。
马扩大悟,少不得又要赞叹几声,方说起女真关切高丽来使之事。高强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敢情这女真人在汴京也已经有了眼线了不成?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8:43 本章字数:5547
真高丽,系出同源,言语相通,完颜女真部族始祖之来自高丽之土。当北魏时中国纷争不息,塞外变乱,辽东各族多依附高丽,高丽势力范围甚至广及今日辽国东京道全土,甚是雄强,是以隋唐两朝大举征高丽,以当时中国之强兵,历经前后数十年血战,方得底定高丽,盖因彼时高丽之强,绝非现今局促之地可比。
此后辽东各族内附于唐,契丹、渤海都于此时先后立国,而女真却仍旧依附高丽,至契丹太祖阿保机东征高丽时,女真合兵助高丽与契丹对敌,战败之后方归顺契丹,而高丽亦臣服于辽,岁时纳贡,为辽之属国。
此后女真族便渐渐近辽而远高丽,彼此争夺土地牲畜,时有攻杀,恩怨日深。到了最近完颜女真雄强,其地东南及于鸭绿江上游,与高丽接壤,在曷懒甸一带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仗,双方各筑城垒相攻守,彼此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以下官之见,女真之所以得知高丽遣使入朝,也未必就是在我京中有了什么眼线,大抵高丽国中自有人与他消息相通,这十几年的战事打下来,其国中岂无细作?”马扩将近代女真和高丽的关系史略说了一遍,跟着就托出了这个结论。
高强听了,亦觉有理,女真人征战时极其重视用间,情报和策反工作都很是了不得,加上两族同源,若说高丽国中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那是一点也不出奇。如此看来,女真使节这么凑巧地和高丽使节同时入宋,大约也不完全是出自巧合罢?
饶是如此,他也不大放心,随即又唤了时迁进来,问过他暗中监视女真使节的所得,得知一无异状,并无外人能与女真人私下接触。这才放心。
发付时迁去后。高强便向马扩道:“高丽不同于女真。虽是辽之属国,却系前代称臣之国,朝议以远人来归,洵为盛德,已议许其朝贡,只是制书未出而已。你熟悉女真情势,似此当如何?”
马扩见说。好似这高丽入贡之事已然定制,眉头就是一皱:“高丽与女真仇怨甚深,只是现今女真方务击辽,不暇南顾,然而其近来集兵南路,与高丽争夺保州甚烈,传闻高丽亦集兵与曷懒甸路,增筑其城障。颇有乘势入寇之意。以地势而论。女真若欲西上攻辽,甚恐高丽蹑其后,因此必当先定高丽。今高丽既然入朝,女真又方欲结好我朝,势必难以再与之对敌,然则保州谁属,势必为其瞩目所在。”
原来就这点事……高强笑道:“此事易与尔,女真不欲与高丽大战,高丽亦未必能胜女真,如今所争者不过是边境尺寸之地而已,借着高丽入朝之机,我便正好作一次上国,给他两方定个疆界,约为和议,你以为如何?”
马扩笑道:“相公见事极明,这两方确是不得大战,那高丽不过阻山险而已,国中胜兵不过万人,其田土贫瘠,粮草积贮不易,怎经得久战?女真亦碍于辽国大敌当前,若能凭国朝一语而与高丽议和,得以专向西面,亦是求之不得。只是一桩事难言,下官自北地南来之时,听闻那保州尚为辽守,城下女真与高丽兵各围一半,彼此忌惮不得进兵,此地究竟谁属,怕是都不肯相让。”
高强心说这倒有趣,一个城三国争,本来最好地办法不过是任凭高丽和女真大打一场,打死了谁我都不心疼!可是转念一想,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大宋的权威何在?想想近代国际法中关于这类争议领土的处理方法,高强已有了定计,便命马扩自去安排明日与女真人的会晤事宜。
去了马扩,高强转身出门,不一刻进了尚书省,可巧郑居中在此,高强忙上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郑居中听罢,亦觉此事可行,最主要的是这事不需要大宋出什么力气,却大大有面子,对于当今皇帝赵这样的性格来说,大是投其所好。当下拍着胸脯满口答应,随即便命人拟了札子呈进中书,向赵请示过,将与高丽会商之事一肩承担下来。
这边高强请过了御笔,次日便来到博览会三楼地内室,马扩早已知会了兀室一行,此时见到高强到来,一排八名发留辫地女真人纷纷站起,两下厮见过了,分宾主落座。
关于促使常胜军与女真兵合力攻辽之事,高强自是满口答应,只是具体地攻守机略,还须女真人自去与常胜军商议方可,这厢也不消细说。说及女真与高丽之事,高强说起可以为女真与高丽主盟,兀室等人虽然早已从马扩口中听到了风,此时仍旧欢喜非常,称谢不已,随即便问高强,此次与高丽盟约以何处为界?
“既约许和,自然不可令任一方有所亏负,我朝圣意当以两国现今所据之地为界,此后不得越界侵攻,凡两国历年掳劫人众,任凭自返,各不得留难,亦不可强行索讨。如此这般,你等可愿依从?”
兀室与高庆裔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向高强道:“南朝自是大国,久负礼义之名,
置甚当,我等情愿依从。然而却有一桩难言事,那辽国,近日已被我兵攻取,奈何高丽以为此地邻接他家地境,称兵来取,拒战于保州城下不去,南朝若要主和,须是将此地划于我家方可。”
果然是女真人的一贯品性,无理也要占三分便宜,你这是还没打下保州来,就闭着眼睛愣说是你家地盘,要是真让你打下来了,还不得把手直接伸到平壤去?
“兀室郎君,你在此间居住有时,看我大宋万国博览会如何?”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兀室的话,高强绝口不提保州。反而另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地话头。
兀室料他必有深意,当下沉住了气,点头道:“人道南朝繁华,果不虚传,前此来去匆匆,未暇观瞻,这几日看了大宋博览会,果然是天下胜地。各国奇珍无不毕集于斯。煞是一等热闹去处。”
高强笑道:“多承谬赞。此间既然得一博字,则南至蛮荒,西至天方,北至女真,东至海国东瀛,天下奇宝无不经我朝商旅远贩到此,是以有此之盛。我朝有句俗语。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许多宝货远自重洋关山之外而来,其值无不增至数倍,譬如前日某所问及,郎君国中所产北珠,可知到此能得几何?”
兀室方忆起前次高强所提及的话语来,那时这话题只是说到一半就没继续下去。如今高强再度提起。显然内中大有深意,便道:“还须相公赐教。”
“这一颗北珠,我家商旅从贵国中收买时。索值纹银二十两,运至此间博览会时,每颗值得钱引三百五十贯上下,折银近四百两。”
高强口中淡淡道出的数字,大大出乎兀室意料之外,他虽然早知此物在南朝大大值钱,却从未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赚头!以他身为女真萨满地城府,心脏亦为之大跳了几下,好容易才稳住了,问道:“相公将兵甲售于我国,大有恩德,区区钱银何足道哉?”
好个女真人,还真沉的住气!高强将身子向后仰了仰,语声中充满了自信:“此物之所以价昂者,皆因北地路绝,惟有我家商旅得能进出贵国之中,无人得与争竞。而贵国倘若能有商道通于我朝,自贩此物南来,许大钱数皆是贵国自得矣!如此,比那保州一地如何?”
这一下兀室终于坐不住了,身为女真萨满,他当然知道这北珠的产量,如今五国部已经全部归于女真治下,海上鹰路畅通,若是一力加大采集,年产上等北珠不下万颗,小次者还不计算在内,倘使都能卖出博览会这里的价格来,那就是五百万两白银以上地巨额金钱!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只需要两年时间,女真人地人均财产就能比现在再多一倍!
他自知心情激荡,连开口都不敢,生怕激动之下说错了话,着了高强地道儿,一面脑子里飞速转动,一面向高庆裔投了个眼色,让他先向高强试探。
高庆裔自然明了,便向高强道:“相公如此厚赐,如何克当?只是我家不识如何开动那等大船,更不辨海上方向,兼无海道可通南朝,似此商贾之利,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也!相公这般厚赐,只怕我家无福消受,如之奈何?”
高强大笑道:“这有何难?我南朝有人专在海上往来,只须将些钱银给他,自然载你任凭东西,贵国所需者,只是一堪泊海船之口岸而已,现放着保州在此,岂非天赐?”跟着便将自己的想法尽数托出,说穿了毫不稀奇,乃是将保州划为自由贸易区,名义上仍旧属于辽国所有,但其中辽兵一律解甲为民,女真与高丽俱不许一兵一卒进入城中,惟有商旅可自由往来,城中商旅可自行组建师旅以维持治安。
“区区一城,粮米皆仰赖外间,能养几许甲兵?故而此城已无关大局,然既有此一口岸,贵国宝货皆可泛海南来,坐享厚利,岂不强似空得一城,尚须许多甲士守之?”
高强画出地这个大饼,确实是极有诱惑力,女真族从来都没有这样地机会,能够直接与当今世上最发达的商业圈接触,并且居然不需要受到中间商的层次盘剥!相比起此举所可能产生地巨大利益,什么女真人不善商事,保州一城对于国防地意义,都将退居次要地位了。
兀室与高庆裔等人只是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决意接受此议,除了巨大的商业利益之外,保州乃是在鸭绿江南岸,这块地方不能驻军的话,其实对于女真本国的安全并无大碍,他大可守鸭绿江北岸,相反是高丽会觉得不大安心,不过这关他们什么事?想及此节,兀室倒觉得自己相比高丽还占了些便宜,心下更添几分愿意。
高强当然想得比他们更周到,建议他们在一开始对大宋开展贸易时。不妨出钱聘些南朝精通商事者作为牙人,专责办理诸事,否则的话,女真人绝大多数都不能从一数到十地,作生意恐怕要被人把家底都给骗光了!兀室连连点头,想起历代对外贸易时受到的欺诈和
更有切肤之痛,当下便出口向高强要人。说要将现苏定等一伙商人尽数聘为女真牙人。高强假意为难。兀室再三相请,他方才出口允了。
诸事议定,皆大欢喜,虽然并不是什么官方协议,也总须立个文字,当下高强便承制与兀室定下密约,只不署国名。留待日后两国正式订交时再行交还国书为凭。订约之后,便是庆功酒宴,这些生长北地地女真人酒量本是极豪,于是车轮价上来向高强敬酒,哪知这位大宋朝地枢密相公酒量直如渊海一般,千杯不醉,到后来干脆全用大碗劝酒,兀室等人个个面如土色。敬谢不敏。暗呼南朝人端的了得,这么个文人都地能饮!
其实以高强的酒量来说,虽然不大看得上这时代地薄酒。但喝多了这后劲照样够他受地,可谁叫他这是在主场呢?那酒里作些手脚,也是说不得地,这时代地酒包装上又不会标明酒精度数,望过去都是一样的酒坛而已,到后来兀室等人喝的酒度数越来越高,高强杯中酒却越来越薄。再加上女真人素来贫穷,吃的粮食都不大够了,酒的产量更少,极少有机会开怀畅饮,所谓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女真人先天就吃了大亏,如何是高强的对手?
当晚尽欢而散,高强已从马扩口中得知女真人酒品不大好,密密吩咐守卫兵士把牢了各人地房门,唯恐他们酒后发疯起来彼此斗杀,死了一两个的话可就不好交代了。
那边郑居中去向高丽使节约和女真,高丽人听说将保州划为自由城,可以自遣商旅南来,亦是甚喜。不象女真人,高丽人自有海船,虽然不能和南朝应奉局的船队相比,要往来于保州和登莱还是绰绰有余,大不了顺着海岸线一直航到旅顺口,停一站再过海到大宋罢了,相比起之前对外贸易之利被那些南朝海商垄断,高丽今后的收益亦是大为可观,那国中的人参尽可换作白花花的大米和白银了!
于是皆大欢喜,择了一个良辰吉日,赵御明堂见高丽使节,言语好生慰问,言及过往高丽与中国之交谊,而后百余年虽与中国时有交通,却终奉契丹正朔时,高丽使节潸然泪下,伏地悲诉契丹每每诛求不已,大大满足了赵的虚荣心,当即加赐手书一道,以纪念今日之盛。嗣后问及高丽所需,便许其保守故境,商旅得至登莱入市,诏有司于登莱设市舶司,专司海船贸易之事。当时的市舶司税率最低也是百分之二十,即值十税二,对于许多商品还有专买权,因此多一个市舶司就等于多了一条财路,百官听闻此谕,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想着如何发上一笔。
高强自然是不会去争这个位子地,这些货物到了中原,最终都是从他这博览会流出去,还能少了他地赚头?真要事事伸手,挡人财路的话,那可就要犯众怒了,高衙内历来是有钱大家赚,故此才能拉拢何执中、郑居中、梁师成等朝中权臣与他作一路,当然不会如此不智。
高丽使节此番入朝,开保州与大宋互市只是意外之喜,其所求者尚有遣高丽士子入宋太学,购买大宋诸般典籍金银器等项,赵一一许可,并诏升高丽使节的规格为国信,隶枢密院而不在太常,其礼与夏国相等,教坊奏大晟府乐,赐诸般祭器,晚间于睿谋殿赐宴。
如此大事,足以告慰太庙,赵自是喜欢,隔几日便下诏推恩赏赐群臣,肆赦诸路,大笔钱粮花花流出去,也不消说。
高丽使节在这厢大鱼大肉地快活,那边女真使节兀室一行却早已悄然登程,回返北地去了。高强送到汴河边,望着兀室等人的座船渐渐远去,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衙内,这一遭将咱们历年来从北地所赚的钱银让了大半出去与人,直恁地大方!”
耳听得许贯忠半开玩笑的抱怨,高强一面登车,一面笑道:“哪有许多!女真不识商事,咱们若要赚他的钱,有的是大把机会。在我看来,开了保州这个口岸,北地诸多异族都将可与我朝商旅贸易,市场势必较前大大扩展,凭我南朝百般宝货,难道还赚不回这些许银钱来?况且我教晓女真贸易之事,为的可不是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
他坐在车上,耳听得车轮,眼光透过车帘投向北方,冷笑道:“北地异族,田土所产既已薄瘠,不足以供养其民,是以每逢秋冬之时便即四处劫掠为生,岁以为常事。如今我教晓了他们贸易之事,便是给了他们多一条生路,倘若这些女真人一朝发觉,原来不须力战也可营生,你道他们还能象如今一般临战不顾,只知向前么?贯忠,你说说看,是穷人怕死呢,还是富人怕死?”
“象这些蛮夷之人,所恃者不过是勇不畏死而已,一旦失却了这一节,还有什么可畏之处?不过是我家守门之犬而已!”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9:02 本章字数:5160
和五年年中的汴梁,比往年热闹不啻倍数,这厢刚刚送走了高丽使节,那边又迎来了辽国钦使张琳和耶律余睹一行。忆起去年辽国来使商谈边事,最终不费一兵一矢便收回了北地四州之地,再加上新近有高丽遣使送款称臣,大宋子民无不兴高采烈,酒坊茶肆间“收复燕云”的呼声时时可闻。
不但是汴京的普通大众,就连当朝君臣之间,亦多怀此想,甚至有人干脆就认为辽国此番遣使就是要交还燕云余下地境,俯首称臣来的。事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虽说辽国目下已经打定主意权且隐忍,委曲求全,然而燕云之地关系到辽国国本,时下天祚帝要重振旗鼓再讨女真,燕云的兵马粮草更是须臾不可或缺,岂肯轻易割舍?
因此张琳当庭宣读国书时,其内容颇出乎一些头脑发热的大臣意料之外,不但没有丝毫言语提及燕云之地,相反却大讲宋辽两国盟好百年,边境白首之人亦不识兵戈,和平安定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两国都应该从黎民百姓的福出发,牢守盟约世世不替。
张琳等人携国书出发时,自然还不晓得高丽对宋入贡之事,如今到了汴京知晓此事,朝堂上张琳作的漂亮无比,竟公然称贺大宋与高丽重修旧好,全不管高丽本是契丹属国的事实。其实过往高丽遣使与大宋交往,辽国也都知晓,通常都会向大宋提出不痛不痒的抗议。却去向高丽施加实质地压力,所谓柿子拣软的捏,契丹人虽然不大吃柿子,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如今高丽趁着女真攻辽,辽东道绝的时机,连保州都公然派兵攻打了,自是不会再把辽国的权威放在眼里,张琳和余睹见事明白。连高丽都镇服不住了。还拿什么来责难大宋?索性装大方。
还别说。这一套起码在朝堂上管用,赵等君臣都是自小受儒家经典教育长大,讲的是礼义廉耻,看着辽使曲意迎合的模样,一股精神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哪能拉下脸来为难人家?
张琳所携国书,正题当然不是单单给大宋上个架子就罢。反复强调了宋辽友好之后,方说起近日新割四州,约定了大宋将对辽国予以粮食绢帛援助:“请与本年岁币一同解运北去。”说白了,这是来催讨钱粮地,额外还惦记着五十万匹两地岁币银绢呢!
这话一出口,赵脸上登时挂不住,反差未免太大了些吧!想要发两句厉害地言语,看着人家满口的信义盟好。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这狠话偏偏又说不出来。
主辱臣死,乃是儒家古训,如今虽然主上并没受什么屈辱。但迎合上意乃是为臣子者的吃饭本领,朝堂上大臣济济百余人,自然有那眼睛雪亮的。高强在一旁听那国书中四骊六的已经昏昏欲睡,此时正好跳出来放言:“使人所言差矣!原议钱粮早已交卸,今四州已割,奈何又索钱粮?至于岁币,未至交割时日,提前索取亦是无理,方今易应朔四州新近纳土,原有榷场悉入我境,新榷场未复,两国当先定榷场商事,方议岁币。”所谓的権场,乃是宋辽盟约中在边境开设的交易场所,两国各自派遣商旅在此市易,从中收取商税,同时官方地货物更占了交易大宗,大宋历年的岁币银绢都由此项收入而来,惯例是每年秋十月在边地榷场交付,而今榷场不再,有关交付的细节就得重新商议,因此高强所提的这两点理由,倒也不算全然强词夺理。
张琳亦知己方稍嫌无理,奈何近来天祚扩军备战,在在须钱,粮草更是紧缺,至今御营中战马亦只得两万余匹,济得甚事?提前来索要岁币,亦是无奈之举。
朝堂之上不是争执之所,大宋皇帝也不习惯事事躬亲,赵便下旨命枢密院与辽使详议此事,而后假惺惺地又回顾了一下宋辽间的友好情义,嘱咐不可过分为难辽使,而后钟声三响,教坊奏乐,皇帝退朝,大臣恭送毕,皆出阁门而去。
出阁门西首便是枢密院,如今这大宋西府、戎机所在,只得高强一个正使坐镇,副使童贯日前已受命为两河宣抚使,又回河东任上去了,朝议虽有意增补一员,却一时未定人选,高强奏议赵目下北地用兵事多,须用知兵之人,因此虽有几位大臣论资历足以升入宰执班,但赵却迟迟不能定夺。
而今既然事下枢密院,高强亦不敢怠慢,便即命人请了馆伴叶梦得来一同商议。两造坐定,这里是高强的地盘,说话便也轻松许多,高强开口便笑:“二位使人,往返奔波辛劳?顷闻贵主至中京点兵,欲集燕地汉兵二十万,分道以袭女真,其必有必胜之庙算乎!”
张琳
余睹与高强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了,情知他对于北地动捷,虽然身在汴京,却丝毫不亚于他们在北地,是以也不以为怪,张琳便点头道:“不错,此事乃是某自建明,以为前次主上虽败,失于轻举,兵力既已不足,军心更怀反复,不败者几希!今方集汉兵为用,分道进击,自无不克者,想我朝百年大国,地近万里,岂有一败于尔女真不能再起之理?待我主讨平女真之后,自当谢过南朝援手之德,重定盟好。”
想唬我?没那么容易!如今连你自己家的宗室都陷入悲观主义,不愿再奉天祚为帝,难道说那些汉兵会为这个行将覆灭的契丹帝国浴血死战不成?高强哑然失笑:“张相公大才,自非我所能知,想来此番相公来索讨岁币钱粮,便是为了支吾这二十万兵了?”
不提钱粮还罢,一提钱粮。张琳禁不住地满腹怨恨,当初高强要割四州之时,说地明白,一旦四州入宋,便将粮食北运,虽然这一条并未写入盟约中,但大家嘴上说好地,少说也得五万石。哪知高强取了四州之后。便拿着燕地汉民南返的事大做文章。交付粮食时诸般留难。据他们此次南下从耶律大石处所见的事实,至今也才交付了近四万石,而且给地还是没有去壳的粗粮,去壳之后精粮只得二万石而已,今番张琳来索讨的,便是这桩钱粮了。
但这毕竟是小数目,主旨还在于岁币。那可是五十万银绢,往年辽国不生变乱时,这笔岁币已经占到了他朝廷财政的极大分量,而今大举用兵,花钱更如流水一般,这一笔银绢对于辽国更是加倍的重要。
想到中京、上京、长春州等各处百姓动荡,辽兵四处强征人马从军地情状,张琳深知这一笔钱粮是越早到手越好。横竖这高强对于辽国虚实了如指掌。他连脸面功夫都懒得作了,坦然道:“相公知北地兵事,若掌上观文。某甚是钦佩。今虽云未至岁币交割之日,伏祈相公念在两国百年盟好不易,先行解付岁币北上过境,待平灭女真之后,自当重重酬谢南朝。”
他与耶律余睹来时路上已经商量好了,南朝当年之所以定下澶渊之盟,为地就是花钱消灾平息干戈。如今辽国势弱,南朝不免蠢蠢欲动,有意收复燕云,但究其情势,若不到最后地步,终究不会诉诸武力解决。从前次南朝收取四州之后便罢兵之举来看,这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因此这用谈判换时间兼讨要钱粮地法子,二人亦决心要再玩下去,横竖燕云十六州外加平州、营州,十八个州郡,若是一次割四州的话,好有四五次相商哩!
他提出岁币之事,本是打个前站,料想高强必定要有所留难,再提燕云故地之事,那时不妨再讨价还价。哪知高强闻听此言,只是一笑:“使人远来至此,虽云国事在身,亦不须急于一时,且稍洗风尘,明日再议。”说罢竟命叶梦得送客。
张琳与耶律余睹不得要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回馆驿。到得晚间,耶律余睹正不得安歇,在房中来回踱步,忽听窗外有人轻唤其名,开窗看时却是认得的,前次来汴京时深夜被人引去见高强,便是此人引领。
白日间在高强那里碰了不大不小的一个钉子,耶律余睹自然知道他必有他意,现今见到有人前来接引,哪里还不知是高强有意安排?当下便随着来人出了馆驿,乘车来至一处僻静宅院,进得厅堂,果见一桌酒席如前摆设,高强端坐主位,正自起身相迎。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耶律余睹也不客套,大马金刀地入席,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沉声道:“相公有甚说话,便请明言,某深夜到此,倘若被人知晓,多有不便。”
“好,痛快!”高强亦干了一杯,身子略略前倾,一句话惊得耶律余睹亡魂皆冒:“女真遣使泛海前来,与本朝商议夹攻贵国,定以燕云汉地相报!”
“什,什么!”耶律余睹再也沉不住气,脸色都变了。之前所以对南朝百般退让,全因女真势强,自从天祚御营一败之后,更无余力敌对南朝,这才委曲求全,若是一意强硬,惹得南朝刀兵相见,这两面作战可不是眼下的辽国所能应付过来的。然而即便出现了那样的局面,还不是最差地,现今辽国可能遭遇最差的情况,莫过于南朝和女真夹攻,这样有计划的联合作战,比起分头两边各打各的来,更加难以应付。然而高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时将这最可怕的前景呈现到了耶律余睹的面前,教他怎不心惊?
“高相公,前次相公对我明言,不欲败盟,今番为何……”
高强不待他说罢,便
他安心:“都统说的哪里话来?人讲信义为先,树讲当日某一言既出,自然不得反悔,所谓败盟云云,更加无从谈起。况且宋辽两国兄弟之邦,那女真却是茹毛饮血,凶狠狡诈之徒,前日高丽来使亦说女真不是好人,从来不守信义,某岂肯应他之请!”
耶律余睹闻言心上稍安,方寸既定。脑子便能够运转,亦不须多费脑筋,也晓得高强不是这么好相与地,他这么慷慨地承诺不接受女真人如此便当地提议,当然不是为了耶律余睹说两句感谢的话,更不可能把什么盟约放在眼里,所为的无非还是燕云而已。
只是明白归明白,这件大事他也不可能作主。耶律余睹仍旧苦着一张脸道:“高相公。你深夜邀见。又将如此大事直言相告,某多承恩惠,实铭感于心。无奈如今我主方议集兵复攻女真,其意兴勃然,倘若议割燕云诸州与尔南朝,我主必定难从,以我之见。若是先割四州如前事,庶几可从。”
你当菜市场买肉,讨价还价?高强脸上作为难状,摇头道:“都统,彼此都是坦诚相待,我亦无从遮掩,此事虽然不曾外泻,然朝中宰执多有与某相异者。盖因燕云汉地本是我汉家所有。本朝太祖太宗力图恢复不果,如今有机会得偿素愿,虽云百年盟好亦在所不惜。某虽一意阻拦。却恐众意难违,一旦主上心动,命我率师北上与女真会攻贵国,那时某虽心中不愿,王命在身亦无可如何,然则今日一别,他日相见只怕便在疆场矣!”说罢连连摇头,不胜叹息。
耶律余睹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会为他这番做作所动?高强地这几句话说的虽然漂亮,其实却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那意思就是你莫要想轻易打发我,燕云乃是我朝必欲得之而后甘心,你不给我就和女真联手,打到你辽国覆灭为止,自己来拿了!
难道说,真要将祖宗力战所得的燕云膏腴之地割让南朝?耶律余睹素来自负是宗室豪俊,以契丹国事为己任,然而目下时势比人强,他纵有千般智计,万种武功,独力亦难以回天呐!
倘若今日是耶律大石在此,这类强硬派基本上是寸步不让,反正割让燕云之后辽国多半也难敌女真,索性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然而耶律余睹却和他不同,既然之前已经让步了一次,这一次就有可能再一次让步——尽管这一次所要作的让步实在太大了些——这就是人心不同。
割燕云,辽亡,这两者间作一取舍,尽管是万般痛心,耶律余睹亦能判断其中利弊何在,然而舍此之外当真无路可走?就算是他愿意割让燕云以换取大宋地援手,首先要国中天祚以下君臣能接受此议,其次也要大宋拿出足够地诚意来帮助辽国抵御女真地侵攻,力保辽国国祚得延,度过眼下的难关,那时再作道理。
“罢了,当日我契丹只是塞外一小族,太祖以迭剌部而起,历代血战百余年而有如今之天下,倘使割了燕云与人,不过复归故地,他日养成气候,又可再起。今日所割之地,所受的屈辱,他日定要百倍讨还!”耶律余睹心意已决,点头道:“宁与友邦,莫与家奴!当日相公赠我之言,至今犹在耳边,且喜相公明智,能知女真不足信。相公能如此厚待,我又岂能顾惜区区燕地?烦请相公上奏贵主,出兵助粮,助我击破女真,事成之后,当以燕云故地相赠,并平营等塞下军州,一并交还南朝便是。”之所以将平州、营州和燕云分列,只因当日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契丹业已取得此数州,并曾多次打进燕山肆虐幽州城下,故而所谓燕云十六州并不包括这些州军。耶律余睹设想如此周到,已是横下了一条心,既然要卖就卖个彻底,省得再讨价还价,耽搁了时日。
高强乍听此说,出奇地并不觉如何喜悦,只因他在这件大事上下了无数功夫,包括如何一步步打动耶律余睹心中的防线,事事都设想周全,如今耶律余睹肯作此决断,委实在他意料之中。
“万里长征,这才走了第一步啊……”高强想起十年辛苦,如今终于是走上了这条路,心中不禁有些唏嘘,向耶律余睹点头道:“都统诚能如此,真是壮士断腕之举,我朝蒙贵国交还故地,念及两国兄弟之谊,自当尽心竭力,以助贵国存续。只是今夜私会,都统亦不曾先得贵主之命,此约亦未必得行,某在此斗胆问一句,都统云交还燕云各地,当以何时定约,何时交割?”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0 10:19:32 本章字数:5679
律余睹心里明白,如今天祚正在四处征兵,准备重建甚至不惜打破了契丹历代祖宗的旧制,允许象张琳这样的汉官参与兵事,亦大批征调汉兵进入御营中。下了这样大的决心,无非是为了一举击破女真,荡平这心腹大患,在这个时候若是要他割还燕云,即便是个寻常百姓也不能甘心,何况天祚目下颇有振作之势?
可是,凭眼下的辽国,真能独力打败女真么?会作如此想的人,在契丹国中大概只有天祚自己及其身边的一些近臣,而纵使是耶律余睹、耶律章奴这样的契丹宗室,最铁杆的护辽一党,亦对前途抱持悲观,错非如此,耶律章奴也不会甘冒身败名裂的大险,临阵作乱以图扳倒天祚了。虽然耶律章奴起事不成,妻儿尽为奴婢,自己也被五马分尸,分传五路示众,但这样的举措非但没有使得人心安定,相反章奴所到处大肆宣扬天祚不堪为主,而今各路骚然不安,更使得百姓易于相信这一说法。
耶律延禧啊耶律延禧,你还能担负起契丹祖宗的重负么?
耶律余睹一声苦笑,向高强道:“相公,实不相瞒,方今我主正议大集各路兵进讨女真,其意气昂奋,恐不易骤许交割燕云诸地。若相公当真有意存我契丹国祚,某敢请相公先许岁币银绢,以佐我军,更命辽东常胜军蹑女真之后,以分其势,倘能一战得胜。女真虽未必能即刻平定,国中情势亦可稍安,那时我主感怀南朝之恩,当可允诺交割燕地。相公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你当我三岁小孩啊!塞北之人向来是墙头草的个性,如今是女真得势,大批部落军帐纷纷往投,那女真亦是来者不拒,阿骨打甚至下令有逃亡再归者亦皆赦其罪。可见其志甚大。一旦你契丹胜了一仗。那些部落怕不又要纷纷转回来投奔你契丹。形势顿时逆转,女真恐怕一时三刻也支持不起,到那时候还指望你能交还燕云?
Wшw _tt kan _C〇
高强冷笑道:“都统此言,未免欺心,现今贵国虽然数败,犹有余力,进取虽然不得。若能集兵屯守长春州,复征兵西北各族,或可与女真一战,我南朝再以钱粮相佐,存续不难,此所以我愿意情商交还燕云之缘由。倘若迁延不定,心存侥幸,我只须坐视不理。任凭贵国主与女真再战。只怕亦不须女真如何应敌,单单钱粮不继,便教贵国大军寸步难行矣!若是此番再败。则贵国所恃者惟有燕地兵马,到那时我再求割燕地亦为不可,是乃逼我只能与女真约定夹攻,强取燕云。若真到了那时节,纵使玉石俱焚也说不得了!都统,你可知目下便是贵国能否延续地唯一时机?”
耶律余睹惊的一身冷汗,高强所说的这些推断,他也不是完全没想过,然而所谓当局者迷,再也不曾想到这般严峻。确如高强所言,现今天祚在塞外诸路强行调兵,此皆契丹龙兴祖地,一旦战败则诸路解体,契丹根本尽失,惟有退守燕云,可燕云背后就蹲着南朝这么一只虎视眈眈的大老虎,两面夹击之下又哪里守的住?
一时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情知此番势必割燕,可是再一想,要如何去说服天祚皇帝?能在这时候看清大势,下如此决断的,非雄才大略者莫办,壮士断腕说的轻松,可最难的并不是断腕一刹那地疼痛,而是断腕后要如何凭借一只手生存下去,天祚这样地庸主能否做到,耶律余睹根本不用犹豫就能断定了。
话说到这份上,耶律余睹也只能正视自己地命运了。割燕以换取南朝的援兵,在目前看来便是契丹的唯一生机,南朝不但广有钱粮,更占据了辽东这一要害,其常胜军兵力甚强,足以与女真一战;而契丹前次数败,多源于兵甲不完,军事不修,粮草亦不丰足,如今国中连年动乱,虽然伤及元气,却也锻炼出了一批能征师旅,如耶律大石、萧干等部,还有那上京老将萧胡睹,西京留守萧乙薛,合起来也有数万精兵,若能再得南朝粮草,集结起大兵来,亦可与女真再决雌雄。这两者联手夹攻之下,女真虽然兵力甚强,却也未必能支,最起码短期内无余力再向契丹大举进攻了。
可若要如此行事,现今最大的障碍竟然就是辽国国主天祚皇帝,若是他执迷不悟,不肯接受南朝的援手,只要错过了这个时机,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境!脑中的思路渐渐清晰,之前一个未曾付诸实施的计划再次浮现在耶律余睹地心头:万不得已时,也只好逼使那耶律延禧退位,我与各宗室大臣同保晋王敖鲁斡为辽主了!
当下心意已决,耶律余睹也恢复了精明强干的模样,向高强一抱拳道:“相公披肝沥胆,忠言相告,某家铭感五内!今当即刻回返上京,启请我国主交割燕云等事,亦请南朝遣一使节,携带国书进呈我主,商议交还燕云汉地及联手事宜。倘能办集女真事,不但交割燕云汉地,并如今辽东常胜军所有地境,亦可一并割让南朝。只是现今军情紧急,御营兵马虽众,却极缺粮草及激赏钱物,伏请相公速发岁币佐军为感,天地为鉴,我耶律余睹句句是真,并无虚言。”
高强大喜,笑
若不信都统时,也不消费这许多言语!今得都统一言之重,来日我便奏明今上,说及交割燕云之事,便先以银绢五十万解递北上,以佐贵军军前之用,此外更以十万石军粮助军,以见我朝信义。”他之所以如此大方,并不是单纯为了向耶律余睹示好,要知耶律余睹现下要作的乃是一桩凶险无比地大事,所谓卖国是也。倘若他说话没有半点分量。回去一开口就被天祚斩了脑袋,高衙内一番心血尽成画饼,岂不冤枉?将这些银绢和军粮交付耶律余睹一同北上,起码能让他说话时腰杆硬一些。亦可稍安天祚之心。
至于辽国会不会收了这些钱粮之后就径自去和女真拼命,不理交还燕云?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真要到了那时候,便是辽国失信在先,高强大可堂堂正正地调兵北上攻打燕云。那时节辽兵军心涣散。又有诸多燕地豪民相助。打起来也比历史上要轻松许多,打下来以后更有充裕地时间稳定燕地民心,加固燕山防线。形势之好毋庸多言。
余睹见高强如此仗义,心下更定,不由连连称谢,又说了好些谋国之语,直至夜深时分方散。回去之后他寻着张琳。将与高强之约解说一遍,张琳亦是周身大汗,眼泪流了半宿。情知这一遭走上了不归之路,纵然大事能成。也少不得一个骂名,倘若事终不成,那可真是万死莫赎啊!这也是耶律余睹身为契丹宗室。心系国家,方才肯作这样地尴尬角色,象张琳这样地汉官。遇到这种事那是宁可眼睁睁看着国家灭亡。也决不肯抛弃身家性命和身后之声名,去干这样的勾当:辽奸也不是一般人能当地!
第二天上朝,高强便将昨夜与余睹地密约奏明赵。这日并不是逢五朝参之日,殿上都是两制官以上的大臣,二十多人听地明白,辽国居然有意交还燕云,兵不血刃能达成祖宗之素愿,这是何等的荣耀!高强这厢话音刚落,两旁连滚带爬就出来几位大臣,慷慨涕泣地赞颂起赵圣德,能超迈前代,告慰太庙云云,当时殿上一片鼎沸,赵亦是满面红光,兴奋不已,足足半个时辰,众人的头脑才算安静下来。
一旦没有后顾之忧,宋朝这些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的大臣们脑筋开动起来,那还是相当能算计地,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立时就推想出无数可能,亦提出了无数建议,说起来头头是道,好似个个都是谋国之能臣。高强看着这般热闹景象,心里着实感慨,要不是本衙内苦心孤诣,十年经营才有如今地局面,你们这帮大臣脑子再怎么好用,也都是临时抱佛脚地勾当,能济得甚事!
好在大局分明,虽然这样地讨论效率是低了些,众文官相互间意见相左时又不免要吵闹一番,争执几句,两个时辰之后,好歹是拿出了一个方案来。首先这使者定然是要派地,人选呢,一事不烦二主,仍旧命翰林学士知制诰叶梦得充任,不过这次可是货真价实地索讨燕云,不给就要开打地,为了安定叶梦得之心,赵特旨加他同知枢密院事衔,算是入了宰执,不过这个衔头一般只是挂名,不管枢密院的事机。可怜叶梦得是赶鸭子上架,退也没得退,只得一边腿肚子抖抖,一边谢主龙恩。
其次为了避免辽国反悔,或者天祚不许割地,运粮北上的车仗要大张旗鼓,车上插起小旗,说明是南朝援辽的军粮,一面又要遣人在燕云各处大肆宣扬,说道辽国有意交还燕云,以换取南朝的援兵。这两下一相印证,由不得百姓不信,须知燕地连年饥,已是民不聊生如今天祚这般征发已经使得民怨沸腾,一旦得了南朝援手,势必人心皆定,自以为将归南朝,得享太平,倘若他日辽国不愿交割燕云,燕地百姓焉肯与辽国一同赴死?大宋这厢出兵,那才是顺天应人,名正言顺了。
第三便是调集兵将官吏,预备收复燕云与及驻守诸事。这本是枢密院事,赵也不来多问,但燕京收复以后的行政治理工作可就要着手措置了,众大臣职责所在,也纷纷进言。扰攘半晌,到底平燕事是高强一力赞成,他说话还是分量最重,赵几乎是言听计从,御笔定下燕云一旦收复,设燕山路与云中路,燕山路宣抚使委任现任济州知州兼知梁山军事张叔夜,云中路宣抚使委任现任沧州知州何灌,这两个皆是知兵之人,堪为边守。
至于燕云两地恢复后地行政,则以因循辽制为先,先务安集当地百姓,后方可徐徐清丈地亩。重定黄册。议行诸般権货和买之法。高强着重提出这一点,乃是因为他手下人等连年自北地辽国贩盐南来,那辽国地白盐质优价廉,大受欢迎。挤兑得官盐价格也上不去。宋地百姓尚且如此,辽国百姓更不用说,若是收复燕云之后径行宋法,搞什么食盐権买,搞得燕地盐价腾踊。定然大大不利燕地安定团结地大好局面。
诸事议定。便请辽使上朝。赵将言语细细抚慰,又提及两国友好,燕云汉地自后晋时入辽。至今已二百年,如今辽国既无力抚循,可交还南朝,以全黎民百姓。张琳与耶律余睹当然不能立刻答应,
回返上京去请示天祚第,赵便命叶梦得充使者起行一员,依前派遣护卫官兵百余人,携了国书,与辽使一同起程往上京去见天祚。为显南北两朝交谊深厚。特命将是年岁币银绢提前发解出境。仰河北各路克期办集,额外更赠与粮米十万石。
张琳和耶律余睹心中惴惴,仍要谢恩拜别。领了赐宴方去。一行人个个心事重重,这一路走来也无多言,到得雄州白沟驿时,却见那河间府地铁路业已筑到此间,白沟河中正在修筑石拱桥,一派热闹景象。
耶律余睹见此,自知大宋决心非常,这许多人力物力投了下去,河东河北两处边境更陈兵近三十万,所谓不割燕云便要夹攻云云,绝非虚声吓,这修路造桥,不正是为了将来开战后向北运送兵马粮草之用?错非信心十足,亦不敢如此大举。
等到了州州城,但见大批车队业已编整,清一色的四轮驴车,每车载银五千两,或绢五百匹,共计四百余辇。契丹岁币银绢的品质向来有数,张琳等抽检合格,又点较数目清楚,方谢过宋使,又问所言十万石军粮何在?
州知州现在是常胜军右军统制刘琦兼任,见辽使问及,便称十万石军粮非细,车辇须用三千乘,一时无从措置,今已遣船自海道北上,请辽国在界河入海口处备小船运。耶律余睹见说,亦觉有理,便顾自出境,见着前来迎接地耶律大石,将接粮之事发付于他,自己则继续北行,穿州过府,一路往上京去了。
那耶律大石虽是刚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近来在燕地军粮筹措不易,北边天祚那里又连番催逼军粮,正在焦头烂额,闻听南朝有十万石粮米佐军,明知未必皆是好意,却也推辞不得。当时送走了使节,便率军东下,沿途拘刷官民车仗驮马,以便搬运之用。
数日后到了界河口,此处便是今世塘沽左近,为因界河河道无人疏浚,因此海船无从驶入,皆在河口外下了石靠泊。耶律大石望见河口外无数大船停泊,心下暗暗吃惊,南朝这般轻易便运送了十万石粮食过海,能运粮就能运人,而辽国素来无有海防,万一南军从此上岸来攻,如何抵敌?一时也无暇细想,打旗号向船上说明自己身份来意,那边便有小船登岸,当先二人一为石秀,一为扈成,郎舅两个从梁山军调集漕运粮米和船只出海到此,见着耶律大石前来迎接,石秀便笑说自己千斤重担也可交卸了。
大船之后都有小船牵系,石秀船中自有厢军人夫,便一一搬运了下小船,摇进界河泊岸,让辽兵装上车仗驮马运走。十万石军粮数目不小,这界河边又无有码头,耶律大石一面催促人夫扎起木排放下水去权作码头,一面请南使石秀和扈成共坐,看那些人夫装运粮米。
说话间,第一船粮米已经运上了岸,耶律大石要紧上前查看,莫要象上次一般,给的都是未曾去壳的糙粮。看过几包之后,见俱是上等的精粮,方才放心,正向石秀等人称谢,忽然眼角瞥见那粮袋上印有字迹,适才只顾看粮,这时方才有心去一一辨识,这不看还罢,一看之下,耶律大石立时火冒,指着那些字迹向石秀问道:“南使,这袋上字迹写地什么?是何道理?”
石秀笑地阳光灿烂:“闻说将军乃是辽国林牙,如何不识汉字?这上面写地是大宋助燕粮,乃是我朝办集粮米之时,唯恐如前次一般出了错漏,失与国之欢,故而用文字标明。”
耶律大石被他闷的难受,恼道:“区区汉字,我岂不识得?然而军粮既云佐我军用,便不得书此文字,南使岂可如此?”他是有苦说不出,近来天祚催逼的紧,燕地扫境以付域外,府库几无数日之蓄积,连他自己所部的军粮都要供应不上,已经发生了数十起军士强夺民间粮食的事件。如今得了这些南朝军粮,自然须得即刻发放下去,一则佐军,二则安民,可要是这些印着字迹的粮袋子落到在燕军士和百姓眼中,除了令军心涣散,人心思宋之外,还能有什么好事!
奈何现今拿人手短,这些话他又说不出口,只能对着石秀干着急。石秀见状,把手一摊,作无奈状:“某奉了将令措置这十万石米粮,唯恐延搁时日,误了北朝军机,因此就从府库积贮中拣选精粮装运来此,写了这些字迹也是为免错漏。不想北使不管粮米,只计较粮袋子上的字迹,我亦无法可想,只得依旧发运回去,自去枢密院领罪责便是。”
说话就要招呼人夫再搬回去,耶律大石一见大急,这批军粮对他来说足解燃眉之急,哪里能放手?况且南朝人素来狡诈,这一去更不知几时复来!慌忙拦住,硬着头皮道了歉意,请石秀催促人夫抓紧搬运为荷,一面心里想好,这些粮食运回去,途中决不许人沾手,要到自己地军营之中,换了小斗之后,才散给军民。
哪里晓得,高强既然弄了这门道出来,就不容你轻轻掩盖,自有后手相继哩!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1 11:41:46 本章字数:5689
次叶梦得的出使,所携国书与之前不同,业已写明了复的最后时刻,类似于最后通牒的性质。之所以如此相逼,乃是高强与参议司诸员计议之后,发觉虽然有辽东常胜军这个棋子的存在,大宋如今尚有战略上回旋的空间,但随着女真整合内部渐渐统一,又经由出使大宋和常胜军之举,解除了南路的后顾之忧,显见其进一步的大攻势已经迫在眉睫,而且极有可能就在今冬。而如今辽国在塞外兵力的重新集结和整训尚未完成,又是未经大战的乌合之众,对上蓄锐已久的女真大军,胜败不问可知。
辽国这一败,多半就会把塞外的国力败个十之七八,其后复兴辽国的机会就全都压在燕云汉地上了。真要到了这种情况下,想要和平接管燕云几乎不可能,那不等于是要了辽国的老命么?就算明知必败,也只有拼死一战了,历史上大宋伐燕的时候,很不巧就碰上了辽国的哀兵死战,虽说今日宋军的兵力配置和战略态势都要远远优于历史,但高强还是意图以最小的代价全取燕地,是以倘若这个时候无法迫使辽国交还燕云的话,他是决意要兴兵北伐,再不给辽国任何机会了。
叶梦得使节出使之时,这些意见业已经由宰执级御前会议呈进赵御览,并且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也被赵所接纳,是以国书中写的分明,倘若今年年尾尚未接到辽国允割燕云的正式国书。便将以兵来取,当然措词上用地是“闻辽主好猎,请与明春共狩于燕云”之类。
在大宋这边,基本上对于收复燕云还是自信满满的,此时由于易应朔四州的收复,进取燕云业已成为大宋政坛最热闹的话题,于是凭着大宋二百年作养出来的士气,上书进谏者蜂起云涌。拍马屁的虽然是多数。但犯颜进谏的却也不少。主要理由便是今圣虽贤,未及祖宗英武;今之将相资浅望轻,不及开国时赵普曹彬等名臣大将,不足以运筹谋国;今之师旅久不练,不能及开国时数十年历战之精兵猛将。当日祖宗力战仍不能收复燕云,只有澶渊之盟,如今虽然辽国势弱。然而兵事艰危难言必胜,因此不能妄言动兵,当修集圣德以怀远人云云。
对于这类言论,高强只觉甚为无奈。并不能说这些保守言论全然无理,打仗这回事确实是没有一定的,任凭你计划千万,终究会出现不可测地意外。可是在现代人来说,有一句话是无数人都听过地。那就是去作地话。至少有一半机会成功,但是如果不作,就一定不成功!就因为怕失败。便把眼前的大好机会轻轻放过,这简直已经不能用保守来形容,可直斥为乡愿了。
然而令他更无奈的是,大宋自来不以言罪人,任凭你是平头百姓,上书之中大放厥词,只要不是犯了指斥乘舆这样的大错,朝廷就不能怪罪他,顶多是置之不理,例如当年陈朝老首建以太学生之身弹劾当朝宰相的先例,却也行若无事,至多是念太学念到现在都不能从上舍毕业,白白多交了几年学费而已。好在如今朝堂的政治格局是高强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自上到下几乎没有人能撼动他地地位,是以这些上书也没有人能利用来对付高强。
可是今年又有一件事较为特殊,是年乃是大比之年,并且去年朝廷将元丰时的州县贡生法和崇宁以来的三舍辟雍学法相结合,令上舍生和州县贡生一同参与大比,并对于上舍及第者从优授官。这科举之事当然和高强没多大关系,以他的资格和出身,再熬二十年也轮不到他知贡举事,但是大比之年又逢到收复燕云,今科的策论便是以燕云大略为题,各位考生无不抖擞精神笔走龙蛇,种种千奇百怪的主张纷纷出炉,有说直接进兵的,有说燕民必定箪食壶浆来迎的,还有说北地连年饥,可以对辽国以粮换地地,最搞笑地莫过于有人说可以与西夏联结攻辽的。
这日高强进宫与赵陈说方略,正说到收复燕云之后的流官任命问题,赵忽然想起刚刚阅过殿试地考卷,便取了三份出来,交给高强。这些卷子本来都是糊名的,不过既然已经送到御览,也无所谓考官作弊了,加上宋朝本有因名字而改点状元的先例,因此这些卷子上的名字亦皆书明。
高强自己的书法迟迟练不好,不过对于宋体字还是能看的过来,这些小楷的卷子看上去也颇为赏心悦目,把头一份看时,见上面所说的无非是些积极进取的大胆言论,文采韵律皆有可观,书法看上去却有些眼熟,再看名字时,见是“仙井上舍生何栗”。对这个人,高强倒有些印象,只因历史上靖康之变时,他正为宰相,当时随徽钦二帝同入金营,后来到金国境内便绝食而死,算是颇有气节的一个人,至于政事军略却无足观。
依着当日的记忆,今科的状元好似就是这何栗,虽然高强是不大看的上这类只有气节和文学,并无实际能力的儒生,但看赵的意思,就好似对这份卷子颇为欣赏,再对卷子细细一看,已知端倪,原来这何栗写的一手好书法,间架笔画颇有赵瘦金体的风采,心道多半是惺惺相惜,圣意如此,我
他过不去?况且就算今科抡元,将来了不起作个文学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当下便夸奖了几句,什么文理通畅说理透彻见解独到书法工整有力云云,赵听的连连点头,龙颜大悦,随手就把何栗的卷子上圈了一个圈,放到一摞卷子最上面。
眼见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状元就在这一刻产生,高强只觉得颇为有趣。正想着要不要去向何栗讨个大大地红包,陡然间全身一振,但见手中的第二份卷子上写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甚至曾经吃过很多次的名字——秦桧!
秦桧的资历,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此人是政和五年中的进士,算起来也就在今科,要是换在刚到这时代的时候。高强定然不会忘记这件事。然而他近年来忙于兵事。这秦桧虽然是让他恨的牙痒痒,却终究无关眼下的大局,是以居然直到将他地卷子拿到手上才记起来。
要说秦桧地文采,当然是甚有可观地,他在历史上靖康之时已经升作御史中丞,算来距离中进士不过十年挂零功夫,升迁速度当然比不上高强这样的恐怖。但亦可说极为可观。
“如今天幸落在我手上,到底给这大汉奸上点什么眼药好呢?”这么突然落到手上一个大好时机,高强颇有些准备不足,起码有一点,这时候秦桧是否已经娶了他的王氏老婆呢?说到秦桧升迁之快,自然和他娶了个姓王的老婆有关,这王氏的祖父乃是元丰时三旨相公王硅,其姑母则嫁给了当今的尚书左丞郑居中。两代都有人入宰执。并且权力甚广,这王家的权势可想而知。而秦桧娶了这个老婆,也算一脚踏上青云路。别人想要打压他就没那么容易了,起码目下高强和郑居中就是铁杆地政治盟友,他想要对付秦桧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想想郑居中的反应。
他抓着秦桧的卷子正在出神,赵笑道:“这卷子中的策论,诚与爱卿所议相左,也难怪爱卿不以为意,朕只惜他文才可取,故而踌躇。”
高强微微一惊,赵这话分明是有意将秦桧排个靠前的名次,这等于是皇帝在给高强面子,要先给他打个招呼,免得取了这份卷子之后,因为其策论观点与高强相左,以至于高强误会皇帝关于燕云的立场有所变化,君臣间生出什么嫌隙来。
赶紧匆匆将秦桧的卷子浏览一遍,果见主张地是缓取燕云,坐观辽国成败之类地保守主张,大约这秦桧得娶王氏为妻,出自榜下捉婿,事先已经定好了亲事,其本人却还没能和郑居中这样级别的大佬会面,故而没能在考前就得知郑居中的政治立场,才会犯下这样地错误来。
要知道殿试策论可不是随便写写就算了,那是要直接给其政途定下基调的,徽宗朝前几任状元多半都是附丽蔡京而进,其殿试策论无不大拍蔡京和新法的马屁,后来从政也都是坚定站在蔡京身后。而今秦桧不知深浅,一张卷子就得罪了当今最得势的高枢相,害得郑居中都不敢直接和高强说及,要转承皇帝来缓颊,可算得是霉星当头了。
一想通这一节,高强的气顿时就顺了,脑际灵光一闪,也想到了如何对付秦桧,忙向赵道:“官家自是圣明,这贡生不知朝堂定计,亦不知边事,临时依题而作,能有此见地亦属不凡。只臣见他遣词用典,文理尚有可采,亦为惜之。”
赵见高强如此识趣,甚是喜欢,便将秦桧的卷子掩过了,指着仍旧在高强手中的第三份卷子笑道:“卿家,这一份卷子与卿家所设方略无不暗合,今科策论恐以此为先。”
高强看时,只见那卷子上条理分明,第一曰燕云可取,第二曰燕地民心为先,第三曰辽有可存之道,第四曰外族未可轻信,主张乃是存辽取燕,分塞外异族而治之。这些俱是高强的一贯方针,看来甚是亲切,其中更有一桩是高强极为重视,而朝议未尝深究的,便是北地连年饥,辽国不能以时赈济,因此失却民心;而今大宋取燕之后,这边地的灾情就得由大宋来承受,再加上备边的军需粮饷,未来数十年中燕云等地都将对大宋的财政造成极大负担,朝廷应当未雨绸缪,事先就在边地囤积大量粮食,一俟收复燕云之后,便尽快充实燕地的府库,足食足兵是谓也。
这件事原在高强心头,只是方今用兵为先,一时不暇及此,然而他也早有准备,如今梁山军为中心的东路漕运渐已成形,江南的粮米可以从此道径直北上,直抵河间府。而后由铁路运往燕云等地,不必向御河上去和现今的纲运船只争道,算来甚为快捷。倘再加上海道直抵燕云界河地运输,这运粮的速度和规模都不成其为问题,而耗费钱财的问题又可经由国债的发行予以解决,正因为这般成竹在胸,高强才没有急于解决此事。
而今从一个读书的士子笔下看到了自己的筹划,高强一时颇为欣喜。再看那卷子的署名时。心中的欣喜顿时翻作大大地惊喜。只见这又是一位熟人,与秦桧地“熟”有所不同地是,这人在历史上便是高强曾为之惋惜的对象之一,岳飞的提拔人,张所是也!
当赵构在相州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时,张所被委任为河预备渡河去经略河朔。其所简拔将校中有王彦、岳飞等人,其后皆为名将,足见张所识见过人,史家亦称他有雄才。只可惜他站在李纲一边,李纲被黄潜善等逐去后,张所亦同遭贬逐,不久即死于岭南贬所。从前高强只以为张所是因为水土不服,受南方瘴气侵蚀之故。郁郁而终。不禁为之扼腕,然而到这北宋官场中打滚数年之后,他自然知道其死绝非那么简单。张所被贬时不过四十出头,那岭南为官的又不是他一个中原人,何以死的如此快法?自然是因为被政敌们豢养的死士追杀而死了。
如今这样的人才落到自己手上,高强险些儿要笑出声来,亏得想起自己还是在御前,方不敢造次。肚里一寻思,虽说眼下自己圣眷犹隆,不过干涉贡举这种事犯了大忌,还是少作为妙,顶多发表一下意见,却不可直接要人,当即称说此卷甚有才略,特别点出运粮北上一节,顺便也把自己原先地打算向赵吹吹风。
赵本就信重高强,见这卷子果然与他的方略暗合,亦是喜欢,当即就有心把张所点了今科状元,还是高强说他虽有才略,但锐气过盛,若是点了状元,恐怕不是历练人才之道。在儒家的传统中,历来是玉不琢不成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官家是天子,对待人才亦当这般,于是赵从善如流,将张所点作二甲榜尾,进士出身最后一名。
诸事议罢,高强便即陈请要即日北上至军中,以备大举进兵燕云,赵却卖个关子,一方面嘉勉他不辞辛劳,内外奔波,另一方面却着他在京小驻数日,待圣谕发遣方才起行。高强不明其意,却又不敢细问,所谓天威难测,虽然赵不是什么忌刻的皇帝,对他又是宠幸异常,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都说出口来,高强又怎能当面顶撞?只得领旨谢恩。
说来他在京里也不是没有事作,譬如军器监的火器生产,博览会的商事,交易所的起落,还有刚刚议定的三山浮桥国债等项,真要忙起来绝非一日可决,好在这些事都不是什么新开地项目,自有参议司、许贯忠等人分率手下团队料理,高衙内每日倒有几个时辰能够待在家里温存妻儿,其乐亦足融融,只是偶尔想到和李清照大有暧昧,不免心中惴惴。
这日正在家中,看着老爹高俅含饴弄孙,忽然有太尉府参谋闻涣章进来,说道门上有人投贴,自称是今科贡生,要见高强。高强大是怪异,昨日刚刚放了榜,这些贡生好应该拜谢座师,走访年兄年弟们,或庆高中,或勉再举,怎会有空来拜他这个和贡举八杆子打不着地闲人?要说是当日和赵的殿上密语走了风声,却又不大可能。
待接过那帖子来一看,高强更是奇怪,原来竟是张所来拜。虽然不明其意,但此人已是高强属意的人才,正好他找上门来,便即向老爹借了书房待客。
须臾,有府中干办引了一个贡生进来,高强看时,见这张所三十上下年纪,身量甚高,精神爽朗,举止亦是大方得体,心中本已先入之见,此时更加喜欢,便即命坐了。问起来由,张所忙起身称谢,待一细说,原来他乃是京东青州人氏,当日高强治此州事时,称兵剿平了附近几座山寨,地方安靖,再加上有盐商兴贩,本处民生受惠不少,因此百姓对于高强多有称道,临走时还曾集体上书挽留过。张所家中贫寒,其学业都是由州学供给,而青州州学地学田就是由高强拨款添置了许多,因此今科放榜,张所得知自己中举之后,便登门来向高强致谢,此为饮水思源之意。
高强当日在青州任上,并不大管州事,一概都丢给吕颐浩担当,不过今日见张所因此而来拜谢,心下却也喜欢,倒不为什么虚名,盖因官场中讲究的是关系,不因血缘、姻缘,就因师承郡望,总之搭上边就是一党。张所和他并无太大关系,高强本来还在想着要如何拉拢于他,这刻却是送上门来的好事,当下便好言抚慰,又略略露出招揽之意。
张所本是有意边事之人,否则也不会写出那种策论来,如今见执掌枢机的高强有意用他,心中不由大喜,忙即声称自己甘愿投效幕府。此时高强方知赵当日要他暂留几日的用意了,原来就是为了让他能从今科的进士中挑选可用之才,以为新科除授官职的依据。
二人论及燕云诸事,高强听张所放言高论,果然思虑缜密,眼光宏远,心中正在喜欢,忽见闻涣章又推门进来,举着手中的帖子道:“相公,郑相公过府相访。”
张所闻言,忙要告辞,高强却要留着,心说好容易你送上门来,起码要吃了饭才走罢?
正说话间,郑居中已到,见高强这里坐着一个贡生,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贤侄,早知你亦有门生来拜,我也不消多行这一遭了。来来,这是今科三甲的同进士出身,我家侄婿。秦桧,前来见过高相公。”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2 10:13:03 本章字数:5311
郑居中的身份,只是将一个刚刚与家门中女子定亲的荐给高强,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只消一份帖子足矣,照他适才所说的言语来看,想是觉得高强自来不大与贡生交结,秦桧和他又无甚关联,唯恐来的冒昧了,惹了高强不快,是以才亲自登门引荐。
堂堂的当今国舅,执政大臣,为了一个侄婿的前程如此煞费苦心,足见秦桧在王家未来的政治版图上承担着不小的期望。然而不巧的是,如今本朝用事大臣中,高强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偏偏这位未满而立的高枢密相公对于秦桧却是先入为主的成见,眼见得郑居中这番苦心便要落得凄惨收场——当然他和秦桧二人现下是不知晓的。
心中怀着无限的厌恶,高强几乎是斜着眼睛去看秦桧,见此人倒生得好皮囊,面如冠玉相貌堂堂,举止间亦显得儒雅得体,惟其眼角细长,看起来竟颇有几分蔡京的风范,敢情古人的面相说大有道理,奸臣都是生得这副模样?
尽管后世历史学中翻案风盛行,有人引经据典将秦桧抬举成了保全东南半壁江山的民族英雄,而且还是言之凿凿,但高强却只想对这些人大喝一声,打倒岳飞抬举秦桧,这是连在民族问题上一贯擅长颠倒黑白的满清君臣和御用文人都没敢公开干的事,你们就有这样的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小心生儿子没屁眼!
要说历史上的秦桧,那是不折不扣地汉奸。在他力主签订的绍兴和议中有一条附款,规定了大宋非谋逆大罪不得易相,就这一条就足以把秦桧钉死在汉奸的羞耻柱上,试问有哪个国家会极力保全敌国的宰相位子?除非此人就是他们派去的奸细!
“好吧,秦桧卖国,在目前来说甚至还没有成为一个意念,更遑论付诸实践,看在郑居中自来助我不遗余力的面子上。好歹让他落得台阶下……”好容易克制住心中对着秦桧吐痰的念头。高强略拱了拱手。算作答礼,随将一旁的张所引见给了郑秦二人,便向郑居中苦笑道:“郑相公,你今番可苦了我,张所来我府上还可说是乡望之缘,你亲自带令侄婿到此,被皇城司晓得了。官家倒要以为我是邀功卖好,结党营私了。”
郑居中身为国舅,禁苑中地消息网络丝毫也不亚于高强,自然晓得前日赵向他说及殿试考生之事,今番带了秦桧前来拜访,原也有致谢之意。而今听他这么一抱怨,张所这个名字他也是听见过地,亦不禁摇头苦笑。哪里料到这般巧法?只是来也来了。就算掉头就走,那也于事无补,好在只得区区两个贡生。料亦无大碍。
“贤侄无需过虑,官家自来对你宠幸,又喜你不在文官中结党,因此才将殿试情由说与你听,那是莫大地信重。”郑居中先宽慰了高强两句,随即转入正题:“方今北地用人之际,今科之所以定了这么个题目,那便是为此选人才之意,我昨日问过了我家侄婿,听他卷子上所答文不对题,漫无边际,早已重重教训了他一顿,今日领他过府,也是给他一个向你请益的良机,高相公看在我的薄面上,可不要和后学一般计较。”
那秦桧昨日承郑居中指点,知道自己一张卷子已经得罪了当今炙手可热的高枢密,心下惴惴一夜都没有睡好,赶着将朝廷连年来关于燕云的资料作了无数小抄,袖在囊中备查,当见郑居中提起了话头,要紧瞄一眼小抄,上前向高强告了罪,便要找机会再表现一下。
高强懒得和他多罗,举手打住,向郑居中笑道:“郑相公,小侄自来敬重于你,两家又是通好,区区小事何必在意?令侄婿不明边事,命题作文而已,我自不来放在心上,否则前日亦不会向官家进言缓颊了。自来人才多须历练方得,寒窗苦读十数载,求的是功名利禄,可未必有真才实学,两位进士除官到任之后,还得细查民情,深究政事,方得治道。”
他这几句话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大是异端,读书都学不到真本事,那还有什么算真本事?若是别人如此放言,十有要被这几个儒生嗤之以鼻。奈何高强非比常人,他在朝堂上施展地那些理财手腕,从一发布出来就成为大宋官民研究的对象,可是直到现在都没人能真正研究清楚,到底这些手腕是从哪里演化出来的,要说是凭空造就,真真岂有此理,莫非果然如苏轼所说,书到今生读已迟,真正大学问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样的答案当然是无比打击人心,因此相比之下,高强如今所点出来的从实践中再学习的方法,倒还较为近于人情。张所自来是高强的粉丝,连学费都是蒙他所赐,自然信之不疑,忙即谢过高强指点,秦桧虽然不大信服,面子上总也得感激两句。
这桩事说过,
过府的任务也就完成,随意打了几个哈哈,当即便要高强一把扯住,容两个进士先出门稍候,方压低喉咙向郑居中道:“郑相公,小侄明日便要起程北上入军中,朝中大事方仰赖列位相公,可喜连年岁丰,国中无事,以列位相公大才自也无妨。只是今日这两位进士,我却有意任用其才,过几日除官之时,还请相公设法,都教到我帐下赴命。”原来他想了半天,秦桧这种人在官场中如鱼得水,过不得几年就会冒出头来,还不如放到自己手下作个小官,等到军兴以后,想个办法军法从事了他,倒敢一了百了。至于郑居中这头,只须作的漂亮,管教他也无话可说。
郑居中自然想不到高强心中杀机,听闻高强有意招这二人到他帐下。喜欢的什么也似,要知收复燕云这桩大功百年难得一遇,高强这一派又是权倾朝野。他自己年纪又轻,几样加起来,眼见得大宋这将来几十年政坛都得是高强地天下,秦桧若能成他的心腹,那真是前程似锦,封侯拜相何足道哉?当即一口答应。这新除官职乃是吏部该管。正是他尚书省辖下。
此事既了。高强掂着北地军情。一刻也等待不得。当即再次入宫向赵请辞。这次赵并无留难,只是好生嘉勉了高强一番,又赐了若干财物和空名告敕,许他便宜从事。可自行派兵过界,无需再请圣旨。
领了圣旨,高强也不延搁,回家拜别了老爹。又话别妻儿,便即与曹正等牙兵一同上马北去。许贯忠因为身负发行三山浮桥国债之事,只得权且留在京师处理庶务。
一行北上,沿途快马加鞭,毫不停留,每日奔逸不下二百里,也亏得一行人马俱是精选,方才支持的住。不十日便驰至州军中。高强人刚一进大寨。立时便发将令,命全军统领官以上齐集州宣抚司议事。
此时已是十月中,距离叶梦得所携国书中规定地最后答复期限不过两月有余。计算往返时间和辽国可能作出地讨价还价反应时间,留给宋军地余地委实不多,是以高强便命参议司立时审定进兵计划,以明年正旦日作为“的日”,克期进取燕云。
常胜军诸将自收复易二州之后,除了李孝忠的左军驻扎在沧州境上,史进前军仍旧屯驻雄州接应,韩世忠和杨志这两部业已进驻易二州,正配合刘琦、关胜二军镇抚百姓,扫荡盗匪,数月来亦是时有战斗,目下正在边境驻扎。诸将分散各处,一时亦不得聚齐,但高强亦未得闲,盖因石秀与扈成已到此等候他多时矣。
“衙内,小人等奉衙内号令,将十万石军粮由海道运至界河河口处,那耶律大石虽见粮袋上字样颇为不喜,亦是无可如何,业已将军粮交割完毕,车辇驮装望燕京去了。据小人在燕京各处步下地眼线所称,那耶律大石一路甚是谨慎,将粮车悉用毡帐裹,不教外人得见,亏煞小人遣人在途中散播言语,教晓当地饥民去向军中讨食,耶律大石为免激起民变,只得给散些许,有那些粮袋为证,我大宋行将收复燕云之语业已在燕京各处散开,大军若出北境,管教民心欢悦,辽兵瓦解,大军可望不战而入燕京也!”
高强心下甚喜,这就是他援助辽兵十万石军粮地用意所在,要让辽国地官兵百姓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支持下去了,如今已经落到要向南朝求援地地步,还能拿什么来坚守燕云?一旦民心已成,就算是辽国不肯交还燕地,高强到那时再进兵取燕,虽然不会向石秀夸大地这般不战而入燕京,但势如破竹那是一定地。
“切不可掉以轻心,辽人经营燕地二百年,民乐为用,而本朝纵使以恩义结之,亦终觉甚浅。今可再密密以粮运至北境,送与当地百姓食用,教晓但凭这有字粮袋,他日王师进取燕云之时,刀兵便不及其家。”
石秀跟随高强日久,又惯于搞这些手段,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笑道:“衙内好计!可要设法知会那耶律大石等契丹官军?”
高强大笑道:“三郎果然知我心意!此事你自斟酌,总之最多三月之后,我便要大举北上燕云,时日紧迫,你有什么手段,有什么暗棋,不妨都给我使了出来,务必要他燕地百姓人不能安居,亟盼入宋为民,便是你地大功一件。取燕之后,我当录你前后功劳,少说也教你作一个正任观察使,如何?”正任观察使乃是正五品的美官,许多大将血战一生也未必能得,石秀眼下的官阶不过是武功大夫,他又不曾带兵,要想升到这么高真是难比登天。
当下石秀满心欢喜,与扈成谢过了高强,自去干事。二人出得帐外,扈成先恭贺石秀得赠美官,虽说目下还未成真,但高强许愿几时脱空过?石秀自然称谢,却听
道:“适才衙内说道要再运粮于北地百姓,想是以此以收其心,至于凭粮袋便可保全其家,则是为了敦促百姓求粮于本朝,一旦食了本朝之粮,其心自然坚固向南。只是为何又要设法知会契丹官军?”
石秀笑道:“舅哥,你不愧是庄户人家,恁地老实,怎么思不及此?所谓收买人心者。一则要拉。一则要推。衙内赠粮给他,便是拉字诀,除此之外还需一推,这一推便须仰仗契丹官军了。你想想,一旦契丹官军知晓燕地百姓受我大宋粮米,他一来军中乏粮,正搜刮民间。二来要杀一儆百,不许燕民心向南朝,势必要分兵四出抄查粮米。那契丹官军并无军实,素来有打草谷之俗,这一道军令下去,必定是玉石俱焚,好人家也被他官兵祸害了,到那时人心思乱。一旦咱们大兵北上。燕民还不群起响应,迎接王师?衙内这一计,端地妙极!”
扈成连连点头。心悦诚服,果然这高衙内年纪轻轻便得享大名高官,实非幸致,似这等心计有几人能敌?妙就妙在,此计一出,就算辽国能有智谋之士看出其用心,也无由禁止,以契丹官军地一贯作风和纪律,又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趁机大肆掳掠才怪了。
郎舅二人出了大寨,自去干事不提。却说大帐中众人进进出出,川流不息,高衙内忙了个不可开交,就算是听宗泽等参议官将业已处理好的军务再简报一遍,就让他整整一天都得待在帅位上。
好容易挨到夜色降临,一顿工作餐食罢,高强正要回房安歇,有人来报,说道董庞儿求见。若是旁的军情,虽然有急有缓,尽有参议司管理,高强也不必事事躬亲,但董庞儿这一路是受命望辽国治下蔚州去干事,关系到能否在现时就打通紫荆关,使得宋军两路得以联通的大计,由不得他不关心。
当下只得强自支撑,命人将董庞儿招入帐来。不大工夫,董庞儿大步流星进得帐来,看形容比当日更见神采,显然此行颇为得志,见了高强便要剪拂,高强以军中不须多礼,命他起身说话便是。
薰庞儿便说起自五月与刘晏以八百骑潜渡太行山小径,到了山后蔚州,当时便举起董庞儿的大旗来,其旧部一时纷纷来会,随他入宋的那一千余骑亦从应州地山后宣抚司越境来从,再加上刘晏联结地当地豪民,不旬日间已经众达万人。这一只兵有当地豪民为向导,又有应州宋军暗地支援粮草兵甲,其威力比之前董庞儿起事更胜数倍,灵丘关下一战大败辽兵,三千余辽兵全军覆没。随后回兵逼近飞狐口,辽兵不战自溃,薰庞儿便从飞狐口径下紫荆关,守关辽军兵少不敌,刘晏又率奇兵出于关后,一番虚张声势之后,守关辽军出降,紫荆关已经不复为辽守了。
“这刘大官人煞是了得,想当初小将在辽国起事时,只知率众向前,刑杀士卒,以此威服,一旦兵过五千就不知如何调遣,故此当日不敌辽兵。如今众达万五,在刘大官人手中却是令行禁止,这幸而是同归大宋军中,若仍旧是小将在辽国啸聚时,去哪里求这等人才!”
高强听董庞儿夸奖刘晏才能,心中甚喜,要知大宋自来轻视武人,尤其是对武将地指挥才能极为藐视,以至于大宋兵数虽多,但能够胜任大军作战指挥地帅才却寥寥无几。他虽然占了知道历史人物才能地便宜,一路搜罗下来,至今军中能堪任数万大军指挥的人才也是廖若星辰。而一旦收复燕云之后,分兵把守诸路,方面之才那是越多越好,今日无意中得了这刘晏,正是喜出望外,想起史书上三国时曹操得宛城,拍着贾诩的后背说“吾不喜得宛城,喜得文和也”,此刻刹那间就体会到曹操说这话时的心情。
待问及刘晏何在时,却说他唯恐新降辽兵不稳,正分兵把守紫荆关内外,不暇东来,方遣董庞儿回营禀报,至于在此见到高强本人,却是事有凑巧。
“至于那西京官兵,自从大宋王师收取四州以来,辽兵一夕数惊,唯恐王师要乘时进取,西京留守萧乙薛虽称有能,亦不敢轻动,等闲若不是军中乏粮时,便连西京大同府亦不敢出一步,方务广集军粮,筑城浚壕以固城守,焉得有余力来蔚州攻我!”说起往日老对手的窘况,董庞儿乐不可支,帐中一时俱是他的哇哇笑声。
高强听地心里更加高兴,辽兵如此正是衰败之象,一支军队连大一点的盗贼都不敢去攻打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收取紫荆关,乃是大功一件,本相这厢记下,容后再赏。如今却有一桩功劳,你与刘晏可敢为我走这一遭?”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四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3 10:19:57 本章字数:5382
云十六州素来并称,但燕京和云中的情形却有较大差桑极盛,外则有燕山与军都山之险,向南则是一马平川,由北望南则驰突甚易,由南向北亦然,因此收复山前的关键在于进攻中的野战,而不在于守御,一旦全取燕地之后,凭借大宋守御技术、装备以及兵力的优势,控御五关并不为难。
而山后则大不相同,在大宋河东路与云中之间,横亘着一道常山之险,宋军凭借雁门关、天岭关等要隘据守,辽兵难以寸进,而宋军一旦出击则进退自如。然而离开这座山岭进入大同府周边之后,辽阔的草原一望无垠,多条河流环绕下的草场就是塞外骑兵天然的补给场,他们在这里几乎可以完全忽视补给线,凭借速度上的优势忽焉来去;而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则举步维艰,其实不光是大宋军,当年汉高祖以开国将帅之勇,四十万精兵北伐,仍旧在这大同府左近的白登山被围,险些儿全军覆没,亦是吃了这个亏。
是以山后攻略的关键处,不在于攻打州县,而在于打下来以后能不能守的住,尤其这块地方几面受敌,北面是辽国根本所在上京道,西北面是归顺辽国的阻卜、鞑靼、阴山室韦等族,西面更不用说,乃是和大宋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的老对手西夏国。这些都是久居塞上的游牧民族,在这片土地上作战的话,他们甚至比习于渔猎的女真族更加可怕。历史上地汉人帝国纵使强如秦汉。亦只得在此修筑长城以抵御这些塞外民族,以现今宋军地大范围运动和战斗水平,要想适应这片地方的战斗,没有二十年的磨炼休想办到。
当然了,也不是说一旦进入这云中诸州就得四面受敌,毕竟辽国这面大旗一倒,且不说他这国家还能不能存续下去。这些原本依附辽国的塞外民族总得有一阵好乱,其中亦必有相当部分能够被大宋招降。作为塞上藩篱。
高强要交给董庞儿的任务。就是命他利用眼下宋辽之间尚未破脸。他这马贼身份大有回旋余地的当口。以他的名义在塞上各处尽量搜刮马匹,以供军前支用。所谓马贼。不就是干这行吃饭地?至于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将来省点军费。可不能小看了这点俭省,同样数目的军费运到北边,这边省了一些,那边就能多出来一些,没准就是多些钱粮安抚了一个部族。就能让一个州城为宋而守。
当然对于董庞儿这样从来没有数字观念地人。就得换一种说法。什么侵掠如火之类地兵法,听得董庞儿晕晕乎乎,总之牢记一条,就是干他马贼地老本行就对了,只须不得侵犯那些出示了秀字令牌地家族部落,余外任凭袭扰。至于功劳自然也是大大的,抢来地马匹牲畜越多,那功劳便越大了。至于刘晏。原本差他与薰庞儿同行也是应他自己所请。利用地是他对于蔚州和紫荆关一带地理人情的熟习。现今这马贼的行当须用他不着。高强交了一支令箭给董庞儿,命他发遣刘晏及其本部八百骑回返州军前。另有差遣,紫荆关关口则有易州官军前去把守。
薰庞儿听罢。算算离岁末也不过两个多月时间。火烧火燎地转身就走。险些连向高强拜别都忘了,亏得军法官李逵在帐口按着大斧怒目瞪了他一眼。这才回身剪拂了一下。
待董庞儿去后,高强大大伸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眶,只觉得周身酸痛。恨不得立时就趴在帅案上睡着了,不想帐口腾腾脚步声响,陈规快步进来,手中举着一纸二指宽的条儿,眼见得乃是飞鸽传书,满面俱是喜色,一进大帐便叫道:“相公大喜!花统领有捷报到!”
“快快将来我看!”高强一听是花荣的捷报,顿时将周身疲惫都抛在一旁,一手撑在帅案上,身子探出老远去,几乎是从陈规手中抢过了那份捷报来,一眼看完,见上面写着“已克东京,擒高永昌,送阿鹘产至女真境中,已命朱武还报。”
飞鸽传书只得这些字数,种种详情皆无法写明,但只是这几句,高强已是喜翻了心儿,拍着桌子叫好:“花荣真乃良将也!”良将云者,不但是说他击破东京高永昌军,抢了女真地先机,更说他行事滴水不漏,在这个时候能把滞留辽地地阿鹘产大王送到女真地境中,无异于给完颜女真屁股上又烧了一把火,而且还是有苦说不出地那种火。在这样一个分秒必争,大家都在极力抢先手的当口,花荣这一举成功,无异于让大宋在这棋局中又争得一先的优势。
这信鸽的行程是跨海而来,到梁山一接力,而后转到大名府,再从大名府往河间府,最后用快马送至州军中——州恢复不久,这里可没有信鸽培育成熟的时间。
高强接了这一份捷报,当晚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到了第三日上,诸将齐聚州大帐,三通鼓响,宣抚副
升帐,头一句话就是:“三月之后,必取燕云!”
帐中诸将多半出自高强门下,闻听高相公这等豪情壮志,登时群情振奋,史进尤其兴奋,他身为前军统制,而进军易二州却没他的份,只能坐守雄州,早已是憋地满眼火星,一听高强说三月取燕,立时跳出来叫道:“衙内,今番可务必要用小人地前军为先锋,否则便请衙内取了小人这统制令旗去罢!”
诸将一时哄笑,史进这才醒悟,情急之下忘了身在中军大帐,直接就管高强叫衙内了。他乃是纯粹的武人出身,不善言辞,当下窘住了,也不知如何应对,站在那里只顾挠头。高强当然不会和老部下这般计较,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岂会任凭史大郎投闲置散?”一壁说,一壁便命参议司诸官将写就的进兵卷轴交于诸将开阅。倘有什么疑虑,当堂便可提出——所谓锦囊妙计这一套把戏,听上去神乎其神,实际上是对部下能力地贬低和不信任,虽然有其提升执行力地优势。然而代价却是让无数人地力量被一个人地头脑所驱使,无疑是一种极端精英政治地做法。儒生们崇尚以文制武,因此才把锦囊视为文人帅臣控制军队的不二良方。高强可不玩那一套。
史进抢先拆开看了。但见第一条就是“前军于十二月望日拔营。行至州境上。一旦进兵令下,为全军先锋,先取良乡。后渡卢沟河。限七日必至燕京城下。”识字虽然不算太多,全军先锋几个字总是认得的。当下九纹龙笑的嘴巴都合不拢。要紧向高强道谢。拍着胸脯叫嚣“从州州境到燕京城下。不过百里,中间险关惟有卢沟河一处。良乡城卑小全不堪守。小人三日便至燕京城下,相公只听好音便是。”
高强心中暗喜。史进随口就说出州到燕京的里程,以及途中地险关。足见平时下了功夫。心中虽如此想。却不可任他这样骄兵出征,正色道:“自古兵者多变诈,那契丹自唐时与我中国战。南朝北朝分庭抗礼,今虽遭逢末世,犹不可轻敌。尔部既为全军先锋。种种安民转饷等事亦不须你操心,但若是前路被阻,七日不得到燕京城下,莫怪我军法无情!”
史进见高强说地郑重。便收起了轻狂之态。昂然道:“相公既然将此重任交托小将,那是无上地荣耀。倘若七日真不能到燕京城下时,不必相公取我首级。小将自己便将这颗陆阳魁首取下,以正我常胜军军法!”
壮士慷慨,委实叫人动容,高强亦知响鼓不用重锤地道理,当下一击手掌。喝道:“说得好!只是此番出兵,燕地辽兵最多不过三万,在我当面之敌亦只两万,我兵共计十四万,那是泰山压顶之势,只须戒骄戒躁,焉有不胜之理?你若能首入燕京。本相一力保举,送你一镇节度又何妨!”
对于武将来说,建节乃是无上光荣,武将生涯地巅峰,史进自入常胜军中,至今也不过五六年,竟然就有机会触及这个顶点,怎不到他心动神驰?当即大声谢过,一派自信满满。
不想高强此言一出,一旁恼了一员将,只听他一声冷笑,出列道:“相公命我沿卢沟河入潞水,取潞县已绝燕京东路,窃以为一偏将,两千士卒足矣,只须将保信间河道疏浚开,以水师载运军士粮饷一路北上,辽兵并无水师之制,怎可抵挡?小将斗胆,敢请相公一道令,并海船称足,愿率本部由海道直取秦皇岛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榆关,将东路一举切断,方显我地手段!”众人视之,乃是帐中年纪最轻的大将,左军统制李孝忠是也。
他所说地这条计,参议司也曾经有人提出过,但众人再三商议之下,终觉得过于行险,海上风波难测还是其次,最重要地那目标榆关乃是辽国最为坚固地关城之一,一旦突袭不果,顿兵坚城之下,到那时进退两难,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孝忠,我知你素来好用奇兵,然而海道运兵不易,你军中战士二万,余众六千,战马驮畜不下五千,一日所用粮草便难以计算,倘若皆由海道运送,一旦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这后果你亦明知。现今辽国势衰,我由大道以堂堂之师进兵,自无不克之理。”
李孝忠笑道:“相公所言,乃是兵法正道,然而兵法自来以正兵合,以奇兵胜,若不出奇,怎能大胜?相公又说,而今全军伐燕,可不是单单取燕就足矣,要尽快安定燕地民心,以便稳固塞上形势,倘不胜他一仗漂亮地,怎能镇服燕民?以小人之见,若不是我军骑兵太少,无法昼夜奔袭,否则不但要取榆关平州,甚或可将居庸关、虎北口、松亭关也一并占据,成一关门打狗之势,令那契丹兵马内外不得相顾,我分兵击之,则燕地八州旬月可下,岂不胜似这般迁延时日!而今有海道之便。足抵二万
余。相公计请速发!”
见他说得这般斩截。高强也拿不定主意了。虽说他是主帅不假,不过说到冷兵器时代地战事,他自家知道乃是名副其实地半桶水,就算招安梁山有功,真正刀兵相接也没多大规模。而李孝忠自入军中以来。虽然年纪甚轻,到今年也才满弱冠。但历次演习时深得兵家诡道之理,诸将俱都钦服。他这般坚持。显然把握极大。高强也不好用主帅地权威去压他。
好在帐中另有军事方面地专家。高强把身子略侧过去,向一旁坐着地全军都统制种师道问道:“种帅。你意下如何?”
种师道捻须沉思半晌。方向高强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李统制善能用兵。既然甘愿以身犯险。必有取胜之道。然而此事有违相公节度。又不可以为常法。愚意当责李统制立下军令状。事若得成。可得首功。事若不成。则必当军法从事。”
原来军令状就是用来保证主帅权威用地呀……高强还没开口,李孝忠便笑道:“相公。此事小将计之甚详,彼时隆冬水定。海道易行。往来皆有定数,只须相公这厢水师能助我军中十日之军实,大事便定矣。今情愿立下军令状,事若不成甘受军法从事。”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强亦不再坚持。当有军中记室书写了军令状。交给李孝忠看罢,大笔一挥签上大名,复交由军法官收讫。至于水师当委何人。高强亦皆思定。那李俊水师往辽东去后,只是在登州和苏州之间往来运送。实是大材小用,而今正在旅顺口内停泊。正可将他这一支水师调来听用,军粮兵器等项在登州刘公岛装载便是,顺便还可捎上登州澄海水师孙立一部。
其余诸将亦皆有差遣,关胜所部左倚太行山余脉。一旦占据了紫荆关之后便可全力向北攻击。他当面之敌乃是萧干所部。高强业已与他有所密约,当命关胜和他打一场默契仗,相送往塞外去。乘势夺取居庸关这条联结内外地头等要道。
刘琦所部占据州,乃是整个燕云战场中轴线上地出发点,定为全军中军所在。当护持高强中军,跟随史进全军进兵,留下朱一部五千人把守州城,雄州知州和铣率边兵转运粮饷。
至于韩世忠和杨志两部,乃是常胜军全军精华所在,大半地战马都配属这两军,杨志所部踏白军和游奕马军当分兵四出,一面防止辽兵马军重拾当年地故技,包抄宋军粮道,一面又要伺机攻打各处辽兵州县,算得上任务极重。
韩世忠一军则是全军最强地冲锋集群,所部中包括了原先呼延灼那支连环马军的精华,又有林冲所率地教导营,五百人俱是使臣级别地马上猛士,装备亦是全军之冠。如此劲兵当然要使在刀刃上,预计当面唯一算得上敌手地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的一万多人,一旦前军史进部探明了其所在,就要由韩世忠这一军来负责解决掉他,把这一路兵歼灭之后,再把萧干一军“礼送”出居庸关外,整个燕地就可以说是再无辽兵地大队机动集群,宋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围攻燕京诸州县了。
诸将接了将令,纷纷拜别主帅,各自回返军中去筹划起兵事宜。高强这边却不得休息,正面军事上地安排只是收复燕云地一个部分,更多地好戏却是在后面地那个会上。
仍旧是在中军大帐中,只是两边所坐地并非顶盔贯甲地豪勇猛士,却是军民都有,敌我纷杂,至少半数人都穿着燕地特色地左衽汉服。高强上首亦换了人,由上午地常胜军都统制种师道,换作了枢密院燕云房承旨赵良嗣。
赵良嗣吩咐手下将卷轴发了下去,这一遭可就玩地是锦囊妙计了,接卷轴之人皆不得擅自开启,只能按照卷轴外标明地时间地点送达,从接头人手中取了信物回来,才算成事。
这便是收复燕云地另外一条战线,由赵良嗣主持经营数年之久地燕地豪民,即将在收复燕云地战役中发挥重要作用。赵良嗣指着燕地地地图,向高强道:“相公请看,此番我军进兵燕京,各地已约定为我军内应者一十八家,临阵可倒戈开城者二十余家,情愿安集地方,以迎王师者不计其数。”
高强点了点头,这帐中之人有许多都是石秀治下,只不过他本人素来不管这些人,故而大半都不认得,只用言语激励一番,便发遣众人皆去了。回头却问赵良嗣:“你我数载经营,今日终于到了见分晓地时候,却不知这燕京是否真能不战而下?”
赵良嗣想到终于衣锦还乡,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一拳砸在燕京地图上,冷笑道:“相公安心,小人在燕京费了无数功夫,若要不战而下燕京,俱在那人身上!”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4 10:43:58 本章字数:5442
过五七日,人报说朱武已至,高强又是一喜,忙命后而今辽东郭药师的身份并未公开,只说是遣使约降而已,因此朱武犹不得入中军帐奏事。
这神机军师朱武在高强身边多年,算是宅中之人,因此后帐相见也是礼数,当下厮见过了,高强上前双手扶起,请他上座,朱武受宠若惊,几不敢受,高强再三相强,方斜着身子坐了。
道起辽东征战诸事,朱武大是唏嘘。原来自五月间常胜军大破系辽女真胡十门一族后,曷苏馆路女真尽数威服,除了间或有二三零星人众潜逃出外,去投完颜女真国之外,余者皆安居故地,奉常胜军号令,一一编作百户千户安置,皆在史文恭部下听用。如此一来,辽东常胜军已分作四军,渤海军与契丹降兵混作两营,分别是郭药师与大忭为帅,汉兵悉是花荣统领,女真兵则由史文恭率领,诸营合计甲士六万余众,其势甚至足以与新起的女真国分庭抗礼。更有旅顺口可通南朝,那里既有武松的黑风营把守,乃是辽东最为安全的处所,高强所遣来的粮草物资工匠等悉数屯驻在此,可以说是辽东常胜军的军备所在。
如此多的兵马,自然不可能困守一地,恰好东京高永昌据地叛辽,遣使不野南来与常胜军约为呼应,郭药师与花荣等一加商议,当即留不野不遣,同时以辽国盖州以南兵马都统的身份宣布起兵,为辽国平灭高永昌之叛。高永昌本以为大家都是乱世地野心家。一同起兵反辽的,总好有个商量。哪里晓得对方来了这么一手贼喊捉贼。立时阵脚大乱,仓促间率领八千骑前往迎战。结果在辽阳城下一战而败。想回城坚守时,城门又被辽阳城中地常胜军细作关牢。最终只得领着五十多骑南奔海岛,一路狂奔至长山岛上。方才得以喘息。
郭药师等打下辽阳城后,自然将那位被掳多时地大宋参议官刘辉救出。且喜高永昌一直对常胜军曲意相待,且欲留此人以为凭借,因而不曾慢待了他。刘参议日来坐困留守府中。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人还略胖了些。
当时遣使将刘参议送往旅顺口。诸将便议行止。除发遣张晖一军尾追高永昌之外,大忭部留守辽阳城。余部分道北上,合击沈州(今沈阳)。事实证明。此举真是无比英明地决定,常胜军三万多大军长驱近百里。两日而抵沈州城下,守城军略作抵抗便开城归降,大军入城之后不过两个时辰,女真掠地之兵便抵达沈州城下。这一路掠地之兵乃是由女真国新设地咸州都统司斡鲁所率。其兵不过三猛安,双方兵力相差十倍。又受了女真国主阿骨打之旨意,不得轻易开启与常胜军之战衅。故而不战自退。
由此。辽东常胜军遂一举向北开辟二百里之地,连下十余城,其中包括辽阳、沈州等大城,辽东一地除了女真国之外,再无任何敌手。恰在此时,兀室等还自汴京。高强的传书亦至。双方既知约定夹攻契丹之事。遂竟作友军之态。沈州城外两军甚至互赠礼品。演出一副和谐景象。
在女真来说,能够和南面这个锐气方盛地常胜军势力达成夹攻,并力攻辽。自是一桩幸事。否则若是两面受敌,纵使不惧时,亦要先定辽东,才能再攻契丹,若容契丹缓过劲来,以他的广袤国土,繁盛人物,其潜力殊非女真可比。是以约和之后,便即连番遣使,与郭药师等商议夹攻契丹地具体事宜。
但郭药师与花荣受了高强的传书,又哪里会当真与女真夹攻契丹?从那辽阳府往东,若要攻辽,乾州显州是必经之道。这两处不比旁地州郡,乃是契丹数代王陵所在,医巫闾山更是被契丹人奉为圣山,倘若此处被人侵夺,那是血海深仇,势不能善罢。方今宋辽之间尚未正式开战,这类过度刺激契丹人的举措还是能免则免。
是以一面与女真议事,花荣一面密密命召和失将滞留在西境的女真阿鹘产大王接来,佐以女真兵阿海等数百人,并粮草兵器若干,将他礼送出东境,进入女真曷懒甸去。这阿鹘产大王本是曷懒甸星显水人,其旧地阿鹘产城犹在,只是被完颜女真撒改部占据而已,自身在辽之时,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故土,再起风云,一旦得了这个机会,当即打出自己地字号来,沿途招揽部众,攻杀叛逆,大张旗鼓地向故地阿鹘产城进军。
这一场阿鹘产复国战争虽然动静不大,但对于完颜女真来说却是头等麻烦,只因女真人人数既寡,每一份人力都是不可多得地财富。而阿鹘产大王乃是之前唯一有资格与完颜部争夺女真族领导权之人,如今这一起兵,若不能及时扑灭,被他成了势头地话,女真族人不免要自相残杀,纵使最终能够得胜,国中也是元气大伤了,这就是一个内奸胜过一百个敌人地道理。
是以此事一出,女真人连夹攻都不大起劲了,慌忙调集大兵前往围剿
大王,幸喜常胜军态度较为友善,并不以此怪罪,只而已。又加上刚刚与高丽约和,女真兵马撤出保州城,便即以此大军去追击阿鹘产。这一仗打的煞是热闹,双方都是勇猛的女真族人,又都是此地地地头蛇,阿鹘产大王在辽国期间更学了些兵略,打起仗来得心应手,颇胜了几场小仗。
撒改拿他无法,只得遣使向阿骨打的女真本国求援。阿骨打闻讯不敢怠慢,忙遣粘罕率本部南下相助,又命娄室率军为援,一下子就派出十二猛安地兵马,合计过万之众。女真此时虽然累胜,辽东部族纷纷来投。举国之兵也只得五万不到,这一下就投入了超过两万人去围剿阿鹘产一军,哪里还有兵力来攻打契丹?只得权且谨守本境,隔着混同江、鸭子河与辽国长春州守军对峙。
倘若此时常胜军能够鼎力支持阿鹘产,甚或自己出兵去从侧后攻打撒改部女真。这一战定是斩获极丰,就是一举断去女真南路半壁也并非不能。可是这样一来,势必将女真地全部注意力都吸引到南路。却给了契丹以宝贵地喘息之机。对于大宋又有什么好处?因此常胜军最多只能以近年来招纳的生女真战士数百相助。就算被完颜女真发觉了纠问起来,亦可推说是被那阿鹘产自行招诱去了。自己与此无关。
朱武口舌便给。思路清晰。一席话下来好似说书一般,将五个月来辽东战局的风云变幻说的清清楚楚:“小人南来之时。张晖统领业已登上海岛,擒斩高永昌,南路悉平。花统领命小人告知衙内,方今辽东常胜军八万户,胜兵六万三千余众。战马三万匹,今岁屯田收获之后。粟支二年。全军静候衙内号令。”
“好极,好极!”眼看着当年的一个辽东渤海小部族,再加上自己派遣地几百志愿军,如今竟然占据了辽东半壁江山,兵强马壮,一股成就感充溢高强胸中,几乎要放声高歌几嗓子,以表心中欣慰。“尔等劳苦功高。待异日辽东之军南附受赏之时。必当一一酬答!”
朱武亦是喜欢,忙谢过了,又道:“衙内。小人自辽东来,见那完颜女真果然兵马雄壮,绝非小敌,现今虽然有阿鹘产大王在后,一时未可轻出,然其蓄锐已久,一旦再出,恐怕其锋未易当。而辽东诸城悉为契丹所筑,城既矮小,又乏马面楼橹等守具,除辽阳、沈州等寥寥数城之外,余者皆不堪守。衙内若要经制女真时,须得及早着手方好。”
高强点头称是,见朱武言下好似对女真兵颇为忌惮,忽然想起心中存留已久的一个谜题,便向朱武道:“你既从辽东来,当亦听闻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可曾深究个中奥秘?到底女真兵是如何勇猛法,过万便不可与之为敌?”对于塞外各族而言,战斗力是一个硬指标,关系到是否要投顺你的问题,女真人背着这个威名,对于其余各族地威慑力实在太大,高强在与参议司商议女真战略时,便常以此为忧。
朱武见问,却笑道:“衙内,实不相瞒,那马扩北返之后,便在我军中干事,花统领以他久居女真之中,亦曾问及此事。马大人不愧是武举出身,在女真中便时常留意于此,据他所言,女真用兵之道,悉从行猎中来……”说着撸起袖子,便要比划。
高强一看不妙,他自己是军事上地门外汉,这种专业问题还是要找专业人才来搞比较好。忙将朱武叫住,命人去请了种师道、宗泽等人进来,又叫陈规取了若干参议司用来推演战局地道具,什么小人小马之类地,交给朱武演兵。
等到诸人毕集,朱武也不推辞,团团一揖便道:“列位相公,那女真行军布阵之法,皆以行猎为祖。其行猎之时,国主张兽皮而坐,诸将郎君分执一箭投出,随其远近即各领其位,上马成围。一旦围成,则中军一声号角,诸军分道而进,其骑兵围势远及二三十里之外,初时每骑之间相去五七步,其兵所持弓不过七斗之力,十步中度不中不发,是以每骑相去五七步,彼此相应,正合其弓矢之道。”
百余年来,宋军与北地异族作战地经验只有西北战场地党项人和羌人,然而这一带地居民与汉族交往时日深远,其战术早已为汉军所熟知,即便是新起地西夏人,打了这几十年之后,宋军也已经渐占上风,彼此毫无秘密可言。是以今日朱武所说地女真战法,对于这些宋军中的文臣来说,直是闻所未闻,一个个眼睛霎也不霎,只听朱武演武。
“一旦进至五六里,诸骑亦不待调遣号令,便即渐渐围拢,围则越来越盛,至三十里许则围至二三十重。是时无论围中有何物腾起,随时便有十数箭攒射,一发无不:.计其所获议功,虽狼主、郎君之贵,亦只可享其亲身所获,故而临战之时。狼主郎君皆身先士卒,矢石不惧,人皆勇鸷不畏死
利也。”
高强听了半天,咋了咋嘴,心说这也罢了。别人我管不着。自家身上披着唐猊软甲。枪箭难入。要本衙内身先士卒一把的话。庶几来得。可是你说了半天,究竟为什么女真满万才不能敌?
却听种师道点头道:“诚如朱观察所言,这女真果然了得,想必是自少即行围猎之法,自上至下都无比熟悉,临战不须调遣,各自皆知所居本分。我中原之兵但凭金鼓调遣。若远及十里之外。则金鼓难闻,不若他这般如臂使指,虽在数十里广大战场中,各部亦丝毫不乱,知所进退,是以曰女真满万则不可敌,盖因此族擅长大举围猎之法,人数虽众亦不烦调遣。故而会战之众越多。其优势便越发明显,此其因也!”
众人纷纷点头,高强亦是大悟。果然术业有专攻,起码理解起来也容易一点,看人家种师道就能从军事指挥技术上发觉女真兵地优势所在,原来所谓满万不可敌,说得是他们女真族传统地作战方式,胜过了中原自来金鼓旗幡地指挥法。其实这也不是说中原在这方面就不如女真人了,归根结底还是宋朝不重视军事指挥地研究和发展,一味搞些脱离实战的兵法,结果兵书越印越多,能胜任大兵团指挥的将领却越来越少。
陈规却笑道:“原来如此,这女真似强实弱,小寇也!”
高强闻言为之一振,道他已经找出了女真阵法地弱点所在,忙问端详。哪知陈规却道:“女真人勇悍不畏死,将帅能身先士卒,临战又能知进退,且军法严苛,父子相携而战,此乃古人所谓熊虎之师也,实不宜力敌。然如此之军非一朝可致,其一战士自结发而随父兄行猎从军,十余年且得其精髓,而一旦败衅之后,旦夕间如何可补?况且女真族人甚寡,死一个便少了一个,一旦相持数年之后,其现有兵力耗尽,便再难得这熊虎之师,岂非易与?”
原来说地是这个……高强略感失望,不过想想这也算是从战略上藐视敌人,陈规能作如是想亦属难能,当即点头称是。
一旁宗泽忽道:“女真如此战法,全因其渔猎为生而来,是乃全民皆兵之法。一旦脱离故地,不须渔猎可为生,其民素无文字,无以传承先民之战法,又从何习取这般战术?以我之见,若要制女真之战术,莫如教晓其耕种通商等法,使其民生丰裕,既不须渔猎,亦不必外出攻战,其民便可营生。似此则女真之强兵,数十年间便可化作明日之黄花,风流云散矣。”
“对极对极!”高强点头点的亦是快极,心里又不禁得意,当日本衙内开了保州为自由港不设防区,就是为了让女真人能自由和中原贸易,坐享厚利以安逸其民,不想今日看来,这法子还有动摇其军事根本的大作用,真是一举多得,本衙内何其英明哉!
说了一通战略,还是没解决战术问题,这也是因为实际负责征战的军中将领都已回归本队预备出征之故,少了这些生长行伍间的实战经验,单凭高强身边搞谋略地儒生参议们,任凭你如何号称“知兵”,也还是无法解决高难度地战术难题。
好在和女真开仗并非目下要事,尽可待收复燕云之后徐徐计较。至于辽东常胜军那里,从朱武所说诸事看来,花荣等人已经在筹划对抗女真大军之法,以他们地近水楼台,辽东诸族又对于女真极为了解,所想出来地战术多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到此朱武述职完毕,高强又是一番嘉勉,着他暂且在州歇息,以洗风尘。
自此以往一个多月间,常胜军各部纷纷秣马厉兵,收拾行装预备开拔,参议司则不断从南方催讨粮饷兵器,从河间府到州之间建立兵站十余处,使得北上大军在途无需携带粮饷箭矢,只须轻装前行便好。至于州新城城中,各种兵甲器仗军资等属更是堆积如山,连架设浮桥所需地大小船只和纤绳木板等都是一应俱全。
那东路沧州李孝忠部,肩负着跨海登陆作战地艰巨任务,更是忙地一刻也不得停歇。听取其军使禀报的情形,高强就感觉自己好似看了一遍诺曼第登陆的上集,李孝忠从军中拣选那些梁山出身、善识水性地士卒,组成登陆地突击队,每日操练小船抢摊登陆之法,习练海上波涛,更以大号海船上的床弩投石等战具为之配合,一派两栖登陆地架势。其本人更曾乘渔船驶近秦皇岛和榆关左近,以最新式的望远镜眺望敌军守备和当地地形,寻觅最佳战地,闻已定下登陆作战时地,只待中军开战号令一下,便即千帆往渡平州去也。
就是在这样山雨欲来的情势之下,十一月庚辰日,一骑飞驰入州大营,带来一个令高强错愕不已的消息:“辽国上京变乱,耶律余睹南奔!”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5 11:15:43 本章字数:5233
息的来源乃是出自在上京出使的叶梦得使团,为了便中传递消息,使团离京时高强赠了他四对信鸽,并驯养之人一同北上,这些信鸽乃是大名府驯养,一旦在北地放归之后,自然亦是回返大名府中。此地乃是高强经营已久的地盘之一,当有飞骑将传书送达州大营中。
按照传书上的暗记与信鸽的编号来看,此番叶梦得一口气就放出了四只信鸽,传递的都是同一条讯息:“上京变乱,余睹南奔,吾等仍安。”然而成功飞抵大名府亦只有一只而已,可见今趟运气之好。
高强虽然在辽国上京亦有细作,但如今兵荒马乱,道路难行,更加不可能以商旅的名义往来南北,这消息传递就成了大问题,错非这一只英勇的信鸽穿越三千里飞返南方,恐怕直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然而信鸽虽然有功,却又带来了另外一个大难题,二指宽的飞鸽传书条子承载的信息量委实有限,譬如上京变乱,谁变谁的乱?余睹南奔,又是为谁所迫?所幸大宋使节仍然安全,显示这一场变乱暂时并未波及到大宋与辽国的关系。
“既然我使安然,料想此变乱乃是辽国内部事务。余睹既然南奔,此事多半是以他为一方,则另一方多半有天祚帝本人牵涉在内,否则以余睹目下在辽国的权势,亦不至于败的如此之惨。”思忖片刻,高强便得出了这么一个推论。其实也是参考了历史上耶律余睹的作为,当初他是因为立储之事与萧奉先闹翻。结果天祚听了萧奉先地谗言,定要置他于死地,逼得这位契丹宗室北逃入女真;而今余睹又是出奔,所不同者由于事先和高强这边多有默契,他这次选择的是南奔。
问题是解决一个又出来一个,余睹既然南奔,我当如何对待?这可不是说笑地事。招降纳叛几乎就等于是公然宣战了。高强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么久。就是想要在对辽开战时争取燕地民心。这片地方乃是古时燕赵慷慨悲歌之地,自来民风尚气重义,说白了就是较为热血。若是一味恃强以临之。多半难以平服。他布置了这么久,眼见得诸事齐备,其势渐成,若是因为收留了一个耶律余睹而坏了大事,何其不值?
可是收留耶律余睹的好处又是显而易见的。此人深知辽国内部虚实,并且又是契丹宗室强人,在国中也有相当的号召力。若是拿他作幌子去攻打契丹,扮作是契丹内部争权夺利的样子。这战争的性质就很难上升到道义的高度,大宋乘机收取燕云州郡却又多了几分把握。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何是好?”高强苦思冥想,不得要领。最终想出一个不是办法地办法:“当官地最重要学会一件事。就是该背黑锅时背黑锅,该踢皮球就踢皮球,这等大事难道要我一个人扛?只得用金牌传讯。请汴梁地赵官家亲自定夺了。”
至于耶律余睹如何处置,也有一个不是办法地办法,那就是先接到手再说,暂且不予公开,辽国来问的话给他来个死不承认,料他也没什么法子好对付我。
当下高强找来李应和刘晏二人,这两个都是熟悉北地道路的,李应往来塞外多次,刘晏更是地头蛇,二人一合计,深觉余睹明了南北道路,如若果真南奔时,燕山一带都是重重关隘,他只怕进不得关,多半是往西京来,从应朔二州入宋,这一带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大利于他出入边境。
刘晏更提出一个大胆地主张:“相公,这契丹人亦当知余睹南奔之事,必当于此处边地派遣重兵把守。应朔二州州境虽是平坦,契丹逻者亦可控御大片地境,若是那耶律余睹未到州境便被发觉了,凭他那些马匹千里而来,谅来难逃贼手。小人在蔚州行事时,亦知当地地理,今尚有薰庞儿一只兵在彼,不若就令这一支兵进入西京道中,闹他个天翻地覆,叫他契丹边境上地逻者亦不得如许严密。若是侥幸途中接得耶律余睹时,更是上佳。”
高强听罢,深觉有理,便叙了刘晏前功,承制授他为八品武义郎。官儿虽不大,却也是一道坎,上了八品就是官户,其家永世不加赋役,遇大恩更许荫补其子为官,本人亦可经由磨勘渐次转官,当然若无大功的话,顶多是转到武功郎就算。一旁李应道喜时,便将这些道道都和刘晏说了,刘晏自是感激,复谢过了高强,便出去点起自己的八百骑,到参议司领了十日粮草,复经紫荆关往蔚州去寻董庞儿之军。
这厢高强将此事写成札子,用火漆封好,遣人以金字牌送回京城去。这金字牌乃是第一等快捷的传递讯息法,沿途换马不换人,人与书件俱不得入递铺驿站,规定速度是
百里,事实上亦只得一日三百里而已,从州送到汴日方到。
皮球踢出去了,高强仍不敢怠慢,又命时迁分派人手加紧打探北地消息,除此之外,亦无他良法。
他虽然身在南方,但其消息如此快捷,纵是契丹官府亦有所不及,是以刘晏出关之后,捉了几个生口打探消息时,都对此事一无所知。高强接报心下稍安,至少这说明了耶律余睹目前还没有被捉拿,不过他到底是巴望耶律余睹被捉还是成功逃脱呢?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大有准。
这一日,高强正在大帐中与种师道研究进兵道路,忽然有人来报,说道汴梁朝廷新委任的宣抚司属官到任了,须得高相公见过。
不提这茬高强险些忘了,这一批人里还有两个是他点名索要的人物,张所和秦桧呢!便与种师道一同坐了中军。吩咐人将诸位新官请了进来。
大帐启处,七八个人你揖我让地进来,为首地便是张所,秦桧却躲在人丛中,既不落在最后,亦不抢先。只从这走路的行列上,便可稍稍窥见各人的性格,张所是光明磊落。勇于任事。故而大步当先。当仁不让,秦桧则是谋定而后动,及其未发之时泯然众人,谁都看不出他有多少心肠——高强除外,就算秦桧没有动心眼,他眼里总之是看他不顺眼。
几人见了高强,纷纷依礼拜见。高强欠身还了半礼,便叫他们自报官职。其余几人都是州县属官,签判之类,独有秦桧是河阳三城节度判官,张所则是枢密院参议司参议官,阶与秦桧相当。
高强心里这个腻味啊,什么叫河阳三城节度判官?他就是封地河阳三城节度使,这倒不是说他混地比旁人好。一下子就授了三镇节度。盖因一般节度都是按照节度州的军额定名,如沧州横海军,封此镇节度的就叫横海军节度使。而高强所封地河阳三城节度,其节度州乃是孟州,怪就怪在这孟州地军额从缺,偏偏又要设节度,只好称为河阳三城。实则这些节度军额多半都是唐季五代以来地割据藩镇名号,皆有本据,但高强自然不理那许多。
本来叫什么节度也无关大雅,偏偏如今秦桧封了作节度判官,说白了就是他高强自己地节度属官,当然宋朝革除藩镇,节度使也只是挂的名,并不实际到镇,节度判官当然也就没什么事可作,专门用来熬日子等升官而已。可是让这家伙整天吃饱了没事作在面前晃悠,高强想想就觉得心里烦。
无奈人都来了,总不能再给打回去,此时高强忽然很想在官场中引进牢城营的惯例,新到属官可以先打一百杀威棒,那是何等痛快?
“列公远来辛苦,且至营中安置,洗去风尘却作道理。张参议,秦节判权且留步。”待几名余官去后,高强便请陈规进来,引了张所去参议司官署安置,却向秦桧道:“秦节判,本朝节度判官备员而已,但冒军额,实则签书州事,节判当往孟州任上,因何到此?”
秦桧已经和高强打过一回交道,以他的敏感,自然发觉高强对他语意不善,只是他城府甚深,又受了郑居中的告诫,不敢和高强争辩,当即恭敬道:“相公所言不差,下官所以来到军前,乃是出自三省奏事,以为如今前敌用人之际,虽文臣亦当使知兵事,故而从今各镇节度若任边事者,节判亦当至幕府勾当。想是相公身在前敌,军务倥偬不暇及此。”
“……”高强是想不起来有没有这一条公文到,但看他说来总是不错,秦桧若是笨到会在这等小事上骗他高强,那他就不是秦桧,连宋江都不如了。“罢了,想是本相不知,尔今既然来了,且至参议司议粮房听用,此处掌管大军粮草点校调运等事,最是紧要,尔且不可轻忽,如若出了岔子,本相军法无情!”
秦桧听见派他计粮,心中便喜,还道高强有意重用他,故而让他从此历练,慌即谢过了。等到了地头,才发觉情势不妙,议粮房责任重大是不假,可诸事皆有所司,轮不到他插手,竟安排他去作最基础的算术记录工作。这议粮房用的是经由大通钱庄和博览会渐渐推广开来地新式记帐法,秦桧自来只读经史,算术也只稍稍通晓,大抵是现在小学二年级的水平,还得是上半学期,盖因他九九乘法表都不会背,如何做得来这等事体?从此终日对着一堆数字头昏脑胀,连苦也叫不得一声。
高强目下忙的要命,也顾不上收拾秦桧,将他发付到参议司之后便即丢到脑后,顾自去预备出兵。转眼到了十二月初,离出兵不足整月,各部的开拔计划业已进入倒计时状态,大小将吏每天都把“去的日三十日”“去的日二十九日
嘴边,军中的气氛渐渐高涨,士气亦随之升腾起来。
这日深夜,高强直起弯了整整一天的身子,聆听全身骨节在肌肉伸展中所发出地咔吧声,正想着这时代上哪能找到一个专业按摩师来松松骨头,忽听外面一阵人声低语。跟着牛皋便进来禀报,说道刘晏正在外面相候,身后还带了一个人。
高强一听,立时挺直了腰杆,周身倦意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连声叫快请快请。等到牛皋走到帐口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复将牛皋唤回来。命他点起二十名牙兵。各持钢刀利斧。只在两厢埋伏。牛皋不解其意,还道来人恐对相公不利,忙出去点了兵士埋伏完毕,自己又穿了细甲在内,将铁锏环扣套在手腕上,这才出营去请了刘晏二人进来。
不多时,刘晏领着那人进得帐来。高强借着灯光看时,见这二人都是一身风尘,满面疲惫,刘晏肩头更是带着伤,用粗布包扎着,后面那人披着一件大氅,将帽兜翻起来蒙着脑袋,看不清楚样貌。
高强且不管后面这人。要紧离座下来。持着刘晏地手问他伤势如何。刘晏见高强这等关切,心下感激,连称只是皮外伤。业经军中郎中诊治过,并无大碍。高强这才宽心,复看他身后男人地身量脚步,只觉得越看越象,忽地叫道:“耶律都统,别来无恙?”
刘晏知机,将身子向一边一闪,后面那人上前两步,将头上帽兜轻轻放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来,苦笑着向高强拱手道:“相公别来无恙才是,某委实有恙。”不是耶律余睹是谁?
人都接来了,足见刘晏此行不辱使命,高强大大夸奖了刘晏一番,得知二人一路急赶到此,连歇息片刻地功夫都没有,忙命牛皋置酒为二人洗尘,自己坐了主位相陪。牛皋唯恐高强遭人暗算,只是走到帐口去叫牙兵传讯,自己仍旧回身站在高强身后。
不消片刻,酒菜齐备,耶律余睹两杯酒下了肚,那张憔悴的脸上方才有了几分血色,叹道:“说来惭愧,当日虽有志匡扶我契丹,奈何天时不与,落得要南来投奔相公,错非相公盛意,命贵属深入辽境设法迎接时,某几乎不保!这一杯借花献佛,敬过相公并刘观察。”
高强与刘晏皆饮了酒,问及此行始末时,耶律余睹连称刘晏智勇绝人,赞赏不已。原来这一遭刘晏入辽,先寻着董庞儿大军,传了高强意旨,全军深入辽境之中,分作数队大肆劫掠,远者甚至超越蔚州州境,深入西京大同府境内。辽兵为之大震,西京留守司被迫从宋辽边境撤回大批兵马来围堵这些来去如风的马贼。
与此同时,刘晏却不与大队同行,自己率领八百骑子弟兵沿着太行山余脉悄然北上,直抵辽国奉圣州左近,遣人联结当地豪民,得其道路情实,便四处迎候,道遇耶律余睹率部南奔到此,恰好接着,一阵杀退追剿的辽兵,随后沿着来路回到紫荆关,途中大小五六战,刘晏与耶律余睹分兵合击,且战且走,方才得以回到关下。
“率部?”高强一怔,将目光投向耶律余睹,却见耶律余睹点头道:“不错,当日耶律章奴作反不成,己身被五马分尸,这还罢了,其妻子或配文秀院为婢,或赐甲士为奴,下场甚是不堪。某今次南奔,便将骨肉军帐一并携来,虽然途中艰难,要死也死作一处,天幸相公遣兵来迎,骨肉得全首领,某家心中实是感激不尽!”说着起身对高强一拜。
高强赶忙扶起,心里却直犯嘀咕。他本以为耶律余睹出奔是出于紧急,该当是独自出来,想不到竟是拉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这可不大妙,人多嘴杂眼也杂,这许多契丹人到了宋境,纸里定然是包不住火的,这二州又是新附州郡,谁知道契丹人留下了多少眼线?我本想偷偷收留了耶律余睹,辽国若是前来要人,便给他来个抵死不认,如今眼见得是不成了!”
他心中沉吟,嘴上应酬就有些言不由衷,那耶律余睹亡命之人,本就步步留心,见此哪里不知高强心意存贰,登即变色道:“相公莫非有意捉拿某家,去结好我大辽不成?”说着身子直弹起来,向后倒退几步。
高强还没来得及说话,牛皋见突生变故,要紧抢上两步,手中铁锏一紧,暴喝一声“贼子敢尔!”这一声喊出不打紧,两厢二十名牙兵各挺利刃,哗嚓哗嚓把大帐牛皮割出二十条口子,纷纷冲将进来,立时将耶律余睹围在垓心,只待高强一声号令,这二十柄利刃手起斧落,纵有十个耶律余睹也管教当时了帐!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6 10:26:44 本章字数:4859
律余睹生长北边,未必知道什么两厢安排下五百刀斧号一起杀出之类的中原戏文经典桥段,然而这明晃晃的利刃当头,随便哪一柄都能置自己于死地,这一节还是看的明白的。
帐中的烛火照在斧刃上,又反射到他脸上,映得他一张脸死人一样的苍白,惨然一笑道:“我本可西走夏,东走女真,北入鞑靼,所以南来奔宋者,皆以为与相公有旧,两国又务盟好,相公殷殷以燕云之事相托,必不负我。当贵属塞上援手,接应我南来之时,我尚深庆得计,不想一见相公之面,竟是这般相待!”
这个这个,误会啊……高强有点汗,他备下二十名刀斧手,原是为了防止耶律余睹行死间,或是对自己的安排有所不满的时候可以控制住他,天地良心,他可还没下作到把远道前来投奔的人一刀砍了脑袋的程度。这牛皋,唱的是哪一出!
狠狠瞪了牛皋一眼,高强连叫停手停手,不得造次,待众牙兵将兵刃收起之后,方向耶律余睹拱手道:“都统休怪,近来边事频有警号,军中各处戒备森严,我这牙兵都头便时常伏下精兵在我左右卫护,却不是有意加害都统。牛皋,还不去向都统谢罪?”
牛皋也知自己闯了祸,不过他生性憨直,又素来以死力报效高强,因而也不以为意,当即上前向耶律余睹拜了三拜。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耶律余睹就算是一肚子气,也不好拿来撒在高强的心腹将领头上,只得故作大方作罢了。
纷扰已毕,高强看看四周,好好一个后帐已经被割地支离破碎,酒席也被牛皋掀了,这酒看来是得换地方喝了。当下换了一处营帐,这回什么刀斧手是不用了。那样的话耶律余睹还能说话么?额外叫了曹正起来。和牛皋二人一同站在高强身后护持。陪席的仍旧是刘晏——这刘晏倒真是好城府,从牛皋掀桌子到现在再排桌子,由始至终他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到这刻仍旧是向耶律余睹殷勤劝酒。
他能劝,耶律余睹可喝不下去了,看了看高强身后的两个门神,把酒杯放下。叹了口气,向高强道:“相公,此番某家南来,已是将举族性命一千余口尽数交到你手中,相公欲如何相待,此时便请明言,若果南朝不能相容时,某家任凭相公处置。惟请放了某家骨肉军帐一条生路。”
高强闻言。亦是皱紧了眉头道:“都统,你南来投我,自是信我不疑。我亦当有以相报,奈何北地势乱,我虽知晓上京之变,却不知备细,都统究竟为何南来?”
耶律余睹见问,点头道:“相公谋国之臣,当有此问,适才某原要相告,此际恰好相公问起,便好说明。”原来他和张琳二人回到上京之后,还没等向天祚汇报此行经过,就看见天祚身旁多了一个老熟人,便是当日辽国御营兵败护步答冈之后,被逐出上京,去作了西南面招讨使的萧奉先。
此人素来与耶律余睹这一派不睦,偏偏天祚又对他甚是信重,显然是趁着余睹出使之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向天祚又进谗言,哄得天祚高兴,才把他调回上京。当时余睹见了此人在旁,已知不妙,便留了个心眼,当张琳说起南朝要求交还燕云之事时,他便一言不发,好似与他全无干系一般。果然天祚闻言大怒,又有萧奉先从旁推波助澜,当下将张琳夺一切官职,勒令致仕。余睹因是副使,又知机避责,只是被天祚骂了一顿,依旧为官。
之后叶梦得就很倒霉了,天祚帝虽然发怒,也知道不能轻率从事,便不许他上朝宣读国书,只命他一行在上京馆驿中暂住,两旁用军士团团围住,不许内外联系。
余睹情知南朝这次是要动真格的,见天祚迟迟难定,心忧如焚,几番有心加以劝谏时,又被萧奉先从旁作梗,仗着天祚对他亦是颇为信任,方得无事,然而亦渐为疏远。这已是难言,更有外路来人,说起自张琳罢官之后,汉兵军心瓦解,都道契丹皇帝不以礼待汉儿,何必为他效死?加上军中粮草不继,南朝交付的岁币和军粮亦是远水解不得近渴,领兵将校亦是不得其人,几样加起来,忽一夕军中哗变,好容易征调来的二十万以汉兵为主地大军,呼啦拉散去大半,连许多契丹本族人亦乘机逃散。
这一支兵乃是契丹赖以反击女真地资本,余睹闻讯当即上殿向天祚进谏,却被萧奉先说什么汉儿本不足信,如今契丹兵各处击贼,频频告捷,如饶州渤海摩哩、易水马贼董庞儿、东京高永昌等悉数被歼,足见契丹国势尚在,只须将诸路胜兵调集,亦足以击破女真,澄清妖氛。
天祚日常只好游猎,国事一无关心,听萧奉先说地头头是道,他的党羽亦从一旁摇旗呐喊,竟是不辨真伪,将余睹呵斥了一番,便打发他下去了。眼见国事已不可为,余睹深恨萧奉先,当夜便点起本部兵马来,要去杀了这厮一党,再兵逼天祚帝,以夺取大权。
哪知其事不密,被萧奉先预先察觉,此人乖觉异常,当即飞奔到天祚御营之中,说耶律余睹要谋反,杀死天祚,拥立晋王为帝。天祚闻言本已大怒,加上这番话也未必全然是假,当即命御营加以反击,这一夜杀的糊里糊涂,契丹人死了无数,半个上京都化为火海。
战至天明时,余睹见事已不可为,只得率领残兵南逃。那萧奉先回家一看,自家亲弟萧嗣先已是身首异处,一时痛断肝肠,哭请天祚追捕耶律余睹为自己弟弟报仇,于是这么一路追追打打。亏得众契丹将领也晓得余睹和萧奉先孰忠孰奸,有意纵放,才容他逃到南边来。
一番说罢,余睹长吁短叹,垂头不语。高强在那里也是为难,听上去倒是可怜一个人,报国无门被逼外逃,可是收留了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首先政治上。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叛臣。没法拿来号召契丹人。反而会让辽国指责自己败盟在先;其次军事上,耶律余睹通晓契丹兵事虚实,这算一条优势,可是自家地战略目标并不是要一举打倒辽国,是以并无大用。
收留他好处不大,可是要是遣返他呢?却又不妥,目下收复燕云在即。如何处置降人是一大焦点,这耶律余睹在契丹国中也是一个名人,若是却之不受,消息传扬出去,其余人多半以为大宋仍旧重视盟约,不纳降人,于是纵然对契丹失去了信心,亦不会再来投奔南朝。只怕都要去投女真了。这岂不是自缚手脚。而坐看女真壮大?至于砍了他的脑袋取悦契丹,就更加不妥了,自古杀降不祥。
去人气大跌,手下武将忠诚度和民心降二十点还是少游戏玩多了,咳咳。
越想越恼,看面前这个相貌堂堂地耶律余睹时,高强就觉得此人浑身上下开始冒热气,竟是一个偌大的烫手山芋!只得拱手道:“都统休慌,此事我已飞骑禀报朝廷,请官家定夺,都统且请在此少住,待朝堂圣旨到后,再作计较。”
耶律余睹见说,亦是无法,只得将残酒吃了且去歇息。高强送出帐外,命人牢牢看住,不可生了意外,又捉着刘晏,问明这耶律余睹所部俱已在易州城下安置妥帖,外人不得切近,方才稍稍心安。
时已夜深,高强心里有这件为难事,亦无心安歇,转身走了两步,忽觉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见刘晏跟在后面,欲言又止,省起此人亦算得是降人,恐怕有话要说,便问道:“刘兄可有以教我?不妨直言,言者无罪。”
刘晏见问,忙告了罪,趋近道:“相公,这耶律余睹此来,相公杀亦不得,放亦不得,想是为难,下官却有一计,相公不妨遣使知会北朝,言及此事,只说忽有辽国都统南奔,不知国中生何变乱,恐害了两国盟好,请他天祚帝示以国书。”
“嗯?”这倒是高强之前没有想到的办法,一时还没想透个中奥妙,把眼睛只望刘晏。
刘晏不慌不忙,续道:“方今我朝大兵压境,遣使索取燕云,两国间战云密布,那辽主天祚虽然不忿,惟其东有女真,南有大宋,国中又是空虚,断不敢轻易开战。如今相公将此事知会北朝,乃是借此逼他表明态度,教他不能推搪拖延,这厢又可命余睹放言,说那天祚本已答允交还南朝,奈何萧奉先谗言惑主,又遣兵与他相攻,逼得他只得南奔。如此将余睹南奔之事与我朝索讨燕云之事夹杂起来,其国中不知虚实,民心定必大乱,我朝趁机便可进兵收复燕云。至于耶律都统,一旦燕云事了,我朝向契丹示好,即可将耶律都统放归,那时契丹若想与本朝修好,势必要优待耶律都统,而耶律都统方引我大宋以自固,于是我大宋便在契丹朝廷上有了一个不二之臣;倘若契丹一意兴兵来攻,决意死战时,亦可将耶律余睹起用为将,命他招降契丹臣民,以削弱彼军,于我大宋亦是上佳。”
“……”很是花了一点时间,高强才消化了刘晏的这番话,禁不住叫绝。在棋道当中,有一种战术叫做试应手,也就是当局面混沌,不知如何取舍的时候,不妨下一着闲棋,逼使对方作出选择,而后随机应变即可。刘晏此计就大有试应手地味道,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又和索讨燕云联系起来,逼得辽国先作出选择,自己便可相机而动,后中得先。
月下来回踱步,越想越妙,不由得喜上眉梢,拍拍刘晏地肩膀道:“刘兄真乃大才,方今用人之际,我帐中正须才智之士,刘兄可有意助我?”刘晏自然是顺杆爬,连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高强便委他为宣抚司参谋,军前听用,其八百骑子弟兵亦作为敢勇效用,隶属宣抚司麾下。
事不宜迟,高强便即将耶律余睹又请了回来,将适才刘晏所献之计与他说了一遍,叫他这般依计而行。耶律余睹听说要造谣生事,初时还有些疑虑,高强便劝他,说道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天祚帝被奸臣谗惑,契丹国势危殆,他若能引来宋兵相助,存续大辽国祚,亦算是名标青史地功臣。“都统一心为国,眼前地区区声名却顾不得许多,待他日御宇澄清,都统为大辽佐命之臣时,自然处处分明。此所谓曲线救国之道也!”
还别说,能听进去“宁与友邦,莫与家奴”这等话地人,确实具备了汉奸思维,当耶律余睹听到“曲线救国”这四个字的时候,眉宇间愁云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向高强慨然道:“相公可谓知我!但得存我大辽国祚时,我余睹区区一身又算得什么?相公放心,但有何驱使处,余睹任尔东西,必当尽心相助。”
于是次日一早,高强便将耶律余睹发付出紫荆关去,将他骨肉军帐千余人亦皆放还,只留了其正妻一人,嫡子二人,送往河间府安置,权作人质。耶律余睹到了紫荆关外蔚州之地,便即大肆宣扬国中奸臣当道,天祚为人胁持,把自己说成是辽国无比的忠贞之士,其政治主张自然是要和南朝大宋结好,交还燕云汉地,两国永为兄弟之邦。
这边高强便用宣抚司地名义致书契丹,言明此事。书到耶律大石手中,他虽然大骂不休,却也不敢怠慢,便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上京,途中听说天祚帝已经到了中京道阴凉河一带,指挥防秋事宜,于是使节又转往行在。
南北消息传递需时,高强在每日的呈奏札子里写明此事,送往朝廷后,便即不理,依旧紧锣密鼓地预备进军燕云。每日里燕云两地地消息流水价传来,今天说是顺州有饥民抢粮,契丹护粮官军大肆杀戮,血流成河;明日又说燕京武清县有数百大户受了大宋粮食援助,以答允一旦王师进军至此,必竭力佐军;边境上逃亡南来的百姓络绎不绝,契丹官军士气低落,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凡此种种,无不显示出燕地民心涣散,将士无斗心,高强这边则是此消彼长,官军士气高昂,只待“的日”的到来,便即挥兵北上,收复这片沉沦北国二百年的汉人疆土。
十二月二十日,有天祚使节,驸马萧特末自天祚行在赶来州,说道是奉了天祚旨意,来与南朝讲论交还燕云之事。此时耶律余睹亦在州军中,闻听是此人为使,不禁喜上眉梢,忙即求见高强,说道此人与他自来是一党,当日只因起事仓促,萧特末领兵在外,不曾知会他参与其事。如今天祚既知耶律余睹在南,复遣此人前来讲论交还燕云之事,必是天祚迫于形势,只得应允南朝之议,两国可不烦刀兵,交割燕云。
“有这样的好事?”尽管对此结果抱着极大期待,高强还是半信半疑,不管天祚帝原先是作何想法,自打余睹兵败南奔之后,朝中势必是萧奉先一党占了上风,怎会任由天祚帝作出这样的选择?
不管怎样,辽使在最后时限到来前南来答复,总是一个较为友好的姿态,比一言不发死抗到底要强。当下高强便命宣抚司上下整饬一新,文官换新装,武将俱披带,大开辕门,延请辽国使节萧特末。(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7 11:36:30 本章字数:5159
本以为契丹人乃是草原民族,不当弄许多斯文,想不是这等,比我大宋朝的圣旨制词也差不了多少。”高强一面听来使萧特末宣读国书,一面肚里嘀咕,好在来到此间看了不少制词文告,勉强不须翻译。
这国书并未象高强梦里最狂野的想象那样,直接交还燕云各州,南北两朝永为兄弟之邦,辽国反以大义相责,说道两国盟好百年,地自有分,前此许割四州已是念及盟约,不忍妄动刀兵,生灵涂炭;不想南朝得寸进尺,竟要燕云全土,实不堪言。辽主本有心不许,奈何两朝百年不识兵戈,故遣使人宣讲祖宗盟约之美意,俾南朝细思云云。
“说白了,不就是又舍不得割地,又不敢动手打么……”高强听罢国书,更不去理,便向来使萧特末问道:“使人自国中来,可知本朝使人叶学士一行安危?”
那萧特末情知不妙,硬着头皮答曰,叶学士一行人俱皆安然,只是南朝国书实不堪受,当留于上京徐徐计议。高强一听就明白了,不就是扣留了使人,权作人质么?好办!“使人所携来国书,亦多不识之处,还请权留本朝徐徐计议,州中既有馆舍,请使人安居。”你留人质我也留,大家比着来吧,看来之所以派了这驸马萧特末前来下书,并不是什么辽主示好之意,多半是那萧奉先捣鬼,教此人来送死来。
萧特末来时原亦知有此,当下亦不作态。昂然便去。这厢高强在帅座上一拍,喝道:“众将士!燕云本为汉地,沦落腥膻二百年矣!而今辽势已弱,我众方盛,收复失地此其时也,来日定当出兵,必当尽取燕地而止!”
诸将轰然应诺,人心昂奋不已。韩世忠率先高呼战号。帐中数十员大小将领一起呼应:“我军~常胜!”喊到第二遍时。已是中军牙兵数百人亦加入进来,呼声震耳欲聋,大帐众人的耳朵都被回音震得嗡嗡作响:
“我军~常胜!”
待喊到第三遍时,州大营内外数万将士更是齐声高喊,一声声“常胜”如同海潮地回音一般,一波一波地直传扬出去,十里之外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军~常胜!”
“好!”高强竭尽全力大叫一声。心中一股豪气直塞胸臆:什么叫先声夺人?这就叫!
良久之后,战号方渐渐消散,诸将事先皆已有成命,当下便向宣抚使合了各军的铜符木契,各自回营预备出兵。这时候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除非是接到宣抚司的正式公文敕命,否则诸将皆可自行决定何时越过边境——此乃宋军军法,在高强这里。则诸将皆须依照参议司所预设的指令进兵。否则以违律论处。
大宋这里十几万大军盘马弯弓,对面的辽兵当然不是睁眼瞎子。数月来双方之间的紧张局势一日胜过一日,近来燕地更是传言满天飞。都说辽主天祚业已应允交割燕云汉地,还给南朝,后又反悔,使节耶律余睹甚而因此被逐,因此南军将以近日前来收取所约之地。
在辽兵而言,若是空穴来风,有此谣言,多数人亦不会为之动摇。但事有凑巧,先是辽国应南朝之请,割让了四州,这四州本是燕云十六州之地,又是缘边州郡,素来城严密,一旦割让之后就是藩篱尽撤,两国国界更不分明,这还不是进一步割地的前兆?更有甚者,燕地连年饥,辽国不以时抚循,反倒加派粮饷,责讨驮马,抓差拉夫,弄得民怨沸腾,燕地汉人多有接受了南朝粮食赈济地,盼望宋军前来收复失地之心真若大旱之望云霓一般。
人心如此,对于谣言地态度便不一样,有那些仍旧对辽国存有忠心地臣子,当此时便是忧心忡忡,愁云满城。譬如耶律大石,当驸马萧特末奉使经过燕京时,他已从其口中探知辽主天祚拒绝了南朝割地之议,立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他是领兵将帅,自然以兵事为先,目下宋军主力是在州,过了州境到良乡不过三十里,中间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良乡城规模狭小,又是土城,以宋军的攻城能力,旦夕便下,委实不堪把守。
思想再三,耶律大石先命人在将卢沟河上浮桥大半焚毁,留下两座,皆移至一处,留下两千骑把守。自己却只率百余骑,连夜向西疾驰近百里,望见大安山下一处营寨旗幡招展,便是奚军都统萧干大营所在。
驰至近处,有部下舍利郎君报上名姓,守寨士卒下去通报过,不大功夫寨门开处,萧干单骑出迎,二将本是素识,当下亦不须客套,便即并马入寨。
耶律大石一路上看来,见萧干营中士卒俱已收拾行装,连
在打包捆上奚车,人马俱是远行的装束,心中已满是进大帐,便即迫不及待地问道:“萧兄,战端将启,尔欲何往?”
萧干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反问道:“大石,你说我这寨子可守得住么?”
耶律大石一拍大腿,叫道:“不亏我与你相交一场,你我想到一处了!实不相瞒,小弟今日前来,便是要请萧兄移营,与我合兵一处,与南军决一死战!”
萧干依旧面带微笑,略略歪着头道:“大石,你说要与南军决一死战,不知是如何死战?”
耶律大石并未发觉萧干的异样,起身来几大步走到几案前,指着地图道:“萧兄请看,宋军若从州境内出兵,一则可经由良乡直取燕京,快马一日可抵燕京城下,中途惟有卢沟河一线可守;二可以偏师截尔大寨之后,断尔粮道,你这大营前有水。后有大安山,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却亦是死地,如今宋军势大,委实不易抵挡。凡兵势贵合,我急趋来此,便是要请萧兄弃了此间大寨,与我合兵一处。一同迎击宋军!”
萧干看着面前这慷慨陈词的老友。心中正不知什么滋味。他已于日前接到了宋军细作发来地密函。告以近日进兵燕云,敦促他率军出居庸关,则宋军亦不相攻击。适才耶律大石所见他营中打点行装之情景,便是因为萧干情知无法抵挡宋军,已命部下预备弃此大营,一旦宋军越过边境,便即徐徐向北。经昌平出居庸关而去。
他素知耶律大石秉性刚烈忠直,实不忍见他送死,只是若要直言相告,恐怕耶律大石立时就要翻脸,到那时只有兵戎相见,兄弟相残了。况且他有心自立塞外为帝,根基还在塞外异族之中,并不想留下卖主恶名。更不能把耶律大石拿下去向宋军请赏。
想了半天。萧干脸上的笑容忽而大了几分,点头道:“大石,我亦知你意。方今军兴散,一动只怕便不可收拾,惟有尽力激劝,使之蹈于死地,那时人自为战,庶几有一线生机。”他也走到几案前,叹了口气道:“若是易二州不失,宋军进兵必涉拒马河,我沿河据守,以逸待劳,尚有胜机。可如今……”
耶律大石愤然道:“说得不错,朝廷割让四州,实为养虎遗患,事到如今还不是要战!萧兄,拒马河虽失,犹有卢沟河,你我不妨合兵一处,向兵士诡言退返燕京城中,至卢沟河上则分兵埋伏,以待宋军。那河上浮桥业已被我焚毁多处,只留两桥,宋军听闻我退返燕京守城,行军途中必不为备,我乘其半渡而奋起击之,教他南人尽数下卢沟河去喂了鱼虾!”说到后来,须髯戟张,一双环眼瞪地滚圆。
萧干心里明白,耶律大石的这个策略,乃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辽兵军心涣散,士气低落的情形,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是最清楚不过了,这种军队是经不起打硬仗的,只能捉住机会偷袭,而以燕京南面一马平川地地势来说,要想伏击地话,只有先麻痹宋军地斗志,然而在卢沟河畔利用卢沟河湍急地河水与浮桥的位置,限制宋军优势兵力的展开,进而全军突袭,倘若侥幸能胜地话,甚至可能乘胜将宋军尽数逐回州城去。
“可是,大石啊,就算能如你所愿,胜了今日这一仗,又能如何?宋军势大,只消州不失,他尽可遣兵从永清、武清等道绕道北上,挠你之后,你区区万余兵马,如何能抵挡十几万宋军?”这些话,萧干只是在心里想想,却并没有说出来,以他所知的耶律大石,就算明知辽国就要灭亡,他身边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定会以此奋战到底,绝不会有一丝芶且之念,又哪里会顾及这么多?“罢了!兄弟一场,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陪他战了这一场,也算尽了我兄弟之义!”
倘若能胜的话……萧干地心思,却比耶律大石更加深远。他想要在塞外自立为帝,势必要在塞上各族中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威名,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战功,当此乱世,强者为王!而要想树立战功,最好的敌手莫过于大宋兵马,从以往的战绩看来,宋军历来是兵多而不善战,将虽勇而帅无能,而今大宋执掌东路帅印的是高强,此人虽有异才,却从不知兵,而今又以为他将应约不战而去,势必专力对付耶律大石所部,这正是一个大大可乘之机!
至于当日与高强所约……从高强一直表现出来的姿态看,他并不想灭亡辽国,萧干若要自立则必须叛辽,难道指望到那时候,高强能够说服大宋朝廷,支持他去吞并辽国?若此战得胜,他必然被百倍重视,那时与大宋商谈的
还多几分把握。
当下萧干传令全军即刻开拔,弃了这座大寨,一路向东北行,对兵士只说是要回到燕京去守城,那些兵士沿途对百姓也都这般说法。那一边耶律大石回到军中,亦下令全军弃了良乡城,缓缓撤向北面而去,军中将士四下传言,都说是要回燕京去度正旦日——天庆六年地正旦日。
是日乃辽天庆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此时,原驻于沧州地李孝忠部主力业已从沧州城下船。经浮阳水出海。沿着海岸北上驶向平州,预计两日之后,便当抵达平州海外秦皇岛;原驻守雄州地史进部亦已拔营起寨。大军北上经过容城,新城,从州直取州境。驻扎在边境兵站中,枕戈待旦;至于大军主力所在地州城下,更是旌旗蔽日。将如林,兵如海。常胜军右军刘琦部、背嵬军韩世忠部、踏白军杨志部。外加河北边军及数万民夫。合计十几万人。战马三万匹。光是大营就排布数十里,若要从此到州州境上,人笑称就算下雨都不必打伞。从帐幕中走过去便是。
就在这样蓄势待发的当口,高强地心情却甚是忐忑不安:“什么,耶律大石军不知去向?怎会如此!”细作传来地信报,说道原本驻扎良乡城中地耶律大石本军一万五千人。从十二月二十五日便拔营而去,将良乡城变做了一座空城。多名细作全力打探之下。包括当地有意投靠宋军地百姓。所传来地情报无不表明,耶律大石有意全军退守燕京,想是欲凭借那燕京城高达三丈的城墙以抵御宋军,保存他有限的兵力。可是,就在今天。燕京地细作传回情报,竟说从未发觉耶律大石之军进城!
高强脑中的那根神经立时绷紧了,他绝对不会忘记。在历史上宣和年间宋军第一次北伐燕云之时,就是耶律大石率领劣势的兵力迎击于白沟河上。将种师道所率地宋军打得落花流水。从白沟河到真定府之间尸首枕籍。宋军败得惨不忍睹。而他所认识地耶律大石,亦堪称一个坚忍不拔地豪杰之士,辽国目下所遭遇地困境。丝毫也不曾动摇他地斗志,当日率军迎接宋军交割州时,高强从他地脸上看不出丝毫地退缩和困窘。
而当萧干约和,答应率军退出燕地之后,耶律大石之兵就成了目下山前八州辽国唯一地机动兵力,也就是高强唯一在意的对手。可就在出兵在即的当口,这对手竟然没了踪影!
什么样地敌人最可怕?你不了解地敌人最可怕。在中国古代地兵法之中,有一句话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无论攻还是守,最高境界都是让你完全不了解他要作什么。耶律大石全军的这一消失,正合此道。
“端地了得!”尽管已经充分高估了这位能给自己戴上皇冠,一手创建西辽帝国的耶律大石,这一手仍旧让高强赞叹不已,在决战地前夕,让对手找不到自己主力的去向,这已经完成了走向战场的第一步。
“此间乃是敌境,若不能及时探明敌兵所在,我军当务谨慎,不可躁进。”种师道历来用兵持重,今次他担任常胜军都统制,负责兵事,益发谨慎小心,力主先行分遣踏白军各队,探明敌兵所在,而后再以主力大军予以包围歼灭,方可会师燕京城下。
但这显然和宋军早已发布下去的作战计划不符,随之要更改行军和补给计划地几乎涉及到除了李孝忠所部之外的全部——不,是包括李孝忠部在内,万一这忽然消失的耶律大石所部正星夜疾驰平州,去把守榆关呢?不可不防啊……
此时此刻,高强深刻地体会到那些手握大军,却被小股敌人搅得不得安宁的主帅地痛苦,那进剿陕北地胡司令,还有在高家庄、马家河子之间来回奔命地太君们,是否也和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当然了,自己眼下大兵未出,丝毫未损,比他们要好很多,不过如果是等到耶律大石全军出现在自己面前,发动突袭的那一刻才找到了其所在,那么自己地下场恐怕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踱步再三,高强终于下定了决心。更改作战计划还是小事,问题是收取燕云的计划还涉及到大批承诺投效大宋的燕地豪民,倘若只因为耶律大石这一支兵马就裹足不前,势必在这些豪民眼中大大失分,大大不利收复燕云的整个战略。
他抬起头来,正要发令,忽然看见帅帐角落中有一人跃跃欲试,心中登时一喜:“怎的忘了这一个人?”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8 10:24:01 本章字数:5190
宋政和六年正旦日,在辽为天庆六年,在女真为收国
是日,宋军两路同时誓师,东路常胜军于州出发,西路西军于朔州出发,一齐北上进军燕云。誓师之时,宋军公然宣称是依照与辽主天祚之约定,按期收取燕云各州旧有汉地,一应契丹、奚人,若眷恋故地不忍离去者,可与汉人一等相待,皆为宋民。新收之地,皆如前收易应朔四州之法,+:.如故。凡抗命不从,或擅敢阻挠者,以叛逆论,得以时殄灭。
在州,这番宣言经由宣抚副使高强登台宣读——亦少不得那些誓词的套话,不必赘述——写成书榜数千份,随军参议皆携带身边,出境之后到处张贴,以安定民心。
西路军不消细说,单说东路常胜军,乃是兵分三路,左路后军关胜一路,除以两千兵守把紫荆关,三千兵留守易州之外,统制关胜率领二万兵,经白马山、大安山一路向北,目标直指居庸关;右路左军李孝忠一路,除以偏师两千人乘小船过界河,循潞水而上之外,余众已悉至平州外海秦皇岛登岸,在此留下辎重安营之后,大军跨海直抵榆关城下;中路中军所在,计有右军刘琦部,前军史进部,背嵬军韩世忠部,踏白军杨志部,众达十万,内中披甲战士八万人,骑兵三万,另有宣抚司、参议司将吏无算。随军转运边军和民夫亦有五万余,十几万人迤逦从州城北上出境,那阵势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州百姓皆出门相送,观者如堵,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大军前锋乃是史进所部前军,不过前锋之前还有前锋。但见一队骑兵三三两两。手中皆打红旗。一路疾驰而来,如入无人之境。这队骑兵当先一人,身披铁甲,不戴兜鍪,样貌清俊不似武人,正是州新附宋将刘晏。
原来当日高强闻报,耶律大石一军去向不明。深以为忧,当时帐下便有刘晏出众,自称既为当地大族,平素结交甚广,愿为大军前锋,探明敌军所在。按照他的说法,这燕地百年不兴兵戈,人烟稠密。户口繁盛。虽历年饥,人民流散许多,亦不似塞外那般地广人稀。耶律大石这一军行于燕地。绝不可能摒除一切耳目,或者依照古人行军之法,将沿途生民尽数捕获从军,是以只须细细访查沿途燕民,定可寻获其军。
高强见他把握十足,以之征询诸将,多以为可,便即命刘晏率本部八百敢勇为大军前导,探查道路敌情,又命杨志率踏白军骑队从其后,以为呼应,然则原定地大军前锋史进部,就此成了第三队。史大郎自然心有不甘,但军令如此,亦无可如何。
话说这大军起行,并非战棋游戏那样一个棋子动来动去,十几万人一起开拔,声势非同小可,所谓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光是道路交通分配和管制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所幸有参议司早已堪察地形,划定道路和进兵顺序,沿途路口又有打着红旗的参议官们指挥交通行进,诸军各部徐徐前行,方才不乱。
这等大军行进,队列拉得极长,从早上列队誓师,一直到晚间,中军宣抚司才出了州大营!高强用晚饭之处,其实离他原先的大营门口只有一里多地,要不是考虑到大军刚动,不好轻易回头,以他向来无可无不可的性格,只怕干脆就不出大营也未可知。
中军行进之慢,不减前军脚步,这一日之间,前导的刘晏所部已经轻骑驰出六十里,若不是沿途招谕百姓,传达军中令旨,到处张贴书榜安民,又要探查辽兵去向,这一日轻骑疾驰百余里亦是寻常事。
六十里是什么概念呢?刘晏部是一早跨过州境,三十里就抵达了良乡城下,但见良乡城门大开,城头旗幡降下,竖起白旗,城中有人点着香案拜服于道左,一派降顺之态。刘晏自以为大军前导,不当受降州县,便即穿城而过,只在城门口丢下几张书榜,便即扬长而去。
到了晚间,刘晏已经来到卢沟河边。这卢沟河水量丰沛,水流湍急,如今虽然是冬季枯水之时,依旧是水声如雷,川流不息。刘晏等人生长燕地,自然知道这卢沟河上亦有水浅处,曾有浮桥之设,当即分兵四下搜寻,结果一搜之下,出乎意料,上下游三十里内四五道浮桥大多焚毁,只有一处仍然如故,桥板上却亦有烧灼痕迹。
刘晏闻报,心知有诈,又查一路访查燕民所得,俱道数日前契丹兵从良乡城中撤走,一径撤过了卢沟河,又焚毁了河上浮桥,而后河两边消息断绝,便不知去向了。
深夜之中,渡河不便,刘晏便命全队后退数里,
旁,只在桥头留下几名暗哨,以伺敌踪。这一夜无过,待到了天明,刘晏复又率队来到桥头,问那几名暗哨时,都说对岸并无异样处。
刘晏沉吟半晌,方点了十几名部下,都教换了能赴水的良马,两人一组,也不经浮桥,却向上下游水流稍缓处洇渡过去。这些人都是刘晏的亲族子弟兵,跟着他一路杀来,虽颇有折损,族中亦时时以兵补充,不教残缺了,因此大家交谊深厚,不似寻常师旅。此时得了刘晏号令,亦不顾水流甚急,纷纷沿河上下,寻觅水浅可渡地河段,跃马入水而去。
刘晏策马岸旁高阜之上,眺望河中地子弟兵,心中亦是焦灼不安。他本以为耶律大石并未在燕地久居,其兵亦多来自塞外,对于燕地地地理水情不会那么熟悉,凭着自己地头蛇的优势。想要找出他一军行踪当不为难。怎知一日下来。所有线索都是到了卢沟河便止,更不晓得河对岸到底是什么情况,眼前虽有浮桥,他却只能派遣数人仔细探查桥上有无差池之处,更不敢策马径渡,何谈探明耶律大石本军下落?
河水虽深,毕竟刘晏所部燕民人马俱都熟悉本地水性。不片刻便渡过河去。稍事歇息之后。便三三两两四散去探。刘晏望见渡河平安,那浮桥上探路之人亦已过了河心。心中稍安。便下了马来。支起一张胡床,坐在上面歇息。
这一歇便到了中午,后队杨志地踏白军已有几队到了此间。见刘晏坐在高阜上,亦有使臣来问及前路,得知他派人渡河去探路未归,众宋兵亦不敢造次,亦在高阜旁权且歇脚。这一队踏白军乃是梁山旧部。统兵之人火眼狻猊邓飞,当年曾在饮马川落草,亦是河北豪杰一员。后来随杨林上了梁山。算得是官兵系统,故此梁山招安之后,虽然他们地身份未曾见光。但升迁起来亦快上几分,而今亦是一路哨探头领。
本来这轻骑前导乃是他们踏白军地本分,不想如今却被燕地地降兵吃了头汤,邓飞口虽不言。心中颇为不忿。亦想着要抢个头功,好出一出胸中闲气。此时见刘晏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上,益发不忿。抬眼望见那浮桥上探路之人已经过了河去,打手势示意桥上一无异状,便纵身上了马,向刘晏抱了抱拳,喝一声“末将先走一步”,拨马便向桥上奔去。那后面百余骑见主将先行了,忙即催马赶上,铁蹄踏的桥板上砰砰作响。
刘晏忽见邓飞跃马过桥,有心要阻拦时,想想自己身份,总比不得这些宋军嫡系,况且探查敌情本是踏白军本分,倘若遇到敌兵,想来脱身还报亦不为难,是以嘴巴张了两张,却又闭上了。
时过正午,冬日阳光虽冷,照在铁甲上久了亦是炽热,有些士卒便想要解甲纳凉,刘晏一一喝止,连解鞍放马亦皆不许,只许将马牵到河边饮水,就手喂些生谷充饥。一旁有名唤刘宗吉地,是他本家的侄子,见他这般如临大敌,不解道:“三叔,我既奉命为大军前导,因何遇河不渡,复又如此枕戈待旦?”
刘晏摇头道:“你岂不思?那耶律大石忽然撤军,必是有所图谋,我意从州到燕京一百二十里,中途惟有卢沟河可守。既然出兵之前,相公说道不闻彼军入燕的消息,想来是在卢沟河与燕京之间这三十里地覓地隐藏,以待我大军渡河。倘使半渡之时,彼挥军攻击,我军不成阵势,战则不利,大军隔着河水,亦无法呼应,倒敢有几分危险哩!”
刘宗吉先是点头,好似听懂了,跟着又摇头,惑道:“然则我军只须远斥候,明警讯,他一万多人,终不成飞到天上去,藏到地下去,只消有一处遇上了,便可提防,又有何碍?”
刘晏笑道:“兵事非尔所知!我大军北伐,志在必得,终不成为了他这一队便裹足不前,倘若相公中军到了河边,我这里却仍旧不能找到耶律大石之军地下落,大军势必要径渡,那时节便是耶律大石得计了。虽然我众彼寡,未必便败,然而以他本军形势,能逼得我军在这状况下与他对敌,亦算得知兵……”
话犹未了,忽听河对岸一声尖利地哨音,刘宗吉吃惊不小,叫一声:“是我家鸣镝!”
刘晏忙起身看时,见对岸隐隐有尘头起处,一道土龙渐渐向这边行来。待行得近时,却见是几名打着红旗地刘家敢勇骑卒飞奔而来,后面数十名契丹骑士大呼追来,羽箭嗖嗖不绝,所幸隔的远了,射不大准,并不见有甚杀伤。
上阵父子兵,刘家子弟见有人被契丹追击,都是兴奋莫名,纷纷上前向刘晏请战。刘晏见状却心中暗喜,总算是找到敌人下落了,不枉了这一番守候!当
宗吉率百十人从浮桥上过,前去接应,又命一部数十许处渡河,包抄到这一队契丹追骑之后,嘱咐务必要擒得生口,以便讯问。
那几个刘家子弟见将到河边,精神俱长,将马鞭儿只顾抽去,坐骑吃痛。更是发力狂奔。后面契丹骑士见追之不及,对方又有了接应,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好似颇有退意。
刘宗吉既见了敌人,哪里能轻易放他走了?当即闪过自家来人,仗着自己的坐骑蓄力已久,敌兵远来马力已疲,催马迎上去。口中大呼“莫要走了契丹狗子!”
那数十契丹人见大队敌人来追。自己地目标又入了敌阵。情知事不可为,纷纷拨马往后便逃,刘宗吉哪里肯舍,纵马狂追,又叫手下一队远远向北边绕了出去,意图断绝敌人北返之路。总是那些契丹骑士一路追来,马力有所不及。又被刘家子弟前后包抄了,一阵追逐交战之后,二十余骑中箭落马,只得七八骑脱出包围圈,亡命而去。
刘宗吉得胜,押着生口回来,交给刘晏审问。一问之下,那几个契丹兵也不隐瞒。都说耶律大石兵马正在北面十里外。正伺南朝大军渡河之时,便前来冲突掩杀。刘晏反复查问,又将几人分开来讯问。所得皆为一致,心中方定,便吩咐刘宗吉在此把守浮桥,等候过桥地宋军,一面飞马向来路奔去,要向中军高强禀明哨探所得。
是日正月初二,按照参议司的大军计划,算是“的日过一日”,高强中军业已前至良乡城,正分遣人手安抚百姓,接手城防,计点府库粮草钱财等项,虽然事务烦琐,好在亦不须他劳神。
用罢午饭,方要催起程,人报刘晏回来,高强忙叫宣进中军。待听得刘晏说起耶律大石本军行踪,高强便笑道:“计止于此乎?我军势大,区区一条卢沟河,亦不能阻我戎马,可命前军史进在河上架起五座浮桥,诸军齐渡,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倘若耶律大石前来冲突时,正好大军合围,杀他个片甲不留!诸公以为如何?”
种师道职为全军都统制,专责军事问题,是以高强虽有定见,亦须要向他征询。闻听高强之言,种师道捻须沉思片刻,方道:“辽兵焚毁浮桥,远遁十里,想是存了死战之心,虽以彼我强弱之分,亦仍有战心,此乃必死之师也,人数虽寡,不可轻忽。相公所言兵略,亦是兵家正道,我意今日当遣前军史统制先行架起浮桥,再命重甲步人并战车过河设阵,以防敌骑前来冲突,明日大军渡河,方策万全。”
果然是老将,谨慎地一塌糊涂……高强此际志气满满,听见种师道谨慎小心的言论时,颇有些不奈,好在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分,对于古代军事战术上属于标准的门外汉,亦无从在这类问题上和种师道这样地老将争竞,便即请种师道下令诸军施行。
史进接报之时,时近黄昏,他大军亦已抵达卢沟河边。时间紧迫,史进亦不停歇,当即命人请来军中营长一员。此人不是别人,乃是花荣地妹婿,昔日梁山好汉张荣张敌万便是。他自当日与史进苦战不敌被擒之后,两人不打不相识,竟结成好友,待梁山招安,常胜军扩编之时,便被拨入史进前军之中,作个排阵营长,专责安营架桥、打造攻城器械等事。
今日奉了史进将令,张荣不敢怠慢,忙率本部来到河边。早有刘晏部下用红旗标出水浅堪渡之处,张荣便即命人取出枪杆来,数十根枪杆捆作一束,上面装了诸般应用物件,自己脱了衣甲下水,同十来个水性好地军士,一同扶着那枪束洇过河去,此谓之“械筏”。
待到了彼岸,便从械筏上取下物件来,先立起两根大木柱来,又用铁锤砸实,而后将绳索系于木柱上,这便成了两道飞。其后便用木板,两侧绑扎起硕大木罂和羊皮浮囊,以便增加浮力。这般将木板依次系在飞之上,密密排起来,就架起一道浮桥。为免其随波摇荡,又将长大树干从木板两侧打入水中,支持桥身,如此一道浮桥,可行铁马,惟须鱼贯而过方可。
如此这般,顷刻间架起四座浮桥来,上下数里便可同时径渡。饶是张荣所部训练有素,器材完备,这般一阵施为下来,亦已天黑时分。他一面命人就地埋锅造饭,一面又率人砍伐树木,在每座桥两端燃起巨大火堆,黑夜中数里外亦看的分明,以便置兵士守把这几座刚刚架好地浮桥。
夜半时分,远近十几万人所点起地篝火犹如天上繁星,照亮了燕云大地。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29 10:16:25 本章字数:5164
兵两日,前进六十里,这样的成绩放在热兵器的时代上是骄人战绩,但在冷兵器的时代中,每每都有几百里大踏步进退的战例出现,况且敌情不明,到现在一仗都还没有打,这叫什么战争?
“奇怪的战争……”高强负手站在野外,身上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衣,却依然能感受到隆冬时分燕地的寒冷。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雪,倘若露宿在此的话,那些已经置办了冬装的常胜军将士还算好了,押运粮草的边军以及民夫们可要受不少罪了。
“幸而相公先期从契丹手中索得易二州,我大军行至燕京不过百余里,纵然露宿在外,亦不过一夜而已。大军粮草宿于良乡城中,有重兵把守,万无一失,相公安心。”不知何时,种师道也走到高强身后,从其言语中听来,他的心思也与高强一般。
高强点了点头,并不答话,抿着嘴巴皱着眉头,看着卢沟河的对岸,那里亦有宋军点起的篝火,不过与这边相比,其声势可就要差上许多了。隔河而战,这样的战例在历史上有多少?举不胜举吧,大概最著名的战例之一,就属赤壁之战了,不过要说双方实力悬殊的隔水之战,水之战大约也可算得上一桩。
“我呸呸呸!”一想到水之战,晋军八万人战略得当,力克二十余万秦军,高强就有些不寒而栗,自己眼下可也是优势兵力的一方。没来由想这等战例作甚!
他半转过身来,指着下游向种师道道:“种公,辽兵迟迟不现,恐有意夜袭,亦恐自下游潜渡,不可不防。”
种师道点头道:“相公所虑甚是,某先已命史统制将军中万名甲士俱都乘夜渡过河去,将拒马架起。以防辽兵乘夜冲突;下游已遣了杨统制率万骑沿河搜寻。若至明日仍无敌踪时。可渡过河去,从旁策应我师。”
咦,不愧是老将,居然都想到我前面去了……高强心中大安,笑道:“十余万人一同进兵,诸事烦琐之极,若不是种公等诸将、宗公等诸位参议鼎力赞襄。凭我高强一己之力,只怕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种师道谦谢了两句,却道:“相公不必妄自菲薄,且不说此军浸透了相公地心血,堪称百年来淆函以西第一精兵,单单是相公这份亲临前敌,与士卒一同风餐露宿的胸怀,便叫种某佩服。”自来文臣在军。多半都是号称持重。离着前线百十里地拿着令旗令箭把手下将士指挥来指挥去,有功则是他领导有方,有过就说是前敌将士动违节度。象高强这样能露宿野外的统兵文臣真是百中无一。其实宋朝有这样的风气,倒不能全怪文臣怕死,自打太宗时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帝坐在宫里就能遥控千里之外的战斗,堪称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败千里之外”。常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后来的众多所谓“儒将”们亦皆照此办理,至于太宗的嫡系子孙们更是贯彻孝道,神宗兵伐西夏时何等声势,自以为筹划周详,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为天下笑。
冷兵器时代地战争其实比热兵器要残酷地多,由于火力、通讯、交通等手段地落后,要控制同样大小的战场,冷兵器时代往往要投入比热兵器更多的兵力,而一旦失败起来,亦由此而缺乏回旋的空间,是以以少胜多的战例,在冷兵器时代更有可能出现。高强虽然自认是军事上的外行,基本上不敢乱指挥,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他却越来越体会地深了,好象如今,就这么一条小小的河流,想要渡过去就得花费如许精神,收复燕云谈何容易?更不要说塞外那广袤无垠的疆土了!
心中念头纷至沓来,高强总是定不下来,索性就带了自己的牙兵在各军间穿梭来去,视察一下夜宿的军情如何,当然这一趟转下来,身上的棉衣早就不知披在哪个民夫或者兵卒身上了。其实以他的家底,就算要用貂裘来做大帐也不成问题,不过高强有意博取民心,早已做好了解衣赠人的打算,既然身上地衣服更不知能穿几时,那么还是穿便宜点地棉衣为好。
这般转了大半夜,直到寅时才回到阵幕中,裹着几件毛毡和棉衣小睡了一会。好似是刚一合眼,高强便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霍地惊醒过来,定了定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侧耳听去时,不由得精神一振,从地上直跳了起来,叫道:“曹正!牛皋!是哪里厮杀?!”
牛皋一个箭步窜了进来,见高强将身上的毛毡都掀了开去,唯恐他受寒,要紧取一件大氅给他披上,应道:“相公安心,是杨统制率军往下游去时,遇到了敌军,看旗号
律大石之军,种帅已经调大军前去围攻了。”
渡过河来了?!高强一个激灵,顷刻间已经想到了耶律大石地策略,原来他装出了要等候宋军半渡而击的架势,逼迫宋军在河边宿营,他自己却领兵偷偷从下游潜渡过来,企图趁着宋军渡河前夕予以突袭。若不是昨夜种师道派遣杨志往下游去搜寻察探,险些儿着了他的道儿!
“好你个耶律大石,果然奸诈!不过既然渡过河来了,你就别想回去了!”高强一旦定下心来,脑子立时活动开,心说耶律大石的兵又不是神兵,渡河对于他们来说一样不是那么容易,现在他渡过河来袭击自己,其兵力原本就少,想必是全军都已过河,倘若自己能够将对岸守住,那这位耶律大石不就是瓮中之鳖了?
“来人,请种……”高强出得阵幕,刚要开口叫人请种师道,忽然望见一队队骑兵正通过浮桥向对岸行进。到嘴边的话立时咽回了肚子里,指着那些骑兵问牛皋:“那不是韩统制地背嵬军?现往何处去?”
牛皋躬身道:“禀相公,那是种都统命韩统制所部两厢骑兵渡河去往下游包抄敌军后路,务必要让这路敌兵有来无回,并杨统制之兵亦已从南面包抄过去,刘统制一厢硬军列阵向前迎敌,目下我军共计三万余兵业已将敌军围住,谅来万无一失。”
“好好。调遣的好……”高强颇有些讪讪。敢情就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手下的大将小兵们已经打成一团了,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很多余?
有心想要身先士卒一把,曹正和牛皋却死活不许,说是种师道已经往前敌去了,临走时交代说中军乃是全军锁钥,不可轻动。请相公静候捷报便是。
无可奈何,高强只得骑着照夜狮子马在中军来回走动,忽然看见刘晏骑着马站在高阜上,不时抬头望望天,又望望四周,神情好似有些困惑。他催马小跑过去,老远就问刘晏:“刘大郎,正思何事?”
刘晏见问。马上不能行礼。只是抱了抱拳,方道:“相公,小人熟知此间地理天时。看这样子,好似要起大风,这季节若是刮风,必定是西北风,大利我军,那耶律大石本就兵少,如今又是逆风,乃是必败之势。小人见他作为,似是个将才,当不致如此不知天时,故而心中疑惑。”
“要起风?你……”高强本想说你怎知道,不过刘晏是地头蛇,能看出天时也不奇怪。再一想这燕地的风,高强不由得一缩脖子,心说那不就是沙尘暴么?北京的沙尘暴可是能把火车窗户都给吹爆了的!这时代虽然环境破坏的没有现代那么严重,不过近几十年来北地干冷日甚,好似亦是什么小冰河期,塞外每隔两三年就是大风伤草,估计这风要是刮起来也小不了,里面飘地黑土也不见少。
“想是那耶律大石身居塞外,不明此间地理天时,也是有地……”高强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未免牵强,耶律大石虽然是塞外人不假,他可不是刚刚率军来到燕地地,其军中岂无本地人做向导?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所谓事若反常必有妖,如今反常是反常了,妖在哪里?
比他更先一步,刘晏霍地把头转向北边,沉声道:“相公,小人以为,当即刻命步军结阵,卫护中军,以备敌军从西北冲突掩杀!”
见鬼了!大冷天的,高强却立时一身的冷汗,如今半数的兵马都被调去围攻耶律大石了,对岸还有史进的一万多人结阵卫护,算起来自己身边可战之兵只剩下一万五千背嵬军,其中一半多还是没马的龙骑兵,另外就是一些游奕马军,以及中军的随行部队。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兵马乘着顺风地优势突袭而来,那可够喝一壶的!
顾不得犹豫,高强立时驰下那小丘,大叫道:“统领官以上有何人在中军?速来见我!”
叫了两遍,已觉耳边风起,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变得极为渺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忽然有人攀住他的马缰,高强低头看时,只见一个黑汉子站在当地,抱拳道:“末将樊瑞,全军在此!”
樊瑞?有救了!高强大喜,连忙跳下马来,指着西北面叫道:“大风将起,恐有敌骑从此道前来冲突,你速速率本部至中军上风处列阵,若不得我号令时,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亦不可退让一步!如若违令,我砍你的脑袋!”
樊瑞望了望西北面,那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他忽地咧嘴一笑,向高强叫道:“相公望安,末将善用风烟,这条令正是送末将立功来了!”说罢更不回头,手中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面黑旗迎风招展,中
呼啦拉站起一大片人,皆是打着黑旗,俱都望着樊瑞跑过来,随着樊瑞手中的黑旗招展,不片时已经列成种种阵势,连拒马都架起来。
见他列阵甚快,高强心中稍安,面现喜色,一旁赶过来的刘晏望着这一队从未见过地军士,好奇地左看右看,正要开口讯问,忽然脸色一变,跳下马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片刻,跳起来指着西北面向高强叫道:“相公。那条路上正有大批骑兵奔来!”
不用听我也知道了!高强连回答地心思都没有了。只这一点功夫,那风忽地增大了许多,风中夹着浑浊地沙土,一张嘴就是一口的泥沙,幸好牛皋紧跟在后,一把将一个兜鍪扣在高强地头上,将前檐压地低低的。方才好了一些。
“好想有一部对讲机。这样子怎么指挥吗……”脑袋好似在一个铁罐子里。被一只大手晃来晃去,高强连控制坐骑都有些困难。莫要说看清战场形势。发号施令了。连他都是这副德行。其余的普通兵将就可想而知了,整个营地里乱做一团,兵找不到将。将寻不着兵,各种各样的口令和金鼓声四处乱响,也不知是人敲地还是风中地沙石砸地。
“相公,速命将士结阵,不可乱动!”刘晏扶着高强地肩膀。对着他地耳朵大喊道。
好不容易听清了刘晏的话,高强在兜鍪里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结阵?结你地大头鬼吧,谁能听见我地号令?”他把眼睛在兜鍪里晃来晃去。眯缝着极力辨识周围地境况。忽然发觉身边有一大捆枪杆,想是军中地应用物件,当时灵机一动。忙跑过去拖住,抽出一根来交给牛皋,大声叫道:“抓住别放手!传下去,叫所有人都拿一根。别放手!”
牛皋忙接了过去。传给身后的曹正,高强另一手传了一根给刘晏,周围那些卫护的牙兵亦依样画葫芦。有枪杆的拿枪杆,没枪杆的就用长兵器,或者拒马上的枪,反正只要是长的物件,俱都人手一根,大家紧紧捉着死不撒手,片刻间就连成一条长龙。
一个人在这风势里无足轻重,一条长龙就大不一样了,有这一条龙地存在,中间又立着高强地节铖,那些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地将士立时就有了主心骨,纷纷跟在这条长龙之后,也学着用长兵器连在一起,结成阵势。不消多时,整个营地里乱成一片的景象就渐渐安定了下来,一众将士们定下心来,便即开始辨识身边的人,一旦发现是文官、民夫或者参议官时,便即接下他手中地长兵器,将他向后面的一排推去。
如是者,又是一阵移动,很快高强就发觉自己站在全军的最后面,身边尽是宗泽、陈规等文官,武将则只有牛皋紧紧跟随在侧,连曹正都不晓得哪里去了。
“见鬼了,谁把我推到后面来的?”高强郁闷无比,如今敌军乘风突袭,更不知有多少人,战情极为危急,种师道又望南面去围攻耶律大石了,此间的全军统帅只有他来担任,可是这么大的风势,他又是被推到最后,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如何指挥法?
宗泽见他急得直蹦达,忙按住他肩头叫道:“相公勿慌,我见那黑旗一军甚有章法,所结阵势严密无比,敌骑一番冲突不动……”
“后来呢,后来呢?”想不到宗泽居然看到了敌军和樊瑞地神兵交战地场面,高强如获至宝,抓着他一个劲地追问,哪晓得宗泽苦笑道:“后来便和相公一般,被人推到此间了。”
“哎呀!”高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番要冲到前敌去观战,牛皋拼死拉住,气得高强发狠要砍他的脑袋,这牛皋却真不愧是姓牛地,梗着脖子让他砍,那手就是不松开。
高强正没理会处,陡见身后一面大鼓被吹的翻了身,在地上晃来晃去,赶紧猫着身子赶了两步,将那大鼓按在地上,从鼓旁抽出鼓锤敲了一下,颇觉其声雄浑,忙喝令一众文官和民夫等四处寻找大鼓,聚拢在一处。
过了片刻,几十面大鼓聚在一起,高强选那力大之人持了鼓锤,自己也掌了一面,狠狠一锤砸了下去,“咚”的一声巨响,几十面大鼓同时敲响,竟是狂风也掩盖不住!
高强精神大振,奋力又是一锤,耳边又是一声巨响,此次比前次更加雄浑,直要敲到人心里去一般。“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真如狂风骤雨一般,到后来已经不辨鼓点,俱是一片轰隆之声。
“战鼓起,全军进!”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9-30 10:19:57 本章字数:5058
天对于樊瑞来说,或许是五年来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天
倒不是说常胜军待这些梁山出身的将士不好,只是本军军纪甚严,比不上当初在山寨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的痛快。况且樊瑞所部均出自公孙胜的“神兵”,这公孙胜自打梁山招安之后便离开了军队,只在高强左右行走,后来又回到了九宫山为道,全然不理外事,因此这一支兵马就由樊瑞统领。将是兵之胆,樊瑞的资格和武松、花荣等自然无法相比,手下诸兵的战斗力又不是那么出众,所长者便是装神弄鬼而已,几桩事加起来,神兵一脉便不大受军中袍泽的待见,敬而远之者占了大多数。
可是今天卢沟河边一战,樊瑞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轮到他来唱主角!他并不是无谋之人,一眼就看出今日风向对本军不利,契丹兵马以骑兵为主,乘风突击之势也不是他的步兵所能轻易抵挡的,此战对于几乎从来没经历过恶战的“神兵”堪称险恶之极,一不小心就会有全军覆没之险!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樊瑞当然没有听过这句话,但是他一看今日的局面就知道,如果说当今天下有一军能够在这样的局面下力挽狂澜,那么非他这五千神兵莫属。此时风势忽大,风中的沙石亦猛然增加,直扑人的眼眉而来,叫你连眼睛都睁不开,樊瑞不慌不忙,见全军大体结阵完毕,当即从怀中取出小铜钟一件。另一手抽出腰间松文古定剑,向铜钟上大力敲了一记,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其声纵在狂风中亦传出老远去。
那神兵全军俱皆听得明白,忙从腰间取出面具来戴上。这面具乃是神兵用来装神弄鬼地道具之一,遮住了耳口鼻,再加上一顶皮笠压低眼眉,那便风沙难入。可以张目视人。要说神兵为何会有这样的装备?原来此一军临战时惯用风烟惑人。自己当然要备好必用之物。若是乘风施烟反弄得自己看不清周遭,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樊瑞之善观风色,亦是身为神兵主将的必修功课。
此时风沙更大,沙石砸在盔甲皮笠上叮当作响,若是换了寻常队伍,此时眼睛里看不清敌人,耳朵里听不到金鼓。早就乱成一团了。神兵却是训练有素,亦不须号角金鼓旗幡,樊瑞只将那铜钟连连敲动,众神兵便依命变幻阵势,将许多拒马横七竖八地堆放到阵前。
这拒马阵亦是神兵的一绝,看似杂乱无章,内里自有套路可以相互呼应,当日郓州城外与杨志对敌之时。便是仗着这拒马阵相互奥援。神兵大队才得以从大股轻骑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阵势方一列成,大队契丹骑兵便蜂拥杀到,仗着顺风之利。好歹可辨事物,契丹骑兵们虽见对面拒马阵好似有人把守,无奈一来风中视野不广,看不出端倪,二来这拒马阵摆放甚乱,好似就是随意丢弃在那里,看来并无严整队伍。众契丹兵马借着风势狂呼直入,乒乒乓乓地直撞到拒马长枪上,人喊马嘶之声在风里只一个盘旋,便被吹的不知哪里去了。
莫非这些契丹兵马都是失心疯了,径直以血肉之躯往那些拒马长枪上去撞不成?原来这顺风突击,固然是畅快淋漓,然而马速过快,却也超乎平时,再加上这神兵排放拒马时亦有些小门道,将拒马之间排成若干角度,远远看去视觉上就会出现些偏差,叫人错估了距离,等到了切近时方能看清,惟因马速过快,无从调节,当先的二百余骑契丹骑士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撞了上去,身上带着或多或少地透明窟窿去见阎王了。
当亦有百余骑减慢了马速,经由拒马阵地间隙而入,不想经过三排拒马之后,平地一声霹雳,火光中闪现无数神兵鬼将,个个青面獠牙神态可怖,众契丹骑兵人惊马也怕,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一时手脚俱软,不知抵敌,被那些神兵鬼将扯下马来,不由分说刀枪齐下,登时了帐,那些战马都被牵到阵中去了。
这队前来突袭地契丹骑兵,自然就是萧干所部了。他虽然有意与耶律大石联手,在此地给汉军来一个伏击,以建立自己的威名,然其本心与耶律大石自然不同,耶律大石是一心为了大辽,纵死无悔,萧干则有意自建功业,保存实力乃是第一位的,因此两人商议之后,耶律大石便担当了诱饵的角色,要将宋军的兵力分散开来,而萧干则全军埋伏于上游,等候宋军分兵之后,待风势起时突袭宋军的中军所在。
大队骑兵的突袭,自然也有阵势队列,不是一万多骑一拥而上那么简单。此时虽在大风之中,萧干对于前队地遭遇亦有所见,但见那四五百骑前队冲入一排拒马之中,好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心中顿时大惊,侧耳去听时,又听见风中隐隐有些呼号声传来,只因隔的远了又是上风处,难以听的分明。
心中一时惊疑不定,待要整顿队伍重新攻打时,这大队骑兵冲势已成,也不是那么好收拢的,说话之间,第二队近千骑亦已杀到,和那些拒马阵势一撞之下,萧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又是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了!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努力想看个究竟,不想虽在上风处,风中亦有沙石乱飞,可巧一粒沙子便落到萧干眼中,痛的他立时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睁,忙抽出丝巾来乱擦。
此时亦有些契丹舍利郎君看出情形不对,萧干心腹大将耶律阿古哲便驰马切近,向萧干大声道:“南军弄鬼,将我兵士皆已捉去了!都统速遣兵马探明敌阵,再作打算!”
此时余将亦多有还报者。然而大军冲势一成,并非等闲可定,萧干一边揉着泪眼,一边隐约望见手下骑士仍旧大批大批地将血肉之躯去填那片拒马阵中,又见那片拒马阵一边抵着河水,一边向南延伸开去,视线受风势所累,竟看不清边沿。心中自是惊疑不定。这些兵马都是他将来赖以自立的根本。怎舍得在此白白消耗了。当即命阿古哲收拢大队,复命侄儿八斤率军沿着拒马阵向南奔去,绕出敌拒马之后,探明敌情再定进退。
这也是萧干心意存贰,首鼠两端,故此想要保存实力,若是不惜代价地反复突击。或是令骑兵弃马下来,步行入阵扫荡,以神兵布阵仓促,终究要被他探出底细来。不过这两者都是要拿人命去填地,萧干哪里舍得?
好不容易收拢兵马,此时风势依旧不息,一时等不到八斤回来,萧干远远望着对面地敌阵。耳朵里听着部下们疑神疑鬼地窃窃私语。大是心烦意乱。忽而心生一计,当即命全军取出引火之物来,须臾之间点起百十个大火堆。将些河边的湿柴烂草尽力丢进火堆去,登时浓烟滚滚,乘着风势俱向那拒马阵中吹去。
“都统妙计!”“都统神算!”拍马屁这种特质,大抵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地,奚军将校亦不
见萧干这一着乘风施烟果然了得。当即大加赞赏,卒,待火势渐小时便即全军突击。
哪里晓得这边一放烟,对面阵中的樊瑞亦是喜出望外,这弄烟发火原是他的特长,你几曾见过施法时不会喷火地道人的?前者不用火,乃是因为身在下风,无从施展,而今对手主动送上门来,他却是得其所哉,当下又是铜钟连敲数下,众神兵各各取出水囊,将面具浸湿以便防烟,前排者则藏身拒马之下,背身向外,不须直面烟尘。
过了片刻,火势渐小,浓烟不减,那风却看看小了,只听奚军阵中发一声喊,大队骑兵各各催动战马,向着这片神秘地拒马阵冲击而来,只是这一次心有戒惧,不敢将马速放尽,许多人干脆就是勒紧战马一路小跑,打定了见势不妙就立刻回头地主意,反正辽兵向来军纪散漫,主将也不来管你。辽兵与女真历次大战,每每都是开头还有地打,到后来就坚持不住,和辽兵这种军纪观念也有相当关系。
打仗时这般三心二意,哪里还有好了?但见前队小心翼翼地进了拒马阵,前面忽然一声巨响,火光中又不知从哪里闪出无数神兵鬼将来,兵器挥动时发出地不是金铁交鸣声,却是锵锵地锣鼓响,更有雷火闪动,地动山摇,众前队骑兵无力抵挡,纷纷跌下马来束手就擒,更有人被那些雷火击中,连人带马都炸地皮焦肉烂。
似此种种,正是神兵无疑,众奚军都是塞外之民,平素对于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如今竟在战阵上看到了神兵鬼将,哪里还有战心?也不知谁发一声喊,拨转马头当先便逃,口中大叫“神兵厉害啊!神兵厉害啊!”众军人同此心,马同此理,不约而同地一齐转头逃命起来。刚才是顺风突击,跑起来顺当省力,眼睛也不迷,现下逆风而逃,马跑得也慢了,眼睛也迷瞪了,听得身后地雷发锣响,众奚军更是手脚发软,有那鬼神心重的更是疑心生暗鬼,还以为身后有神兵拖住他地马缰,故而走不动,一时间丧失理智,哭爹喊娘地求饶,奚军一时大乱,人马自相践踏,不成阵列。
樊瑞在阵中看的分明,他却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这些人马搞搞鬼名堂是得心应手,真要出来大家一刀一枪地厮杀,神兵可要变成鬼兵了。当即命帐下大将丧门神鲍旭飞奔去报与高强,说道敌军大乱,请相公定夺,是否要整军出击。
此时高强赖得樊瑞一军抵住了敌军,中军人持枪柄联结成阵,人情始安。待接得鲍旭通禀时,这一喜非同小可,敌军虽然不知多少,然而许多人马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自己这边实力占优是一定的,如今敌人自乱阵脚,丧失了突袭的优势,岂不轮到自己这边的优势兵力发威?
他站起身来,正要发号施令,却忘了背风说话,一张嘴吃了一口沙,只顾呸呸呸地狂吐,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却在发愁,如今大好战机在前,自己这边却无法整顿兵力予以突击,如何是好?
正在吐沙子,忽听有人朗声道:“末将敢请相公将令,率本部冲乱敌军阵脚,相公督帅大兵继近,无不破者!”这声音无比熟悉,正是高强地学武师父,林冲林教头。
他背着风势,抬眼看去,但见林冲骑着一匹黑马,身上全装惯带,那马亦穿着马甲,从上到下犹如一尊黑铁塔一般,端的威武雄壮。再看林冲身后,一模一样的黑铁塔不知多少,俱在风中稳稳矗立,不问可知,这便是专门培养军中使臣的常胜军教导营,五百骑俱是精绝强猛之人,连战马亦是精选出来,可堪承受重甲之负,最号骁劲。
这一军之精锐自然不消说,然而此时逆风而战,再怎样精锐也终究不能扭转天时,高强心中不定,有心要不允时,却听林冲大吼一声“得令!”随即将掌中大枪向上一举,提丹田之气吼了一声“全军突击!我军~”
那五百使臣俱是悍不畏死之辈,渡河之际业已披甲在身随时预备作战,适才只因狂风骤起,不得整列,故而憋了好一阵子的气。此时但听林冲一声战号下,各抖缰绳齐催战马,五百胸膛里齐齐吼一声“常胜!”山崩地裂般地响,五百骑铁马如同红色的潮水一般,逆着扑面的狂风直向西北面冲杀而去。
“师父,师父!”高强跟着后面叫,哪里叫的住?那林冲打马扬鞭,一骑当先,掌中大枪在空中连连舞动,号令部下们保持阵形,不可被狂风吹乱了阵脚,一声声大吼俱以丹田之气喷出,虽在大风中亦皆听地分明。
“稳住!稳住!”马力有限,林冲一面纯凭双腿策骑着大黑马,一面以手护眼,眺望敌军阵势,果见前方拒马阵被神兵拉开一条缝隙,其外数百步隐隐可见敌军人喊马嘶,乱成一团,那阵门旁一个穿着道袍地人上窜下跳,正挥手催他快些进兵。
“好个樊瑞!好个神兵!”林冲心头无端地起了一股热流,谁能料到,进兵燕云的第一战,建立首功的不是骄傲地背嵬军,不是骁勇的前军,不是稳凝如山的右军,竟是这一支素来被人敬而远之的神兵!就是他们,在大风惊起,敌军突袭的要紧关头,以区区五千步兵,不但挡住了敌兵大队骑兵的突击,更令敌军溃不成军,保护了全军的安危,赢得了最佳的反击时机!
他策马驰过樊瑞身边,举枪斜斜向上,行了一个骑礼,口中大喝道:“我军常胜!神兵佑我!”其声如雷,四野可闻,身后的众使臣们只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大吼“我军常胜!神兵佑我!”五百骑如同一阵旋风般,从樊瑞身边飞驰而过,向敌军杀去。
“神兵佑我……神兵佑我……”樊瑞绝没想到,从全军最精锐的教导营口中,从教导营的教头林冲口中,竟会喊出这样一句话来。好似是有什么东西一下梗住了喉咙,他原本想要喊出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几年来在军中的日日夜夜,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最终也只喊出一句话来:“我军!常胜!”
五千名神兵此刻亦全都摘下了面具,战号欢呼声响彻天地,“我军常胜!”“我军常胜!”
林冲掌中长枪连连舞动,角度亦从向天直指,渐渐变成放平,眼看着对面的敌军越来越近,纵使眯缝着眼睛,亦可以看见敌军的慌乱和无序,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气来:想我林冲学武三十年,到今日竟无一功以利国家,虚掷光阴如此,如何能称男儿?当今神兵先立首功,我林冲纵使不堪,亦不可叫他们比了下去。
“我军!常胜!杀!”五百使臣一起放平了大枪,铁马踏碎泥土,向着乱成一片的敌军直杀将过去。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 10:25:01 本章字数:5480
冲之所以能成为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其枪法实为军昔唐末五代混战不休,以大梁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民风尚武,枪法逐渐转向大枪,并取代马槊而成为最为人熟习的武艺,故此有宋一代,军中枪法极为盛行,凡有名大将都有枪法传世,如杨家枪,呼家枪,高家枪,以及后来最为出名的岳家枪,其发端多半都和这一地区的武风沿革有关。
林冲是在王进被高俅逼走之后,由军中推选出来的教头,且甚得高的信重,其枪法武艺端的了得,经他一手带出来的战将不计其数。他到了常胜军之后,便一门心思扑在这教导营上,所部都是各军使臣精选出来,教习武艺和行营布阵之法,且要他们粗通文墨,成为新一代的武臣苗子。故而经过数年练兵,教导营中使臣个个文武兼修,眼睛都长到额角上去,虽未经实战,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却已经有了。
可今日这进军燕云的第一战,首功却已然被军中一向不大招人待见的神兵给抢了去,众使臣们哪个心里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只见林冲大枪一抖,胯下大黑马不待催迫,昂首一声暴啸,四蹄腾空踹进敌阵,林冲那柄大枪抖开无数枪花,上护其人,下护其马,本已乱作一团的辽兵如同波开浪裂,顷刻倒下七八骑,被林冲直杀入阵中去。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自营长呼延通以下,各级都头、押队、承局、十将等使臣各各大声嘶吼。竭力在高速的冲锋中控制着坐骑,五百骑俱是全装甲骑,人马地具装加起来足有百十斤重,也就是这些精选的战马方能承受。饶是如此,这般逆着强风冲击,想要提起速度来亦是大为不易,因此保持阵形就显得犹为必要。
林冲当先破阵,这五百骑的冲击对于正因为神兵的出色表现而乱作一团的奚军来说。不啻是当头一棒。原本以轻骑为主的奚军要和重装的甲骑正面冲突的话。先天上就处于下风。如今阵形不整,士无斗心,更是叫人无心恋战,是以林冲一军所到之处,奚军只办得哭爹喊娘,退避不迭,人仰马翻更不在话下。众宋军使臣们几乎不需摆动大枪,只是铁蹄践踏就足以杀敌无数了。
萧干立于中军,望见对手发动地这一计反击竟是如此犀利,一时脸都有些白了。“这一战岂可败衅?我本已将自己地前程都押在这一仗上,倘若今日一败,不但自家败散,军卒逃遁,并那大宋高强。恨我背信败盟。势必要得我而后甘心,这天下虽大,哪里还有我地容身之处?”
他蓦地从鞍桥上抽出弓来。一箭将一名退避过来的奚军射下马来,厉声道:“我军顺风,敢退者斩!众亲军,随我来!”说罢,催马驰下高坡,径直迎着突阵而来的宋军铁骑冲了上去。所谓将为兵之胆,萧干又素来能得众心,他这一下情急拼命,竟镇住了周围不少奚军,更有其亲军数百人簇拥着萧干向前冲锋,声势亦是甚盛,已有不少乱跑乱窜的奚军渐渐止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
“加速!加速!”林冲迎风纵声狂吼,虽在狂风之中,他这吼声亦是如同巨雷一般清晰可闻,众使臣顶着大风冲了这一阵,马力已是稍显疲惫,但听得主将一声吼时,登即又战意昂奋,俱都大吼相应,用力踢打着坐骑的肚皮,整个骑阵就在林冲的一喝之下,立时又提起速来,以全速对着萧干的中军冲刺!
两阵刚刚近至五十步,对面地萧干率先一箭射出,那一箭乘着风势飞出老远,正正射中林冲左臂上。老实说,顺风放箭虽然射程占优,但准头亦是较难控制,纵然萧干素来捷于骑射,这一箭仍旧是侥幸成分居多,否则以林冲之能,也不是他这一记冷箭能伤的,这叫错有错着。
然而运气归运气,这一箭射中仍旧令奚军们混乱的军心为之一振,齐声欢呼,有些人甚至在那里大声叫道:“倒也!倒也!”
这一箭穿透甲叶,正正钉在林冲的左上臂上,靠近肩头,深入肉中几达臂骨,伤的委实不轻,林冲但觉半边身子立时就麻了,使不上力气。他深深吸一口气——重甲骑士皆有面甲,因此迎风突击也不成问题——双腿死死夹住马鞍,将大枪架在鞍桥上,抬手去抓住箭杆,一把折断丢在地上,随即单手举起大枪来,虎吼一声:“来得好!”一枪便向迎面而来的萧干刺了出去。
单手使枪,常人已是难以想象,萧干方将骑弓挂好,掣起铁蒺藜前来厮杀,正要一击将这顽强的敌将扫到马下,陡然见对手的枪尖地风中颤动不休,竟是无法捉摸,脑海里电光般地一闪,想起故老所传,大宋军中有一种枪法,号称兵中之贼,最是难以抵挡,莫非就是此枪?
当时不及细思,他奋力将手中蒺藜向枪杆上一架,若是寻常敌手时,纵使力道再大,单手握枪终究难得平衡,被他这样一架,那枪定是直荡开去了。但萧干的兵器搪到对方枪
,就觉得那枪好似是活蛇一般,滑溜溜地不着力道,窜,贴着蒺藜柄直奔萧干地面门而来。
当时二马相交,如电光石火,那大枪也不知是如何借了力道,竟是速度陡增,瞬间就到了眼前,萧干亡魂大冒,不顾头脸,将那蒺藜往空中一抛,甩开半边脚蹬往旁一栽,耍了一个镫里藏身,竟将这一枪给躲了过去。只不过这一下过于狼狈,没藏到马镫里,半边身子都被拖在地上,萧干奋尽平生之力,方才翻了上来。
骑兵对战,速度极快。他这一下起落,已然跑过了宋军地骑阵。也亏得他这一下镫里藏身演技极佳,后面地宋军看见他半边拖在地上地样子。好似已经是个死人,还道他被林冲的那一枪刺死了。因而也不来杀他。倒被他无惊无险地冲了过来。
方翻上来。摸摸脑袋上地兜已经不知哪里去了。所幸首领还在,正在庆幸。萧干把眼向前面一看,不由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但见前面宋军大队人马滚滚而来,当先一人白马极为显眼,手持一枝长枪。不是高强是谁?
所谓做贼心虚。见到债主当面。萧干想也不想。拨马就走,不料这一转过身来,他没了兜鍪。立时就领略到了逆风地苦楚。大风吹地眼睛也睁不开,当下只好遮住了头脸,往斜刺里没命奔窜。也亏得这场大风,高强这边视线受阻。没有认出他来,任凭他这一骑逃了开去。否则大军围攻之下。任凭他萧干有三头六臂。亦是难逃公道。
此时高强见林冲率军冲阵,敌军稍作抵抗之后便即溃不成军。教导营五百骑真是势如破竹,大呼酣战,直冲到敌军阵后,将这一大群敌人冲作了两团,左右不能兼顾。高强这刻纵使再是军事白痴,也晓得宜将剩勇追穷寇,领着中军人马就冲了上来。骑兵两翼包抄。步兵扫荡零散敌军,虽是逆风作战,仗着士气甚高。人数又多,敌方又没了主将,宋军一时步步紧逼,竟将萧干余部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狼狈奔逃。
顺风进攻时固然是畅快淋漓,这逆风逃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众奚军不辨方向,蒙头乱窜,有些人竟直直冲进了一旁流淌地卢沟河里。高强瞧出便宜,仗着自己马快,斜斜跑向左翼,挥动大军将敌军尽数往右翼河水边赶了过去,再加上林冲一军冲过敌阵之后,整顿队列,复又乘着风势杀将回来,众奚军更是无法抵挡,也不管那河水湍急深浅,纵马扬鞭只顾向河水中跃去,众宋军名副其实地痛打落水狗,诸般弓弩齐施之下,直杀得血染河滩,河水为之全赤,人马地死尸随波而流,流到下游竟将宋军搭建地浮桥也冲散了一座。
萧干逃出圈外,运气倒好,正遇着自己刚刚派出去包抄神兵阵势的外甥八斤所部数百骑,也不知这厮是不是真地包抄敌军不成,到此时方回,还是见宋军势大,不敢回来参战,躲到如今。此际敌军势大,己方败势已成,萧干也顾不得与八斤理论,当即合兵一处,复又绕着战场外缘收拢了千余骑军卒。
他领着这千余骑,远远望见宋军大队人马已然合围,三面将自己的军卒团团围住,放手大杀,哭喊声纵使逆风也听得分明,一时间心如刀割,怎料到这一战败的如此惨法?莫非大宋当真是有天神庇佑,何以会有这样一队神兵相助,偌大风势也冲不动他阵脚?
一时无以索解,又看看左右脸上皆有惧色,情知无论如何不能再战,只得且率部众脱离战场,向北落荒而去。也亏得宋军处在下风处,又忙着剿杀被围的奚军大部,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动向,因此萧干得以逃脱。
可惜汉人有一句俗话,逃地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萧干率众逃了一天,直到天明时分方始惊魂甫定,正要觅地歇息时,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打地又是常胜军旗号。萧干更无心恋战,依旧是率军夺路而走,那一队人马随后掩杀,亦斩首百级,夺得战马数十匹,直杀得萧干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脚奔到居庸关下,见到了辽军旗帜,方才安心。原来这一队人马乃是后军关胜所遣,他自以与萧干有约在先,一路进兵顺利,可是却完全不见萧干军地影踪,关胜心下疑惑,便搜集军中地马队数百骑向前打探,这一队由他地副将郝思文率领,可巧撞上萧干残军,亦是立些功劳。
且说这边高强督帅诸军放手大杀,众奚军哪里抵挡地住?又没了主帅,众军无心恋战,纷纷下马归降。只可惜这一支常胜军不是解放军,优待俘虏虽然是一项军纪,可还没有形成传统,没有得到中军纳降地号令谁来理你?依旧是照杀不悟,有些宋军瞧出便宜来。竟装作愿意纳降,到了切近抓起兜鍪来照着后颈就是一刀。直接一级到手。
直杀到日头西斜,敌军大半就歼。河水亦为之不流,连吹了数个时辰地大风也停歇了下来。高强方始命中军竖起白旗。号令降者免死。众
起屠刀。立时开始改捉俘虏。大小将校使臣则在那地部属。重整建制,盖之前逆风而战。人各自斗。兵不知将。将寻不着兵,到这时候战事了当,风势亦定。方才有闲暇整军。
吃一堑长一智,高强且不及收拾残局,打扫战场,先令樊瑞率军镇住中军,又命刘琦依旧占领远近制高点。全军上下各归本建,方才命人打扫战场。综合各方地情报,将此战前后廓清。原来这西北一路原先亦有刘琦部下一厢兵马防御。只是他这一队悉是步卒,所能控扼地范围有限,萧干所部大队骑兵乘着顺风之势一冲而过。他又如何抵挡?高强查其详情,这一厢兵原系朱为统领,当时曾经力抗,被冲过之后亦能整军来挠萧干军之后。斩首亦有数百级之多。算得功过相抵,当下亦不发落,只命将军中有功及战没将士具名报上。由随军参议官依照赏罚格申领。
当时计点战果已毕,全军斩首五千余级,俘获三千余人,内中多半带伤;缴获兵器甲仗不计其数,有若山积,更有战马近五千匹,却是多半带伤,内中仍堪用者不过千匹。原来常胜军与等闲宋军不同,军中步卒基本弃用弓,都是改用神臂弓,这弩箭杀伤力甚强,马儿中了一箭便是断筋损骨,纵使仍留得性命,也不堪上战阵了。
高强甚是惋惜,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命军中善识马者从中点选可为种马者,留为军马畜牧之用,其余四肢能行者或可售于民间作为畜力,那些站立不起地只好杀了,全军大开马肉宴,以为犒赏之用。
众将士兴高采烈,正要杀马,当有种师道率军回师,见高强这里亦是大战一场,方晓得中了辽兵声东击西之计,忙率众将向高强告罪。一战得胜,高强心情正好,哪里会怪罪于他?忙上前将种师道以下诸将一一扶起,随即拉过林冲和樊瑞,将这两人今日的功劳说了一遍,一个是临危不乱,逆风而战能稳住阵脚,且使敌人混乱不堪;一个则是孤军冲阵,带箭奋战,率军直出敌军阵后,并且将敌军主帅挑落马下,使得敌人大队兵马彻底丧失了战斗力,这两人俱是今日头功一件。
内里林冲乃是全军有数地猛将,所部又是精兵,立下大功也还罢了;樊瑞功劳竟与林冲相当,诸将一时俱是且惊且佩,纷纷上前来与樊瑞把手言欢,道贺不迭。待听说樊瑞今日立功,全因善习风烟之术缘故时,又是惊叹不已,这正是付出总有回报,只是时候未到!
当下种师道向高强说及自己率军去应敌前后,原来这耶律大石起初还率军奋战,和杨志、刘琦所统兵马一番鏖战,进退者再三,陈尸两千亦死战不退。待得大风一起,耶律大石把脸一抹,拨马就走,跑的比兔子还快,其部亦是纵马狂奔,显然是早有号令,一俟风起便退,全军上下没有半点迟疑,战术动作利落之极!
宋军不意如此,当时种师道就发觉其中有诈,已命杨志派两厢轻骑回援中军,余众悉数去追击耶律大石。哪知堪堪追上时,却见河上预先架好了一座浮桥,耶律大石率军渡河之后,一把火将浮桥烧却,杨志和刘琦追到此间,只能望河兴叹。所幸种师道预先伏兵,命韩世忠所部背嵬军万骑从中军所架浮桥渡河到此,恰好捉着耶律大石的后军,一阵大杀之下,耶律大石损兵折将,只得五千余骑遁去。韩世忠自以回援中军为要,便即率军回师,只是这一路追逐已经走出去几十里远,归途中又是逆着大风,道路不易明辨,因此直到此时方才回来,甚喜高强所部战阵得力,将来犯之敌杀得大败,否则偏师虽胜,亦难掩中军之败了。
待查明西路来犯之敌正是萧干所部,高强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什么塞外之民素来重义,你这厮嘴上说得光明磊落,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本衙内险些着了你地道儿!人说刀枪无眼,我看倒还是刀枪有眼,砍地就是你等这些背信之人!
高衙内越想越恼,一怒之下几乎要杀降泄愤,亏得宗泽等人极力劝说,说道军中杀降最为不祥,方今进军燕云,要安定燕地百姓之心,更不可滥杀。高强原也是一时气愤,其本心并非好杀之人,待怒气稍歇之后,便即作罢,吩咐刘琦派人将此战阵亡将士遗骸和中伤将士,并俘虏三千余人押解回州大营。
歇息一晚,大军复又登程,除了刘琦部下朱部损折甚重,留下看守浮桥之外,余众悉数登程,半日便行了三十里,待得日过当中时,大军前面出现一座城池。高强拿出望远镜观瞧,但见此城墙高三丈有余,楼橹俱全,濠深隍峻,宛然便是当日所见模样。
放下望远镜,高强大笑三声,回顾韩世忠道:“世忠,可还记得当日我等奉使北朝,曾经此地?”燕京,我回来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 11:06:39 本章字数:5842
京城墙高三丈,墙顶宽丈五,可容五马并驰,外墙皆砌,坚固无比;城周长达三十六里,楼橹马面皆具;城濠乃是引桑干河水,水深濠阔;城开八门,在四面各有两门,内中有小城,号曰大内,乃是契丹秦晋国王居处。
宋军中军抵达城下,自宣抚副使高强以下驰马观城,无不啧啧赞叹,此城堪称大河以北第一雄城,大宋四明四镇皆不及也!只是此时四门紧闭,刁斗不鸣,旗幡不振,遣军中望风角者如樊瑞等望之,则称守军震恐不知所为,当遣使招抚,开示王师奉约收复燕云之义,促其开城出迎。
攻打燕京这样的大城,当然不能草率从事,高强脑中最熟悉的关于北京的战事,自然莫过于近代北京和平解放一役,虽以当日我军之盛,仍旧是先围而后和谈促降,可见这城下之盟,必须是先兵临城下,而后遣使约盟的。因此咨议诸将和参议司之后,当即传令,以史进前军攻取宛平城,作为大军歇马之所,刘琦右军护中军及州以来大军粮道,韩世忠与杨志各统骑兵游弋燕京四郊,将招谕书榜皆用劲弩射上城去,以便城中军民周知形势。余众悉从中军,先至宛平城歇马。
史进得令,抖擞精神,传令军中:出兵以来,我前军名为先锋,其实寸功未立,怎有面目担负这前军之名?限两个时辰攻下宛平城,不能克者降一阶官。由其副代为正官,依次类推,直至城破为止!
说起来也真是该着史进倒霉,昨日卢沟河边一战,他主力先期过河,等到风起之时浮桥又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不堪使用,因此回援不及。等他好容易率军冲过浮桥整队完毕地时候。战事已经进行到围歼残敌的阶段了。落到他手里的连点渣都没剩下。两遭无功,史进的眼睛都红了,这口气憋在心里,正好发泄在宛平城上。
前军统制号令一出,其部下将士原本已被友军的战功和自己的坏运气给刺激的不轻,这下更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也赶不及去造什么攻城战具了,就是军中的炮营工匠用零件组装起轰天炮来,一百多具炮轰轰三发齐射下去,城头顿时半个守军人影都不见,敌楼女墙都被打平了一大片。跟着就是前军将士各抬云梯架上城头,蚁附登城,不消半个时辰,宛平城便改姓归宋了。史进得意洋洋。出榜安民。号令民间秋毫无犯,一草一木亦不得妄取,有那身穿白衣地参议司军法队来回巡视。众军亦皆领命。美中不足者,此城县令和守官已于昨日得了军情,弃城逃进燕京城中去了。
所谓日不移影城头易帜,高强亦是大为满意,看来经过了昨日地一场恶战之后,这支原本只是闭门操练地常胜军业已渐渐成长起来,距离一支真正的无敌雄师虽然还很远,却已远胜历史上被人一冲即垮的豆腐军了。在他心目当中,宋代军队的最高典范当然非岳家军莫属,只可惜岳飞生年太晚,现在才只有十三四岁而已,否则直接派人去寻访出来,派他作了大军统帅,那就可以放心当甩手掌柜了——高衙内在这样YY的时候,当然不会去考虑岳飞之所以成为岳飞,也是经历过北宋灭亡和南宋中兴的一系列战斗,经历了失败和成功,才成长起来的,眼下地岳飞就算已经长成,也不过是一个潜力值较高的年轻武士而已。
虽然如此,心中既然有了目标,高强在建军之时,便处处找寻着岳家军的影子,譬如“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纪,“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气势,以及“马战无俦”的背嵬军等等。不过目前看来,军纪方面差可比拟,这气势上可差的远了,实战表现最接近这个标准的居然是一支神兵队伍……
当下也顾不得慨叹自己创业艰难,好生夸奖了史进及前军将士一番,以鼓舞士气,高强便下令中军移至宛平城中,收拾府衙及原有军营等处官府房舍,以供大军驻扎,住不下地就只好在城外觅地安营,以为拱卫。
一面又找来陈规,将一份招谕书榜交给他,命他奉使往燕京城中,去招谕燕京开城归降。陈规接了书榜,一旁转出赵良嗣,扯着他到一边,密密嘱咐道:“参议到了城中,务必处处小心,彼处有本朝细作,正相机开城献款,接纳我大军入城。倘若事有可为时,此人必当设法知会参议,暗号乃是一个手势。”说着比了一下,乃是将右手地拇指和食指圈住,另外三个手指伸直,这手势自然是出自高强手笔,当时无人能识其意,用来作暗号再合适不过。
陈规得了嘱咐,便即请一员副使同行,高强亦是胸有成竹,便点了秦桧出来,与他同往。之所以遣秦桧出使,高强委实是有些不安好心的,美其名曰给他立功机会,实际是想要找个由头把他喀嚓掉,省得在面前晃来晃去的看着心烦,以秦桧地文官身份,作使者正是让他上刀山的最好途径。
秦桧当然不知道高强用心险恶,虽然是心中忐忑不安,仍旧要谢过相公给他出头的机会,随着陈规持了书榜,战战兢兢地来到燕京城下,扯着嗓子向上喊了半天,方才有人探出头来答话。
待问明了二人身份来意,城上又没了声音,连晃动的人头都不见一个。陈规经历过战阵的
自若,手打着白旗四下张望,浑不以身在敌城下为意惨了,原本就是个白面书生,官还没当几天,上来就玩这样的大场面,小心肝在那里蹦蹦乱跳,嗓子眼都快压不住了!
他这般狼狈,陈规自然看在眼里。少不得安慰他几句:“秦节判休要惊惶,相公在燕京城中早有安排,进城之后且看我眼色行事,不可多口多事,自然少不得你的功劳。”
秦桧见说,别地也没记住,就听见“相公早有安排”这几句话,胆气顿时就壮了。或许是他性格使然。天生就比较信任阴谋之类的东西。一听到是预先有安排。便觉得天不会塌下来了,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不是?
俩人坐在马上叙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城上方垂下一个大木筐来,有人用汉话喊道:“两军交战,不可不防,请来使入筐上城!”
秦桧这心肝忽地又拎了起来。看看那木筐颤颤巍巍的,好似极不稳便,万一中途要是掉了下来怎么办?万一敌人有意加害,提到半路突然松开怎办?这三丈高的城墙,摔死了倒也罢了,万一摔不死,落个半死不活,我秦桧大好前程可就付之东流矣!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也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随着陈规进得木筐去,城上问过坐定了。便即拉了上去,看那速度甚是平稳,好似是用的绞盘。
待上城之后,左近十余个契丹甲士戒备森严,为首一员将面色沉郁,杀气腾腾,一手按着刀柄,手指陈规和秦桧二人道:“南使来欲何为?”
陈规从容拱手为礼道:“奉宣抚相公之命,前来下书,开示祸福,以招谕燕人也。本官陈规,职为大宋枢密院参议司参议,副者名秦桧,系河阳三城节度判官,贵将上下如何称呼?”
那员将面色不善,好似就要发作,一旁有人见识不妙,忙抢上一步,将半边身子遮过来,拱手道:“本官南府礼部郎中张觉,这位乃是大辽北面林牙,耶律大石,见奉秦晋国王之命,为南使馆伴。”馆伴乃是当时两国交往所用,类似现代导游的地陪角色,专责接待敌国来使。
陈规见说,肚里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领着秦桧与二人见了礼来,笑道:“我闻秦晋国王正在显州防秋,未审何时返至燕京?大石林牙闻名久矣,昨日缘一面,甚是可惜。”原来按照枢密院的情报,秦晋国王耶律淳奉命在显州蒺藜山组织新军守备,而南军进兵神速,三日已经直抵燕京城下,耶律淳就算肋生双翅也飞不回来,这张觉显然是假传旨意。至于耶律大石则是昨日败阵之后,恐怕燕京有失,不顾士卒疲惫士气低落,星夜驰回燕京城中,比之宋军也只是早到几个时辰而已。
陈规这两句话不多,却是言必有中,张觉和耶律大石俱都中招。张觉面色尴尬,正要砌词解释,耶律大石蓦地沉喝一声,将腰间钢刀刷地抽出半截,喝道:“南使既来下书,投过书榜便可,夫复何言?若徒逞口舌之利,欺我刀不利乎!”
张觉唬得魂飞天外,生怕耶律大石一时冲动作出事来,忙要阻拦,陈规却面无惧色,微微笑道:“林牙钢刀自然锋利,奈何杀陈规一人不难,却要如何救得这燕京城数十万百姓地性命?即如城下我军之中,亦有大石林牙千百旧军在彼,林牙这一刀下去,砍地可不是我两个地首级罢!”
耶律大石气得满面通红,好似要滴出血来,偏偏吃了败仗,属下被人捉了俘虏又是不争的事实,叫他无从反驳。其实以耶律大石的心性,也不是会拿刀恐吓敌国使者这等下作,只是他兵败之后,原已意料到燕京城中不稳,星夜回师便是为此。他到燕京之后,便见城中乱作一团,或和或战不一而决,当即将兵尽数住进燕京内城之中,关闭内城诸门,奉秦晋国王耶律淳的王妃萧德妃而守,自己则力劝燕京城的大小官吏相率共守。议犹未决,就听说南使前来下书,他便亲自前来担任馆伴,务必要防止城中民心动摇之状。因此采取强硬态度对待南使,亦是下马威之意,不想这南使貌似书生,言辞犀利和态度之强硬却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耶律大石心头这股无名火高三千丈,偏生又发作不得,当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张觉见说得僵了,忙出言转,说好说歹。陈规念及身负重任,也不来和耶律大石计较口舌之利,当下洒然一笑。抬脚便行。这一番折冲落到秦桧眼中,他的胆气却也壮了起来,想想自己又不是一个人作战,身后自有相公地十余万大军作靠山,昨日刚刚大胜了敌军一仗,光斩首就多达万级,辽兵共计三万兵马大败亏输,如今这燕京还能有多少兵马?下城之时。秦桧地脚步便坚实稳凝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自信。
那耶律大石当面被陈规顶了两句。也知目下情势危急,待将南使接到四方馆安置之后,便即借故告去。那张觉走的慢了,却被陈规一把扯住,怀中取出一卷书榜来,笑道:“既是秦晋国王在此,亦省却了某家等待功夫。烦请馆伴将此书榜呈递秦晋国王,就说何去何从,望国王与燕京诸臣速决。”
张觉面色难看之极,心中暗骂耶律大石擅权,若不是他奉了萧德妃,强行压制燕
,拿了秦晋国王的名义来应付南使,何以会置他如此南朝消息灵通之极。这谎言一见面就被人戳穿了。耶律大石自己溜掉,留下他来坐蜡,实属无谓。
此中种种。又不好把来向南使明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纵使心中再如何痛恨耶律大石,张觉也不至于在南使面前破口大骂。想了半天,好歹憋出了道道来,说是时候不早,请南使暂且歇息,自己携了书榜去交于一众大臣观看,明日再作理会。
陈规见为难他也够了,当下不为己甚,一笑而罢,将书榜交付张觉携去。张觉前脚出门,后脚秦桧便一脸兴奋地向陈规道:“我师克捷,使人便有这等威风!桧昔日读书时,曾见历朝使人北使事略,从未有见及此者,陈参议真一身是胆也!”
陈规笑而不答,手指指门外,又在耳边一张,示意隔墙有耳。秦桧方悟自己忘形了,忙闭嘴不迭,俩人并无多话,便即就馆中洗漱了,早早安歇。
却说张觉持了书榜去后,一径到了燕京大内,报上自己官阶名姓后,城门开放,将张觉接引进去。到了大内之中,一群大小官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张觉前来,一拥而上,将张觉围在垓心,七嘴八舌地问个不休。
张觉应接不暇,只得抢到李处温身前,将书榜交了给他。李处温接过书榜来,就着***读过一遍,大略便是说两朝本已有约,以此时交还燕云之地,永结盟好,南朝当尽力佐助契丹守其国祚。奈何约已成后,北地又要反悔,囚禁宰相张琳,驱逐耶律余睹,有意毁约,南朝自不得已,只得遣兵来收取燕云各州,望各处官吏仰体两国盟好百年之意,合当交还各处州郡,不烦刀兵。一应原有官吏,待燕云入南之后,愿留南朝为官悉依原职,民户官军皆听任来去,惟北朝不得强使迁徙云云。
后面又有几行用黄纸贴上书写,名为贴黄,显然是新近增加的,说的是昨日有北军前来冲突,显系盗贼做过,有意败坏盟约,已被大宋师旅径行殄灭,斩首俘虏缴获各若干,擒拿得有名将校许多,列了十来个名字在下。
李处温看罢,连连跌足骂道:“今番决撒了!那耶律大石只说南朝势大,不欲力敌,故而返城据守,不想竟已吃了偌大败仗!如今燕京城中只得他五千兵马,余外悉是些铺兵土兵,哪里抵挡得南朝十余万乘胜之师?若不即刻开城迎降时,南军一旦攻城,势必玉石俱焚,我等悔之晚矣!”
他原本就与赵良嗣有约献城,只是手中没有兵权,作不得主,今晨方被耶律大石率军劫持到大内之中。不但是他,凡是燕京中的汉官,无不遭此下场,再结合这书榜上所说耶律大石等军败绩的情形来看,无疑这位契丹宗室地北面林牙已经打定了主意,誓要死守燕京到最后一刻,这些文武官员则定是要被绑着与城偕亡了。
众人听了李处温所言,无不大惊。其实燕京地官员多半都是本地生人,二百年来为辽国效力多得重用,其本心也未必都是想要投靠南朝以托富贵地,但是被耶律大石玩了这么一手,任谁心中都要不忿,纵然原本有心要为辽守节的,此时也生了异心了。当时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只看一人,有人高声叫道:“左相公,当日你竭尽燕地之力以佐耶律大石等军,而今却被如此相待,岂无一言?”
那被点名的正是南京知三司使左企弓,当日曾在州迎候大宋军者。见众人灼视,左企弓慢腾腾地举起手来捻了捻胡须,轻叹一声道:“我左企弓八世仕辽,虽当此多事之秋,心中实无一丝异念,不意危难之时,竟遭此嫌疑!诸公,南朝书榜未必是实,既云有约在先,为何不见书状行文?虽然如此,方今兵临城下,而耶律大石见有殉城之意,我等生长于斯,忍见燕京毁于兵火乎?宁且降于南朝,保全此一方百姓,是为上策,只是我世受辽恩,却不忍改仕南朝,待城完之后,当弃官归隐,以全臣节。”
左企弓在燕京官吏中地威信实在李处温之上,他这一发话,效果自然不同,大家俱皆赞同,纷纷说要献城归降,自己却不愿作南朝的官职,以免卖国求荣的嫌疑。
李处温心中只是冷笑,煞大一场富贵,你们不要,便宜了我却好!当下亦不作态,只问众人,如今被软禁在大内之中,与外界消息俱断,想要献城亦不可得,如何是好?
左企弓不慌不忙,叠两个手指说一番话出来,众官俱是惊喜,称赞不迭,当下俱都觅地静坐,只待夜半时分,自有些官员有心为自己打算的,暗中便和知交好友们交换意见,一时间这大内一角窃窃私语,好比秋夜地河滩。
左企弓也不管那许多,只走近李处温身旁,将声音压低了道:“李相公,我知你与南朝有交,如今图穷之时,你也休多推脱,你我并力将这座雄城献于南朝,偌大富贵送与你独享,我只不来分你功劳,如何?”
李处温闻言,面上好不精彩,阵红阵白,停了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向左企弓拱手道:“左公有命,敢不奉从?”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五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3 10:37:48 本章字数:5063
夜,燕京全城戒严,凡无故出门及登城者皆斩。此石,虽然他官居北面林牙,其实并无权干涉燕京的政事,但当此非常时期,他手里又抓着燕京城里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旁人皆无力与抗。而自李处温、左企弓以下的燕京官吏悉数被软禁到了大内城中,亦使得耶律大石得以为所欲为——为免物议,他是请动了辽国镇守燕京的最高长官,秦晋国王耶律淳的王妃萧德妃,以耶律淳的名义发号施令,其下的小吏和土兵等亦不知高低,只得依从。
耶律大石四城巡查一番,待回到大内城中时,已是天交二鼓。以他部兵五千之众,要想控扼如燕京这么大的城市,实是力有不逮,因此矫制以号令全城乃是逼不得已,饶是这般,用以把守外城各处城门及要点,已经用去他手头一半的兵马,其余一半则置于大内皇城之中,一方面居中策应,一方面也是存了退守之心。
他摘下兜鍪,坐在虎皮交椅上,蓦地一股难以抗拒的疲累浮上心头来,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昨日一战,可谓是将山前各州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孤注一掷,虽然殚精竭虑,将河水、浮桥、大风等等因素悉数借用,却依旧是大败而回,萧干一军至今不见踪影,莫非果真如宋军所言,竟是全军覆没了?
正在心烦意乱,人报左企弓求见,耶律大石精神一振,忙命请了进来。二人厮见毕。耶律大石先道了一声谢:“前日多承左公筹谋,示以天时大风之机,令我师得以乘虚邀击南军,虽然不克建功,亦是非战之罪,左公谋算实令某家心服。今夜求见,不知有何见教?”
高强若是听到了这句话,定要跳起来骂娘。这左企弓实是心毒。耶律大石之所以能乘风突袭。竟是受了他的指点!怪道耶律大石和萧干俱都长居塞外,却能如此精准地把握燕地地天时和水土,背后原来是有左企弓这样的老地头蛇作怪。
左企弓淡淡一笑,也不以为意,却道:“时势日非,如今南军大举近城,方遣使招谕。如若不开城纳款时,必定要大举攻城。燕京城池广大,四面受敌,以林牙五千之兵,恐防御不易,未审林牙可有何破敌之策?”
耶律大石连连摇头,愁眉不展:“左公所言极是,这燕京城开八门。周广三十六里。若要防得严密时,非三万兵不可。如今不但兵力不足,守具亦无足称。南军若要强攻时,某亦是无法可想,只得尽力死战以报我大辽罢了。”说话间,望见左企弓脸上神色淡定,蓦地想起此老大有韬略,深夜前来亦必是有所为,忙问道:“左公可有以教我?”
左企弓摇头苦笑道:“老夫哪里有什么妙计?此来只为告知林牙,若仍旧如此守城时,倒不如来日遣使与南使约定献城,只求他许可城中契丹人自行北上出塞而去,庶几可为大辽保存几分元气……”
话犹未了,耶律大石拂袖而起,不悦道:“焉有是理?我大辽雄长北地者,多得燕地汉人之力,赋税则燕为首,兵马则燕为壮,形势则燕为固,此处虽曰汉家旧地,其实亦我契丹国本也!一旦弃之与人,南面藩篱尽失,纵使日后能荡平女真,又何以抵挡南朝之兵?左公休要误我!”
他站起身来,就要送客,却见左企弓端坐不动,面带微笑,心中大惑不解,忽然若有所悟,复又坐下,问道:“左公此言,莫非尚有守城之计,却是某家一时不察?”
左企弓点头笑道:“我道林牙迥非常人,信然也!欲守燕京,须用燕人,如今林牙以区区五千之兵把守八门及壁上,如何能顾得首尾周全?以老夫之意,林牙当信用燕人如故,推心置腹相待,自率亲军退守大内皇城,而置精兵与城中策应四方,复出府库余财以招募燕民为兵,激赏士卒。这燕京城中虽然汉人居多,然契丹奚人亦不下数万之众,倘能得其死力,守城不难,况且我燕民入辽二百年矣,初未曾为宋民,久闻南朝刻剥百姓之法具备,燕地汉人岂能甘心束手为宋臣?纵使不如契丹之人效死,亦不当反去相助南朝也!老夫此来,便是要说这几句言语,用与不用,只在林牙一念。”
说罢起身就走,耶律大石手快一把拉住,忙不迭地告罪,又问道:“左公金玉之言,我岂不知?奈何南朝善用细作,这满城汉人,焉知有几人已经暗中与那南朝通款!某非不欲用燕人守城,实乃不知几人可信,几人可杀也!”
左企弓见说,复笑道:“林牙何其不思也!燕人方欲北向,若是知林牙本
燕人时,倒敢生了异心,却去心向南朝;若是林牙推燕人共守燕京城时,只怕倒还得其死力。他人不敢妄言,如老夫家中子弟百余人,皆可与林牙相率而守。再有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燕地之臣,虽云汉人,皆世代仕辽,深荷国家重恩,又读圣贤之书,岂有临难芶免之理?此辈皆赤心之人,敢请林牙不避嫌疑,委以重任,则不胜之喜,国家之庆也。”
耶律大石见说,甚是喜慰,大叹吾道不孤矣!即刻命人将左企弓所言诸人放出大内,自己一个个赔罪,又慷慨陈词,称说为国家效忠之心,左企弓以下诸人皆感佩不已,声言愿附骥尾。这群人都是燕地生长的官吏,不特民情谙熟,政务城防亦远较耶律大石这外来人熟悉,当时计点城中,共得粮八万石,兵器甲仗可供二万兵之用,只是守城器具未足,众官忙调集坊市工匠监工打造,有材料不足者。左企弓更是率先将自己家宅给拆掉。将那木料来佐助军用。这般深夜急赶,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耶律大石看在眼里,实是为之感奋不已,一面又向众燕京官属谢罪,一面命人将仍旧在押地燕京余官悉数放出,哪知左企弓却加以阻止。说道人心难测。自非心怀忠义之人。不可轻信,而今既可用城中燕人。亦不须多用官吏守城。
耶律大石听闻。更是感佩不已。连称左公金玉之言,谋虑深远,实乃国家栋梁。
这燕京城里半夜闹腾地厉害。陈规与秦桧虽在四方馆中,却也知觉了,那秦桧不知底细,还道是城中变乱,想想身边一个武夫也无。只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两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馆驿内团团乱转。
等到了天明。馆中差役依旧趋奉不止。秦桧吃饱喝足,心中稍定,便扯着陈规商议。这城中究竟生了什么事端。陈规与他一同居于馆驿之中,又哪里知道许多?只是既然已经到了此间,多想也是无益,仗着身后大军。想来这些契丹人也不敢为难自己二人。
秦桧听得有理。心中渐定。俩人正说间,忽有馆伴张觉相随南京三司使左企弓前来,携着昨日索去的书榜。并有诸般绮罗锦祅银绢等物,道是相赠发遣使人之物,招谕书榜则不敢轻受,须待辽主自有旨意至后,方可交割城池。陈规愕然相对,摇头道:“许大燕京,锦绣一般城池,不意贵国君臣不惜如此!如若执迷不悟,来日我家大军攻城,不免玉石俱焚,诸公非特有负贵主,亦何颜以对燕京父老乎?”
左企弓面无表情,拂袖道:“南朝遣使来言招谕,书榜中尽是大段狂悖文字,所云两国相约交割燕地等言语,又无有凭据,岂可尽信?我等奉主命守土有责,却不可轻易将城池交割,南朝若是强索时,亦只得以死相拼。使人诚为君子者,可以此还报贵相公,若尚念及两国百年盟好不易时,可重归故疆,依旧守誓如故。”一面说,一面将书榜递到陈规面前。
陈规还待再说,蓦地望见左企弓放在书榜上地手时,心头不由得大振:这一只手食指与拇指相扣,另外三指伸直,竟是自己来时,赵良嗣与他说明地内应暗号!遮莫这燕京三司使居然就是我军内应不成?
他抬起头来,与左企弓对望一眼,但见对方眼中一无表情,犹如死水一般,心中不由得暗呼厉害,此老城府之深,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当下便将书榜接过,若有意若无意地停顿了一下,自己也比出接应地手势,乃是将拇指微微挺出。
左企弓飞快地向下扫了一眼,望见陈规所比的手势,便即将书榜交到对方手中,随即退后一步,与张觉并列,二人一同伸手送客。一旁秦桧见就要回营,险些喜翻了心,亦知道对方不敢如何为难自己,当即放了几句言语,什么尔等不识时务,不自量力,擅敢抗拒天兵,一旦王师到日,燕民血肉无存,尽是尔等之过也!
左企弓面无表情,张觉踟躇不知进退,陈规泰然自若,秦桧喋喋不休,四人就这么出了四方馆,到了城上,依旧坐了大木筐下去,那边已有游奕军望见,忙打起白旗前来迎接,一面飞报宛平大营得知。
陈规与秦桧一路回了大营,见到高强等将帅,将燕京不降之事备细说了,诸将闻之,不以为忧,反而多怀雀跃,情知这一遭又是战功不小。
高强见军心可用,便即命诸将各去打造攻城战具,尤其是轰天炮所须石弹和火药弹,皆当于今日关领完毕,堪察地方设定炮位,以备来日攻城之用。诸将领命,自去堪察地形
攻城方略不提。
这边高强将好言抚慰了陈规和秦桧,便命秦桧且去歇息,这边将陈规引到后帐,宗泽与赵良嗣二人皆已在此等候。陈规亦不待众人开口查问,便将彼处所见所闻一一说明,待说到左企弓作出了暗号手势时,赵良嗣明显可见地长出一口气,拊掌笑道:“大事成矣!”
陈规见状,已知左企弓必是内应无疑,惊喜不已,只是他久在参议司,多预机密。深知不当自己与闻之事亦不可多问,当下只不开口。高强看出他心思,笑道:“元则,此事并非不教你知晓,顾此老城府深沉,虽然几经议款,终究不得情实,当你出使之时。我与赵承旨亦不敢断定他就肯为我内应。其实在燕京城中。另有人与我军议款。他两方彼此间亦不相知,故此今番你出使之际,我亦不可说何人纳款,只可以暗号为凭。”
原来这左企弓向大宋议款,乃是始于大宋收复四州之际。他久居北地,自然知晓情实,眼见辽国风雨飘摇。不但女真强梁难制,大宋亦是步步紧逼,四州收复之日宋军兵威之盛亦令他大生戒惧之心,当时就有意为自己在燕地偌大家族求一条后路。只是几番接洽下来,他又顾着自己地名声和家族安危,轻易不敢吐实,总要到关键时刻一击而中方可。直到今日,宋军兵临城下。辽军在燕地仅有地机动兵力一阵就歼。这左企弓方才下定了决心,要弃辽奔宋了,献上大礼就是这一座燕京城。
不消片刻。外出堪察地形地诸将皆回返大营,高强便再次升帐,会同参议司诸官商议攻城事宜。为免消息泄漏出去,对内应不利,军议时亦不说及有人献城之事,只说城中亦有心向大宋之人,当以红巾为凭,但有红巾之人之家之坊,皆不可侵犯,违令者立斩不赦。
诸将得了严令,轰然应诺。当下各献计策,一番磋商之后,定下三日后攻城,为因不知左企弓能开哪道城门,于是高强仗着自己兵力雄厚,悍然下令八门齐攻,前军五厢与右军三厢一齐上阵,每一厢步兵负责攻打一道城门,杨志率轻骑外围策应,韩世忠的背嵬军则负责待步兵打开城门之后,冲入城中占据干道和各处要点,以及击溃敌军反击等项。
军议既定,诸将便即分头预备攻城。当下燕京城外便竖起无数轰天炮来,这些炮乃是高强提供创意,由大宋首屈一指的炮手工匠凌振监工制成,平时可以拆卸搬运,需用时片刻便可搭成,也就是现代即时战略游戏《帝国时代》里那种城堡投石机,历史上为蒙古兵攻克南宋襄阳城立下头功地回回炮是也。这种炮用重力驱动投掷石弹,其射程和精准度皆远胜现今的石炮,操作时更是简便,人力亦较为节省,洵为攻城利器。
按照常胜军的编制,步兵每一厢兵五千人,须得携带此种轰天炮二十架,另有零件若干备换,倘若长久围攻时,自可由随军工匠觅地另行制造,此处不烦赘述。这一百六十架轰天炮架起来之后,照例要试射一番,首次射上城头的乃是五斤重地黄泥弹,中间乃是空心,用黄绢写就了招降文书,言明三日之后大军攻城,一则是增加守城兵马地压力,二则也是给城中地左企弓等细作递个确切的消息,要动手就是三天之后了!
耶律大石自得左企弓等燕地官吏倾力相助,本已自信满怀,想来以燕京这般坚固大城,若要防御数月,亦不成问题。哪知今日宋军地石炮就让他大吃一惊,虽然打上城来地只是黄泥弹,但砸到人身上照样是骨断筋折,有些女墙甚至都被砸坏,这要是换了石弹,又将如何抵挡?忙即招集左企弓等人商议,有曹勇义献计,拆下城中居民的门板以及大车车辕车轮等属,用以加固楼橹,防止敌炮轰击。此法本是兵法中有的,用以防止炮石之攻势,耶律大石亦知,只恐抵挡不住这新式石炮地投弹,奈何除此之外别无良法,急切间也只好用此法了。
于是城下架炮备弹,时而叫骂两句,城上拆门板木料加固城垣,时而回骂两句;城上若用弩箭射下,城下便用黄泥弹还击,虽然不见大战,这燕京城内外却也是热闹不停。耶律大石甚至有意乘夜遣壮士下城毁却敌军大炮,奈何常胜军地炮阵地守卫森严,***彻夜不灭,耶律大石不想平白浪费有限的力量,只得作罢。
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势之中,迎来了预定地攻城之日。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4 10:33:19 本章字数:5864
和六年正月初八。
是日,两河宣抚副使、大宋枢密使、河阳三城节度使高强拥兵万余,大张节铖,出宛平城北行五里,至燕京南门外离城五里处,观诸军攻城。
攻城诸军,系由常胜军前军五厢、右军三厢共计四万正兵,民夫亦与之相等,职责搬运木材石料,推送鹅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待离城二里时便交给军士负责,民夫由边军何灌、和铣等军率领返回后方宛平城中,整个从宛平到燕京城下的大战场好,在高强看来宛如一个巨大的工地,若不是城下将士们严峻的神情,耀眼的刀光剑影,几乎想不到这里正要进行一场中华大地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攻城战。
他骑在照夜狮子马上,打起望远镜来眺望城上,观敌良久,方叹息道:“似此雄城,若能守御得人,将士用命,只须有两万之军轮替守城,单凭我军这几日匆匆打造的些许器械强攻,万难将之攻落。”
陈规自入参议司后,其原本对于城防攻守战术的兴趣益发得以发挥,常胜军关于攻城和守城的训练条令几乎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此际侍立一旁,闻言亦点头道:“燕京城墙坚厚楼橹俱全,战具亦多,今守军据城而守,倘若能守御得法,纵然有十倍之众,若不得旬月筹备,半月强攻不息,亦难言破城。只今我军所携石弹、泥弹有限,仓促又不及打造,若是今日不得破城。明日只怕亦难得如今日一般大举攻城矣。”言下之意,若不是有城中内应,他必是不赞成如此仓促攻城的。
高强一笑,正要说话,当有全军都统制种师道前来请令是否攻城,高强把手一挥,一支令箭掷将出去,喝道:“传令全军。今日破城会食!”
种师道精神一振。腰脊挺地标枪一般直。接过令箭转身传令,一骑骑军使将这道令传至全军,至于城北等处的远端诸军,则以号炮传令知会。当下中军三声炮响,攻城诸军一齐呐喊,近二百架轰天炮一齐发威,将石弹只顾抛上城去。
今日所射之弹与前日不同。皆用五十斤重的石弹,目标则集中在攻城地段的城上敌楼城橹之处。这些设施业经守军以木材加固,本来是等闲难伤,但被这重达五十斤的石弹一加轰击,登时如同摧枯拉朽般坍塌下去,躲在里面的守军闪避不及,泰半都被压在坍塌的楼橹之中,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高强一面打着望远镜看炮战。一面还不忘向这方面的专家陈规咨询:“陈参议。何以守军尽皆躲在敌楼之中,而不在城上御敌?设使彼兵分散时,我军炮石恐亦不能杀伤许多。”
陈规笑道:“相公这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燕京广大,守军据闻仅有耶律大石之兵五千人,若是平摊到各处城墙之上,每一里城墙只得一百余人,还未计算八处城门所需加派之兵,城中应变之兵,如何抵挡我军登城攻势?况且前日我军试炮皆用泥弹,此弹就地取土烧结便可,甚是便易,以此抛掷杀伤兵众,效果亦不见得差于石弹多少,他若将守军置于城头,尽吃我泥弹砸了。因此守军皆藏于楼橹之中,再用木料加固,等闲炮石难伤,待我军登城之时,他从楼上望地分明,便可相机调兵前来对敌,却不必时时守于城头。”
“原来如此,前日之所以用泥弹试炮,乃是为今日留下伏笔了。”高强大为叹服,从望远镜中看出去,但见那预定攻城地段地楼橹绝大多数都中了不止一枚石弹,砸地不成样子,多半均已坍塌,守军有些被压在其下,亦有些逃了出来了,好似是失了统属,不知要作些什么,在城头茫然失措。
三轮石弹投罢,城上楼橹已经塌的差不多了,陈规忙命再发号炮,一长两短号炮过后,轰天炮一齐转换炮弹,尽用泥弹打上城去。这泥弹只得五斤一个,又是便宜好弄,因此每次打八发,一炮出去铺天盖地的弹丸,城上露布于外的守军士卒无处躲藏,被砸的哭爹喊娘,死伤无算。
高强看的是大呼过瘾,却又生出一个问题来:“陈参议,我闻制炮亦当用炮,这燕京乃是北地第一雄城,城上谅亦少不得大小梢炮,为何不见城上还炮?”
陈规笑道:“相公有所不知,前日试炮之时,城上便曾以炮还击,某命众参议官分头点算,将位置一一记下,回来演算定当之后,便交于各军炮手。今日一旦开战,第一波石弹便将敌军诸炮尽数囊括在内,想来三发过后,亦当十损七八,炮手更是伤折甚多,何来还炮?”
说话间,又是十几轮泥弹射过,那城下立得有高杆刁斗,其上亦有人以望远镜了望,此时忽然打出两面红旗来。红旗一出,中军又是一声号炮,炮手顿时停止了抛射,战场上忽然沉寂了不少。
只呼吸之间,各门攻城之军皆用洞子向前推进,这些洞子皆用大木为尖,覆以生牛皮几重,用以抵御城上矢石,无数洞子相连起来,登时就形成了一条立体甬道,人从其中走时,可毫无顾忌地直抵城濠。而常胜军如今所用的洞子,比之前又有所改进,其先数辆中皆有浮囊,顶上又有扣索,一旦抵达城壕边时,军士便将这打头地几辆洞子推入城壕水中,再将木板置于其上扣搭完毕,一道
的浮桥便即时显现,人马走在上面直是如履平地一般
这南门外建起宋军大将节铖仪仗来,城上耶律大石亦早望见,情知必是宋军今日主攻方向,因此早早赶到此间主持守御。奈何宋军炮石委实太过厉害,打的又猛又准,耶律大石几次转换藏身之所。却屡屡被毁。最后逼得他在城头站脚不定,只得退到城下避炮。
待炮石一停,他便知道宋军登城在即,忙督帅兵士纷纷上城守御,扶着女墙往下一看,耶律大石真是心急如焚,原本看宋军仓促攻城。连挖渠引走护城壕水都没功夫。他还道是宋军仗恃兵多。轻视燕京守备,如今看来。却是胸有成绣。竟是轻易便过了护城壕!
这燕京城下亦有羊马墙之设。此墙乃是高六尺,厚三尺地土墙,直抵城壕边上。倘若守军之力有余时,可在此抵御敌军,仗着城壕庇护,以及城头地矢石掩护,守军在此直可以一当百。大占上风。只可惜耶律大石兵力委实有限,连派人下城都力有不逮,轻轻将这一道防线空抛敌手。
宋军这边自然不会客气。今日负责攻打南门的乃是史进自将。先头部队领兵之人亦是梁山旧将。锦毛虎燕顺是也。他披着三十多斤重地铁甲,兜鍪挟在腋下也不戴,大声喝令士卒:“速用大木荡平羊马墙。将鹅车推了上来!”
耶律大石在城头望见宋军鹅车推到近前来,此车下有铁皮木屋,安有轮子,其上则是云梯高耸。顶端有铁盾长枪等属。端的是攻城利器。情知此车一出,便是蚁附登城了,他忙即率领士卒登上城头。各个手持长柄兵器,预备与敌人厮杀。
哪知鹅车将到壕边,宋军中军又是连声号炮,城下地宋军发一声喊,不片刻悉数钻到洞子和鹅车中去,人影都不见一个。耶律大石暗叫不好,恰要命士卒再回城下去时,已听见半空熟悉地破风之声,无数黑点呼啸而至,没头没脑地砸在辽军士卒头顶,登时将刚刚跑到这片城墙上的士卒扫倒一片。
耶律大石右手亦被一枚泥弹砸中,痛地他两眼发花,脚下站立不定,一跤跌倒在地。迷蒙间望见士卒奔走来去,耳朵里听见地是惊惶地叫声,耶律大石牙关一咬,左手扶着枪杆站起,厉声道:“敢退者力斩!众将士随我来!”
说话间,宋军炮石又歇,这回那鹅车径直渡过城壕,向城墙上推了过来,轰的一声撞在女墙上,震得整座城墙都有些摇晃。只听半空一声暴喝,那鹅车上有人一个箭步跳到城墙上,纵声大吼道:“先登者,前军燕顺是也!辽狗受死!”这锦毛虎手持双刀大踏步向前,如入无人之境——事实上也确实是近乎无人之境,燕顺走出五步之外,也只遇到了两个被炮石砸中,在地上辗转挣扎的辽军伤兵,自然是一刀一个搠死,当有跟随登城的儿郎枭了首级。
耶律大石睚眦欲裂,有心上前接战,又知敌人先登之士必定勇猛异常,自己缺了一臂,只怕战未得力,当即喝道:“弓箭手上前,与我射!”辽兵亦素重弓箭,此时虽然死伤近半,余众亦大多带了弓箭,故而耶律大石一声令下,登时就是十余张弓一齐发射,羽箭如蝗嗖嗖射去。
燕顺见箭矢飞来,不闪不避,仗着身上重甲,内里又衬着厚棉衬布,若非强弩近射,委实是奈何不得他。当下只抬起一臂护着头脸,将兜压地低低,虎吼一声直扑了上去,只觉得身上笃笃声响,动作顿时迟缓了许多,也不知究竟挨了多少箭。
在对面看来,这宋军先登之人顷刻间就已经成了刺猬,浑身上下十几支箭支棱着乱颤,扑击地动作却愈显威猛,其后地甲士有他在前掩护,突击速度更在他之上,就这么几下呼吸之间,已有五六名甲士从鹅车中跃出,与燕顺排成一排,手中长短兵器一齐摆动,在城墙顶上又排起一道移动地墙壁来。
耶律大石见弓箭无功,急切间又不知强弩兵都到哪里去了,也顾不得右臂有伤,左手拔出腰刀来,就要冲上前去交战。他自家亦有骨肉军士,内中有个唤作耶律韩家奴地,见耶律大石要带伤冲阵,怕他有失,当即拦腰抱住,教两人强行拉着耶律大石往后面去,自己端起一罐火油来猛冲上去,只听砰的一声,那罐火油撞到燕顺刀上,立时粉碎,一股异味直飘出来。
燕顺头虽低着,鼻子可还能闻到味道,这股油味在遍地的血腥味中何等清晰?当即破口大骂。反手一刀将腰间系甲丝绦给割断。跟着施展小巧功夫,双臂一振,着地一滚,那一身数十斤重地甲冑已经被他委弃在地。亏得这几下干净利落,等到他滚出几步外翻身起来,但见自己地盔甲和那冲过来的辽兵尽已被火点着,化成一团烈焰。竟向着自己这边直扑过来。
此时箭矢仍骤。他弃了重甲。可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过了,就这么短短片刻功夫。肩头腰胁已然各中一箭。亏得后面兵士见机的快。忙将团牌遮护,方才没有继续中箭。那满身是火地耶律韩家奴却被几个宋军甲士用长枪刺死了。
耶律大石见状,啮齿出血。奋力挣扎着上前厮杀,众辽兵亦被耶律韩家奴地拼死气概所鼓舞,一时敌忾之意大起,没命价地连番扑击
这一小队人马没了主将当先,气势弱了,竟是抵敌不退。最终丢下几具尸首。燕顺自己却被部下拼死护送回到鹅车上,沿云梯下到城下,送往后军医治去了。
耶律大石见登城之敌肃清。忙吩咐取火油来焚烧鹅车,不消片刻便将这座鹅车焚毁,并下面的洞子浮桥亦被点燃,众辽兵得了一场胜仗,俱都欢呼不止。
声犹未落,更大的欢呼从东面传来,但听上去却像是宋军地呼声!
耶律大石一颗心直沉下去,忙命人将檑木滚石只顾投下去,不容宋军再近城墙,自己扯一块布缠住了手臂,下得城来,率了一队马军直奔东城而来。
正走到半途,前面许多辽兵已然败退下来,见到耶律大石如见爹娘,抱着马腿大哭,都道:“林牙,燕京汉人俱已反了,迎春门已吃南军夺去了!”
耶律大石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这么片刻功夫,迎春门竟已失陷了?!城门失陷可不同于城墙失陷,城门一失,对方地兵力便可长驱直入,凭自己手上这点兵力,要如何组织反击?“迎春门?不是左公率人在彼镇守么,谁人造反卖城?”
“左企弓,就是左企弓反了!”十来个辽兵异口同声说道。
耶律大石脑袋嗡地一下,险险掉下马来:左企弓反了!左企弓反了!这老狗,前日竟说得那般赤胆忠心,某竟吃他诓了!他猛力摇了摇头,定一下神,情知左企弓专责东面防御,他若是当真反了,东面迎春门和安东门定是难以守住,东城外宋军至少万人,这般冲突进来,凭自己手上的兵力,万难抵挡的住。为今之计,只有退返大内,婴城固守。
主意一定更不迟疑,耶律大石喝一声:“众儿郎,且随我回返大内,守把内城!”拨马便走,那些辽兵本已没了主张,此时便以耶律大石马首是瞻,尽皆撒开脚步追了上来。
他所在乃是城中永平馆左近,转两个弯便到了大内东门宣和门外,望见大门紧闭,不见半个守卫人影,耶律大石勃然大怒,叫道:“是某家到此,守把军士还不速速开放城关?”
城上如响斯应,十来个黑乎乎的圆球被掷了出来,骨碌路直滚到耶律大石马前,那马吃惊不小,倒退两步,被耶律大石奋力勒住缰绳,方才止住。耶律大石举枪挑起一个来,见是个人头,那面目宛然相识,竟是自己先前安排守把大内城门的小将!
他骇然抬头,见城上站起一人来,指着城下大骂道:“耶律大石,尔不知天时,不自量力,欲教全燕之民与尔偕亡!我为主守土牧民,可不得似你这般丧心病狂,今已将大内夺取,尔之逆党尽数扫荡一空矣!尔若知时务,速速下马束手就擒,念在同殿为臣份上,我在南军面前为尔求情,尚可得全首领,否则的话,尔之人头便也是同样下场!”
耶律大石又恨又悔,厉声叫道:“李处温!尔父子累世受国重恩,如何行此禽兽之事!”
城上的正是先前被软禁地李处温,他在燕京为官已久,大内中亦有他的心腹在,平时有耶律大石部兵把守甚严,其党羽不得机会。今日宋军大举攻城,耶律大石悉兵登城御敌,这李处温便被其党羽放了出来,当即反戈一击,将大内守门的辽兵悉数杀了,并辽国秦晋国王的眷属亦被他率众囚禁。
此刻见耶律大石在城下彷徨,李处温心中大为得意,这几日被软禁的苦处,终于是扬眉吐气了,便笑道:“耶律大石,而今穷途末路,还不速速下马归降,徒逞口舌作甚?”
耶律大石闻言方省,如今外城已失,内城又被占据,这燕京城已是守不得了,惟有速速杀出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即圈转马头,向身后众辽兵道:“某家自姓耶律,乃太祖子孙,终不成去降了南朝!今当往塞北去投主上,尔等若愿随我时,可同心并力,待到塞北上京,某家必当厚报。若还贪生怕死,欲图富贵时,可将某家这颗人头取下,料想南朝亦当有以重赏!”
那一众辽兵都是耶律大石的亲信之兵,自漠北相随到此,素来敬他仗义威严,此际听他说得慷慨,俱皆感奋流涕,说道生死相随,万无负恩忘义之理。
耶律大石见说,亦是感激,回头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尔读了许多书,却不及这些兵士晓得些礼义廉耻!南朝自是信义之邦,我便看你如何能得他家富贵!”说罢拨马向北门逃去。
为怕北门亦破,撞着宋军大队入城来,耶律大石尽从小道而行,偏生他未曾在燕京长住,麾下也无当地住人,小道走起来不辨东西,竟是绕了不少弯路。待到了燕京北门通天门,却见城关紧闭,城上城下寂静无声,耶律大石心叫不妙,忙命军士上城去打探。
那军士刚走了两步,城头忽然一箭射下,一员将声如洪钟,大笑道:“某只说在此等候漏网之鱼,不想竟来了一条大鱼!大石林牙,可还记得昔日燕京故人否?”
耶律大石倒吸一口凉气,牙缝里迸出三个字来:“韩!世!忠!”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5 10:52:19 本章字数:5175
边是疲兵败将,一边是得胜蓄锐之师,这场小小战斗念,城头一声鼓响,两厢背嵬军将士杀出,十几把挠钩将耶律大石拖下马来,捆了个结实,余众见主将遭擒,亦只得弃械就擒,俱都被绳捆索绑,拴成了长长一溜。
韩世忠下了通天门城楼,亦不与耶律大石答话,径自引军投城中大内来。到得皇城外,见宋兵已然占据了此间,正在那里打扫战场,韩世忠问了一员使臣,得知高强业已进了燕京,却未入皇城和府衙,只在城东头悯忠寺歇马,便将余众交托部下押往城外,自己押着耶律大石往悯忠寺来。
来到悯忠寺外时,韩世忠把眼向上看,但见好大一座丛林,寺中有一座高阁,巍峨壮丽,端的平生仅见,不由得大为好奇,多看了几眼。一旁转过刘琦,二将依军礼厮见了,韩世忠便问刘琦:“相公好端端地,为何选了这座丛林歇马?”
刘琦挠了挠头,他和韩世忠一样起于行伍,虽然多读了些书,不过认识几箩筐字而已,哪里晓得这些典籍掌故?二将正在那里讲论,一旁有人答道:“二位统制有所不知,这座兰若乃是唐时太宗征东,回师到此,痛悯为国尽忠将士英灵,故而发下宏愿,要建一座大寺以供奉将士英灵。至则天年间,此寺方始落成,后来辽国得了燕云,此城中间亦曾毁于地动,后来又再重修。二位统制请看。那寺中高耸楼阁,便是供奉将士英灵的悯忠阁,有这般好景致!”二将目之,但见那人穿着红袍,却看不出官阶,瞠目不识。
耶律大石见了此人,却是怒目而视,原来正是李处温。
刘琦见说。便点头叹道:“相公自来爱惜兵将。此次出兵以来。我军虽然战胜攻取,临阵死难将士亦有不少,借此处歇马想来便是要将此役阵亡将士灵位供奉。”
韩世忠闻言,心头也是一阵暖意,想起高强父子将他从行伍小校直抬举到大军统制,麾下数万精兵,这等恩德如何报答地了?刘琦亦是来见高强。二将便押着耶律大石并其余几名被俘将校官吏,进得寺来。
却见这悯忠寺果然甚大,大雄宝殿前好大一片空场,高强在台阶顶上设了座椅,端坐当中,以下诸将和大小官员雁别翅排开,正在那里和一个宫装的女子说话。二将不敢搅扰,便即在下面等候。
那女子正是契丹秦晋国王耶律淳的妃子。号为德妃。高强见她也不为别事。历史上当宋军攻入燕京的时候,这萧德妃下令闭门死战,并且亲自登上城头向宋军放箭。其英武气概大有契丹历代后妃之风,如今落在自己手上,总要见一见这位奇女子。
萧德妃年纪已然不小,总得四十上下,见了高强严辞相向,称说两国盟好百年,誓书便在燕京大内中供奉着,并有设誓时两国皇帝宋真宗与辽圣宗御容在彼,南朝宁不有感于心?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只差破口大骂了。
高强却权当没有听见一般,笑嘻嘻地也不答话,瞥见韩世忠和刘琦站在下面,旁边押着耶律大石,他眼睛一亮,忙点手叫二将上前来,先行录过了韩世忠擒获敌军大将的功劳,而后吩咐给耶律大石松了绑,笑道:“大石林牙,别来无恙?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可喜林牙虽有小恙,并无大碍,本相心中甚慰。”
耶律大石却不来理他,原本高强就早已说过对于燕云志在必得,两军阵前斗智斗力,那是没有话说,如今输便输了,也无谓在口头上争竞许多。只是他目光晃来晃去,看高强左右数人却极为愤恨,当即冷冷道:“高相公一举而下燕京,成就南朝二百年君臣之宿愿,想来是多得左右股胘之力了,这几位样貌不凡,却着实眼生,相烦引荐引荐。”
高强顺着他视线向左右一看,已知就里,他却有心看好戏,当下就顺着耶律大石的话头道:“说的是,此番入燕,多得这几位大贤之力,你等多多亲近。”
那几人是谁?正是左企弓、李处温、虞仲文等原任燕京官吏。左企弓老成,见耶律大石目光怨毒,几欲喷出火来,忽地一叹,走下台阶来向耶律大石深深一揖道:“林牙请了,老夫家世居燕,方今辽政已衰,燕地归宋已成定局,老夫为子孙计,故而宁愿捐弃此一身一名。对林牙欺之以方,实属无奈。”
耶律大石将身子一闪,不受他这一礼,冷笑道:“左大夫说得倒似有理,只是既然见得燕地归宋已成定局,何不早思南归之计,为何又要相助我邀击南师?那乘风借河突袭之计,若非左大夫指点,某家哪里想得出来!左大夫这般作为,如何可向高相公交代?”
眼睛一瞪,心说还有这事?我说这老匹夫为何能深得信任,颠倒是为此!好你个左老儿,这可有点说不过去吧,既然要投顺我朝,为何又要为耶律大石出谋划策?
左企弓情知此乃耶律大石不怀好意,给自己下地一个套儿,脸上却是一派宁定,蓦地叹道:“此一时,彼一时,老夫世受契丹厚恩,衷心岂不思报?前日尽心相助林业军事,便是出于此心。及至北师败绩,南朝大军兵临城下,其势已无可挽回,而林牙有意以城相殉,却是无视这一方父老之命,老夫出于无奈,方才献了城池。惟一身不可仕两朝,老夫献城却绝非为了一己富贵,伏请高相公恩许老夫从此致仕,不任官职。”说罢翻身拜倒在地,肩头瑟瑟抖动,眼泪水直滴到地上,不一会功夫就汪出一个小小水潭来。
高强看地目瞪口呆,心说这老儿当真了得。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倘若作婊子地都能有这样好口才,想必身后立她百八十座牌坊也不成问题了!只看这几下造作,把他自己的身前身后尽数撇清,就算从此不得官作,其大名也必定传扬天下,子孙富贵还用说么?卖国卖到这份上,那才叫道行高深了。了不起啊!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身边亦有一个善于卖国求荣的。把眼睛扫一扫秦桧,心说你比人家可差的远了,别说现下没得比,就算是以你历史上的作为,那也是差了几条街去,你看人家左企弓卖国归卖国,手上可没沾了自家力战将士的鲜血呐。
秦桧心中亦是佩服之极。自思若与左企弓易地相处,决计作不到这样八面玲珑。忽然觉察到高强目光扫来,他却会错了意,还道高强是要他出去作人情,忙即抢步拾阶而下,将左企弓扶起道:“左公审时度势,顺天应人,何错之有?以左公大才。朝廷自有重用。为燕地父老营生计,左公还需依旧视事才是。”
左企弓泪下沾襟,只是摇头不语。高强懒得看他做作,随手着秦桧拉他到了旁边,方向耶律大石道:“林牙为辽尽忠死战,以孤军敌我大军,身中数创,亦不可谓战不尽力矣。如今燕京已属我有,林牙何去何从?”
耶律大石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一旁萧德妃忽然插口道:“高相公,你适才曾说,乃是因两国有约交割燕云,不逾盟好,是以才收取燕地,是也不是?”
高强一怔,心说这话只好骗鬼,我自己都不信的,你拿来说事是何道理?不过面上总得应付,当即点头。那萧德妃见高强点头,复又微微冷笑道:“南朝既已得燕,我等不识时务,执意抗拒,倒是我等地不是地。如今两国既然盟好如故,我等契丹人愿回上京故地,不知相公可愿差人相送?”
原来如此……高强暗地一翘大拇指,心说罢了!这女人果然有些头脑,将这番言语抬了出来,我若要留难她们,倒成了表里不一地小人了。好在联结辽国原本就是他地既定方针,现在难得萧德妃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岂有不大下而特下之理?
当即笑道:“这个自然,只是燕地新附,道路不靖,况且萧妃一行多有损伤,亦须将养痊可后方得登程。以本相之见,一应愿返塞外之契丹兵民,悉数教在燕京城外住定,待我家清点过后即行发付上路,萧妃与大石林牙等契丹贵人可暂且居于此间大内皇城中,待我家收取燕地全境,地方安靖之后,便遣使告知贵国主前来迎接,那时自当依礼相送,如何?”
萧德妃见高强说的客气,却寻不着话语来反驳于他,只得权且应允了,另外提了若干生活琐细,高强索性大方到底,一概答允,那大内皇城除了城门和四壁由宋军把守之外,内里便成了契丹人的独立小王国,耶律大石亦许可住在此中养伤。
当下处置了契丹俘虏,高强便命人将萧妃和耶律大石等人都送往大内中安置。这边问起左企弓以下诸燕京降臣是否愿为南朝官职,除了李处温点头点的快极之外,余众多半都惟左企弓马首是瞻,尽推说一身不可仕二主,请求退隐林泉,不再为官。
高强眉头一皱,心说这倒麻烦了,李处温这厮是靠马屁和裙带关系升上来的,对于燕京地行政事务基本上属于睁眼瞎,我要他何用?倒是左企弓这一帮子,政务熟习不说,难得是几代家小都在这燕京治下开枝散叶,一旦此地归我大宋所有,却不必担心他们地忠诚与否。要想尽快让燕地恢复正常运转,与大宋地各种体系对接,最好是将这批人收为己用。
当下起身下了台阶,向左企弓笑道:“左公说道一身不仕二主,乃是烈士风范,本相佩
,原本不应相强。然左公既然有意为主尽忠,现今地交还于本朝,左公为辽主守牧一方,自当与燕地同归,依旧守牧燕民,此乃上报辽主,下安燕地黎庶之义举,天下人闻之,谁不赞左公能识大体?若知左公徒以洁身自好,归隐林泉之下,弃燕地百姓于不顾,恐有人不解左公之本心。倒要说一句只顾小我,不顾大我了,窃为左公惜之!”
他这般鬼话连篇,扣住了先前的大谎话,即燕云之地本是两国商议好了交割地,因此左企弓虽然是献城归宋,亦算不得叛辽。这一关倘若过了,那就百无禁忌。
左企弓闻言果然沉吟。高强一脸殷切地看着他。肚里却不愁这老儿不答应。非要跟我搞非暴力不合作,你就不怕我给你家的那许多子孙穿小鞋?却见左企弓忽然抬起头来,拱手道:“若诚如相公所言,倒是老夫识见不明了,多得相公指点,甚是惭愧。”
高强闻言大喜,心说你到底是低头了吧?正要客套几句。左企弓又道:“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相公所云两国有约交割燕地,却无国书为凭,教老夫何以取信?”
高强一怔,脸色就有些难看,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么?正不知如何应对,却听身后有人叹了一声:“左公,此事皆是某家主张。我主原已应许。故而南朝前来收取燕地。叵耐萧奉先谗言惑主,竟将两国百年盟好与金石之约弃于不顾,亦令某家无可容身。只得权且寄身南朝。左公要问两国盟誓,便问某家可也。”众人视之,正是原辽国御营都统耶律余睹。
左企弓遽然而起,先向耶律余睹行了一礼,后又向高强行了大礼,慨然道:“耶律都统数度奉使南北之间,之前交割四州入南朝,亦是耶律都统主张,今既然如此说,必是良以有自,老夫适才生疑,委实不堪,还请相公恕罪!自今当全心辅佐南朝治理燕地,令燕地安定,君臣丰乐,方是老夫的本分。”说罢纳头便拜。
高强肚里大骂老狐狸实在狡猾,这婊子牌坊立的着实漂亮,羞煞后世多少汉奸!居然到这份上还要拉一个耶律余睹作垫背,这老狐狸委实是处处预留地步,怎一个圆滑了得。
当面自然要扮作欣喜不胜状,拉起左企弓来执手说话,殷殷以燕地政事相托付,又说既然同心归宋,这南朝的称呼却不可再提,左企弓从善如流,当即改口称作国朝大宋。虞仲文、曹勇义等燕京官吏素来惟左企弓马首是瞻,见状又纷纷表示愿为大宋出力,高强自是来者不拒,当即承制授官大小有差。
左企弓等人得了官职,当即向高强献计,如今燕京一鼓而下,辽将耶律大石束手就擒,燕地辽兵尽皆胆落,当乘此机会传檄燕地州县,晓以大义,开示利害,若再以兵威临之,则各处州县势必望风而降,大宋可兵不血刃而定燕地。高强闻言大喜,原本在这帮辽奸身上下这许多功夫,就是为了这桩好处,难得众位辽奸识趣,怎可不凑趣?当即命参议司宗泽等人与左企弓等会商,权且就此地燕京府衙发号施令,以图尽快安定燕地。
一行去后,李处温见高强语不及自己,座中又不见故人赵良嗣,心中甚是彷徨,犹豫再三,只得厚着脸皮上前道:“相公,小人擒得萧妃等来归,虽不敢窃据大功,亦足见一颗赤心向南。相公但有甚差遣,小人无不效命。”
高强好似才想起他来,愕然道:“不是本相不来发遣李相公,实是据本朝圣旨,燕地官员若愿为官者,听居原职。旁人倒还罢了,李相公与本相俱是枢密使,若要任用李相公时,除非是本相让贤,奈何不得圣旨之时,这西府之位亦不得私相授受,本相以此踌躇。”
李处温闹了一个大红脸,手足无措,真不知高强开这么大的玩笑,所为何来?却是高强恼他首鼠两端,原本早就遣人与他通款,此人却恋栈辽国高官富贵,迟迟不肯尽心归附,否则地话,这攻取燕京之事更省却多少手脚!便是今番,若不是左企弓骗取了耶律大石地信任时,这李处温恐半点作为也无,似此十足小人一个,纵然要留他听用,也不叫他好过了。
正说地僵了,旁边有人出来转道:“李兄休要误会,高相公性喜滑稽,特以此相戏尔。李兄首建南归义举,早已为高相公所赏识,自当有所大用,却不在这区区燕京一地。”李处温听见这人说话,肩头如释千斤重担,几乎是叫出来地:“马兄,不不,赵兄,你可来了!”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6 10:13:59 本章字数:5424
良嗣来何迟也?原来他家世在燕,当年逃出来的时候身旁没有一个人随行,此时引领大兵攻破燕京,衣锦还乡到了极点,故而要领兵先回家中,将胸中这口恶气出一番,是以直到此时方至。
当见高强在那里和李处温开玩笑,赵良嗣和高强相处日久,亦颇知他的心性,日常谈到李处温时高强便没有多少好脸色,常骂他恋栈富贵,不知大义,首鼠两端的小人一个。既然明知他是小人,就须得临以威,继以恩,叫他中心畏惧,不敢生异心方可。
当下赵良嗣上前转,说道李处温首建献城,功劳甚大,高强亦不敢擅专,当俟奏报朝廷后由天子行赏。李处温复又大喜过望,连连拜谢,高强却懒得来看他这嘴脸,何况奏报天子行赏云云,亦不过封他一个闲散官职,由得他在大宋一百多年的官场里去扑腾得了。
说起来这帮燕地降顺的官员,今后要怎么个用法还真有些讲究。赵良嗣历经两国官阶,深知其中奥秘,便曾向高强建言,却不可即时命燕地官员与大宋的官员一同起落,务要予以分别对待。何也?辽国虽用科举,这批官员亦大多是辽国进士出身,但两国科考的严密程度决然不同,带来的教育内容也大不一样,若是要这批官员从此便象大宋官员一样历经磨勘升迁,由于其先天的劣势,势必造成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燕地官员沉沦下僚,不能复起。
这批人在辽国都是高官显爵。入宋之后若是混的不如意,很容易就产生怨恨之心,而观其家世,则动不动就是八九世仕辽,在燕地俱为显族,一旦心生怨望,处在燕地这样地新附边郡,势必给外人造成可乘之机。故而赵良嗣向高强谏言。不但要在军前任用燕地官员署理当地政事。亦要由朝廷加意宠。一是确认其进士出身的身份,休要小看了这么一个出身,在大宋官场之中,官位升迁时最重的就是这个出身,由进士入官者什么时候都要高人一头,犹如现代改革开放初期的大学生当官一般;二是简拔其一二能孚众望者入京为升朝官,最好是加宰执衔。以显示对于燕地官员的重视;三是逐步拣选内地与燕地之流官有政声者,燕地官可调往内地,内地官可任于燕地,彼此渐渐交通,使得内外政情能相通为一。
这些措施都是官员人事上的勾当,高强一来是专任兵事和理财,文官集团内部的勾当他向来不大管,二来这种事亦不是他所长。因此当即便命赵良嗣写一份札子。专论燕地官员人事,以宣抚司和枢密院的双重名义,进呈天子御前并关白三省同议。
当下打发了李处温。赵良嗣却又引了一群人来拜见高强,为首者名唤刘彦宗,赵良嗣颇称道其人有声望才干,与左企弓同为燕京人望。高强听这名字又是耳熟,盖历史上女真入关之后,任用汉人宰相以建立制度,首功就是这位刘彦宗,其次则是韩企先,若非左企弓在东迁时被平州张觉给斩了,大概这汉官首相非他莫属。
诸官一一报名,果然什么韩企先、时立爱,历史上附金地汉人官僚一一登场,高强亦记不清那么许多,只是一一好言抚循,也不知是他口才太好还是这些官员泪腺过于发达,总之几句话说下来便是人人感奋流涕,咸称虽世受辽恩,然亦知天时,当善抚燕民安于宋朝治下,以报大宋天子云云。
一堆人见过面,待说到末尾一个时,秦桧忽地上前执其手,向高强称说前日入城招降之时,此人便是馆伴,仕辽为礼部郎中,名唤张觉,其相待以礼,甚是称道。
“你就是张觉?”高强大为感慨,此人在历史上宋金之间大有名气,他自己占据平州榆关之险,因燕地百姓被金人驱使北去,路经平州苦不堪言,他应了燕民之请,便即将率燕民北迁地左企弓等一大批投顺女真地辽国降人尽数砍了脑袋,而后奉表内附,亦可算是一条血性汉子。若换了是寻常人,当时女真封他为南京留守,高官显爵,他若不反,定是锦衣玉食无忧,然而他就偏偏要反,只是激于胸中一股不平气,不忍见女真人这般荼毒燕人而已,所谓燕赵慷慨之风,在张觉的身上亦可窥见其一二。更难得是张觉亦可带兵,兔耳山一战杀得女真大败,可叹后来亲身入燕向宋求援,却被宋人斩了首级,函送金人以“邀友邦之欢”!经此一事,大宋尽失燕人之心,后来金人入侵之时,燕地披靡而降,未尝不是由此。
当时见到张觉,高强却颇有些失望,盖此人其貌不扬,混在大群降顺官吏之中,若非秦桧特意点出,再也看不出此人竟能在辽末的逆境下创造出对女真的胜绩来!如果说当时真的有所谓女真不可战胜的神话的话,那么张觉就是打破这一神话地第一人了。
当下高强上前执着张觉的手,加意殷切劝慰,即席命张觉为宣抚司参谋官,随军
那张觉本自畏缩不前,骤得宠遇正是大喜过望,忙即秦桧却有心机,见高强对此人另眼相看,又有当日奉使相交地一段因缘,便即上前与他相谈甚欢。
一班士大夫正在那里你揖我让,忽然有刘晏引着一个僧人到来,说是此间主持道悦,应高相公之约而来。高强见众人不解其意,便指着背后地悯忠阁,向那道悦僧笑道:“大师,此间多有南来之人,未解燕京风物,你且为我等解说解说,这悯忠阁并此间兰若的来历。”
道悦行了佛礼,便将昔年唐太宗发愿建寺,以供奉将士亡灵之事说了一遍。至于寺中的悯忠阁,却是唐末一名节度使所赠建。以此阁高隆,号称是“悯忠阁高。去天一握”,将寺中原有供奉将士灵位尽皆移于此中。辽时燕地有一次大地震,悯忠寺毁却大半,此阁却屹立不倒,人皆称是英灵守护所致,故而燕人群相捐资重建,定下如今地规模格局。
道悦说罢。退过一旁。高强便向在场众人——南来从军诸将吏以及燕地降臣——朗声道:“昔年太宗征东。供奉将士英灵在此。乃念及从军将士浴血奋战,殁于王事,若仅仅赐予金帛,复其家门,犹未足以表彰其忠武之气,故发愿建寺供奉,令英灵安息。后人历年以时拜祭。则想见前辈为国血战之气概。思今日太平来之不易,当自发愤,以继承先烈遗志,开后世百代之盛世。”
顿了一顿,复又大声道:“当年太宗征东。乃是为我中国子弟亡于高句丽者报仇,然而唐季混乱,石晋引契丹而自立。竟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此乃中国负燕。燕人无负于中国也!如今王师复燕。燕地沦落北狄二百年后。始归中国,此间所供奉将士英灵,至此始得故国血食。某之所以驻马于此,正为告慰历代为国血战将士英灵!”
言及此时,高强语声哽咽,只觉得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忠烈祠啊!身在恢复故地地战场上,刚刚经过了几场厮杀,方才得以脚踏故土,告慰先辈,此情此景,怎不教人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人类为什么会创造音乐,创造歌声?这个时候高强便懂得了,有这样的时刻,有这样的心情,并不是言语能够表达地,必定要用发自心底的歌声,才可以宣泄心中地激荡。
一人起唱,群起响应,寺中常胜军将吏无虑数百,无不随之齐声高唱,歌声传出寺外,飘扬在燕京城上,城内外近十万大军闻之,亦皆应和,到后来声振天地之间,直若无处不在。军中将士思及多年训练,日来血战,诸般感慨一时都涌上心头,多人边唱边哭,几不成声调
燕京降臣闻之,咸惊当今中国之盛,复念及高强所言“燕人不负中国,乃中国负燕人”之语,莫不为之感怀泣下,纵然还有些许小我之怨,此际亦被这歌声洗荡了无踪迹。
耶律大石将将到了大内城门,耳听得“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地词句时,默默站立良久,与萧德妃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失落:二百年了,中国终于再次强盛,契丹却遭逢末世,此后路在何方?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曲既罢,全城俱寂,高强倏地伏地向南,大声呼“大宋万岁”三声,这下不光是常胜军地将士,并燕京降人,与城中百戏,城外随军民夫,亦皆向南跪伏,高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外,山谷皆应,久久不绝。
良久之后,高强方才起身,来到道悦和尚面前,合十道:“大师,我今奉王命到此,虽然燕人归心,开城迎纳,然亦有许多将士殁于王事。追体前贤之意,我拟奏请当今天子,请重修悯忠寺,更将向来阵没将士英灵在此供奉祭奠,大师意下如何?”
道悦忙称善赞叹不已,说道相公体念将士,心存国家,实乃至公至忠之臣。其实重修悯忠寺这种小钱,高强自己出了也不算什么,然而这种事却不好往自己头上揽,弄不好被人说你一句市恩军心,意存叵测,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当年曹彬以开国大将,忠心不二,只因给戍边的将士每年多争了三百鞋钱,就被人谗言中伤,最终交了兵权赋闲,前车之鉴啊,不可不防。
众人闻言,亦皆赞叹,高强更乘机宣扬中国怀养燕地之意,追述数千年来燕地向为中国之土地事实,要求众人谨守军纪,降臣则不可妄自菲薄,以降人自居,须得广泛宣讲燕地与中国一家之意,令人心安定,同保大宋,今后这燕地,便是大宋之燕了!
其后一段时日,高强便驻扎在这燕京悯忠寺中,在此开府处理政军诸事。各路捷报亦频频传来,先是关胜率领后军直取居庸关。途经昌平时,昌平守将开城具鼓乐迎降。关胜只遣人好言抚慰,责取军粮战马佐军,吩咐原有守令
职不动,而后便绕城而过。待到居庸关下时,辽兵有区区数百兵守关。被关胜一鼓而下。乘胜直过居庸关南北二口。直出北口石门关外,见了无敌踪,便即敛兵保关,自己则率军回返昌平城中,据此屯守。
在参议司交给关胜的计划卷轴上,关于攻取居庸关以后事项,首先便是令关胜招募当地豪民。出人力以重修居庸关。原来高强当日读书时,见那金兵经由居庸关而入燕地,当时契丹本在此处屯驻了几千精兵,若以居庸之险,原本金兵不易突破。哪料到天助女真,这居庸关城恰于此时倒塌,也不知是地震还是怎地,守关契丹兵皆以为神异。不战而逃。是以女真兵长驱直入,攻下燕京。
就算没有这点故事,辽国历代据燕南向。注意力都在南面,这北面的关城定是年久失修无疑,而居庸关为燕京西北锁钥,明代为京畿五关之首,最是紧要,因此虽然燕地甫定,民心易扰,高强仍以整修关城为急务。当然这整修方式大可商権,若许当地豪民以人役和粮食助工,计其所出授以官职,依大宋纳粟授官之法,谅来自有人希求其赏格而从。
西边关胜取了昌平居庸,东面亦传来捷报。那左军统制李孝忠沿海道北上,到了秦皇岛后,率军登岸,从榆关两侧夹攻,守军不及抵御,被他一鼓而下关城,而后留兵五千驻守,自率主力急趋平营二州。这几处俱是契丹重镇,虽在末世,犹有据守之意,怎经得李孝忠出奇制胜,前军尽用从榆关缴获的辽军衣甲,谎称是秦晋国王耶律淳在塞外所置新军,奉命往燕京去的。
守军哪里料到从这个方向上会来了敌军,当下亦不加提防,径开城关放入城来,李孝忠大军随后而入,轻轻巧巧便将二州取下。而后率军渡过滦河水,抵达州城下,守城将吏自知不敌,索性出降,于是李孝忠一军旬日之内连下三州一关。若是别个将领,得此战果自必欣然自许,他却仍不满足,留下步兵守把各处之后,自己搜取当地马匹,共得三千余骑,一日夜赶至遵化城下,乘着城中兵少,全军蚁附登城,只一个时辰便将此地攻下,其后景州亦望风而降。这两处城池一下,松亭关(今喜峰口)便尽入宋军之守。
是乃李孝忠一军别出,十日内攻下四州二关,几乎半数地燕地战略目标都上了他的功劳簿。其进兵之速,战果之丰,就连高强自己接到捷报时,亦有些不敢置信,要待派遣参议司官吏详查之后,方可录上功劳。
李孝忠的行动,此后被证明英明无比。就在他攻下榆关之后十日,正月十二日,秦晋国王的回援之师六千多兵便真个从辽东显州(今广宁)回援,被李孝忠地守军在此设伏大杀一阵,折了两千余人,余众皆降。若是这批军马得以进入榆关,纵使不能扭转整个战局,然而榆关要道却终究不能如此轻易就攻下了。
至于中路,高强底定燕京之后,遣史进和韩世忠二将北上,随军有左企弓、刘彦宗等燕京降臣为号召,怀柔、顺州、密云、檀州等州郡皆望风而降,大军径取虎北口,至此燕京五关尽数被宋军攻取。计出兵不足旬月,取得燕京、蓟、景、顺、檀、平、营、八处州郡,四处关城,得人户三十万户,地方千里,降兵两万,旧时山前之地尽皆入宋。
如此大捷,实为有宋以来仅见,是以露布飞捷之时,一路上军民无不振奋,尽管当初收获四州之时,已经料到终有收复燕京全土之时,但胜得这般快法,亦是大大出乎大宋军民意料之外。
这消息传到汴京,朝野俱是一片狂喜,当初那些上书主张保守持重地论调忽然间全都没了声息,剩下地尽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赵本是好大喜功之人,何况这桩功劳委实大的令他惊喜,自古以来国人都是以祖宗为言,自己谦虚地时候都说不肖,意思说不象祖宗那样能干,至于强爷胜祖,大多数人连想都不敢想地,可如今赵却实实在在地是胜过太祖太宗,实现了当年太宗险些赔上性命都没能完成的宿愿,这回的告慰太庙,可真是实至名归了!
当下赵传旨,因燕地官民顺承天命,归命纳降,除原招谕榜文允诺免当地钱粮赋税两年之外,再许倚阁三年,其燕地愿为宋官之人,皆以宋制从优叙官,具体官阶由三省共同看详。余外更依从枢密院进呈,拨发内库钱粮,重修燕京悯忠寺,将向来殁于王事将士灵位供奉其中,以表彰先烈,激劝后人。
诏书一下,自然又是山呼海应,都道天子圣明仁慈,泽被万民。
wωω•ⓣⓣⓚⓐⓝ•¢ Ο
就在这一片胜利呼声之中,西路却传来了不和谐地声音:童贯进兵至辽国奉圣州,战事胶着不利,迟迟难胜。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7 10:28:34 本章字数:5075
息传到高强耳中时,已是正月二十八日,韩世忠与史了虎北口,山前州郡尽数被宋军占领。
送信的却是熟人,乃是之前曾在汴京会过的童贯麾下胜捷军统领官刘光世,亦即历史上南宋四大将之一。不过这个刘光世胜仗打的不多,因此高强对他也不大待见,只是寻常以礼相待而已。这日在悯忠寺偏殿的宣抚司驻在官署中见了刘光世,看他一脸风尘,样貌疲惫,倒似是经过了一番跋涉,高强便命他坐下说话,又命人赐了茶水。
刘光世喝了几口茶,气息顺了,方谢过了高强,仍道:“高相公,小将奉童宣抚之命来报,我西军自正旦日约期进兵之后,府州一军已克武州,童宣抚大军直入云中,辽兵虽有意劫粮,被我军王禀、辛兴宗二统制兵击走,而后大兵进围大同府城,三日后破城,其时为正月九日。而后闻听辽兵西南面招讨司与西京部署合兵,自奉圣州来攻我师,童宣抚以为新破之城难守,遂留兵屯驻,自率大军北上,与敌逢于桑干河北,辽兵不战而走,我兵追之,至于奉圣州则辽兵四合,众达数万,我兵转战已疲,兼粮草渐少,宣抚始有退兵之议。近有董庞儿率军来助,兵势复振,得知高相公这里进兵顺利,宣抚因遣小将前来告以西路兵事,若相公有余力时,可出居庸关挠敌之后,则大胜可期。”
高强一面听,一面对着地图看。嘴上虽然不说,肚里已经在骂童贯无谋了。其实他虽然没有直接干涉西路军的军略,但其实已经为童贯解决了不少问题,首先董庞儿和耶律余睹等部在蔚州闹地天翻地覆,辽兵已经完全无法进入蔚州,童贯的右翼便得以保障;其左路有府州的折家军,也是一路劲旅,在两翼都保证安全的情形下。童贯坐拥十余万久经战阵的西兵精锐。大同府距离先前割让给大宋的应州又只有百里之遥。任谁来指挥都是必胜之局。
但问题在于攻克大同府之后,童贯不应急进寻找辽兵决战,要知道这山后八州的情形和山前燕地不同,此处自唐朝以来就有不少边地羁部落,契丹人、奚人等塞外民族在这一地区为数甚众,枝蔓亦多,他们是辽兵的天然耳目和潜在地后勤补给。甚至是兵源。在这种地方想要和契丹决战地话,那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自讨苦吃,你打赢了,对方可以轻扬远遁,一旦吃了败仗就可能全军覆没,最是凶险不过。
“童宣抚亦是知兵之人,为何不先回兵蔚州。招谕当地番汉诸部。而后再行北上?”这话高强只是在脑子里转了转,却没有说出口,他地目光从地图上扫过。看看童贯的进兵路线,这问题就已经有了答案:这家伙,他是想要攻打居庸关,而后突入燕京啊!死太监是想要和我争功来了,先取大同,后取燕京,这算盘打的,克啷啷响!
“敌军几何?统兵之将何人?”
刘光世见问,忙应道:“军前捉得契丹生口,道是西京留守萧乙薛统军,且得西南面招讨司援兵五千,总得两万多兵。其兵一路掳劫百姓,尽取民马从军,故而全军皆为骑军,如今正是弓劲马肥之时,塞上遍地牧草可食,彼可不烦馈粮,来去如风,我兵数度意图围歼,皆被他知机遁去。”
高强点头,向左右问道:“诸公以为如何?”
种师道职责全军都统制,闻言即道:“燕地粗定,我兵得以转动,可以前军全队,并背嵬马军万骑,踏白马军万骑,四万兵出居庸关,取州、儒州、怀来等地,出奉圣州之后,与西兵夹攻,敌军无以退避,定然就擒。”
诸将亦纷纷点头,看来种师道这建议从军事上来说无懈可击。高强正要发令,一旁转出耶律余睹,高声叫道:“且慢!相公,某有一事不解,此番大宋悉兵数十万北来,为收取燕云故地乎,抑或灭我契丹乎?”
高强一怔,拿着令箭的一只手就慢慢收了回来,皱眉道:“自然是为了要收取燕云故地,然而契丹不与,称兵来拒,我亦只得以兵相抗。都统有何说话,但请直言。”
耶律余睹也不管殿中诸将投来的白眼,顾自道:“方今燕京、云中皆下,山前之地尽属大宋,山后则应、朔、蔚、云四州归宋,应山后汉家故地之中,契丹只得儒、、新、武四州而已。”其实这山后各州多已改名,例如新州现在就叫奉圣州,武州则改为归化州,州则被奚王府占据为投下州,号为可汗州,但耶律余睹为了迎合宋人的情绪,皆以当初后晋割地时名称之,也算难为他了。
高强亦要经过
从旁解说,方才懂得他话语中的玄机,当即点头称是白他的意思了,大约是劝自己见好就收,不要再扩大战事规模,剩下几个州郡可以乘胜去向辽国通过谈判索取。果然见耶律余睹续道:“自大宋出师以来,所向皆降,百姓无兵戈之扰,足见燕地民心思南,合当入宋,我契丹主上本意交割山前山后汉家故地,徒以朝中宵小蛊惑,致中道而废。如今王师既已得其大半之地,可即遣使申明前议,但得契丹许还余下州郡时,便可罢兵修好,安享太平。”
刘光世初时还不识得耶律余睹,听他在那里说道不须再战,心中不由得懊恼,便向一旁的刘琦问其来历,待得知是契丹逃人时,他武夫不管什么两国邦交,登时无明火起,喝道:“兀那辽狗,说甚话来?尔契丹若知我王师前来收复故地,自当双手奉上,退避塞北,而今擅敢兴兵抗拒,须是我家兴兵前去洗荡了。方显我家手段!尔妖言蛊惑,可是有意沮我戎机,行那缓兵之计?速速收声,否则教你知道知道三将军剑利不利!”刘光世乃是西军大将刘延庆三子。故而军中都呼三将军。
耶律余睹气得满脸通红,他在高强军中甚得高强礼遇。几时受过这样的闲气?看刘光世不过是一个西军小将,有心不和他一般见识,只得强压怒火,向高强道:“方今前敌已交。军情紧急。某愿手书一封。请相公火速命使人送往那萧乙薛军中,此人与我故旧。谅必见书退兵,仍祈相公告知西路童宣抚,不可贪功冒进,以伤两国邦交。再请放回前日我契丹来使萧驸马,使归朝禀明南朝务结盟好,不兴刀兵之意。则可重定盟约,交还奉圣州管下应有汉家州郡,则两国罢兵修好。岂非美事?”
刘光世年轻气盛,见这敌国逃人居然胆大至此,完全无视自己地警告,当时就想拔剑上前,亏得刘琦知晓高强对此人的看重,不容他胡为。一把抱住刘光世。低喝道:“不可造次。且听相公处分。”刘光世方才省起此处不是自家西军所在,悻悻然作罢,只斜着眼睛去看耶律余睹。
高强得余睹一言提醒。心中亦以为然。若照着余睹的建议,倒不失为一个双方都可以下地台阶,只不过有一个问题,目下大军白刃已交,童贯甚且遣使来求援兵。可见战况紧急不容稍缓,怎经得起两国使节往来耽搁时日?若是援兵不出。万一童贯有个闪失,说不定辽国以为宋军不过尔尔,又再翻脸来交战,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他正在思忖间,宗泽从一旁站起,拱手道:“相公容禀,相公奉命与童宣抚两路北上收复燕云故地,原系今上圣旨,王命在身,岂能自把自为?今辽兵逡巡奉圣州不去,相公既知军情紧急,合当以兵应援,不容有失。至于与辽和好之事,自可待奉圣州收取之后,再遣还使者,告以燕云故地皆已归还我朝,方有意重修故交,且看他辽国君臣可识得天时罢了。”
余睹闻言大急,又待再谏,高强把手一摆,止住他说话,笑道:“宗承旨所言,正合我意。耶律都统,不是我不欲结好,委实贵主信使不至,兵势方交,如何辄可分解地开?何不如此,都统不妨便将手书写就,我命将士快马前去,送达那萧乙薛军前。若是他得信辄退时,我担保西军兵马收得奉圣州之后便止兵息马,不动干戈;若是萧留守执意不退,我亦无法可想,只得刀兵相见。”
耶律余睹何以要为萧乙薛着忙?原来此人亦是他友好之人,现今辽国宿将凋零,萧乙薛堪称是新一代中的将才,自到西京以来四出征讨,所向必克,当地大小盗贼尽皆荡平,故而西京境内得以安定,兵众亦以此精强,观其能以两万多兵马牵制住童贯十万大军,便可知其才干。耶律余睹走地是曲线救国的道路,可谓身在宋营心在辽,他自然不希望萧乙薛被宋军打垮,这一支劲旅还是要留到攻打女真的战场上去,方是用武之地。
如今见高强发话,情知无可挽回,只得低头应了,便即向殿中书吏索了纸笔,挥就书信一封,封好了交给高强。高强持了书信,看看殿中何人可使,一眼就望见秦桧和张觉两个并肩站在角落,登时笑道:“秦节判近前来,我命你持此书信去往那奉圣州萧乙薛军中,宣示退兵之意,秦节判日前使于燕京而成,今次定当不辱使命。”
秦桧上次当了一回使者,辽人待之甚厚,又经过这几天与张觉为友,得知辽人百余年来仰慕中原王化,早已沾染了礼义文章,全不似塞上异族,亦已心安。今次听见高强
出使,他心下倒不似前次一般慌张,只是心跳加速,说话要多咽几下口水方得:“下,下官得令,还请,还请相公命人佐助。”
你这厮是不能单独派出去地,谁知道你和人作什么交易……高强想了想,便命刘晏为使副,率本部敢勇百人与秦桧同行,此人忠心可恃,由他在旁,不怕秦桧会搞什么花样。其实他冷静下来以后,也知道这时地秦桧和历史上不大相同,盖其未曾陷敌之时。身家前程都和大宋绑在一处,大概连一丝卖国地念头也不曾有过。然而高强就是看其人其名不爽,总是要让他直接站到两国交往的最前沿上,看看此人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面孔来,若是果真忠勤国事,也算是为他另一个时空中的作为赎罪一二,如果被高衙内捉到了什么把柄,哼哼。那就对不起了。高衙内的腰间宝刀可是许久不曾发市了!
秦桧领命。便与刘晏出去收拾起程。这边高强又道:“救兵如救火,便请种公领兵,史统制、韩统制一旁相助,点马步兵四万,出居庸关以助我师。种公既行,若不见秦节判还报时,即是那萧乙薛不肯退避塞外。当即行殄灭,不得贻误军机。”
种师道一声得令,上前领了令箭,便与同行诸将出殿点兵去了,刘光世忙上前谢过了高强,追着后面亦去。
原来高强攻下燕京之后,所部半数驻扎在宛平城内,半数驻扎燕京城中。今次种师道所领之兵便是宛平城之兵。当下诸将驰至城中。不一刻传出将令去,各军即时拔营起行,沿途自有参议司新近设立的兵站供应粮草。不烦再行筹措。
刘光世问明此节,啧啧赞叹道:“小将在军中时,人都说高相公理财圣手,能点石成金,挥手落米,小将还不肯信。今日见到常胜军许多兵马,一得将令便即登程,丝毫不以赍粮为忧,又燕地本是新得州郡,沿途就有兵站供应粮草,方信人言不虚,若非高相公有此能为,如何能得此?”
诸将闻之一齐大笑,种师道较为老成,只是微笑,向刘光世道:“尔自西军中来,说起来这参议司应付粮草之制,还是自西军始,当日老夫率军攻打臧底河城,便兴此制。为何尔今日却不识其妙?”
刘光世摇头道:“我军虽亦有参议司支吾粮饷,却只及军下便止,浑不似常胜军这般,当真是兵马未动,粮草已先行。只不知大军出塞之后,这粮草当如何集运?”
种师道笑而不答,竟是卖了一个关子。刘光世一肚子地不解,只随着大军次第起行,三日后便到了居庸关下,却见道旁一路摆放着无数大小袋子,有许多大嗓门军士打着参议司的三公白旗(上书公开公平公正六字,故此军中称为三公白旗),反复叫嚷“人携小袋,马携大袋”,行军中地军士们亦各守秩序,皆随手拿起一袋来系在身上,有马者则多拿一个大袋绑在马鞍上,如此且行且取,行军队列丝毫不乱。更有许多驮畜已经背负了粮袋在那里等候,只待领兵将帅持了参议司地令牌便可依例关领。
刘光世一时好奇,便也取了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就马上打开看时,见小袋子里面装着地是炒好的小米,大袋子则是装的生谷子,显然小米是人食,生谷则是马料,不由点头道:“人马俱是二斗有余,携此行军,十日之内不烦馈粮矣!此制我西军亦有之,只是高相公差兵之时,预先已于途中应用各处备好粮草,行军不烦,实属了得。”说话时啧啧有声,显然对于高强有什么关于钱粮的秘技是坚信不疑。
时人多有迷信,因此诸将也不来笑他。大军脚步不停,出了居庸关之后便要分兵,统领官刘唐率了五千兵去打儒州,大队进取怀来,可汗州。此处乃是辽国奚王府投下军州,所谓投下者,乃是因为辽国北面官并无俸禄,随所治之处取民户为投下,可随意役使索取,如同部曲,契丹谓之投下。这制度乃是北地游牧民族地传统,后来一直延续到蒙元之时。
既云奚王投下,自然有许多契丹地忠实民众,种师道之兵仓促就道,又不曾有大批辎重,故而招降不下之后,只得权且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具,直至两日之后,方始诸军齐攻,一举而下此城。
休兵一日之后,种师道正欲将兵起行,当有兵士来报,说道秦节判奉使归来,同行又有契丹使者一员,正在城外求见。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7 13:37:51 本章字数:5894
人芳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特此加更一章,普天同
月票来兮,美人来兮!嗟乎~~~
种师道领兵出塞之时,只从居庸关下取了十日粮草,人自携带,迄今已过五日,幸得打破可汗州,得了些粟米,又多有肉食,军赖以安。只是中原士卒原吃不得这些塞上粮秣,须得军中火头兵赶制为炒米肉干等中原做法,方可随军,是以在此歇马也是无可奈何,当亦遣人回返居庸关下,催促关胜速押运粮秣前来。
此时接报说秦桧回来,诸将皆有喜色。自出居庸关后,这战斗强度比之在燕京境内大大提升,当地契丹人和奚人部落甚多,几乎每日都有战斗,其中大多数都是和一些小部落的遭遇战,宋军由轻骑驱逐招降为主,大队且战且行,艰苦殊甚,直至攻下可汗州之后,方得歇息。此处不比燕京州县,没有多少枢密院的细作活动,因此种师道格外谨慎。
当下种师道命人将秦桧请了进来,只见他面有得色,左手边是随行出使的刘晏,右手边则是一名契丹舍利郎君,三人上前,依次见礼,种师道亦欠身答礼。
“下官奉命致书辽将萧乙薛,并开示我军以顺讨逆,不及旬月已经攻占燕京治下全土,方今大军出居庸关议彼之后等情。萧乙薛自以前后遭敌,众寡不,又见下官所携书状中多陈两国邦交顺逆之理,遂情愿撤兵出塞。彼以当面西军悍勇。恐生不测。故而商请种都统让开道路,俾他可率军北返,出独石口关转上京去。”
秦桧说罢,呈上回书一封,种师道接过看了,又问了那契丹舍利,见所言大抵与秦桧相同。方笑道:“若非得高宣抚之令,顾惜两家自来和好。今番大军四合。定叫你家留守走不脱也!只今萧留守军在何处。既云出塞。将取何道而行?”
那契丹人原本识得汉话,亦不须通译,便说萧乙薛因西军步步紧逼,率军一味游斗,故而行踪不定,近日当已退至奉圣州左近。出塞是经由独石口关,此关在儒州以北四百里。马行七日可至。其地有天岭,又称辞乡岭,盖自来出塞之人于此辞乡,不知何日得返中原。出独石口之后。便是炭山。属上京道,为辽国国主纳凉之所。
种师道命人取地图来看了,见说得详细,点头称善,复又道:“所云退兵之事。可曾与那童宣抚知会过?如若不然。恐生祸患。”
那契丹人面有难色,说道童贯步步紧逼。萧乙薛且战且退,两家杀的甚是凶炽。彼此已经有些杀红了眼。萧乙薛唯恐自己退兵一事被童贯知晓后,更加有恃无恐,挥军前来掩杀,故而不敢遣使去告童贯,要请种师道这里自行派人去向童贯报信。
种师道闻言,沉吟片刻,便说使人远来跋涉辛苦,可请暂且休沐一晚,明日却行。当下秦桧便领着那契丹人自去,刘晏却被种师道留了下来,待秦桧走后,种师道问了刘晏出使经过,大致与秦桧所说相同,便道:“高相公对你甚是器重,今番遣你出使,依你所见,这萧乙薛可是诚心退兵么?若还有诈时,我这里担了纵敌地罪名不打紧,相公面上须不好看。”
刘晏见问,忙应道:“都统筹虑周详,小将亦有此忧,观那萧乙薛对契丹甚是忠心,他又是西京留守,守土有责,不得辽主旨意时,如何便退?只是其左右闻得大军出居庸关前来两面夹攻,多有惧色,况且契丹军纪废弛已久,自出河店一战败于女真,统兵官萧嗣先却仅得免官之后,诸将临阵多无斗心,辄败即走,不以为耻。是以小将以为,萧乙薛本心未必肯退,奈何大军在此,形势使然,其退兵之意十九是真。”
种师道见说地有理,恰点了点头,刘光世在旁叫道:“一日纵敌,百日之患,如今此敌已是我军囊中之物,岂可纵放?种公何不佯许他退兵,待得其行踪之后,于必经之路设下伏兵,敌将一战可擒,大功一件也!”
论起这条计来,果然毒辣,自来这受降就和打仗差不多,尽是诡诈之道,多有名曰受降,其实是攻杀的,汉时对待匈奴便多有此例。奈何种师道另有主张,摇头道:“三少将军此计虽好,奈何本帅身负高相公严令,若那萧乙薛果然退兵之时,须得礼送,亦不可阻拦,以免误了大局。”
宋时武将多半读书不多,何况这种国家战略级别的眼光,在士大夫中也是百不一见,刘光世这种起于行伍的年轻将领哪里懂得?当下还待再谏,却被种师道抬出军令来呵斥了两句,只得悻悻作罢。
次日一早,种师道请来那契丹舍利,告知自己将按兵不动,待萧乙薛退军经过之后,却要收复当地州郡,是以要求萧乙薛约期退兵,并将详细的日期随时派人通报我军。那契丹舍利见退路打开,甚是欣喜,满口答应了,又百般谢过方去,其意甚诚。
此后种师道便驻军在可汗州,命刘光世前去向童贯回报,自己则分遣兵马抚定周围部落,如有不服管制的即行攻打,数日之间踏白军和背嵬军两军马队轮番出动,可汗州左近百里尘烟滚滚,杀声满野。
这日韩世忠率了五千骑向南远出,至暮时已经行至可汗州百里之外,竟没遇到
地部落,不由得好生奇怪。行至桑干河边,便即觅:了斥候四处打探。
次日平明时分,就见几名斥候匆匆还报,说道西面人喊马嘶,响成一片,好似有大队人马前来。韩世忠吃了一惊,即刻命全军戒备,将士们急忙从篝火旁站起,持兵刃。寻马匹。不多时已经各就各位,韩世忠命大队且在营中,自己领了一千骑出营来看。
行离营地十里外。便见尘头大起,犹如一条长龙,韩世忠拿出望远镜来看时,却笑道:“我道一路不见什么种落放牧。原来皆在此间,看这规模,人马正不知多少。”原来望远镜中看去。但见尽是牧民赶着牲畜漫山遍野而来。间或有大车队夹杂其中。正是游牧民转换草场的模样。
他正要上前去迎,忽然又觉得不对,时为正月隆冬,须是这河边草甸方有牧草可食,这群牧民不在此地放牧。却赶去哪里?忙下令军中戒备,命麾下营长吕方郭盛二人上前打探。
吕郭二人入了常胜军之后,仍旧保留了当初地个性装备。一个是学吕布双挑雉鸡翎,一个学薛仁贵白袍,可巧都是骑地红马,跑起来端的好看。二将率了二百骑上前,那些牧民见是宋军衣甲,纷纷都站在原地不动,不一会跑出数骑契丹兵来。到了近前用汉话大声呼喊,问明二将是常胜军时。俱说是西京留守萧乙薛依约率军退返塞外。途经此处。
二将见说。便即拨马回来向韩世忠复命。韩世忠一听就觉得不对,为何萧乙薛退兵,却有这许多契丹牧民随行?从望远镜中看去。好似行间还有许多汉儿装束。
略一思忖,当即拍马上前,喝道:“某家乃是常胜军背嵬统制韩世忠是也!对面何人为军帅,前来答话!”
大队牧民只是滚滚向前,一时竟无人来理他。韩世忠好没面子,恼将起来,当即号令全军整队上前,直抵对方大队行进方向侧旁,刀出鞘箭上弦,大有即时掩杀之意。那牧民队中一阵乱,过了片刻,方有一员将出来,穿着银鼠皮衣帽,自报家门官居西京留守司惕隐,名唤萧谷英。
韩世忠马上欠身为礼,用马鞭点指萧谷英身后大队道:“我家宣抚有令,萧留守能知天时,率军退返塞外,所至当以礼相送。只是某今一事不解,这许多人马牲畜,莫非都是萧留守帐下?”
萧谷英冷笑道:“我家军马自来且行且牧,牲畜即是粮秣,牧民即是人夫,俱与尔南朝行军之理相同,为何携不得人马牲畜?韩统制之问,未免多余。”
韩世忠眉头一皱,已有两分怒意,心说尔军亦我口中之食而已,竟敢出言不逊!若单单是口舌之争时,韩世忠也不来和他计较,但这些牧民牲畜分明是萧乙薛随军裹胁而去,若任凭他这般出塞,宋军所收复州县凭空就少了许多部族牲畜,如何使得?
当即亦冷笑道:“若是萧留守军中骨肉军帐,投下部曲,亦容或同行,奈何本将所见多有汉儿在行间,又牧民数万,牲畜不计千万,岂难道萧留守军多如此?说不得,本将要计点一番,若果真是萧留守部族军帐时,皆许随军,若还是驱使本处部族人口时,此地已属我大宋,子民并系我大宋所有,却不容你裹胁出塞。”
萧谷英见韩世忠说要计点自己地人口牲畜,面色顿时一变。他这边确实是有人向萧乙薛献计,说道南军势大难敌,不妨就此退军,却可沿途刷差人口牲畜,一同裹胁北上,以为将来之计,且不教便宜了南朝。萧乙薛深觉有理,便即命人依计而行,故而韩世忠这一路行来不见游牧之民,俱已被他驱赶入军去了。
当时萧谷英进退两难,若任凭他搜检计点时,可惜了这许多牲畜人口,况且延搁时日,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若不容他计点时,看对面大队铁骑虎视眈眈,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厮杀地架势。只是这五千兵马,或还抵挡得,不过这要是一打起来,前面四万常胜军,后面又是十万西兵,哪里是对手?
他顾自沉吟,韩世忠却已老大不耐,喝道:“某家既说要计点,岂容你诸多推搪?百数之内,要你大队尽数停歇,所有人众皆到某家军前计点,报上本贯姓名,随行牲畜,若还是我家州郡之民时,一个也不容你裹胁而去!”
这等强势言语,立时在众多起行地牧民当中激起无数浪潮。此中既有被萧乙薛遣兵驱赶地汉人和长居本地地契丹人,亦有许多是听说宋军打过来。想要和辽兵一同迁出塞外地契丹良民。更有许多是西京军地骨肉亲人,一时哪里分剖地开?听说韩世忠要一一计点,众人一齐鼓噪起来。只听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那里大声嚷嚷,就连牛马也跟着凑热闹,桑干河边地草原上好似开了锅一样的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可与菜市场那种欣欣向荣的热闹不同。韩世忠已经发觉局势有失控地迹象,倘若这许多人一齐暴动起来,别说他这五千兵马控制不住局面。就连契丹军也没有办法可想。那时候自相蹂践。不知要死多少人和多少牲畜。当机立断,他即刻命麾下分队后撤,自己却率了一队骑兵,沿着大队牧民之侧一路驰去,令士卒齐声高叫:“愿为宋民者皆
шшш▪ ttКan▪ ¢ ○
为宋民者皆留!”
萧谷英见敌军退避,当时是放了心,过后却又紧张起来。看宋军地架势。是决不容萧乙薛这般驱使许多部民牲畜出塞北去。纵然有许多是自愿相随地,又哪里说地清楚?一面嘱咐士卒维持行进秩序,一面飞报萧乙薛得知。
韩世忠纵马驰了一阵,又回返军中,一面遣人向种师道报信,一面招集诸将议事。内中有金毛犬段景柱,原系塞外马贼。后来张青在大名府被高强擒斩之后,他芶全性命。仗着识得塞外地理。又懂得相马。遂留在军中听用。而今见韩世忠苦无良策,他对于这一带却甚是熟悉。自来商旅进出塞上,这可汗州和奉圣州都是必经之处。当即向韩世忠进言,劝他率军止守桑干河边草场不动:“统制可知,从此往北,百里之内尽是高阜,水源绝少,辽人若要行道,惟有沿河往归化州而行,再经彼处出独石口而去。统制只须请种都统大军勒住去路,本军再占住了这条河水,辽兵无处取水,一日便败,可任凭我军宰制。”
韩世忠闻言大喜,当即命全军将水袋装满,秣马厉兵,预备来日动手。
到了次日,宋军大队已经得到韩世忠地情报,种师道当即下令全军出动,除一部留守可汗州之外,一万多骑兵和一万步军在当地列成阵势,将辽人大队阻在一处高阜上。
是处地高无水,辽人大队中携带了无数牛马牲畜,皆一日不能无水,而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水源就是南面十几里处地桑干河支流。然而辽人一旦欲往此处就水,便被驻扎在河边的韩世忠部留难,必须报上本贯姓名等项,说明随辽军北上情由之后,方许就水。
众牧民本是出自裹胁,就算是有心随同辽兵出塞地契丹顺民,当此境地也晓得宋军难惹,谁还敢说自己不愿当宋民地?一时间大队之中不断有部落南行取水,个个都说愿为宋臣。韩世忠亦乘势将其尽皆收编,教沿桑干河边权且屯驻,不得跨出划定地域半步。
仅仅一天之后,辽兵本军也坚持不住了,这人还好说,马总不能不饮水吧?萧乙薛纵然有心为辽国争取一分元气,到这境地也只好低头,吩咐部下将一应裹挟地人口牲畜全部转交宋军,只留下自己本部地骨肉军帐与随营地牛羊,并派遣使者向宋军求道汲水。
毕竟是奉命开放道路,容许萧乙薛率军北还,既然对方低头认输了,种师道便也不为己甚,当即下令放开道路,令辽兵有甲人先过,其余兵众部族亦可随军,那些被裹挟之众则须留下。其实一时之间,又哪里甄别地出?只是两日来辽兵饥渴难耐,有许多西京部署辖下地士卒亦弃甲降了韩世忠那边去,更莫说寻常牧民了。
萧乙薛亦禁止不得,只好按着种师道划定的道路行去,待出了包围圈,寻着水源饮马时,方才稍定,计点部下折却一半,只得万余兵将随行,更兼短少牲畜,这一路出塞山高水远,却不知如何行得?
正在那里咬牙愤恨,冷不防西面尘头大起,有无数军马来到,萧乙薛慌忙上马去看时,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看那旗幡分明是一路和自己打了许多仗地童贯西军。
当下忙遣人上前接洽,说道已经两军议和,自己正率军出塞,将此地交还给大宋,启请童贯让出道路来。童贯业已得了刘光世回报,得悉此事,只是他一路和萧乙薛打到此间,双方积怨甚深,如今见到萧乙薛大军情状狼狈,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正待要嘲讽几句,便即让路,右军统制刘延庆忽然道:“宣抚且慢!某适才细细侦察敌情,见萧乙薛全军不过万余,比前减去泰半,又且人马形容狼狈,萎靡不振,好似是败阵下来,莫不是彼等败于东路常胜军之手,以此诓骗我军,意图遁去?萧乙薛素来狡猾,宣抚不可不防!”
童贯闻言猛醒,便将此言去质问来使,那契丹使者悲愤难言,指天划日说道决无此事,童贯哪里肯信?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留难,一则是萧乙薛之军人数和状态都不大对头,确实像是败阵模样,二来诸将一路转战而来,功劳不多,眼见常胜军战功赫赫,亦想要多立功劳,而眼前这败军之将地萧乙薛军,不就是大大一砣功劳?
戴着这副有色眼镜去看,竟是越看越真了,当下童贯叱喝一声,将来使逐回,便即分派全军拉开阵势,向萧乙薛猛攻而去。萧乙薛本已在常胜军手上吃亏不少,到此又逢着宋军拦路截杀,真是一股怨气直冲斗牛,大呼宋人无信,我辈有死而已!
辽兵亦是受了多日地窝囊气,此时人人捍不畏死,有进无退,童贯兵马虽众,这股狠劲却是远远不及了,一时间竟是抵敌不住,被萧乙薛杀得节节败退。幸好萧乙薛这路军之前数日不得饮水,人马皆是疲惫不堪,凭着一股狠劲冲杀一阵之后,渐渐后力不济,童贯瞧出便宜来,适时命大将王禀率领胜捷军精锐反击,一番鏖战之后,辽军终于不支,全军大半就歼,萧乙薛却率百余骑乘乱北走,出塞北投上京去了。
此役盖因误会丛生,致生变乱,种师道访明本处地名后,便即飞函告知高强,抬头四个大字,唤作:土木之变!
第十三部 燕云(下) 第六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8 10:08:02 本章字数:5211
惟政和六年二月十八日,高强正在宛平城西卢沟河边
要问他在作什么?高衙内正在作一件让他自己都觉得极有历史意义的大事——修卢沟桥!这桥的名字,对于当世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七七事变不就叫卢沟桥事变么,此地一声枪响,揭开了八年抗战的序幕,中国亦因此而走上了近代革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你说,这修卢沟桥是不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
不过呢,眼下他却正为了一件事犯难,卢沟桥上到底要刻多少石狮子?对于建桥本身,常胜军与燕京的官吏都没有什么意见,这卢沟河水深流急,两岸每年都要修几次浮桥为渡河之用,如今燕京归宋,与南方的联系势必更加紧密,眼前便有无数人马军需等要经过河两岸,因此修一座永久性的桥梁,乃是势在必行。
左企弓等燕地官员顾虑燕京新附,民力不厚,初时是建议如大宋黎阳所建的三山浮桥一般,修一座永久浮桥,高强却执意要建石桥,并且说出了一大堆道理,其实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高衙内很想在自己手上建成那座记忆中的卢沟桥!在高强承诺了不会强行征发燕地人民服工役,而会采取支给钱粮招募工匠的办法之后,众人的意见也就趋向一致,造石桥!
造石桥的技术,在当时业已不成为问题,大宋朝就有赵州桥这样的全拱石桥,这卢沟河虽然较为宽阔。但多拱桥地技术难度其实是小于单拱,即便是燕京本地,亦可招募到足够技术水平的工匠建造。方今隆冬季节,正好乘时施工,时机上也还使得。
问题就在于,一切商议好之后,高强却非要在桥上刻石狮子,而且要数不清的那么多!这下不但是燕京新降的官吏们相顾苦笑。连常胜军和参议司的诸人也都摸不着头脑了。凡事必然有个说道。这桥上刻狮子,取个吉利也就罢了,数目么尽可挑选,为何要数不清?
实则是高强自己跑去现代的卢沟桥上数过,数来数去数不清,此时怨念发作,就想要给后人们也来一个数不清。可是这理由实在说不出口。他对于堪舆风角等学问又不甚了了,说不出道道来,到最后只得咬牙坚持,定要刻数不清的狮子,众人也只得依他。后来众人议论一番,也就释然,原本高强的奇思妙想就许多,倘若这座桥上地狮子当真数不清。未尝不是为燕京添一座名胜。
此桥地建设却不是单独地。而是整个燕京规划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自收复燕京全土之后,高强便立即着手规划燕京的建设问题,首要的当然是外围五关的防御。以及燕京周边的军事布置。其中,居庸关的修建已经走到了前面,其余五关之中,紫荆关从位置上来说属于后方,可以不着急,榆关、松亭关和虎北口则皆有旧时城垣可循,只须依样加固,量添若干守备即可。
对于燕京周边,高强首先是将宛平城定为燕京卫城,常胜军大营即设于此城,行政上不属于燕山府治下,而是升为宛平军,直属枢密院管辖。此处扼守南北通道,一旦卢沟桥建成之后,更是联结南北地管道,只须有此城在手,就不愁燕京会飞上天去,亦有监视燕京这个新附大城的含义在内。
除此之外,燕京的守备则留给将要成立的燕山府去操心,高强的常胜军是野战编制,可不能拿来浪费在地方守备上,这燕京素来号称人马勇劲,钱粮广盛,若是连这点守备功夫都作不来,太也浪得虚名。
当日定下了卢沟桥建设的大略,此事便交由燕京降顺官吏与刚刚赶到燕京城中的石秀一同负责。高强正要回燕京,种师道关于土木之变的急报便到了,害得高强对着信报上地土木二字发了好一会愣。
“这真是,方修卢沟桥,又闻土木堡,本衙内创造历史地本事未免太大了些……好吧,现在还没有土木堡,这地方只是叫土木而已。”收拾心神,高强颇觉有些无奈,原本他殚精竭虑,就是为了限制与辽国之间冲突的烈度,若是萧乙薛果真能率军退避三舍,将奉圣州等州郡相让的话,燕云十六州全土便尽数收复,与辽国之间大可在此基础上重新商议盟约,然后就可以坐观辽国和女真拼死厮杀,衙内退休享福地好日子大概也就不远了。可如今……
看看种师道的奏报,拦截人户一万八千户,丁壮五万人,马三万余,牛羊不计其数……这当中有多少是萧乙薛的旧部,今已无从查证,就算是契丹人自己来了,恐怕也是闹不清楚。这拦截人户也就罢了,那童贯将萧乙薛的残兵一举歼灭,而且是在已经说好了让道放人的情况下,这梁子可就结的大了。倒不光是杀了一万多兵
,高强这边和耶律大石、萧干二将一战,杀死的契丹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关键在于,放走萧乙薛之兵,乃是一个姿态问题,高强要借此向辽国传达的信息是,我这里真的不想打下去,不如大家就此收手吧?可是被童贯这么一打,辽国就算再是艰难,也不敢再相信大宋的和平愿望了,天晓得你是不是有意欺诈!
“死太监,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若非旁边有诸多降人看着,高强真想破口大骂童贯一番,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心火,只作若无其事状,命人传令给种师道,叫他将已占的居庸关外州郡交卸给童贯西军之后便即回师,而后自己率队回了燕京城。
进了悯忠寺的临时官署,身边没了外人,高强立时摘下假面具,指着西面大声喝骂,把童贯及其西军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到兴起时,险些将历史上童贯在宋金战争中的窝囊作为尽皆当作罪状。幸好脑袋里还有把门地。及时收住了。
众人见他火大,都不敢来劝,到底是耶律余睹故国关情,此事又危及宋辽邦交,由不得他不关心。当见高强收口不骂了,要紧上前道:“相公息怒,此事已然。发怒亦是于事无补。为今当务之急。须得遣使塞北。说明重修盟好之意……”
“你说的倒容易。如今叫本相如何取信辽国?倘若贵主索要土木之变地主谋者,以告慰此役被杀地契丹将士,难道要本相与童贯自己捆了去临潢府受死?”高强气急败坏。主因还是因为此事不易收拾,若是辽国因此而受了刺激,定要和大宋为敌到底,那么大宋北疆势必从此兵连祸结,就算是联结女真人把辽国打平了。也不过是换过女真为患而已,说不定还要加上蒙古人——别看此前蒙古人不显山露水,那是因为他和契丹同种,在契丹治下老实的很,历史上一旦换了女真统治之后,这些漠北的民族一个个都不安分,逼得女真竟要筑界壕以抵御其侵袭,说是界壕。其实从今天的考古所得来看。和长城也差不多少了。
想到有可能要同时与女真和蒙古敌对,外加西边还有西夏未平,高强头皮都炸了。这形势之恶劣,比之大明朝灭亡的时候还要糟糕咧!当然塞外不曾一统,异族地实力也不会如此强盛,但是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以为收复燕云就万事大吉的话,几十年后这恶梦般的局面便极有可能成真——没记错地话,铁木真好象四十多年以后就要出生了吧?当然了,要是本衙内带来地蝴蝶效应足以让这厮生不出来,那亦是一场大功德,对于蒙古人不是啥好事,对于别地民族那可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余睹见高强如此说,亦是为难,想想天祚地脾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此事虽难,总好过任凭局势恶化下去,大宋只有和女真联手,打得辽国万劫不复为止,他这个亡国之臣置于何地?思虑再三,总算被他想出一个补救的办法:“相公不妨先遣还燕京一役所俘契丹宗室,如萧德妃、大石林牙等人,并送与大辽钱粮若干,稍以为偿,则足见诚意,万事亦可徐徐商议。”
高强想想也只有如此了,不过这批俘虏虽然是他抓地,他可没权力擅自放了,总得经过朝廷允可,送粮亦最好是经由三省共议,否则要是落个资敌的罪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下便即写了札子,命人以金字牌六百里加急送往京中,随即下令各军与各有司皆安本位,加快燕地部署,大概此札子一上,他自己不久也要进京去了。
到得三月中,种师道率军回转宛平城驻扎,从河间府到此间的各条通道亦已建立,以张叔夜为安抚使的燕山路安抚使司开始运作,朝廷并采纳高强地奏议,以刘彦宗为知燕山府事,左企弓则招入朝中为官,其余燕京降人大小授官有差,多半都是在燕山路安抚使司干事,亦有调入内地为官者。常胜军亦开始分拆,有愿留下戍守燕地的予以甄别,补充进燕人兵员之后加以整训,用为戍边之军,余众则陆续踏上归程,将要回返大名府大营去——这并不全是因为顾念常胜军的主要兵员家乡在此,而是出自大宋“守内虚外,强干弱枝”的一贯战略。
诸事粗定,渐渐上了轨道,高强便即率领本部牙兵,带着一众高级俘虏,并耶律余睹、萧特末两个羁留之人,大张旗鼓地回程汴京去了,同行者尚有被招入京城叙官的左企弓、李处温等燕京降人,此外箱笼车辆亦有不少,乃是此役的战利品和燕京土产若干。
途中经过河间府,但见已有铁轨马车川流不息地北上,车上载着大半都是粮食,另有铜钱绢帛等,料
了活跃燕地的经济,便于此地尽快与大宋各地接轨。旅,有许贯忠在汴京调度博览会地资源,高强自是放心,也不大去理。不过这一套对于左企弓等降人来说却是新鲜之极,他们虽然是世代书香,终究局处燕地。又在契丹治下,其国中许多地区甚至还处于易货交易的阶段,对于商品流通地认识尚且比不上南方的士大夫,更遑论和高强这样的超时代理念相比了。
这一路行来,但凡见到些不明事物,譬如钱引,譬如应奉,譬如钱庄等等。左企弓等人照例都要问一问高强。而高强有意炫耀。亦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而后在众人惊讶兼赞叹的目光和话语中飘飘然好久,乃是旅途之中乐事之一。不过,最大的乐事还不在于此,而在一路上官民对于平燕功臣的吹捧和赞颂,这种全民马屁的阵势,可不是等闲人能享受的!
于是且行且乐。高强只觉得身在云端,深深体会到古人所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地寓意。只是到得大名府,此间乃是常胜军久驻之地,留在当地地军属数万人遮道迎迓,各个喊着自家行人地名字,感谢高强出兵顺利,神速平定燕京。并不为别的。只为这么一来士卒死伤便少,后方少担些心事。
这些人都是军属,当地官吏衙役也不好驱逐。外加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等到艰难行至翠云楼下时,道路已经被挤的水泄不通,也不知谁叫喊一声,都要高相公出来说话,当真是一呼百应,到后来尽是一片呼喊高强的声音。
眼见众情难却,高强只得由众人簇拥着上了翠云楼,站在三楼飞檐下向大众挥手致意,只这么一挥手间,大众已是山呼海啸地叫好,几万人仰着脖子往上看,那场面何其壮观?
这些人当中军属占了多数,其拥戴之心出自赤诚,高强身在三楼高处,却也看得分明,一时颇有些感动,正要说几句话时,身后忽然有人悠悠道:“衙内,可知功高不赏,情深不寿?”高强闻言,大喜回头,叫道:“贯忠,你怎的在此?”
人丛一分,只见多时不见的许贯忠从翠云楼后进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袭青衫,虽然如今他手中握着半个中国地商事大权,浑身上下却不闻一丝铜臭之气。众人亦多有识得许贯忠的,纷纷以礼厮见。
许贯忠来到高强身边,淡淡笑道:“小人本在京中预备迎候衙内回京,只是近来耳中颇有些事情烦心,又听闻衙内一路缓行,小人等候不及,只得出来此间,道左相迎。岂料今日万众相拥,道路不行,差幸衙内上了翠云楼,否则小人竟不得与衙内相见矣!”
“京中有事?”再联想到适才许贯忠出场所说的那两句话,高强大脑中已经接近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下来:难道说,已经有人造我的谣言了?
二人相交日久,许多事亦不须明言,只这么眼神无声的交流之间,彼此皆已深知心事。高强向许贯忠微微点了点头,便即回身,向楼下双臂一振,示意大众稍息,那声浪方才渐渐平息。他提起丹田之气,一字一句都传出老远:“大宋子民听真!此番收复燕云,全赖祖宗威灵,朝廷运筹帷幄,州县馈饷转输,将士阵前血战,方有此大胜,本相不过躬逢其盛,何功之有?”说罢,亦不待楼下众人回应,当即向西南方汴京所向,双膝跪倒,高呼万岁三声。
这时正所谓振臂一呼,万夫皆应,楼下众人见高强如此,亦皆随同向南高呼万岁三声,而后方渐渐散去。
高强擦了擦汗,命人就在这楼中招待随行诸人,自己捉着许贯忠来到后进僻静所在,劈面就问道:“京中究竟何事?”
左右无人,许贯忠也不再卖关子,压低了声音道:“衙内,可知今上已于今春立太子?”
这事乃是朝廷大事,高强虽然身在前敌,却也得悉,赵是于是年春上元节前,昭告天下,立长子赵桓为太子,亦即历史上的宋钦宗。当然这位太子现在的命运大约要好上许多,至少不大可能再被捉到北地去当三十几年地俘虏了。
见高强点头,许贯忠复道:“太子得立次日,便有一名使者来到博览会中,见到小人时,说道乃是奉了嘉王楷之命,待衙内得胜回京之后,想要向衙内学习理财之道。”
“嘉王楷?”只听见这个名字,高强心中登时一紧。怕什么来什么啊……自己无心政争,对于这最为敏感地立储一事,从来都是置身事外,不想你不去惹人,人要来惹你!第十三部完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9 10:32:50 本章字数:5029
楷乃是赵第三子,年纪比他大哥赵桓小了两岁,尚冠,因此目下爵位还只是嗣王,号为嘉王。此子生母是王贤妃,原先与当今郑皇后同为向太后押班,后来当赵登基作了天子之后,亦一同被向太后赐予赵为宫人,故而自来有宠。
若说这王贤妃的命,也真是不好,大行王皇后在的时候,她当然没有什么机会,王皇后后,原本她与郑皇后皆有机会母仪天下,她自己生了一个儿子赵楷,甚得赵喜爱,算起来还多了几分优势,母凭子贵么。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郑皇后的手段更是高明,先是交结大宦官梁师成、黄经臣以为奥援,宫外又有外戚郑居中这样的重臣,再加上她对于王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赵桓关爱有加,视同己出,几样加起来可就胜过了王贤妃这单薄的一招母凭子贵了——况且你儿子也不是长子!
于是乎,王贤妃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郑皇后风光封后,一腔心思全都放在了儿子身上,至少赵桓成年之前,东宫之位尚且虚悬,赵楷素来又得赵宠爱,还是颇有机会立为太子的。事实上,赵楷作的也算不错了,比方那年蔡京回京献《哲宗实录》,赵在玉清楼摆下鹿鸣国宴之时,一旁侍从的就是年方十三岁的赵楷,而不是太子赵桓,足见其在诸皇子中最有宠。
可是不管你再有宠,郑皇后这一方实力终究坚强无比。因而今年赵桓成年之后,仍旧顺理成章地以嫡长子身份正位东宫,大宋以立储昭告天下,大赦诸路,另有封赏若干。
“衙内,据梁大铛秘言,三大王自以失意东宫,乃是出于宫外无有强援。不及郑皇后有郑左丞相助。”梁大铛即是梁师成。大铛者。大宦官也。三大王则就是说的赵桓。当时人不叫皇第几子,都按照排行叫大王,乍听上去倒有些象山寨里盗伙地叫法。许贯忠一壁说,一壁看着高强的脸色变幻。肚里禁不住的好笑:“环顾当朝群臣,以衙内春秋最盛,而功又最多,位望亦重。更难得是衙内虽然与郑左丞交好,却素来不曾干涉宫中之事,与太子亦素无交往,若是三大王能够与衙内攀上交情。倒有机会扭转乾坤。”
高强苦着脸,把头摇得象波浪鼓一般:“没机会,没机会!东宫已定,太子无罪之人,若要易储。那得闹出多大的风波来?除非是起兵。效法那唐太宗,或许还有几分希望。”这话也就是他敢说。而且也就是在这大名府翠云楼这样的自己地盘说说,换了旁人的话。敢想都未必敢说。
许贯忠见怪不怪,竟也丝毫不以为意,笑道:“三大王之所以非衙内不可,多半亦是看准了衙内手握兵权,老太尉又典禁兵,一旦起兵的话,京畿之内旦夕便可底定……”
“说不得,说不得!”高强继续大摇其头:“我父子是活腻味了。还是好日子过够了?放着眼下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偏要提着脑袋去帮着他三大王登基作皇帝!对本衙内又有什么好处?”
他瞪着眼镜看许贯忠,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些端倪来。却见许贯忠笑地高深莫测,笑得他心里直发毛:“衙内,你目下位极人臣是不假。岂不闻易经云,亢龙有悔?衙内一战平燕。手握十余万重兵,国家财计又是泰半操于衙内之手,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上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多半此番回京之后,衙内只有自请致仕交出兵权,方可保得己身平安。如此一来,以衙内鼎盛春秋,功高盖世,却要就此优游林泉,心中岂能不怀怨望?这便有用得着他三大王之处了。”
“交出兵权?”高强一怔,这下方才真正上了心:“未必吧,此番出兵,我仅为副使,功在童贯之下,若是依照祖宗遗训,封王地是他童贯,这致仕交兵权地也该是他才对。况且北边大事方殷,东有女真,北有残辽,又有辽东常胜军未定,诸般大事非我不可,这兵权若是一交,何人能担此重任?”
却见许贯忠并不答话,只是二目定定地看着他,高强心里一惊,拧起眉毛来怒道:“贯忠,你当真以为我是那等恋栈权位之人,手握大权只不肯放么?十年终始,不想连你也是这等看我!”
见他发怒,许贯忠忽地笑了起来:“十年光阴非短,不想今日之衙内,眼光竟还是与当日大名府河上相逢时一般地清澈!衙内,小人与你一场主从,自然知你心意,只是旁人却未必知晓,单看你年纪轻轻便即得享大名,多少人几世都未必能有的成就,你轻轻易易便做到了,人心岂能容你?刻下汴京中的谣言,已经传的满天飞舞,什么惊世骇俗地话都说出来了,小人听的最多的一件,便是说衙内你要作那安禄山!”
这三个字一出口,高强已是脸色铁青。这造谣人的水平还真是高啊,安禄山怎么造地反?不就是凭着燕京造的反么!况且,大宋朝最忌什么?忌的就是武将跋扈,尾大不掉,一旦出现了这样的苗头,甭管你是功高盖世还是万里长城,一概拿下没商量,杯酒若是释不了你地兵权,那就给你来个风波亭!安禄山,还是岳飞?这是个问题……
两者都不作的话,也有一条路,作石守信,兵权一交,买田养老,从此优游林泉,不问世事,专心陪家中美人调笑,人说出名要趁早,娶美人更要趁早,老来娶了美人只能看不能吃,那就等着戴绿头巾,本衙内能有这样的艳福,羡煞多少田舍翁呐!
可是有一桩事是我学不来石守信的,人家命好啊。那时候大宋朝刚刚开国,交了兵权可以回家享几十年的福,我呢?就看眼下这北边地局势未定,要是养虎为患,过了几年大敌入侵,难道眼睁睁看着本衙内地娇妻美妾都被异族抢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强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三圈,这脑子里的念头也转了三圈。毕竟何去何从。委实难以取舍。他蓦地抬头。横着眼睛去看许贯忠:“贯忠。你随我多年,向来是我智囊,为何今日曾无一计教我?”
许贯忠见他彷徨无计,心下忽觉不忍。一路走来,高强吃了多少辛苦,费了多少心力,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看地更清楚了。百年国运一肩挑,偏偏他又不是什么命世贤臣,十年前还只是一个京城里的花花太岁罢了!有高强这面镜子在此,真要愧煞天下多少读书人呐!
定了定心绪。许贯忠方道:“衙内,十年来你日夜筹思,步步惊心,如今平燕凯旋,得享大名。为何不趁此时激流勇退?贯忠非是不知你心中大计。关系到我大宋百年国运,奈何这天下不是只有衙内一个人。大宋乃是我大宋万万子民之大宋,为何定要衙内一肩担当?若听贯忠一言。就此交出兵权,致仕终老,学那郭汾阳,七子八婿,寿考令终,
事!”
见高强瞪起眼珠来,许贯忠忙摇手道:“衙内莫慌,待小人把话说完,再恼也不迟。”
高强哼了一声,压着肚子里的话,只瞪着许贯忠道:“你说!你说!”
“北边虽有大事,然而辽国新败,未能即起,复有辽东常胜军在彼,缓急应可支吾。若数年之后,当真大事紧急,朝廷用人之际也当再起衙内为帅,那时节亦可为国效命,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恋栈不去说到此处,许贯忠已是动情,眼圈亦有些红了,蓦地双膝下跪,一个头磕在地上:“衙内,听小人一言,此为保命全身之要,衙内十年辛劳,到此时也该放手歇息一下了!”
望着伏在面前的许贯忠,高强纵有满腹的话语,此际一时也说不得了。相随十年,几曾见过许贯忠这般恳求于他?大家相逢道左,一见如故,就连“托以心腹”这样地话都不足以形容他和许贯忠之间地交情和信任,彼此间再如何开些玩笑,议论国事,也从来都是坐而论道,都是彼此眼睛望着眼睛地说话,何曾见过许贯忠地脊背朝天脸朝地?把心腹人当奴才,这是什么样的混帐人才会作出来的事!
他走上前去,双手将许贯忠搀扶起来,又替他掸了掸下摆的尘土,叹了口气道:“贯忠,我已知你的心意了,只是我素来以国士相待,你亦无需如此苦了自己。不错,眼下我功成名就,北边亦是一时无事,哪怕就此交出兵权,致仕终老,这天一时半会也塌不下来。”
许贯忠见他这般说,正有几分喜色,却见高强握紧了拳头,抬头去看着北方,咬紧牙关道:“可是女真方兴,辽国未灭,燕云新附民心未定,我大宋又是百年来兵戈不兴,拱手而治,万一事有不测,如何应付?环顾朝中诸人,谁能继我之后托此大事!”
他苦笑,摇头,用力拍了拍许贯忠的肩膀:“贯忠啊!男人处世,总有自己非作不可的事,死也不能退缩和逃避地事,今日之事,舍我其谁!”
许贯忠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日渐长成的面容,业已被塞上的风霜刻画出了几道细纹,从前只爱握着美人手的双掌,也被马缰绳和刀柄磨出了几块老茧来。他心里一阵酸,飞快地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脸的坚毅,从容微笑道:“小人服了!虽说是时常相随,然而知衙内却不及小乙,小乙有一封书信到此,请衙内一观。”
高强愕然,接过书信来看时,不看则罢,越看越是心惊。原来燕青这封信中,道尽了高强目下所面临的困境,他与许贯忠意见相同,都以为目下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趁此机会交卸兵权,最好是连枢密使地职分也交卸了,但请领应奉局如故。如此则赵对他也放心,又离不开他理财之能,还可保证他地地位不失,以为他日再起之地步。
然而与许贯忠意见相左的是,燕青却认为高强必不肯如此轻退,而北边的局势变幻莫测,执掌大宋军机之人也不宜在这当口轻易更替。于是燕青在书信中便提出一着令高强匪夷所思地计策:“衙内之为朝廷所忌者,一则以兵权,二则以财计,二者若去其一,则天子亦有借重衙内之处,亦素所信重,焉能轻易弃去?小乙不才,敢请自入仕途临朝,与衙内建异计,以分衙内之事权。”
把燕青抬出来?高强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可能,这浪子燕青历来是他死党,人所共知,那东南应奉局和大通钱庄俱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如的铁桶地盘,就算把他抬进朝堂为官,不过是又多一个高强的党羽而已,其权势益张,如何能分高强之势?
“贯忠,小乙写这样一封信,所为何来?以小乙之智计,当不致于见不及此罢!”
许贯忠点头道:“衙内知小乙甚深,惟此计转折细微,书信中不尽道明,小人来前已与小乙在河上密会,细细商议了始末,自可在此道于衙内。”说罢附在高强耳边,习习嗦嗦说了一大通,高强听的面色变幻,怔忡良久,缓缓摇头道:“此计大出情理之外,实乃诡道之极,连我都难以逆料其中玄妙,遑论其余?只是此计转折殊多,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某却以为过于难行。”
许贯忠道:“小人亦如衙内这般说,只是小乙说道,若要稳妥,自以衙内自请致仕为上,一了百了,干净利落,只恐衙内不能如此罢了。若是不退时,亦只得用此一道计策,若然得成,则数年之内朝臣尽可操于我手,衙内大事可必;纵或不成,也可寻机退隐,不失身家富贵,有小乙在朝中为衙内张目,大事亦有可为。”
高强沉思再三,亦是委决不下,这正是一条十字路口,往前走,路是有的,只是艰危险阻,崎岖难行,两旁不是刀山火海就是地雷阵;往后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却是放弃了自己为之奋斗了这许久的事业,大事如何未可定论。
许贯忠将事情反复论定,业已尽到了自己身为智囊的责任,此际虽见高强踌躇难决,心中大是不忍,却也强忍着不发一言。身为决断者,在这一刻就是无比的孤独,不管你身边有多少名臣猛将,手中有万两金银,身后有百万雄兵,在决断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帮你一分一毫。
回京去和老爹高俅商量?不用想,那一辈子深通韬晦之计的老爹定然是要他交出兵权致仕,一家子安享富贵,还用得着商量么?许贯忠之所以赶着来到大名府向自己进言,亦是虑及此节罢。
见高强转了一圈又一圈,许贯忠亦知他彷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衙内,鲁大师日前方从辽东返京,暂住大相国寺之中,衙内何不回京去向他老人家请益?”
高强闻听此言,双目一亮:鲁智深竟回来了?把这桩事去问他,却是得人,这花和尚素来灵台清明,烛见甚深,又是在辽东待了这些时,只怕对于北地大计也有些所得罢?
他双掌一击,喜道:“就是这般!待我回京去向鲁大师请益,求他老人家为我指点一条明路罢了!”虽然是悬而未决,到底眼前轻松了一些,高强甚是轻快,又与许贯忠说了些汴梁近来的人事等情,得知左相何执中病情甚重,料来已过不得今年,朝中觊觎相位者甚伙,相互间排挤倾之情日渐严重,眼见得又是一场洗牌。
内事,外事,这是绞在一起的两股绳,什么攘外安内,哪有什么先后?还是现代一位伟人说的对,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人生就是走钢丝,看你走不走的过吧!
政和六年四月丙寅,大宋枢密使、河北河东宣抚副使高强,从燕山凯旋回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0 10:51:57 本章字数:5123
汴梁城外等了数日,才等到从大同回来的童贯一行,是看着当初高强搞阅兵式的风光眼热,这次童贯的队伍单从仪仗上来说,可就大大压倒了高强这边,单是全装的甲骑就有五百骑之多,余外更有无数战利品充场面。当然二人相遇,该寒暄还是寒暄,该客气还是客气,童贯也少不得要谢过高强及时派出援兵,帮助他获得了土木大捷——虽然在高强看来,那根本就是童贯贪功好杀,和许多武将杀平民取首级邀功的行为相去不远而已。
正常的得胜还朝,自然是要大肆宣扬一下的,然而此次进兵燕云,虽然事实上大打而特打,辽兵辽将在此役中掉了脑袋的少说有几万人,连秦晋国王的王妃都被抓了来,但是从名义上来说,大宋这边还是扯着嗓门说是依照约定和平收回燕云,最多是剿灭了一些当地盗贼而已。
所谓皇帝的新衣就是这么回事,就算大家都知道你是光屁股,还得作出穿着世上最华美服饰的模样。因此大队人马停在城外整日,城中君臣们才议定了迎迓之礼,由新立的太子赵桓郊迎五里,除了迎候收回燕云的王师之外,还要以客礼迎候此行一同南来的萧德妃、耶律大石等辽国贵人。
郊迎之时,太子赵桓亲自致礼,进退如仪处颇有贤王之风,看在臣下眼里,对比哲宗死时那样连一个像样的储君都没有地状况,多半都会对于大宋官家地未来抱持相当的信心。事实上在高强的记忆中。别看赵自己在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好名声。儿子女儿却着实生了不少,内中还颇有几个看上去很象那么回事的,赵桓就不去说他,嘉王赵楷成年后参加科考,据说原本应该作状元的,赵自己不好意思,给挪到了二甲;肃王赵枢更不得了。一篇二三千字的碑文过耳不忘。把随行的状元沈晦给羞地哑口无言;即便是被金兵吓到阳痿地赵构。到底也作了三十多年地中兴之主,据说少年时也是文武全才。开弓能开一石五斗。远超当时禁军的水准。
生了这许多儿子。其实也未必是好事,起码身为太子地压力会很大,而其余诸子中难免会有象赵楷这样地觊觎太子之位地大王。事实上。要不是历史上金兵打破汴梁,把赵家宗室一股脑儿全都掳走,只剩下当时在河北相州的赵构一人,这皇位多半还真的要争上一争。
说起来,高强和这位大宋太子。未来地北宋十帝还真是头一次见面说话,一则他诸事缠身,家都很少回了。哪来的功夫交结宗室?二来他刻意置身皇储事外。赵桓又素来不好交结大臣,谨慎自守,双方碰面的机会就更加少了。顶多是郊祭大礼或者上元节时老远望见那么一眼两眼的。
大庭广众之下,赵桓话也不多,只是默不作声地行礼如仪,看来当上太子之后。他的压力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高强看着他年轻而沉默地面孔,心里也有几分同情,若是不出大事的话。他老子赵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皇帝好作,他这太子能不能熬过未来地几十年光阴,还真不好说呢。
行礼已毕,大队入京,两旁地百姓山呼海啸,都来观看收复燕云的大军。当年高强招安梁山,以及种师道攻克臧底河城,回京时都举行了阅兵式以壮兵威,然而现在高强惟恐低调不及,这阅兵式自然也是能省则省,好在前面有童贯撑着场面,他那胜捷军原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先不说能打不能打,卖相便是好过常人,个个都是膀大腰圆地关西大汉,走起路来虎虎生威,看得两旁百姓采声阵阵不歇。
到得宣德楼前,二人由太子赵桓引导,向宣德楼上端坐的官家赵跪拜,说些应景言语。赵自是喜不自胜,收复燕云这样的大功劳,连本朝太祖太宗都没能办到,却在他手中成就,那是何等的光荣?弄不好他大行之后,庙号得叫个什么祖也不一定。
大功自有大赏,赵当即传旨,依照当年太宗留下地遗训,凡领兵收燕者封王,加封童贯为广平郡王,加食邑千户,加实封三百户,另有钱绢赏赐若干,制词自然也是极尽华美之能事;高强则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封楚国公,亦加食邑千户,实封三百户,赐号辅国运功臣。同时诏罢两河宣抚司,代之以燕山路安抚使,云中路安抚使,分别由种师道与刘仲武担任,以武臣任边帅,在徽宗朝也是一项惯例,当然监军是少不得地,不过诏书中就不必提及了。
当时童贯自以功难副赏,且以老病为辞,先请辞封王,再请致仕,赵皆不许,好言加以抚慰。这也只是走个过场,事后
须再三上表请辞,而后方受王爵,至于这致仕么,则了,大宋朝还从来没有一个王能担当政事的,宗室向来只有养老的份。
童贯在先,高强自然也得跟着应景请辞,不过他年纪这么轻,请致仕是不大可能的,他请的是领宫观,自然也被赵慰留,单从皇帝的言辞表情上,高强是看不出有什么猜忌的意思来,然而他向来不以为自己是穿越主角,能看出对方的什么眼底精光,面色阴郁,是以也不敢断定皇帝对自己就完全放心。
当晚大排御宴,犒赏有功之臣,这样的场合高强也经得多了,照样的谈笑风生,满嘴的天子洪福,祖宗庇佑,把自己说的越是一文不值越好。至于这样的姿态有没有用,那就是天晓得了,赵虽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皇帝,可也不是那种一眼就看到底的白痴。
今日的主角乃是童贯,高强充其量只是第二男主角。但见这位大宋朝最有成就的太监满面红光。唱作俱佳,将收复燕云地始末口沫横飞地讲说一遍,群臣自是连连赞叹不已,然后再恭敬官家赵洪福齐天,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收复燕云之功足以告慰太庙,强祖胜宗。
是日童贯大醉,他原本就是太监。赵索性赐他在宫中休息一晚。高强则素来酒量甚豪。几乎就没人见他喝醉过。当日虽然喝的是较为淳厚的御酒,终究也不是闹酒的场合,有皇帝在谁敢喝多?是以喝到最后,他还是精神抖擞,口齿清晰如故。
御宴散时,自有宫中黄门引着童贯去宫中歇息,高强则与群臣一同跪送官家回銮。而后才和老爹高一道出宫,行间自然也少不得与群臣揖让客套。
直到进了车中,高俅才逮着机会和高强说私话,他劈头就是一句:“我儿,如今大祸临头了!”说话时急得两颊通红,那双大宋脚法第一的高脚在车厢板上跺的咚咚响。
高强从未见过高俅这样情状,心下倒有几分温暖,便笑道:“爹爹。什么大祸。遮莫是京中有甚流言对孩儿不利?”
高俅见他嬉皮笑脸,不以为意,越发急了。一面催着车驾速行,一面压低了声音道:“亏你笑的出来!流言不足畏,可畏的是这流言竟能上达天听,背后焉得无人主使?那嘉王赵楷日前已亲身来到为父家中,说道待你还朝之日,要拜你为师,请教经世理财之道,你还不晓得深浅么?”
高强只是笑,并不答话,待父子俩回到太尉府,进了高俅地书房,四下无人时,他方道:“爹爹勿忧,孩儿已知此事,自来天家无亲情,父子之间犹难言,孩儿岂不知?三大王要拜孩儿为师,只是小事一桩,待孩儿来日回绝了他,也就是了,凭他一个嗣王,纵使怀恨在心,也奈何不得孩儿。”
高俅点头道:“我父子乃是今上幸臣出身,将来无论是谁登基继承大统,终究不会如何信重我父子,你若能如此,作一个今上地纯臣,也就甚好,只是你年纪方轻,未来尚有数十年地前程,莫要为了此事蹉跎才好。这也罢了,只是今日都中传言甚多,竟有说你要作安禄山者,为父为此担了无数的心思,亏你还笑的出!”
高强见说到了正题,也正色道:“爹爹,依你之见,这流言出自何人之口?”
高俅叹道:“儿啊,你少年早达,又是这等出身,眼红你的人不知有多少,倘若再加上为父,又是一等罪过,眼看你平燕立下大功,这京城里恨断肚肠者不知凡几,故而流言日甚一日,哪里能查的出何人主使?以为父之见,孩儿如今已是位极人臣,还是找个由头请辞了枢密院之位,回家来享几年清福。你理财之能当世不作第二人想,今上离了谁也离不得你,他日必有再起之时,且避过了眼下这风头火势再作理会。”
果然不出我所料……高强情知老爹看的通透,只是毕竟是眼光短浅,只看到高家一家的荣辱,自己心中地大计在他这里可说不通,当即点头应道:“孩儿已知此理,故而今日便已请辞枢密事,愿领宫观,奈何圣躬不允,待来日朝堂再议便了。”
高俅见儿子从善如流,深觉老怀大慰,担了多时的心事也放到了一边去,又见他戎马辛劳,也累了一日了,便即命他回府去歇息,顺便看看多时不见的孩儿。
高强依言别过了老爹,出得府来,望见四下无人,便进了车仗,转过一个街角,趁着无人主意,一个箭步窜到街边一户人家的门洞里。这户人家不是别家,却是原先陆谦的住处,此人并无家眷,当日被高强在大牢里闷杀之后,这屋子也就没
,被石秀拿来派了旁的用场,今日高强便借此地掩藏
当下进屋,从屋角翻出衣物来,将自己的官服换过了,包成一个包裹,在手里拎着,而后再从后门溜出来,便有许贯忠安排的车辆在此接应。一径到了大相国寺后墙,原来鲁智深回到汴京,依旧还住在这菜园子当中,以他地身份,大相国寺地住持迎奉不及,哪里来管他住在哪里?
高强到了后墙,见当日林冲在此观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那个豁口居然还在。也顾不得发思古之幽情,踊身跳了进去,但见菜园子旁一处草庐中,一灯如豆,隐约可见一个光头和尚端坐,心中顿时一阵温暖,当即大步上前,轻轻扣了扣柴门。道:“徒儿深夜前来。拜见师父。”
等了半晌。却不见里面出声,高强心里纳闷,却不敢造次,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冷不防听见里面传出些响动来,高强正在欢喜,凝神一听,险些绝倒。原来是打呼噜!
想想鲁智深地脾气,高强也不客气,当即伸手去推那柴门,果然一推便开。进了屋中,反身将柴扉掩好,到了床前,见那床上躺着一个胖大僧人,一副胡子直连到而后。正是鲁智深独门招牌地电光螺蛳胡子。高强就床前磕了三个头,道声“师父,徒儿来了!”而后起身。掇了条凳儿便坐。
师父在床上高卧,身子也不转回来,徒儿磕完头就起身,大模厮样地坐着不动。这师徒俩就这么在一个屋子里待了一会,到底高强年轻,也不管鲁智深那里呼噜打的越来越想,顾自说开了。
当世之人虽众,能如鲁智深这样让他敬佩和信任的人却是绝少,是以高强这话匣子一开就打不住,憋了几年的心事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从北边外族崛起,大宋国家艰难,到自己宅中虚位,夫妻反目,想到哪里便扯到哪里,直觉得人生几十年,竟然没有一次是说话说的这样痛快的。
他这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鲁智深那边的呼噜却也是越打越响,高强不以为吵闹,反而觉得这就好比是现代电影中把电视声音开大,以掩盖声响一般,便将这有节奏地呼噜声当作是背景音乐,越说越是起劲,到后来嘴上没了把门地,竟将自己和李清照地那点暧昧也说了出来。
“……要说这易安居士,委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才学云云且不去说她,最难得是深知徒儿的心思脾性,竟觉得比那同床共枕数年整的发妻还要来得知心一些。只是她孀居之身,又与徒儿的发妻结好,是以深自谦退,一意回避,而孩儿亦一时不知如何相待……啊呀,师父你起来了!”
高强猛一抬头,才发觉鲁智深不知何时已经翻过身来,手撑着光脑袋,好似一尊卧佛一般,两只环眼圆溜溜地瞪着他,讪讪道:“师父好睡,徒儿来得晚了。”
鲁智深哼了一声,道:“你来得不晚,话却恁地多!洒家若是再要睡时,只恐你将什么家宅鸟事尽数说了出来,浑似个市井婆子一般,恁地聒噪!”
高强恬着脸道:“师父在此逍遥不问世事,怎知徒儿过的艰难!好容易能得师父指点迷津,徒儿自当倾心相告。”
鲁智深翻身坐起,从怀中取出一封揉的皱巴巴地书信来,掷给高强,虎着脸道:“你这厮,洒家当日已将你开革出门,为何又来搅扰?深夜扰我清梦,酒也不见一滴,煞是可恼!”
那书信原是高强命许贯忠写就,将前因后果大致说明了,亦说明了高强今夜前来相见之事。高强见鲁智深这般说,心下更定,情知鲁智深是不会把他拒之门外的,当即从怀中取出两个瓶儿来,笑道:“亏煞徒儿伺候了师父几年,倒还记得些师父的脾性,此乃三十年的老汾酒,并燕京驰名的粟米酒,人称二锅头,两样皆是今世的好酒,请师父品尝。”
说罢将瓶塞微微掀开,一股酒香直飘出来,鲁智深闻见,勾动肚里酒虫,劈手一把夺将过来,左手一抬一口汾酒入喉,右手一抬一口二锅头进口,喝的酣畅淋漓,大笑道:“好酒!直恁地爽利,满肚里都似着起火来一般!”
左一口,右一口,两瓶酒须臾都尽,鲁智深将袍袖抹了一把沾满酒渍的胡子,忽地换了一副面孔,正色道:“我见你那鸟信中,说地尽是些葫芦提话语,不着半分道理,亏你也是个经事之人,如何没点主张!北边多少大事等着你去作,却在此逡巡不前,怕什么鸟流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1 10:25:32 本章字数:5702
智深自打浮海去到旅顺口,他也不似武松一般有许多整日拖着禅杖四下乱走,学人说些契丹、女真等话,偶尔亦作些行侠仗义之事。这辽东之地并无王化,鲁智深别无顾忌,只是由着性子来,纵然闹出些岔子,自有徒弟武松摆平,以故逍遥,辽东汉儿多知他花和尚的大名。
忽一日,他也不知从哪里听说,这辽东之地有一座桃花岛,乃是风景绝佳之地,岛上有一座海云寺,乃是数百年古刹,辽兴宗时寺中有一个大和尚思孝,被辽主封作辅国大师,守司空之位,故而人皆呼为守司空大师而不名。他大和尚听闻有此名胜,自然一意要去,武松便即访明路径,命水师将鲁智深送了去岛上盘桓。
“桃花岛?”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高强大感兴趣,莫非岛上还有东邪黄药师的前辈不成?待得一问鲁智深去程,道是此岛行近大海东岸,离辽国州只有半里多地,逢冬季结冰时,人马可有冰面直趋岛上,如履平地一般。
高强脑中一回想辽东的地形,登即明白,辽国州便是如今兴城西南,它东面若说有什么大岛,非菊花岛莫属,也就是明代史籍中所说的觉华岛,原来此岛现今却是叫做桃花岛的,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桃花翻作菊花,春花变了秋花?这问题显然不会从鲁智深这里得到答案,况且无关宏旨,只得耐着性子听鲁智深演说。好歹人家也听自己说了半天。
“洒家登了岛上,见果然好大一座丛林,端的壮丽,单单舍利佛塔便有十余座,那岛上海云寺主持缙云山甚不晓事,只由着洒家在此游玩,且不去说它。忽一日,寺中来了一个俗家人。一心只要度。住持劝谕不果。见他心诚,便给予度了。洒家见他形容不俗,谈吐非常,便有心与他攀谈,他倒也不隐瞒,说了俗家身份,却原来是辽国东京副留守。高清明地便是,为因高永昌据辽阳府倡乱,他无力禁止,又见辽势日衰,兵火不息,忽一日发大慈悲心,便来此出家。”
这中间的转折,只能用“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来形容。谁料到鲁智深外出游山玩水,居然就能撞见一个辽国前大官?鲁智深又提起酒瓶子来,瓶底朝天晃了几晃。将口去接时,只接得几滴残酒,便挥手掷到一旁,瞪着高强道:“辽东兵乱,尔早早预知,遣兵渡海入辽,创下如今辽东常胜军偌大事业来,保了百万黎民安居,自是无上功德。何期今日有什么鸟流言,你便要辞却枢密院职事,顾你自家性命,岂不思那辽东兵民孤悬海外,望中国之心如赤子之望父母?一旦弃之,心中何忍!”
高强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鲁智深把手一摆,竟是不容他插言:“那高留守说及辽东常胜军时,虽以为此军不遵辽国号令,必有非常之志,然而辽东百姓多谓其治下安泰,道路平靖,士皆勇于公战而耻于私斗,颇合古意,主事者胸中实有沟壑,非高永昌辈可比。此地数年经营,你费了多少心血,虽然是我大宋朝廷,亦无人能知,倘若你一旦去职,朝中无人能继承尔志,辽东之兵民失了主宰,不没入辽便没入女真,不但中国失却此辽东四十余州之地,此间子民亦将有怨中国,他日恐有跨海扣塞前来报仇之举,是原本一桩大功德,却翻作大罪业也!”
高强闻言,冷汗涔涔而下。若非鲁智深提醒,他绝想不到辽东的情形是如此严重,在如今一片大好形势掩盖之下,却藏着无数人对于前途的迷茫和恐惧。说起来,能够隔着大海将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笼在一处,无非是仗着大宋源源不绝的资源接济,更有将来可以投奔大宋的希望存在,方能令如郭药师、大忭等豪杰俯首听命,盖其南附之后,其身固不失富贵,而宗族亦可得以保全。即便是史文恭、花荣等自己派遣的志愿军,也无非是看自己在大宋掌权,他们有以进退,方可安心在彼做事。
而一旦自己辞去了枢密院地职事,将来何时再能掌权且属不可知,以辽东目下犬牙交错地复杂局势,谁能有信心撑到那个时候?而女真人素来善于搞情报和策反工作,只须这种人心不稳地情形被他察觉,稍加劝诱,以辽东常胜军这种较为松散的机制,土崩瓦解只在旦夕之间!
他悚然而惊,向鲁智深谢道:“若非师父提醒,徒儿但顾己身,方以为大事已定,险些误了大事!只是如今流言甚众,禁不胜禁,恐怕官家业已生了疑心,群臣亦有意相倾,徒儿若要依旧执掌枢机,恐怕不易。还请师父指点迷津。”
鲁智深大大呸了一口,喝道:“咄!尔如今身居枢府,莫非尽是侥幸得来,些许流言倾轧便叫尔束手不成?速去,速去,这些许业障,莫来扰了洒家睡觉!”说着将个胖大身子向后一倒,不片刻鼾声大作,竟是又睡了去了。
高强唤了两声,不见回应,也只得作罢。他却不忙便去,贪着此间僻静,就坐在那里想事。此际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待大事底定决不退缩,目标既定,那剩下的也就是技术问题,原先困扰他的种种迷云,大半俱都散去,万
之中,周遭的点点滴滴如同清泉一般流过心底,诸般清澈。
他想得通透,遂站起身来,向鲁智深的背脊深深拜谢,而后掉头便去,更不回顾,鲁智深回答他地,依旧是一片响亮的鼾声。
从那豁口跳出寺外,登上车辆回转别院,高强便命曹正唤了杨林来。这锦豹子杨林在招安梁山一役立下大功,却也不能在军中立足。便被高强派了个军职,留在东京太尉府行走,日常便住在他的别院左近。此人乃是石秀地左膀右臂,手下管着京中最大的一股行动力量,如今石秀既然远在燕京,高强便找了他来,密密吩咐一番后,杨林领命自去了。
杨林去时。天色全黑。已是黎明前那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候。寅时初刻。高强伸了伸拦腰,竟发觉自己全无睡意,本想进内宅去见见久违的几位爱妾,并独子长恭,却又怕她们已经将歇,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什么好,只得在书房里胡乱寻了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一会。
他在这时代也看了不少书,但极少在晚间看书,无他,此时的这些烛火再怎么明亮,终究无法和现代相比,看久了那是要看坏眼睛地,这会想要配一副好地近视眼睛可不容易,就算应奉局有人会磨玻璃。但是验光这种事要做得精细。那就不是眼下能办到的了。
只看了一会,已觉两眼酸涩,索性将书一丢。拿手使劲揉眼睛,一面想着:“怪道人说电灯地发明多么伟大,这是变相延长了人地生命地发明呐!只可惜本衙内上学时物理学的不好,电学更加烂中之烂,否则无论如何要弄一台发电机出来……”
正在YY,一,一,顿时明亮了些许,更有一道轻柔婉转的嗓音从旁道:“衙内深夜读书,怎不唤奴家来挑灯添香?”
“师师!你怎的还不睡去?”这正是意外惊喜,高强把手一伸,已是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但见怀中的佳人眉目如画,婉娈如故,身量可是已经完全长成了。
师师双目凝注高强面上,眼中尽是盈盈喜色:“衙内不睡,师师怎肯便睡?不单师师,诸位姐姐今夜亦皆久候,只是听总管说道,御宴散时衙内去了老大人府上,许久不出,只道是在那边府里歇了,姐姐们恐怕小衙内劳顿了,明朝衙内回府时乏了精神,只得哄着他去睡。”
“那你呢?你怎么不去睡?莫忘了我和你说过,美人不睡觉,来朝便翻作虞美人矣!”高强且是欢喜,只把言语来调侃,至于虞云云,便是当时对于大熊猫的称呼了。
师师把身子一扭,却挣不脱高强的魔掌,其实她又哪里用力去挣了?白了高强一眼,道:“奴家年纪轻,熬地住,又怕衙内人虽在老大人府上,却要派人来传了小衙内去,只得熬着不睡了。毕竟衙内是军国重臣了,好容易凯旋回家,却不来见小衙内,只顾独自在此间作学问,若不是师师出来,见此处有***时,还不知衙内回来哩!”
想起自己连年繁忙,与家人聚少离多,高强心中顿时有些愧疚。灯下细看师师时,浑不似当年那个从怡红楼里带走的小小琴师,全然一副绝色美人,恍然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师师已经长大了,屈指算了算,不禁脱口道:“师师,算起来,你今年也该二十二岁哩!”
师师闻言,俏脸一板,嗔道:“如何?敢是衙内喜少女,家中妾侍一概嫌老丑,要学唐朝白乐天那般,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高强却待大笑,只见师师一脸的认真,忙苦苦忍住,好言道:“哪有此事?我自来忙碌,极少涉及声色,家中既有你姐妹几人,环肥燕瘦俱足,何必再换蛾眉?白乐天空有才名,却不知怜香惜玉,更不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足为法,不足为法!”
见他说得诚恳,师师又瞪了会眼睛,方才回嗔作喜,附在高强面上香了一香。高强本是壮年男子,又出征许久,不曾接触女色之事,此际一个绝色大美人抱在怀里软语温存,哪里禁止的住?登时欲念腾起,双臂由不得便是一紧。
师师也不是那等不经人事的少女,身旁男子的变化尽皆了然,她亦是久旷之身,此际亦不免全身火热,婉转相承,二人就这书房之中颠鸾倒凤,说不尽的温柔浪荡。
云雨暂歇,师师便要起身,高强却是久旱逢甘霖,哪里肯便放?正在纠缠不清的当儿,忽见师师悠然叹了口气,垂着头。将丝巾去拭眼角,竟是微有泪光。高强大惑不解,正要去问,只听师师道:“奴家自从遭际衙内,衣食已是无缺,又得衙内爱宠,虽说近年来聚少离多,终究也是不枉了。只是衙内。心中可曾念及大娘在那二龙山上独自苦楚?”
没有记错地话。这已经是师师第二次提及隐居二龙山地蔡颖了。想想当初师师被蔡颖遣人苦打。若非自己及时赶到,险些儿便是玉陨香消的下场,如此以德报怨,高强颇有些唏嘘,叹道:“师师啊,大娘素来对你有所成见,倘若她回到府中。只怕第一个便容不下你,偏生你却这般念着她
正在感慨间,不想师师却摇了摇头:“衙内。大娘身为主母,师师只是妾侍。纵然是身受重责,也是并无多言,只是今日念及大娘,却是为着大娘前日来了一封信。”
信?高强微微一惊,蔡颖自上了二龙山之后,到如今眼看三年整,从来没有给家中来过半点讯息。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信。由不得他不多心:“给谁的信?信上说的什么?”
“此信乃是交付家中女眷共启,故而潘姐姐招集家中众姐妹一同开启。信上竟是说的,要我等一同劝说衙内。写下休书,将大娘休出门楣,并许她在二龙山出家为尼。”师师一壁说。一壁将丝巾去拭眼泪,向高强道:“大娘在山上受了这两年多的苦楚,便是当初有什么事冒犯了衙内,也尽可抵得过了,如何可容她这般出门?我等姐妹商议之后,便由金芝小环两位姐姐上二龙山去,想要劝说大娘回心转意,如今衙内功成名就,趁着这大喜地时候,若是将大娘接回来一家团聚,岂不是好?”
高蔡两家地争权情事,基本上都是在暗中进行,除了身在局中者有所察觉之外,余众大多是懵然不知,况且师师年纪尚小,又素来不闻外事,如何能够得知?她只道是大娘有事失宠,被高强遣去二龙山隐居思过去了,故而频频相劝。
高强想要解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苦笑道:“此中种种,亦是一言难尽。总之,你大娘这件事,我放在心上已久,只是不得机缘而已。她想要出家,我亦已早知,也曾央人去劝说于她,只是你大娘地脾气,你也知道一二,等闲是不得回头地,我看金芝与小环亦劝不动她回头。此事亦只得看我和她地缘法罢了!”
师师听了,眼珠一转,忽道:“衙内已经央人去劝说大娘了?这人是谁?”
“呃……你猜?”这话触动了高强地一块心病,自打上回二人突破了那点界限之后,他到现在还不晓得要怎样去面对李清照,这时代又没有什么女性朋友,无人能站在中立地立场上提供建议,是以他连找人商量都没办法。如今师师突然点到这上头,他也只能含糊其词。
师师瞟了高强一眼,黠笑道:“衙内用一个央字,此人必定是衙内所敬重之人,又能去劝说大娘地,必定又是大娘所景仰之人,且是深知衙内与大娘之间情事者。家宅之外,能有这样本领地人,天下独此一位,”她将青葱般的手指点着高强的鼻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李!易!安!是也不是?”
“……师师,你真是冰雪啊!了不起了不起……”高强措手不及,讪笑着就想起身,师师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整个娇躯就挂在高强身上,娇笑道:“衙内,这便想走么?遮莫是在外面做下了什么好事,不敢叫奴家知晓不成?”
眼见躲不过,高强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不错,正是李易安,她自来与我夫妻俱都交好,此事央她去说最是应当,有何不可?”
只是在师师那双剪水双瞳之下,高强这头皮是越来越软,好似就要被榨出心头的那点小来。直看得高强百般无奈,师师方摇头叹道:“衙内,你终是性情中人,不似那等无义之辈,如若不然,这等事哪里能难得倒你?实不相瞒,大娘前次来信却是两封,一封给众姐妹,一封乃是给衙内亲启。”一面说,一面走到书房一角,打开信匣,从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递到高强手边。
高强接过来,去了信上封蜡,展开看时,正是蔡颖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字迹:
“高郎如晤:汴京一别,匆匆已数载,近闻过客消息,得知家中诸人安泰,郎君功业克隆,私心深喜,不觉山居寂寞矣!”寥寥数语,高强眼前便好似看见蔡颖独个儿在那山中苦熬岁月的模样,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近闻郎君平燕,建不世之功,窃以为危之。自古功高不赏,震主身危,况且郎君冲年得成大功,此非幼主之臣也,人君岂不忌之?愚意郎君当趁此时急谋退身之步。”看到此处,高强心中却又生一分感慨,蔡颖生长蔡家,自幼深谙官场沉浮,权争之道,若是能夫妻同心,此际有她在身边,岂不是家中地贤内助?如师师虽说是一般儿地聪明,这等事却是学不来的,惟有官宦世家之人,从小习染,方能得其奥秘。
再往下看时,高强却是心头如遭重击:“妾身失德,原不足以侍奉郎君左右,只为己身有用,不得已而姑存之。今时势已迁,此身无用,敢请相公休去妾身,许妾身出家二龙山宝珠寺,旦夕诵经为我高家祈福。我家现为大宋名门,正室不可虚位,今李易安德容才学皆胜妾身十倍,伏请郎君勿以李易安文君之身为念,以大礼聘之入府,则高门得人,诸妾皆安本位,妾身衷心甚慰,再无挂碍矣。泣血再拜,望郎君见允。”
落款:“罪妾高门蔡氏百拜上”。蔡颖居然要我娶李清照!高强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2 10:06:36 本章字数:5132
师师站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却不敢上来看一的手书,高强微微一喟,随手将这封信递到师师手中,自己却背转身去,走到窗前。
耳听得师师轻声惊呼,高强头也不回,已经听到师师来到身后,急急道:“衙内,这,这是从何说起?大娘竟要衙内迎娶李易安为正室,直是,直是……”
“匪夷所思,是吧?”高强喟然,转头见师师犹是衣衫不整,便着她先行穿上了衣服。师师先取了高强的衣物来,服侍她穿上了,而后方自己整理衣裙,一面道:“正是!李易安虽是女中翘楚,人所不及,却也未必就强过大娘去,况且再之身,若要正位我高家,莫说旁人,便我亦是不服。只除是……”她偷眼望了望高强,下面的话却吞了回去。
这等话即便不说,和说出来也差不多了,高强苦笑摇头道:“你敢是道我与李易安有甚情弊,大娘故而出此下策么?这却是冤枉我了,我与李易安虽是惺惺相惜,并无男女之情事,大娘虽然出外别居,终究还是我高门正室,我却不来轻侮于她。”
见师师犹有不信,高强不敢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忙道:“你有所不知,大娘虽早有出门之意,却是百般不舍,迟迟未决。只是此信来得过于凑巧,前日有一人献策于我,也叫我先行休妻,这两者只是前后脚到我手中,由不得我不思忖。”
那人是谁?不是别个。正是身在杭州,独领应奉局诸事的浪子燕青!
原来当日燕青给高强投书献计,说道若要解今日之危,高强手中地兵权与财权,二者必须舍却其一。既然时势所迫,这兵权不能舍弃,那么便惟有舍弃财权,是故燕青自荐。要挺身出仕。与高强建异同之格局。须知燕青执掌应奉局的时间犹在高强之上。东南五路财计几乎尽入他手,若说是大宋资财三分天下有其一,正是半点也不夸张。他如果脱离了高强系统,凭他的才华心性,极合当今官家赵的脾胃,再有这样的财权在手,平步青云是指日可待。到了那个时候,高强犹如失却一臂,其对于军队的影响力便也不若现今之大了。
只因高强自掌枢密院以来,一直致力于参议司的建设,将部队的后勤整训乃至大小军务等等尽皆统归参议司辖下,随着参议司地官员深入到营一级建立机构,其在军队中地影响力与日俱增,虽然不能和现代政委制度相比。但无疑是大大加强了朝廷对于军队基层地监控和影响力。而这个机构之所以强势。最大的原因还是来自于他掌握了军队上下所有人的薪俸粮草,以及随军眷属生计等等各项,而高强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与他手中掌握的庞大经济资源密不可分。
若是燕青另起炉灶,凭借其手中的东南财计和高强分庭抗礼,势必能够将现今高强在朝中近乎一手遮天的局势打破,而成为赵倚重的一枚棋子。事实上,观乎之前蔡京当朝之时,赵挺之、张康国都是出于蔡京门下,却先后被赵提拔起来,以分蔡京之权势,亦可从中窥知,玩弄此种权术手段本是赵地拿手好戏,一贯伎俩。故而燕青所献此计,委实是正中赵的命门,不愁他不入彀。
然而燕青起于微贱,要让人相信他和高强不再穿一条裤子,非得下大功夫不可。因此燕青献计之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要高强休妻!
乍看起来,这休妻和燕青上位,二者正是风马牛不相及,然而正因为这两件事在外人看来毫无关联,方显出燕青的高明来。原来燕青是想要经由蔡京的举荐入仕,若是在这个时候,高强休掉了蔡颖,两桩事凑到一起,凡是有心人都会将这两者联系起来,嗅出其中的别样气味来,甚或可以从蔡颖出门的始末,联想到三年前那次大相国寺的行刺风波上去。
政治这回事,对外是什么事都要说地冠冕堂皇,但大家肚子里若要认定什么,却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据,亦不必宣之于口。燕青只需要在高强休妻地同时,由蔡京举荐入仕,其余的转折细微,自有有心人的想象予以补足,无需再费任何口舌功夫。于是乎,以梁士杰为首地蔡党集团,自此亦会逐渐与高强渐行渐远,而其内宅生变,恰又可令人想起高强从前那花花太岁的声名来。
这一计环环相扣,亦不费什么功夫,看似是异想天开,兵行险着,细细想来却又是丝丝入扣,似险实安。倘若此计果真能造成高强权势被削弱的假象,令其现今几乎是被置于炉火上的局面得以改观,自然是上上大吉,高强等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却重新巩固
朝中的地位,更在朝堂上增加了燕青这么一位强力的
之所以高强一直犹豫,却是因为此计过于伤及蔡颖,甚至连李清照也成了被利用的对象,若是方之三十六计,可名为连环计,乃是败战之计,的确不算什么王道。
然而巧中之巧,蔡颖虽然早有出家之意,但这封信来得这般巧法,由不得高强不联想到燕青的献计。其实在大名府初闻此计时,他就看出了一个问题,即燕青为何能肯定,蔡京一定会极力挺他出仕上位?若是将蔡颖的这封信和燕青联系在一起,这个问题就几乎揭开了谜底,即燕青早已就此事与蔡颖有了默契,甚或已经得到了蔡京的首肯!这答案揭晓之时,甚至比燕青的献计更加叫高强意外,但仔细推敲的话,盖当日蔡京被高强用计逐出,其本心该当是深恨高强才对,以他的老辣深沉,亦不当看不出燕青的心志。如何肯如此相助高强?
然而惟有这个答案,才可以解释如今地这种巧合,否则的话,高强别无他念,惟有认为这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只是纯粹的巧合罢了——可是在政坛混了这许久,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在政治的斗争中。根本就没有巧合这一说!即便原先真的只是巧合。也会经由有心人的利用。而变得不再是巧合。
这种种转折,根本就不是终日想着琴韵曲牌的师师所能领会的,是以高强只是简略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师师虽然是满腹疑窦,但见高强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只是悄悄出去。吩咐人送了早点进来,又去告知了其余数女,方转回来侍立在高强身旁。
“休,还是不休,这是个问题……”高强坐在椅子上发楞。其实在他心中,早知道事情业已向着某个方向发展,燕青既然和蔡颖有了默契,这计划必然已经进入实施阶段。之所以要他休妻。也只是给燕青发出地一个信号而已。
可是此刻,他心中所想到地,却是在二龙山上孤单单过了几年地蔡颖。当日种种。他虽然是问心无愧,然而最终夫妻俩劳燕分飞,在他心中未尝不对此憾恨怅惘。今日蔡颖主动要求他休妻,若果真是因为与燕青的默契,则此举无疑是牺牲她自己一生的幸福,以换取高强的平安,由是观之,则蔡颖仍旧在履行着她身为高强妻子的一份义务。
“颖儿,颖儿……莫非你在那二龙山上,竟还念着我这个不合格的官人么?”
果真如此的话,高强只觉得自己真是枉自为人!不论她当日有没有负过自己,蔡颖于夫妇大节上终究无亏,最终也只是被蔡家所累而已,如今要她牺牲一生,来援手自己这个作官人地,男人家的担当和脸面何存?
我要去二龙山,向她当面问清楚!
这个念头一经发生,高强心中犹如打了一道霹雳,所有的心绪尽皆让路于此,自己脚下的路,和未来的方向,亦变得无比清晰。定要去向她当面问清楚!只有问心无愧,我才能直道而行,不论旁人如何看我,终究向着自己该去的方向一意前行,披荆斩棘,蹈死不悔!
他甫一下定决心,登即便跳了起来,把一旁默默侍立的师师给吓了一跳。但一看高强的脸色,师师却面有喜色,道:“衙内,可是有了决断了?”
“不错!”身旁有这么一朵解语花,高强深觉自己地福分委实大地惊人,有李清照的倾心敬慕,有右京的心意相通,还有金芝和小环地纯真朴忠,金莲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那是一个男人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乃有发妻蔡颖,宁愿将一生来换他的平安,若是亏负了其中任何一个,他高强还有什么脸面作男人?“师师,我要去二龙山,去看你大娘,你与我同去!”
师师大喜,虽然不解高强心中诸般转折细微,但见高强如此坚定,她亦是欢喜的心花怒放:“衙内,师师一身皆属衙内,天涯海角亦当追随!”
“若不容妾身同行,定是不依!”高强闻声抬头,只见右京和金莲站在书房门外,金莲手中牵着一个孩童,穿着锦祅,戴着虎头帽,两只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股热血上涌,大步走过去,将自己这唯一的骨肉抱了起来,笑道:“都去,都去!”
说是要走,以他目下的身份,也不是说出京就能出京的。当下高强与妻儿温存了半晌,便即出得门来,到了宫中求见官家赵,只说是辽东常胜军郭药师闻王师平燕,辽国势衰,故而上表称藩,请内附大宋,随表附上辽东常胜军四十三州地图,以及七万甲兵兵籍,三十万户籍。自以兹事体大,当及早赴登
wωw¸ ttκā n¸ co
措置受降诸事,故而高强自请即日赶赴京东,看详登师等事。
赵得报自是大喜,这一片地方几乎比得上整个山前八州,又有兵员户籍,战略位置更是重要,如何不喜?只是看高强昨日刚刚凯旋回京,今日又要出京奔波,赵面色不忍,殷殷劝慰了几句,又赐了许多滋补养身之物,方遣高强去了。
高强出得宫来,径直到了枢密院中。如今叶梦得亦顶了一个同签书枢密院事的头衔。只是他一介书生,弄不来枢密院如今这一摊子事,庶务皆是高强从青州任上一手提拔起来地吕颐浩在那里料理,如今宗泽亦随同返京,这京城枢密院便是他二人在那里作事。
他此番出京,虽然是为了向蔡颖要个说法,但适才对赵说的那件事却也不是信口雌黄,这辽东常胜军内附之事确实该提上议事日程了。当下到了枢密院中。见到宗泽等人。高强便将此事说了。先叫宗泽补一道令,乃是调武松之兵过海往辽东去,以便联络郭药师等人——事实上这支兵早已去了经年,现今只是作一下文书而已。而后便是计点许多兵粮器械,用海船载了,挂起大宋旗帜,送到辽东去。非只为了提供援助,乃是要让辽东那些不明内情的百姓官兵人等看看清楚,大宋的手业已伸到这一方土来了,尔等好该早作打算,以定去留。
至如其余,尤其是燕云二州的军务,碍着现今谣言说得吓人,高强也不敢妄动。只命宗泽详定燕云各州募军的军额花费。待他回来方定。问起一同回来的燕京降臣左企弓,以及萧德妃、耶律大石、耶律余睹、萧特末等人,亦皆有有司安顿供养。且不急于一时。
诸事粗定,出得枢密院来,高强又去向老爹高俅辞行,方回转别院。一进院门,却见车辆数十,人马百数,丫鬟仆妇前呼后拥,儿子长恭被金莲亲自抱在手里,裹的好似一个大粽子。高强大拍其腿,只是走前少说了一句,此去耽搁不起时日,且是身系公务,也不能带同家眷随行,这些女人便弄出恁大阵仗来,如何行走得!
当下说明原委,金莲与师师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还是右京解劝,说道虽不用许多人众车仗,然而既然要去省亲,起码地用度亦是不免地,况且有小衙内同行,也不可马虎了。自是由金莲携着小衙内徐徐行去,高强自己带同右京轻骑先行。
高强正说有理,师师却是不依,说道高强亲口允诺,要带她同行。高强拗不过,只得依了,命曹正选一匹驯顺地好马与师师骑了,又命将二女坐骑的鞍辔整理过,弄的格外舒适,方才下令出发。
此时正是鸟出樊笼,鱼归大海,高强一心只念着二龙山,一路上快马加鞭,当先而行。他这匹乃是照夜狮子马,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虽说现今年齿渐长,脚力却仍旧不减当年,一日行五百里也只等闲。余众的马匹虽也是精选,却终究没有这般神骏,况且人也吃不消这般奔逸,又有两个女子在内,故而一日行得百余里,已是疲惫不堪。
第九日上,骑队已到了青州境内。此处原是高强为官之所,他在此平灭山贼,练兵置甲,作了不少事业,如今事隔多年,故地重游,亦有些怀旧之情,又见二女连日奔波,神情俱皆困顿,右京幼年时受过训练,还算好的,师师却委实不堪奔波,一张俏脸憔悴殊甚,脸颊都陷了下去。
高强看着心痛,又不好说她强行要来,只得放缓了骑队脚程,一面鞍辔徐行,一面说些当日自己在此为官时的逸事给她解颐,什么攻打清风寨,剿灭桃花山,师师听得入神,连旅途地劳顿也忘却许多。
待听得高强在青州城下杀退了来犯贼兵,一路追上去救了李清照时,师师作恍然状,指着高强咯咯笑道:“我道那时大娘不喜衙内,只说衙内迷上了旁人家眷,颠倒是为此!”
高强讪讪,要说他和李清照相交,实是从汴京就开始了,说起来和师师还是同一天认识的,如今回想起来,当真宛如梦中一般。将这段因缘说出之后,连师师也有些呆了,想想当初自己初识高强之时,还只是一个垂髫少女,不通世事,可是如今呢,若不是高强常年在外操劳,只怕几个孩儿也生下了。
但想想李清照,这段岁月对于她来说更是如梦如幻,寻常女子几世都未必能经历的曲折,她一一都经受了,如今却还是如同浮萍一般漂泊无依,怎不叫人唏嘘?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4 10:52:14 本章字数:5466
一日到了山下,山路已然骑不得马,幸好这二龙山香脚便有为进香客所准备的滑竿,高强便雇了两道,容师师与右京坐了,将坐骑交付牙兵看守,径上山去。
走了个多时辰方到宝珠寺,此间已是高家的家庙,寺中但凡有点资历的僧人,哪个不识得高枢密相公?苦于住持与监寺俱都外出云游去了,只得由几个首座率众迎接。对于此类仪仗,高强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放在心上,念及师师与右京一路劳苦殊甚,便着僧人收拾干净禅房,留二妾在此间休息,自己只领着曹正牛皋,往后山去寻蔡颖。
渐行渐近,远远已经望见茅庐三两座,高强的心中却没来由的发慌,也不是心虚,也不是胆怯,却就是有点发慌,有点紧张,这一世的恩怨纠缠,独此一个女子为最深,再见时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在他心中,竟是半点概念都无。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他自以为已经想好了一切,此来乃是为了要问明蔡颖的心意,方可定今后之行止。可是看看到了面前了,他却又有些惘然,倘若蔡颖果真是为了他的安危,而决意破门出户,是否就足以证明其心意之诚了?然则当日种种,以至于夫妻反目,两家刀兵相向,又将何以置之?纵然逝者如斯,何以就能在这三年中洗去过往,照见五蕴真我?
脚下渐渐沉重,也不知是不是多日跋涉疲劳,到后来竟是举步维艰。牛皋要上来搀扶,却被高强挥手谢绝,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脑子里也是越发的沉重。直到转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小小空地,中有茅庐三间,左边的那一间正冒出缕缕炊烟。
高强立定脚步,颇有些去意踌躇,忽然听得屋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粗布衣服的女子低着头匆匆走出来,怀中抱着几根干柴,乍然惊见有几个男子立于屋前,她显然有些意外。抬起头来,双眼在高强面上顿住时,整个人都呆了。
这是蔡颖么?高强努力地辨认,一面从脑海中搜寻过往的那个鲜活地丽影,一面在面前这个好似寻常农妇的女子身上找寻哪怕一点点熟悉的痕迹。那发髻,原本总是乌黑发亮,一丝不芶地梳好,再用明珠金钗挽就,想当初新妇初嫁之时,朝早慵起梳头。那根钗还是自己亲手插上去的;可是如今,一根荆枝横插过,两边乱发垂下来,半边脸都被遮掩住了。
那脸颊。本是吹弹得破,光润如玉的,嘴角亦总是挂着充满优越感的自信笑容,自己的手指捏上去时。轻了捏不住,重了又怕弄痛了她,这么一个人。也正是这般的叫人疼也不是。爱也不是;可如今。尘土满面,烟灰几点。哪里去寻往日丽色娇颜?
那身形,本是杨柳细腰,娉婷身步,风吹欲折,雨打若颤,自己将她抱住的时候,只觉得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句活生生地诗,楚腰纤细掌中轻啊……可如今,一根腰带缠住,两片衣襟微散,行走之际步履沉重拖泥带水,竟连身子都是横着晃动的!
只是这么对望着,高强看的分明,只那一双眼睛依旧似昨日灿灿如星,便在他眼前,迅即被一层水雾所迷,但那掩不住的惊喜,却分明泄漏出了主人的心绪。柔情似水,再见如梦,身当此际情景,便是高强十年历练,心如铁石,到此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颖儿……”高强甫一张口,只吐出了两个字,喉头恰似被什么物事堵住了,下面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而只是这两个字,对面的女子却好似大梦初醒,忽地将手中的干柴象地上一掷,掩面奔入中间的那间茅庐去了。
高强茫然不知所云,却听得一旁又有几个女子的声音呼唤,循声望去时,只见右边茅庐开处,小环与金芝迎了出来,俱是满面惊喜,抢到近前齐齐都要万福,高强手快,一把上前拦住拉了起来,道:“早知你等在此,可都好么?”
小环跟随高强最久,人也最老实,此时只顾哭,话也不懂得说了。金芝倒还伶俐,一面拿丝巾擦着脸上地眼泪,一面急急道:“衙内安好,我等俱都好,只是大娘她……”
大娘……高强立时想起刚刚那个站在此地的农妇来,心中一痛,声音也转厉了些:“你等既然到此,便当侍奉大娘,如何让她作这等粗活?”
小环和金芝大急,忙不迭地要分辨,却听中间那座茅庐门扉吱呀一声打开,蔡颖的声音传了出来:“官人莫要错怪了她俩,皆是妾身一力主张而已。”
人随声出,只见蔡颖依旧是方才那一身衣饰,只是头上发髻已然梳的整齐,重新挽过,衣襟亦拉平了,脸上灰尘洗去,好一个干干净净地清爽佳人,虽不若当日在汴京时那般大家闺秀的华彩,竟也别具小家韵味。只是那行走时的姿态,一如行于广厦华堂之中,仍旧不改当日的气派。
似这么一
形象和脸面地女子,方才令高强找回了当日蔡颖的几是这么看着她,心中又生多少怜惜,高强迎上两步,方要说话,蔡颖却先自万福,低头道:“有劳官人跋涉到此,实乃妾身之过。”
“无过,无过!”高强赶忙将她拉了起来,肌肤相接之时,已觉出蔡颖大大清减,不由更是痛惜:“颖儿,此间多少自家人,皆可令其劳作服侍,为何要这般苦了自己?”
蔡颖微微一笑,竟是不答,转头吩咐金芝和小环为高强备茶,却向高强道:“茅屋低小,不堪待客,官人可要移步前山宝珠寺中?”
“不要不要!”高强拉着她往茅屋中走,一路走一路叫:“这屋子你住了几年,我便坐一下也不得?就在此间,就在此间!”蔡颖哪里经得起他的气力,只得小步急趋着由他。
这茅屋里亦有家私什物,窗明几净。倒不是住不得人地所在,乃因高强遣人从旁维护,生活上总不能叫她受了委屈,是以方才看到蔡颖那样子时,他分外接受不了,才有责备金芝与小环之举。进了屋中,但见正中供着大肚弥勒,旁边一个木鱼,一卷经书,一个手串。一个蒲团,显然是蔡颖居常诵经之用。
蔡颖将那蒲团拖过来,微笑道:“妾身居此,日常只在蒲团上坐,如今也只好委屈官人坐这里,妾身在旁侍立便了。”
高强也不是不能吃苦地人,看这里环境倒还洁净整齐,心下稍安,却哪里肯坐?招手命牛皋取了一张胡凳进来自己坐了,教蔡颖也在那蒲团上坐定。
二人相对。高强却又找不到话说了,也不好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只是将些闲事东拉西扯,蔡颖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地笑容。有一句便答一句,浑似夫妻闲话家常一般。
然而在这样平淡的谈话之中,高强却分明觉得,空气中有一种情绪渐渐凝聚。是期待?是怯意?是欣慰?是怅惘?不明所以,却令两人这样平淡地说话也渐渐难以维系了。
直到金芝和小环奉上了茶来,这种莫名的气氛才得以中断。高强一路跋涉上山。此际口中也确实是渴了。幸好小环服侍他最久。懂得体贴,给他的是一杯温茶。高强大口饮尽,甚是畅快。放下茶杯,方向小环道:“多承你这杯温茶,毕竟是你随我最久。只是既到此间,便当如服侍我一般服侍大娘,怎可容她去生火做饭?便是出自大娘己意,我却也要责你。”
小环乍惊乍喜,忙道:“官人,便要恁地责罚,奴家也是甘当,只是大娘整日说道要出家,只等官人那里休书到,我二人苦劝不住,官人你……”一壁说,一壁眼泪又流了下来。
金芝口快,抢道:“官人,你这般赶来,定是不容大娘出家的了,是也不是?”
高强还未答话,蔡颖却微微笑道:“两位妹妹,多承你等拳拳之心,只是此事内中多有曲折,非寻常家事可比。今日官人既然亲身到此,势必要作个了结,敢请二位妹妹出屋少坐,待妾身与官人分剖明白便是。”
金芝与小环都是一脸的担心,却见高强并不作答,亦叫她二人出外,情知自己说不上话,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小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也不忘了将门扉掩上。
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如何开场?高强闷了半天,只蹦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这两个,也不是小女子的,却还是那般浑沌,当真有趣。”
蔡颖微笑应道:“未曾生养,自然还是小女子了。官人如今膝下只得长恭一子,又是常年不得在家,几位妹妹想是寂寞的紧了,虑及高门之后,官人还该上心才是。若然仍不得子,便是多纳几房妻妾,也还使得。”
此种话题,有多久不曾听见了?高强摇头道:“你不在家中,这内宅之事谁能作主?”话刚一说完,他便是一阵心悸,这话题引的,天衣无缝啊!谁之心意使然?
果然听蔡颖又笑道:“官人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高门内宅亦不可一日无主。今妾身出家之意已决,官人又肯远来相见,足慰平生,来日即行剃度,当请官人为妾身观礼。官人回京之后,便可再择名门淑女为妻,以正家宅。”
高强定定地望着她,望着她地眼睛。从来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要你够用心的去看,从那里就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内心,他抛下京城和天下的一切,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看穿蔡颖的心,看看这个女人和自己是否还有缘分未了么?
可是蔡颖的眼光,就那么流动着,如同一泓秋水,清而不冽,在高强的目光注视之下,竟是平静如初,半点也不见波动。高强沉吟片刻,忽道:“颖儿,我从京师到此,你那两封书信,我已尽知。去岁得李易安相告,我已知你欲落发出家之情,惟念及夫妇一场,故而央李易安将了那
前来。却并非有所暗示,李易安于我夫妻皆为益友,多心。”
蔡颖望着高强,依旧是微微笑着,然而此际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官人,你我夫妻一场,岂同旁人,你心里想地些什么,当初妾身或者蔽于己见,不能看清。而今在这山上过了些时,当日种种尽皆廓清,难道妾身现今还看不穿么?妾身与官人,缘分已尽,而官人昔日在李易安身上所种之因,今日业已到了结果之时,妾身出门之举,正为得己身之果报,而消官人之业障也。”
这等言语,若是说的旁人。高强必是听也不用听的,然而当说地是自家事时,却是无比地清明。想想二人的过往,还有与李清照相交的种种。造成今日之局势,岂非是三人各自的性格与遭际使然,冥冥中自有天意?
可是,再看看面前这位年方二十八岁地佳人。数载同床的枕边之人,只因为一念起时与自己结缘,落得要在这花信年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纵然说什么因果报应。难道往后的日日夜夜,自己就能安然渡过?高强自问。并无此等修为!
用力摇了摇脑袋,高强咬了咬牙,问道:“颖儿,你既云出家,只须求座师剃度即可,乃今日定须得我一纸休书,莫非别有缘由?”若不是逼于无奈,他断不会这般问话,难道一个人内心真实地想法,是可以这样说出来,问出来地吗?但若一直这么打机锋,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所要地答案了。
闻听此言,蔡颖的目光仍旧是凝定在高强地面上,嘴角依旧是笑容,但那表情却出现了变化,笑容显得甚是欣悦:“官人,妾身当日写下书信时,已知定有今日,之所以不径自出家,全因心中尚存一丝妄念,以为官人既对妾身存了怜惜之心,事势未必定须走到今日之地步。只是官人既有此问,妾身一切尘念就此断绝,当可无所挂碍矣!”
她不理高强,盈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那观音像前,点起一支信香,头也不回地道:“官人可知,妾身之所以能下定决心,向官人亲索这一纸休书,有何缘由?”不待高强说话,她便自问自答道:“去岁李易安三上二龙山,起初两次时,妾身虽说与她坦诚相待,亦不无私心,甚或有意借她之手,劝得官人回心转意,诚能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亦足慰平生矣!”
她转过身来,与高强的目光一对,高强惊的从胡凳上直跳了起来,只见蔡颖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双目中却有两行清泪流下来,悄没声息地滑过她的脸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尘埃:“直到李易安三上二龙山,见到妾身时,她竟坦然相告,说道与相公有暧昧之情,且将当日之情事一一道来,巨细靡遗。官人,你可知那一刻,乃是颖儿今生最为绝望的时刻?”从高强上山见到她,直到此刻,蔡颖第一次以颖儿自称,这一刻,她才真正变回了当日身为高强妻子的那个颖儿。
高强还未懂得她地心事,听她说及自己与李清照的暧昧情事,只觉得被人捉奸在床一般的尴尬,正要出言解释,却被蔡颖截住话头。只见她一面流着泪,一面摇头道:“官人,你当日对李易安说,所以与我家反目,并非出于私心,乃是为国家大计,不得不然。当日妾身之所以与官人失和,也正因为此事,亦曾以此向李易安哭诉衷肠,待得知当日李易安对官人说话,竟只是一句深信不疑,妾身那一刻如同五雷轰顶,顿觉昨日之非!”
她轻轻迈步向前,珠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落下来:“官人,女儿家一生志愿,只想寻一个英雄夫婿,相夫教子,光大门楣。而颖儿自嫁入高家,却崖岸自高,师心自用,从不曾细思过己身之责,直到听得李易安之深信不疑论,方悟昨日之我,空自占据了官人家宅正位,又几时曾与官人同心不二?便此一处,颖儿已被李易安形容地极是不堪,也就是那一刻起,颖儿方才醒悟,官人心中究竟所恨何事,所思何事了!”
“官人,适才你问颖儿,为何发书请你休妻,是否另有因由,在官人的心中,何尝不是对于颖儿少了一份信任,便如颖儿昔日之于官人一般?即此一言,足证你我无缘矣,罢了,罢了!你能在万机之余亲上二龙山,于我夫妻之情分已是蔑以尽矣,有夫如此,颖儿今生何求?官人,求你放开执念,也去解开李易安的执念,你之于她,她之于你,方是今生之归宿啊!”说到此处,蔡颖已是泣不成声,双膝跪倒在高强身前,将面孔埋在他的大腿上,捉着他地衣襟,放声痛哭。
一个女人一生的泪水,倘若在一场哭泣中流尽的话,该是何等地凄?此时地高强,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4 10:52:55 本章字数:5804
一块大山石上坐了许久,高强的心情才渐渐平复少许的情形,脑子里竟是模糊不清,依稀是小环和金芝听得哭声进来,劝开了两人,蔡颖已是哭得不能自已,而高强脑中亦是浑浑噩噩,作不得主张,也不要人搀扶,只是自己踉踉跄跄地从后山下来,走到力尽时,便在道旁的这块石头上坐了。
他用力揉着太阳穴,试图将自己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理清,山寺清音,灵风出峡,原本该是叫人神清气爽的,为何却仍旧是不明所以?一阵山风吹来,风中带着隐隐的钟声,高强蓦地惊觉,抬头看了看天候,发觉竟已日头西垂,然则适才所听到的钟声,得无便是前山宝珠寺的晚钟?
回头时,但见曹正和牛皋守在身后,望着自己的表情俱是一般的忠勤恳切,高强心中稍慰,毕竟自己身边还是有这样可信的人的。“牛皋,此间到了何处?”
“衙内,此处已是前山,距宝珠寺也只一刻脚程。方今天色已晚,衙内不如且去寺中歇宿休沐,来日再作理会。”见高强好似恢复了平静,牛皋面上甚喜,忙上前相劝。
高强望望天渐渐黑下去了,确实到了要歇脚的时候,况且他心中尚未有决断,雅不欲在此时再去面对自己的妻子,当下便点了点头,几人覓路往宝珠寺来,只遣一牙兵回报给后山的众妻妾得知。
到得寺前,见师师与右京两个在门口望着,见到高强到来。面上皆是诧异,显然此时的高强,迥非她们平日所识得的那种状况,亦赶忙迎上前来。也不敢问适才二人相谈地始末。只是小意趋奉着,引他到寺中歇息。
是这般温柔熨贴。高强的烦乱心绪又定了三分,看看师师和右京的脸上。整日驱驰的疲惫难掩。偏生又是担心他。只强作笑容在旁侍侯着,心中不由一阵温暖,忙叫她两个且去歇息。不须侍侯,想自己一个大男人。金戈铁马也经过了许多。哪里还照顾不好自己?
师师与右京俱都不依。眼见得高强失魂落魄。叫人如何放心地下?正在争持间,忽听得山下一阵马蹄声骤。高强眉头一皱。转身望去。
只见暮色之中,数骑如飞一般卷上山来。人是良御马是名驹,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般,看看到了近前。只见当先一人锦帽轻裘。衣袂翻飞。望脸上看是粉面朱唇,剑眉朗目,端地是一表人才。高强看见时。不禁全身一震。脱口叫道:“小乙,你怎会到此?”
那数骑如飞赶到了近前,为首一人亦不待马儿立定,飞身跳下马来。抢前向高强施礼。口称“衙内许久不见,小乙这厢拜见!”却不正是燕青?
与燕青当真是许久未见。算来上次相会,还是政和三年大家合力整倒蔡京的那次,此后高强专注北事,东南诸路地财计和海上船队等事务悉数委诸燕青。二人只是书信往来,再未碰面。此时意外在此相遇,高强且是惊喜,只是寒暄几句之后。随即便想起此间乃是蔡颖隐居之所。燕青自行前来。遮莫是与他当日所献计策有关?
шшш ●ttka n ●c o
燕青这等伶俐,只须见得高强面色微微变化,哪里还不晓得他心中疑窦?当即去拜见了师师与右京,行的依旧是家人礼。方转回头笑道:“衙内。小乙不待召唤。自行到此,自是有所为而来,且入寺中一叙。待小乙慢慢分说。”
高强已知他所云。必定是与其献计有关。此事堪称大宋官场地极密事件。自然不容外人得知,好在此间乃是他高家家庙。慢说二人随从地人员俱是心腹,便合寺僧众亦是他自己地牙兵出身,断不致走漏了消息。当下点头,携着燕青的手并肩而入。
有寺僧开出斋饭来,众人用过了,高强便撵着师师和右京去歇息,自己占了空无一人的方丈室,曹正把门,牛皋侍立,唤燕青一旁坐定了,方道:“小乙,你敢是知我往此间来,是以兼程赶来?”
燕青微微笑道:“衙内,小乙虽料得衙内多半会上二龙山来,却无从得知确切时日,想来衙内自汴京快马加鞭至此。好教衙内得知,此番小乙之所以离杭北上,乃是因受了蔡鲁公恩状,荫补小乙入仕,是以要进京谒阙下谢恩。”
骤闻此言,高强心中大震,燕青竟然受了蔡京地荫封!宋代荫补制度,是越往上越宽纵,如武将大使臣、文臣升朝官以下,每逢大礼只能荫一子入仕,而再向上则是荫补人数益多,范围也渐广,入仕的官阶也是水涨船高。燕青若是在这个时候受荫,想来是凭着年初朝廷立太子地推恩荫赏,而不是刚刚收复燕云地推赏,凭着蔡京曾任宰相地身份,算他一个门生荫补也还使得。
然而这就引出了更多地问题。结合燕青之前的献计来看,他既是受蔡京地门荫为官,进京谢官时又是特意绕到这京东东路地青州二龙山来,若不是为了见自己,则定是为了见蔡颖。如此看来,岂非他当日所言的计策,业已在自己并未首肯时就予以施行了?
一念及此,高强大是然,皱眉道:“小乙,兹事体大,你岂可自作主张?”
燕青见高强作色,却是稳如泰山,垂首道:“衙内,皆因兹事体大,等不得衙内回兵,小乙方才
张。且容小乙道明此事始末,衙内再行责罚不迟。
高强喝一声,叫燕青将头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今日心中烦躁已极,乍听燕青不遵节制,自作主张,本是有意大加申斥,然而待燕青依言抬起头来时,二人目光相对,高强却又说不出叱责的话语来。何故?只因面前的燕青,年纪亦是将近三十,面容却仍旧如十年前那般清秀俊朗,那双眸子更是澄明似晨星,不带半分杂念俗意。
似这样一个人,他会作出对不起自己地事么?只看他在水浒中对待卢俊义那般诚心。在京城面对李师师的绝色诱惑,徽宗赵的富贵逼人,燕小乙俱是心如铁石,矢志不移,为人亦是了身达命,视功名富贵如浮云,这世间有什么能动摇他心中地忠义二字?当日自己之所以使尽手段,定要得他为臂助,不也正是看中了燕青地忠义无双么!
便这么四目相对,高强的心境莫名地从之前的烦躁易怒中平静下来。自己都能觉察到脸上地肌肉和神经渐转柔和,不再那么紧绷着了。他点了点头,道:“小乙,你我相交十年,我视你如同兄弟,更不须多言,你有话直说便是。”
即便以燕青地曾经沧海,多阅世情,乍见高强如此推心置腹,也不禁感激。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何憾?方道:“衙内,你可知,早在两年之前。便有人断言衙内权势太盛,必有摧折之患?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蔡鲁公。”
高强不动声色,听燕青续道:“小乙奉命在杭州。一面奉养蔡氏一门,一面亦从旁窥伺蔡京。蔡京亦对小乙青眼有加,常谓蔡氏门中倘有一人若小乙者。蔡氏必当再得五十年之大运。故而对小乙言时。每每推心置腹,不加隐瞒。衙内。蔡京谈及你时,皆是出其赞叹之语,常说他自负一生沉浮宦海,所历者既多,而从来舞智御人,皆如其意,乃衙内起于弱冠之身,数载间竟得大用,连他亦要着了衙内地手脚。”
听到此处,高强大是意外,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蔡京并未对我怀恨?”
燕青摇头道:“衙内,以小乙看来,蔡京生性睚眦必报,然亦是恩怨分明之人。衙内虽然拒他入相,激得他老年吐血,此生再无入相之望,然而之前辅佐不遗余力,之后奉养亦是无微不至,以蔡京的老辣,既然已经无意再入仕宦,又怎会对衙内怀恨?想来对于堪为自家敌手之人,老来之后便作怀想,反无甚争竞之心了。”
原来如此……高强禁不住地一阵自豪,蔡京能够从元丰开始的剧烈政争中活下来,并且一步一步走到权力地巅峰,其政治实力无疑是大宋朝诸多名臣中的顶尖辈,自己能在他最得意的战场中取胜,并且赢的他心服口服,难道不值得骄傲么?再想想如今朝中并无一个像样的对手,只是一些小人在暗中谣言中伤,大有英雄寂寞之慨,一时间竟有些想念蔡京了。
只见燕青又道:“蔡京居常,多有问及衙内行止,得知衙内诸般措置,直指收复燕云,多有嘉赏,只是几番说及,衙内锐意进取,锋芒太盛,且拔兴太骤,难孚众心,恐怕一旦平燕之后,必为众目所向,恐致后患。西汉周亚夫之事,衙内岂不思之?”
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为汉景帝朝第一名将,然而景帝竟以“此怏怏者,不可为少主臣”,而借故下周亚夫于狱,将他活活饿死。倘若周亚夫不死,武帝即位后进击匈奴,何愁无将?乃要隐忍许久,待卫青、霍去病等新一代将领成长起来之后才能战胜,令人思之扼腕。
“小乙,你所言我亦思之,只是我一意以童贯为主帅,且欲将平燕之功让于他手,俾可令他得享大名而致仕,我则可安居枢府,从容经营北地。岂料战事瞬息万变,辽兵耶律大石等将希求侥幸,燕地精锐一战尽丧,而燕京城中左企弓等人献款,又时不我待,燕京城一鼓而下,我之功犹在童贯之上,乃始料之不及。”此刻对着燕青,高强得以从容回顾自己燕京一战的得失,方喟然道:“此次回京之后,童贯封王,我只进使相,且两河宣抚司骤罢,边事悉委燕云两安抚使司,显见官家亦有摧折我锋芒之意,此亦保全功臣之道。虽然张叔夜、何灌皆为知兵能臣,然而终究望轻,难以骤担重任,朝堂若无我从中主持,大事难料,故而如今虽然为众矢之的,我却依然要知难而进!”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一手撑着桌子道:“小乙,你所献计策,我亦熟思之,若说将你提拔起来,以分我之势。亦可使得,若说这世间尚有人无意名利,只思忠义,非你与贯忠二人莫属,我不信你还信得过谁?只是若为了此事,定要我休妻,实是苦了颖儿……”想想适才蔡颖那般凄欲绝的苦况,高强心中如绞,几不能卒言。
燕青望着高强,眼中却又多了一丝温暖:“衙内。你可知道,令小乙思及此计的,却正是大娘?若非她去岁来信,说及高门隐忧将现,教我以出身求仕,连环之计,小乙虽然昼夜深思,却也未必能得此。”
“颖儿教你?此话怎讲?”这话又是大出高强意外,他赶紧连声追问。
“正是,大娘去岁忽然
乙。论及时势,以为我高家如日方中,却难保善后,保之计。大娘持论者三。一者,大宋立国百余年,朝中皆重文学,而衙内虽亦是科举出身。甚有词名,然终究不与士林,特立独行。只恐人心不服。”这话说白了。就是说高强出身不好。士大夫终究是不大看得起他的,况且高强拔兴太骤。也没时间来在士大夫阶层中培植自己地班底,尤其是中下层的地方官员,更是与他无恩义,这般根基不稳,怎能在朝久居高位。
“二者,本朝文武分立,以文抑武,而衙内出身武门,虽入文阶,如今亦多掌兵事,实乃本朝大忌之一,必遭人参劾;官家素不知兵,一旦格于祖训,或为人臣所惑,则衙内遭贬定矣。三者,衙内多操财计,为本朝理财圣手,官家素所倚重,须臾不得稍离,然亦惧衙内权重,有尾大不掉之势。好在衙内所掌皆为应奉名下,为御前供奉之需,人臣不得言其事,官家亦仰赖衙内助其游乐之用,故而难以急去,衙内故而得安。”
高强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几点确实是切中他地心事,想来蔡颖以数载相随,又是深知官场政争奥秘的大家闺秀,独自在山中静思,方能得此。“然则大娘与你信中所言,便是此计了?”
燕青点头道:“大娘闻得左相何相公病势渐重时,便料得朝中必有一场动荡,盖今日朝堂之格局出自衙内一手所创,大家数年相安无事,一旦何相公病逝,左相缺位,群臣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衙内为朝中重臣,人纵不服你,也要惧你,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相位虚悬,重利当前,势必要将有份染指者尽数驱除方可,到了那时,难道没有亡命之人出来弹劾衙内?以衙内目下众矢之地的形势,一旦大臣群起相攻,那时回天亦要乏力矣!”
“而燕青倘若出仕,再得蔡鲁公暗助,梁相公等人提携,不是燕青夸口,只凭官家昔日在丰乐楼与某相得,两制侍从如探囊取物。诚能如此,则可在朝中与衙内互为表里,将诸多明枪暗箭消于无形,更可令官家对衙内信之不疑。”燕青就这么说着,面上连一丝自得之意也无,直若理所当然一般。
高强心中却是暗赞,凭着他对于赵的了解,这位皇帝是典型的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性好征歌逐色,声色犬马,而且最信地就是身边人,高强近年来多在外面,陪王伴驾的时候少了,与赵相处时便觉得有些生分。而燕青当年在京城丰乐楼时,便哄得这赵官家无不如意,以燕青这身***场里滚出来的本事,堪称大宋朝天字第一号帮闲人才,若有燕青在赵身边,何愁他不服帖?而燕青若是经由蔡京出仕,在官场上又摆出不大依附高强地姿态来,势必可以从旁影响赵对于高强地观感。
可是这么说来,果真是蔡颖主动牺牲了自己,保他高强地安泰么?想到适才蔡颖那凄绝的神情,自己竟还是心存疑窦,高强实是不忍再往下想了,这样一个问题,真地是教他越想越痛,莫非真如蔡颖所说,二人缘分已尽,分开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燕青鉴貌辨色,见高强神情恍惚,已知他的心意,亦叹道:“莫说衙内切身相关,便是小乙,初得大娘之书时,亦是叹息良久。衙内,大娘昔日心系蔡家,以故与衙内相左,自是她妇德有亏,衙内逐她到此隐居,亦是理所应当。然而今日剖心沥胆,不惜己身以报衙内,又是感人殊甚,小乙以为,如今之大娘,方可当得起衙内的命妇了。”
高强骤出不意,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燕青见状,目中更是显得温暖:“大娘在信中说道,她失德过甚,不堪为高家命妇,若以此身报答了衙内,亦可稍偿当年之过,而于衙内而言,亦可免去数年来正室无人之尴尬境地。小乙却以为不然,衙内乃是性情中人,当年高蔡两家刀兵相见,你尚且不忍休了大娘,难道如今大娘幡然醒悟,适可为衙内之良配,衙内却要心安理得地将她一生葬送,自家去逍遥富贵么?断无此等无情无义!”
高强脑中如被雷击,满天云雾一时尽散,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他这刻方明白了自己心中地迟疑和迷惑,究竟来自何处。是啊,若说蔡颖是要赎罪,隐居三年,乃至出家为尼,也已经足以为她当年心向外家之举赎罪了,况且这也委实不能说是什么大过,她到底没有作出什么倒反高家的举动来,一心一意还是想要高蔡两家共同兴盛而已,这也正是她出嫁以来一直致力之事。
何其如今,她已经醒悟昨日之非,愿意全心全意地为了自己着想,能够尽到一个真正的妻子所应尽的义务,自己却要将她逐出门去,坐视这样一个对自己情深意重地女子凄凉一生?无情无义,莫此为甚!
高强正是兴奋,燕青却又是一句话,恰似兜头泼了一瓢冷水:“衙内,为今尚有一件事为难,便是那李易安,衙内将如何处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6 10:18:50 本章字数:4808
日,高强早早洗漱了,便与燕青等人出了宝珠寺,复师师与右京不知他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也不晓得昨日高强和蔡颖之间相谈的始末,夜来已是担了一肚皮的心事,见高强与燕青起行,便也跟着一同前来。
行到后山,却见金芝站在路口张望,一见高强到来如获至宝,飞奔下来扯着高强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娘早起剪了一绺头发去,亏得我眼快发觉,夹手夺了剪子,现今小环姐跟我两个轮班守着,此必是要官人相劝方好。”
高强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当先来到蔡颖所居草庐中,只见她正坐在蒲团上,神情宁定安祥,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般,眼见众人到来,她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待见到燕青时,方有些动容,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来。
高强瞥了一眼,见小环在一旁紧紧抓着一把剪子,一脸的惶恐担忧,便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许久不曾见大娘,现今还不上前见礼?”师师便当先万福,右京等亦跟着行礼如仪,便好似素常家中妾侍拜见大娘时的情景。
蔡颖望了高强一眼,旋即也照着旧时模样还礼,并无多言。四女行了礼数,见高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都不晓得说什么是好,你看我,我看你,就那么站着,还是燕青见场面僵了,说不开话,便也上前向蔡颖道:“大娘请了,燕青深蒙大娘厚恩,今亦要一拜。”
蔡颖对他倒是客气。起身还了半礼。只道:“奴家只是一断念,小乙哥却要生受无穷,这一礼原该是奴家相敬小乙哥的。”
高强见话题入了港,便着其余众人俱皆出去,再命牛皋曹正守了门口,方抄着手,掇到香案前。只见上面放着几绺散发,显然是蔡颖适才所剪落的。他捻起来看了看,忽地一抬手。将自己地帽子打落。再一伸手,将自己地发髻打散了,左手一摁腰间崩簧。那一把宝刀铮然出鞘,房中恰似打了一个劈闪。
蔡颖见状一惊,正要起来,却见高强反手一刀,手中已握了自己的一束头发。蔡颖怔住。只见高强将刀还鞘,复从香案上取了蔡颖的那几绺散发。与自己的头发并在一处,从旁边笸箩里摘一段红线,系成一束,递到蔡颖的面前:“喏,收好了。”
蔡颖望着那小小一束头发,双手微微颤抖着,竟尔伸不出去,颤声道:“官人……这是何意?”
高强手就这么伸着,从容笑道:“颖儿,你的心意,我已尽知了。你要休书,我便与你休书,你要出家,便在此处落发,我样样都依你,只因依你,便是对我自家的好。只有一样,你须谨记,待我大事了当,自然回来与你为伴,这一束头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你我夫妻血肉相连地明证。”
“……官人,官人……”蔡颖热泪狂涌而出,不可遏抑,只是这一次的眼泪,却与以往截然不同,与泪水一同倾泻而出的,乃是她数年来地挣扎彷徨,苦痛绝望,而后在她心底留下地一件物事,名为希望。
高强眼里润润的,轻轻将那束头发送到蔡颖手中,复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合拢,而后轻轻地抚着她地头发,那般的痛惜,好似在抚摸着世上最珍奇的宝物一般:“犹记梳妆画眉之时,我曾夸你头发好,如丝如锦,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你这满头青丝了。”
蔡颖任凭他说,任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泪水就这么一直流着,大眼睛煞也不煞,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生良人。在人生最绝望地边缘,骤然见到了自己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的曙光,幸福来地如此突然,教她如何能够经受的起?今日此刻,想必会铭记在她的心中,支持着她走过往后所有的岁月流年吧!
摩娑半晌,蔡颖方定下了心神:“官人,妾身有罪之身,能得官人如此相待,倘若再妄自轻贱己身,何颜以对官人?自兹以往,妾身当与官人同心戮力,此一玉壶冰心,但得官人体念,便足以馨香永世。只是有一件事,那李姐姐……”
高强抬手,打断她的说话,笑道:“李易安的所在,小乙业已说与我知,只是此事乃是我家家事,我夫妇受惠李易安者业已良多,岂可再妄以一己之欲扰她?你放心,李易安之厚意隆情,我自当有以报答,决不辜负于她。惟婚姻之事,系于缘法,却不可因私欲而强为之。须知情之为物,最为难言,其坚者可比金石,百般磨难且不改其分毫;然又最弱,容不下半点权谋计算,锱铢斤两,但有一些时,便生嫌隙,而终至灰飞烟灭,徒然令人怅惘追思。”
他抚着蔡颖的头发,又抚着她的脸颊,凝视着那一双泪水婆娑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李易安对我,既已照见本心,而我若无真心还报,如何能对得起她?颖儿,你这以李代蔡之计,可将你家官人并李易安俱都看的小了。”
蔡颖恍然,赧然道:“官人宿慧,妾身实所不及,自当任官人所欲。然则妾身来日便当落发,官人以何时离山?”
“我今日便回京去了。”高强淡淡笑着,语声中却不自禁地流露出怅惘。“我怕,怕看不得你那样子。虽然你的眼睛这么大,便是落了发,也定是好看的紧……”
蔡颖闻言,亦是情难自已,伸出手去揽住高强的腰,发力搂紧,便如当日她出高府之时,最后搂着高强那般用力。高强环臂相报,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发梢脸颊,唇边耳畔,小小茅庐之中,忽尔变做了当日的洞房花烛。
而不知何时悄然退出门外,作其护花使者之人,亦正如当日高强与蔡颖新婚之时一般。仍旧是那大名府的浪子燕青。只是此时。这位十年来游戏人间,不涉半点儿女私情地俊俏浪子,嘴上挂着欣慰地笑容,眼底却分明有泪。他想起了谁?
是日,高强宿于二龙山后山。
次日一早,平明时分,高强悄然下山。留下曹正护持着山上诸女,等候金莲到来之后,大家见了面。方观看蔡颖落发剃度之礼。所该用度等物。自有燕青致书本地该管青州府申取,不烦多劳,随函附上的。亦有蔡颖本身夫婿高强的休书一份,写明乃是以“无出”之过休妻,并许出家为尼等项。
这份休书一式三份,蔡颖身边留一份,随后寄往杭州蔡京府上收持。是为高蔡两家解除联姻的证物,据传蔡京得书之后。大笑三声,长叹一声,更无多言。另一份则寄往开封府为
三份才是高强自己收持。
此事一出,顿时在汴京和杭州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本朝自崇宁初开始,先是蔡京秉政,而后高蔡联姻,高强横空出世,在蔡京致仕之后更是与梁士杰等人联手把持了朝中大权,这一个集团十余年来牢牢控制着大宋的政坛,无论是谁想要对这个联盟发起挑战,最终都是落得饮恨收场。直到现在,随着高强休妻,这一个强大无比的联盟终于出现了破绽,一股暗流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涌动。
时为政和六年,五月辛丑。
燕青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门上地匾额,五个大字系用金漆涂就,御书的瘦金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广平郡王府……”燕青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缓步拾阶而上,对着几个懒洋洋的门子抱拳道:“相烦通禀童大王,只说杭州燕青前来拜见。”
那几个门子闻言,忙向门房取了前日投地帖子来翻看,见燕青地投帖上已经有童贯所批的准见字样,皆改颜相向,笑道:“原来是燕直阁,童大王今日谢绝宾客,专候直阁到来,请随小人来。”
燕青点头,袖中取一叠钱引,每人分了一张打赏,众门子笑逐颜开,都道如何克当?
过了门禁,燕青随行随看,那引路的之人乃是内宅家人,适才也见了众门子得赏,便即落力奉承,见燕青目光所注,便即口沫横飞讲演一番,将童贯这座王府赐第夸得如玉楼金阙一般,天底下皇宫第一他第二。
燕青点头微笑,随口称赞几句,待过了三进,到得童贯书房门前,方打赏了那家人,报名求见,里面用一个请字,房门大开,燕青长揖而后入,见到童贯穿着蟒袍坐在当中,便唱一个大大地肥喏,笑道:“童大王安好?燕青这厢有礼。”
童贯上下打量了燕青好几眼,忽地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一见天颜,便得授起居舍人,天章阁直阁,通直郎借绯,如今名噪京城的燕直阁!远来辛苦,有劳过府相探。请坐!”童贯所报的这一长串官名,便是燕青如今的头衔,盖因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却在东南领应奉局八年之久,今年方因蔡京之荫而入朝为官,岂料赵亲自召见,与语大悦,立即封了这么长长一串官职。这其中通直郎为从六品散官,依例穿绿衣,赵特许加恩服绯,与四五品官相等,故曰借绯;天章阁直阁为馆阁添差,历来是清贵官职,非得人望者不授,其官自阁学士以下,有待制、直阁等官,而天章阁为真宗御书供奉所在,其地位仅在龙图阁之下;起居舍人则是中书省属官,职司掌皇帝起居言行,备送史馆编辑,因立于大殿之右,故号为右史,乃是一要紧职分。
燕青自大观二年进士登第之后,只授了一个散官,便即远赴杭州执掌应奉局,一掌就是八年,而后因此次立太子而由蔡京亲自执笔写表荫补为官,单单此事就令时人瞩目,咸以为应奉局向来是高强的地盘,燕青既为他地心腹,何以入官竟不由高强,而由蔡京?再与近日京城所传的高强休妻一事联系起来,顿时便引起了无数遐想。
而赵对于燕青地青眼有加,又格外增加了这种遐想的宽度和深度,岂有人一入仕便得右史的道理?何况更加馆阁!然而有识之士便不免想起当日燕青尚未出京之时,一手把持丰乐楼,令得京中士大夫皆津津乐道,为青楼中的翘楚,楼中行首白沉香便深得赵宠爱,坊间艳传云。如今看来,这燕青当真是深得赵信任,故而八年之后仍旧系于心间,一见之下便授高官,想来以赵的性子,提拔起人来是基本不顾年资班辈的,这燕青将来飞黄腾达,必不在话下。
燕青闻言,却向童贯笑道:“燕青有何德能,无非是蔡鲁公的恩荫,又有童大王的引荐,方得此美官,故而今日过府相谢,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说着将礼单呈进。
旁边有人接过去,交给童贯看了。燕青手握东南应奉局和海外船队,说他是半个财神爷也不过分,这份礼单上的东西,即便以童贯的见识广博,也要看得动心,不觉笑道:“燕直阁说的哪里话来?此乃官家的恩信,作臣子的进荐贤臣,份所应当而已。”
便即请燕青作了上座,问些蔡京安好,东南时事,人物存没等事,俱是寻常对答,燕青一一应答,并无窒碍。童贯说了一会闲话,忽道:“方今朝中大臣,皆以高枢密为班首,今何相公病重,左相为臣班之首,不可一日不除人,人多谓高枢密有望入相。听闻燕直阁与高枢密相交莫逆,乃是高枢密拔起于墙垣之间,谅来交谊深厚,不比寻常,何以燕直阁要经由此次立储恩荫,由蔡鲁公荐进,而非由高枢密拔擢?此事某家思之不解,望燕直阁不昧。”
燕青听闻,立即站起身来,望空遥遥一揖,正色道:“童大王,论起高枢密对于下官,正是高义隆情,恩同再造,下官纵使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其恩义之万一。只因高相公一意谦退,恐遭物议,不肯汲引亲近入朝,方令燕青在杭州一住八年,此乃不与党争之举,足见高相公高风亮节,燕青沗为高相公近人,岂可于此蒙昧?而之所以为蔡鲁公所知遇,亦是因受了高相公之命,奉养杭州蔡氏,以故得与蔡鲁公相交接,故而今日得以入仕。此中情由,旁人不知亦属无妨,而童大王立功燕云,为本朝第一人望,燕青不得已而言之。”
童贯闻言,眼珠转了几转,复又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某家狭了,错估了高相公之美意,还道他有意压抑燕直阁,不使为官,恐有忌才之嫌。”
燕青忙笑道:“焉有是理?燕青碌碌之辈,幸得高相公简拔,传以理财之术,应奉之道,方得以执掌东南应奉局八年,得官家之信重,亦泰半由此,追本溯源,实拜高相公所赐也!而今身既入京为官,蒙官家厚恩,仍许领应奉如故,追思高相公栽培之恩,不知如何报之?”
童贯大笑不止,连声称赞燕青重义,当下留了用饭。席间燕青自是妙语连珠,编词唱曲信手拈来,其风流处便连童贯亦是叹为观止,将自己腰间一对美玉解下相赠,燕青推辞不过,只得拜谢受了。
燕青拜谢去后,童贯复将那份礼单看过,袖中又取出一封书信,只见那信封上分明写着落款:蔡元长!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16 10:19:03 本章字数:4945
强自二龙山返回京城,时日还在燕青之前,只是他甫又得悉一桩要事,乃是辽国遣使请和,要和大宋好生论一论这两国盟约的问题。
其实在年初大宋兴兵北上收取燕云的同时,女真也没有闲着。原本是定于去年会同辽东常胜军夹攻契丹的计划,却因为斜刺里杀出一个阿鹘产大王而流产,为了消弭这个有可能危及到完颜部在新建立的女真国中统治地位的祸根,阿骨打不得不极力安抚那些迫不及待地要攻掠辽人的猛安谋克们,转而大举派兵南下曷懒甸诸水,围剿这股神出鬼没的阿鹘产军。由于该路属于国相撒改的传统地盘,是故阿骨打就算增兵,也是以撒改长子粘罕为主帅。
粘罕出手,果然不凡,他率军南下之后巧妙布局,花费了近两个月的功夫,将亲阿鹘产的那些女真部落一一慑服,使得阿鹘产的活动范围逐步缩小,最终被逼到生女真与高丽的边境线附近。然而随着隆冬来临,大雪降下,即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地的女真人,其活动能力也不得不大打折扣,阿鹘产则仗着兵少而精,又与高丽人取得了默契,就趁着这个时机几次出击,攻克了女真抵御高丽的几座城塞中。
此种卖族求荣的行为,自然激起了粘罕等女真将士的极大义愤,他迅即致书高丽国主,强调两国之间刚刚订立的盟约,威胁说这盟约不但关系到两国邦交。更是经由大宋的居间斡旋而订立,高丽若要败盟。说不得要与大宋一同兴兵来讨。
重压当前。高丽国主立刻见风使舵,将阿鹘产抛弃,且与粘罕合谋,把这一小股女真人给卖了出去。就在新年将至之时,双方终于达成了默契,粘罕率军打了一个伏击,给阿鹘产所部来了一个毁灭性地打击。其部伤亡殆尽。阿鹘产阵亡。其实以当时的情形而言,阿鹘产见势不妙,原本是打算投降地。毕竟完颜部以生女真诸部地老大自居。女真人的人口又少。倘若对方能够甘心降服,一同参加建设女真国的大业的话,多半还是会善待降者的。在阿骨打起兵击辽之前的数十年中。完颜部历代征服生女真诸部的战斗中。亦皆采用此种政策。
不幸地是,在阿鹘产地军队中,尚有百余名女真战士是从辽东常胜军派出的,为首者便是阿海。他既是阿鹘产旧部同族,便深受阿鹘产的信任。时常带在身边,怎料当阿鹘产力所不敌。想要归降时。阿海反戈一击,一刀便砍下了他地脑袋,随后便向粘罕表明自己属于常胜军地身份,只说是原已迁往常胜军地界。被阿鹘产率军过境时招诱裹胁而来,想请粘罕送他们数十人回返常胜军中。
辽东常胜军兵力虽强,但组织并不严密,尤其是对于新附地各族各部,多以羁为主,这一节粘罕也是知道的,因此阿海这般说法,也能圆的过去。然而粘罕毕竟是女真国中地强人,自然不会单凭阿海这几句话就信了他,便即收了阿鹘产地首级,将阿海一群人权且羁押在国中,一面致书常胜军那边查询。
这阿鹘产原本就是被高强拿来牺牲的棋子,也没指望他闹出多少名堂来,他能牵制住女真大军几个月之久,业已超出了高强的期望。于是花荣接获粘罕书信后,便即直承其事,请求粘罕将阿海等人放还,至于粘罕要求依约夹攻之事,则辞以隆冬之时,粮草不足,须待秋后方可成行。原本双方约定的夹攻时间就是政和五年的秋冬,女真自己后院起火,误了时辰,也须怪不得常胜军,粘罕接信亦是无可奈何。
但花荣却另有礼物奉上,他在信中将大宋进兵收取燕云地日期告知了粘罕,当然这一来一回,等到粘罕接到信时,已是正月下旬,燕云战事业已接近尾声了。
可粘罕远在辽东,又没有直接渠道接触到燕云的消息,他怎知具体地战局进展?甫知大宋从南攻打燕云,他急得直跳脚,连声埋怨高强说话不算数,怎地口口声声说什么宋辽友好,不肯夹攻,转脸就自己去打燕云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粘罕虽然未必知道这句汉话,但道理却是懂的,他当即便率军回师北上,向阿骨打进言即刻起兵西进,攻打长春州与泰州,这两处乃是女真通往辽国上京腹地的必经之路,最是紧要。
阿骨打亦非常人,素知辽国疆域万里,属国数十,不是败个一两仗就能打垮的,趁着现今辽国四面受敌地当口,定要将他打到不能翻身才可,是以便即应允,遣使四出调集兵力,预备大战。奈何这女真国虽然是建立了,但诸猛安谋克的居住状况也不是那么快就改变的,动员起来更加煞费时日,所幸诸猛安在历次对辽战事中斩获颇丰,一听说要对辽国开战便人人奋勇,因此到了是年三月下旬,阿骨打便集结起大军两万人来,经由出河店去攻打长春州。
此地乃是辽兵重兵把守,留守唤作萧托斯和,乃是一员宿将,老于兵事,情知女真势大,便一面严守城池,一面拣选精士健马,与女真大军周旋,虽然败多胜少,却始终不给阿骨打以打歼灭战的时机。
正当女真兵泥足深陷的当口,忽有辽国大将萧干来投。说来萧干前年便曾经率铁骊部纳款,后来却又逃走,其部众由萧干之兄长别里剌掌管,现今也已被编为猛安谋克,跟随出征。萧干既然归来,别里剌便与他一同前来向阿骨打谢罪,情愿将自己所领猛安交给萧干。
阿骨打正当用人之时,萧干又是深知辽国虚实的大将,自有用他之处,于是既往不咎。更将原本居于达鲁古城一带的九百奚营交给萧干统领——这九百奚营当然不是就有九百部,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加上萧干旧部千人。编作三个猛安。有兵三千五百人。
萧干得了重用,当即摇身一变,成了女真兵地急先锋。他深知辽国现今无兵可用,便即献计阿骨打,弃了长春州不顾,直扑其身后的泰州,此处兵力空虚。被女真兵一鼓而下。长春州守兵闻讯大惊。登时生变,有副将开了城门,女真人就此破城。老将萧托斯和力战而死。尸首被女真兵拿来泄愤。砍作肉泥,至于屠城掳掠等项,悉是常例。自不待言。
辽国经此大败。原本集结来准备反击地二十万汉兵又皆已遁去无踪,辽主天祚真是坐困愁城,一夕数惊。到此地步,他也不能强项,恰有南来地原西京留守萧乙薛说及燕云交兵等事。天祚听说大宋犹以两国盟约为言,恰似捉着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命人请来被羁留至今的叶梦得使节团。道明两国结好之意,请他回复大宋官家,念及两国交好百年,请求大宋发兵助辽国平乱。事成之后情愿以燕云各州为谢。这等事当然不能单单指望宋使,
遣使节前来定约,奈何之前的两任使节,张琳罢官,逃,萧特末又被大宋软禁不遣,如今竟是连一个愿意出使的大臣都找不出来了。天祚也算是绝的,竟将国书封好,命自己的亲随耶律迭携了,随大宋使节一同南来,道是依旧以驸马萧特末为使,依照国书指挥商议定约即可。
叶梦得两番出使,都是久留才归,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将天祚所托俱都承诺,反正他只是传达而已。由于道路不境,大队人马走地小心翼翼,经受了多少苦楚,直到五月中方到了虎北口关下,此处已是大宋疆界,密云守将朱不敢怠慢,遣兵将叶梦得并辽使耶律迭等人接入关来,以礼送往燕京,可怜叶梦得一行入关之时,个个伏地大哭,只道此生再也不得踏上关内土地了。
消息传到汴京,又是一阵骚动。宋人自澶渊之盟以后,虽说对辽国是持敌国之礼,然而事实上是一直被这个北方的强邻压的喘不过气来,岂知如今不但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辽国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反而主动遣使求和,一时间又是一阵谀词潮涌,不在话下。
按照朝野地主流舆论,是要见好就收,反正燕云都收回来了,就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君臣丰乐,岂不是上上大吉?这也算是当时士大夫阶层地社会理想之一了。
然而身为谋国之臣,高强自然不能接受这样因循芶且的理论,打燕云之前你们都说不要打,大家要热爱和平,结果打完以后的推恩滥赏,一个个都毫不推辞;如今打胜了,正是乘时进取,底定北疆地大好时机,却又跳出来说不要再打了,已经打够了……是何人哉?
这日群臣朝议,议的便是这北疆大计。那左相何执中近年来病情日重,已有诏许不须至朝堂视事了,今日却也强起病体,来到殿前,赵见到老师辛苦,便以九五之尊,下丹相搀扶,何执中感激涕零,君臣作惺惺相惜状,群臣跟着感慨赞颂一番,而后方始开始议事。
当有叶梦得出班来,奏明前后使辽始末,并说及辽中虚实等情。他本是文学侍从之臣,言辞便给,这两次出使又着实吃了些苦楚,所谓真情实感,说到动情处伏地大哭,殿上诸臣皆为之泣下沾襟。
高强听的心不在焉,这些东西早就经由北地的细作探明了报于他知晓,他此时目光却时不时溜向殿角,燕青在那里端坐着奋笔疾书,正在尽他史官的职责。
“小乙这史官作地,倒也似模似样,若是换了本衙内,这一手毛笔字要写的又快又漂亮,杀了我头也作不来!只是据梁师成所言,赵近来几乎每日都会提到燕青之名,圣眷之隆一时无两,按照赵地脾气,小乙这史官看样子也是当不长,不晓得哪天就要升上来了。”他正在那里发呆,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眼角一瞥之间,却见童贯正迅速地将目光收回去,心中不由得一凛:“高强啊高强,如今正是要命的时候,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小人挚肘,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此时叶梦得已经说罢,将辽主答复的国书奉上,自己退到一边。赵看罢辽主国书,以之宣示群臣,遂道:“今我师一战而下燕云,辽主震恐,奉表请和,该当如何酬答,诸臣其廷议之。”
现今站在殿上的,平燕功臣高强和童贯二人俱在,他两个不说话,旁人怎好开口?而童贯业已致仕,今日是特旨登朝议事的,他也不会先开口,于是众目睽睽,都看着枢密使高强。明知现今自己的处境敏感,此时却也无可推辞,高强便即闪身出班,手捧朝笏道:“官家容禀,前日有辽东常胜军主郭药师送款,言欲以其辽东之地内附。臣访查古籍,以为汉时北塞之所以为固,皆因有塞外三郡为之屏藩,所谓辽东辽西右北平,乌丸三郡是也。今燕云虽复,塞下不安,倘得辽东之地为之羽翼,则燕地可得而守,不然,臣恐北虏渐安之后,燕地难免战火连绵。今辽主虽云讲和,其意盖欲暂息兵戈,且借国朝兵力以安其本国而已,殊非出于本心向善,一旦国中安定之后,必思复夺燕云,不趁今日底定北疆,则贻日后之患。前朝一弃河湟,便须数十万兵方可收复,可为明鉴,伏请官家圣裁。”
所谓弃河湟者,乃是哲宗初即位时元佑群臣秉政,所谓元佑更化,一反熙丰之法,就连神宗时王韶所开辟的河湟各州,群臣皆以为地远势险,须得驻扎大兵,粮饷转输又不易,靡费朝廷钱粮无数,索性弃守各州,将千里山河拱手送给了羌人。本朝王厚与童贯开边,其实就是收复了这些过去业已被宋军占据的旧地盘而已。
赵这一朝是新党得势,又成功收复了河湟等州,自然轻饶不得旧党的元佑诸大臣,因此编订奸党名录时,这擅弃河湟也是旧党的罪名之一,当然这等弃守千里国土,也委实是大罪一件。如今高强提起这件旧事来,群臣亦皆惕醒,莫要今日乱说话,他日秋后算帐起来,也将自己打入某某奸党之列,想想苏轼、吕大防、文彦博等人的子孙至今都不能作京官,委实可怜,不由得个个缩头。
收复河湟,与收复燕云,同为徽宗朝两大武功,因此高强将二者并列,赵也听的入耳,便点头道:“辽东之土,汉唐时皆为我中国之地,唐季兵乱,契丹始大,辽东通中国之路道绝,遂没于契丹,其情实与燕云一也。今燕云已复,辽东复遣使送款,据朕览其上表,彼处人心颇思中国,想乃唇亡齿寒之意,朕甚悯之。”
他这一开口,便是定了调子,群臣中多是没主意的墙头草,哪里敢出来擅自议论?
然而今日之朝堂,却与高强出兵燕云之前不同了。不同者之一,左相何执中病体渐重,眼见不保,这大宋首相的位置人人眼红,个个不让,都想着要上位,于是自然要竭力找机会表现自己,这便是不稳定的因素;不同者之二,有一个人功劳既大,地位又是超然,纵然说些逆耳之言,对他自己也是无伤大雅。何人?新封广平郡王童贯是也!
这不,童大王见高强一言,圣躬附和,一时间万马皆喑,要紧出班奏道:“官家所言,诚为圣断,体念辽东与燕地百姓如同中国赤子一般无二,料想彼等百姓若知官家此心,定当感恩怀德矣!顾臣前承朝旨,按兵巡边收复云中,已察觉辽国势衰,群下离心,殊非之前大敌可比,以臣之见,何若一举与辽国绝交,纳辽东降人,复遣大兵与女真练兵,索性灭了契丹,为太宗皇帝报仇,方显我中国威风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8:40 本章字数:5302
强冷着眼睛,在一旁看童贯慷慨陈词。原先他以为,了童贯为宣抚正使,成全了他以太监之身封王的梦想,大家算是合作愉快。纵然是后来兵势所迫,没能将首入燕京的功劳让了给他,面子上终究还过得去。
哪里晓得回京之后,立时就发觉不对了,老爹高俅和他说及朝中有可能对他不利的大臣时,第一个就点了童贯的名:“我儿,你终是年资浅,不懂得人心险恶。如童贯久典兵权,门生故旧遍军中,他又素得官家宠信,当日蔡太师从苏州赋闲到入京为相,亦是多承童贯之力,足见其权势。如今他得以封王是不错,功劳却实不及你,他又是素来自命为本朝第一名将的,而今入燕的大功被你取了去,岂能甘心?更有甚者,人心苦不足,他封王之后势必不能再掌兵权,自然要眼看着你大权独揽,到时候此消彼长,多半以为你是有意推了他出来作挡箭牌,自己好独掌兵权。将心比心,若你是童贯时,可能容得下你么?”
如今看来,果然不出老爹所料,童贯自恃身份超然,他一个封王致仕的太监,大约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干事了,说什么出格的话也不会被人疑心他党同伐异,或是有什么私心,竟似有了一块免死金牌一般。童贯选择这对辽的策略作为突破口,亦是颇为高明,要知高强近年来之所以能稳掌枢密院大权,都是因为他首献平燕策。并且一手操持直至大功告成,而今燕云既定,对辽的策略亦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倘若此时能够推翻高强地一贯立场,说不定就能动摇了他的枢密大权——谁的政策谁执行,此乃应有之义。
“人啊……你这死太监,在土木一役贪功好杀,坏了我的大事,我还没来弹劾于你。却要倒打一,委实叫人心恨……”高强一面肚中发狠,一面向站在一旁的叶梦得使个眼色。
叶梦得是攀着高强的枝上来的,而今业已身为宰执。此番若是得叙两番出使之功,莫说是执政了,大约这相位也可肖想一下。因此这北疆的战略,说起来也和他的政治前途息息相关。是以高强从二龙山回京之后,得知叶梦得将要回京,便即飞函石秀,命他在使团过燕京时作了叶梦得地工作。要他回京之后如此这般。
现今听到童贯说要灭辽,他心中已是大不相与,又见高强递了眼色过来。当机立断。出班道:“陛下。臣适自北地归来,正有以禀明陛下圣裁。”
赵在那里听童贯慷慨激昂。他原是好大喜功的皇帝,正有些听的入耳,忽然见叶梦得出来,忙许他陈词。叶梦得谢过了,便道:“臣留北廷时,适逢王师收复燕云,那辽主始则云我朝背盟,乘人之危,颇有意将臣等一行杀却以泄愤。当有彼近臣自南来,奏称我王师虽取燕云,然处处皆谓两国交好有自,系据盟约而收燕,即便取燕云之后,仍当交好如故。那辽国方内忧外患之际,听闻我朝仍有意固盟,其主甚喜,然而颇不能信,故而垂询于臣,臣称说百年交好之谊,且言我中国素来信义为先,纵使燕云本我汉家地,亦须得辽国允可方前往收回。辽主闻之,其意渐解,方不来加害臣等。”
“陛下,臣在北地时,多见契丹贵人,言两国交好百年,为兄弟之邦,如今契丹国危在旦夕,中国诚能念两国交好,出兵援手时,北朝深体我中国仁义,定当一力固盟如故,甚或南向以弟事兄,亦未可知。臣念及契丹虽为北虏,顾百年来与我通使报聘,礼数不亏,诚已沾染我中国礼义,倘若一旦败去,更以草莽腥膻之不测之敌,则北疆从此多事矣!”
“故臣愚见,今我大宋既已收复燕云,祖宗大计得全,方辽国有累卵之危,若趁此时出兵接护辽主,东拒女真,效石晋时契丹国主德光援立石敬塘之功,则彼时辽国可割燕云而有之,今世我中国竟不能得其地,存其国耶?”
这番话虽然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却很简单,辽国现今已经弱了,就算把他灭掉,也未必就占了许多好处,北地蛮夷甚多,换一个从来没打过交道的陌生敌国起来地话,不是又要和当初宋辽之间一样,大家掰上那么几十年的腕子,打个筋疲力尽,方能安生?倒不如帮助辽国渡过眼下的难关,要些好处,一手底定了北疆的外部环境,方为上策。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高强与身边智囊们挖空心思才想出来地。当初这燕云十六州之所以割让给了辽国,正是因为石敬塘要作皇帝,借了契丹兵进来打中国人,才把中国的土地割让了去。而今辽国势危,天祚帝眼看皇帝都要没得作了,这处境和石敬塘当日相比,可谓是难兄难弟,倘若此时中国出兵,效法耶律德光故事,来个援辽抗金,事成之后这好处大概也不会比当日契丹所
六州少到哪里去。
这等以牙还牙,方是雪耻雪到了家,果然正中赵的下怀,他那双龙目登时就亮了起来,击节道:“叶爱卿不愧两番出使,不辱使命,果然命世之才也!朕闻北地收取燕云之后,且是欣慰,然思及唐季燕云多遭北虏侵袭,昼夜不安,若是北地一日不靖,燕云一日难安,彼皆朕之子民也,如此横遭兵火,朕心何忍?若能如叶卿家所言,既定北疆百年之安,又全我中国与契丹盟誓之义,真可谓王者之师也!”这等有面子又有里子地事,听上去也不那么难办到,赵一时间颇有些心痒难搔。
童贯见势不妙,忙又出班道:“陛下,叶相公曾两度使北,诚知虏中虚实。奈何臣念北虏素来凶狡。神考时趁我中国一时之危,便来索关南之地,后竟增岁币二十万乃止,足见其枭之心。今虽云固盟,特以其国势艰难,权宜之计尔,一旦侥幸得存,缓得元气,岂不又要生叵测之心?莫若灭了他国。断根为上。”
这话听来,却又有理,赵本是耳朵根子软的,此时竟没了主意。正踌躇间。见枢密使高强立在一旁并不说话,心中倒有些诧异,便道:“高小爱卿,平燕之策系卿首建。卒成大功,谅来卿家对于北事若掌上观文,何以不发一言?”
高强见点到了自己,要紧出班打拱道:“陛下。臣固有欲言,然而正思谢罪之事,故不敢发。”赵见说谢罪言语。越发奇怪。忙问端详。
高强故意看了一眼童贯。见童贯神色如常不为所动,方向赵作惶恐状:“陛下容禀。方臣奉旨北上收取燕云之时,系以盟约新定之名义,交割燕云等州,顾燕地有辽人不服,方动刀兵以备万一而已。幸赖陛下洪福,祖宗威灵,燕地臣僚献城纳款,足见我兵师出有名,人心所向。乃其后兵出居庸以招谕牧民各种落,不期与契丹云中留守萧乙薛军相逢于道路,臣下贪功侥幸,不解陛下出兵之圣意所在,擅动兵戈,险些失信于敌国,幸得彼军隐忍退让,方始幸免铸成大错,此臣将以谢罪之事。”
此论一出,童贯地脸色难看之极,高强这一手唤作以退为进,端地是耍地漂亮,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倘若认定了当时还是要和契丹盟好,那么追究起来,其实真正贪功侥幸地不是别人,正是他童贯那一路兵,这下倒霉的可不止一两个人,整个西军都得来个大地震,若是被高强有心利用地话,将他童贯在西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都有可能;倘若否认了此节,又等于是当面扇了官家的耳光,兼扇了自己的耳光,当初出兵之时,那朝旨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依照盟约收取燕云地,你敢说官家的不是?
一时间童贯那张老脸拉的贼长,是红一阵白一阵,更不知如何是好。
这出兵交战的详细情形,赵自然是无从得知地,否则历代哪有那么多希功冒赏之事?信息不对称,原本就是皇帝和大臣之间最大的分别。而今见高强说的诚恳,说起来也不过是其部下武将作错了点小事而已,自来大宋朝轻贱武人,以为武人既然不读书,不识圣贤之道,大义之所在,那也是难免的,临阵作些出格之事,哪里就能怪到统兵帅臣地头上?而高强殷殷以其事为憾,亦足见其不匿部下之短,而对朝廷之忠心了。
有思及此,赵心中不恼反喜,笑道:“卿家为国立功,些许微瑕,何足挂齿?譬如朕这块美玉,通体晶莹通透,却有一丝红纹,朕不以为憾,反以为喜也。”一面说,一面提起腰间那块玉来,示意群臣。
群臣见皇帝在那里发议论,自然要捧臭脚,大家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登即纷纷引经据典,称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之理。高强正在那里谢恩,高俅自是老辣,忽地出班道:“承陛下以美玉方之小儿,何以当之?臣斗胆请陛下将此玉赐以小儿,俾令小二朝夕得睹,思及陛下爱人恤臣等情,日后更求时时精进,日夜琢磨,终成大器。”
古人以美玉譬喻君子,素来以为人之修德,当如美玉一般,故而有“洵洵君子,温凉如玉”之语。高这么一说,赵也觉得有理,索性便解了那方玉下来,命中官持了下丹去,赐予高强佩带。
高强暗叫老爹厉害,不愧是大宋头号球星,这门前捕捉机会的嗅觉当真了得!忙双手高举过头,将那方玉接过戴上了,而后憋了一口气,硬是憋得两眼通红,好似有泪一般,谢恩时语声都有些哽咽了。
君臣一番酬答做作,这事就算是揭过了,童贯看看高强,心说算你本事!此事若是就此作罢,其实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才是好处最多,起码如此一来,童贯所率西军这希功贪赏的罪名基本上就没人会再追究了。
童贯一力主张对
,其实也是担了这份心事。倘若宋辽和好如初,辽半要拿这件事出来。就算不能追究大宋背信的责任,好歹也是谈判时讨价还价地一个筹码。这子若是等到那个时候才出脓,惹得赵震怒的话,童贯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而若是两国交恶,这事自然也就无关大局了,横竖是要打的,杀些辽兵算什么过错?无过有功咧!
现今这般揭过了,虽然祸根未除。童贯却也不必担心高强抓着这件事来和他为难了。自知这也算是高强向他示好地一个表现,童贯亦是老辣之辈,当下闷声大发财,先行受落了。只当是高强抢了他入燕京地功劳,以此赔礼罢了。
见童贯默不作声,高强要紧顺风行船,向赵道:“陛下。适才童大王说道联金攻辽之事,庭议原也说及,当时乃以收燕地民心为先,不可师出无名。故而不许此策。今燕云既复,然毕竟其民沦落北虏二百年,如今降顺之官左企弓、刘彦宗等。皆燕地望族。而八九世仕辽为官。食彼俸禄,岂不思其世恩?倘若本朝先云固盟结好。待收取燕云之后却又坏盟北犯,臣恐失信于民,燕地人心难安矣。即今燕云旬月即下,当地尚有契丹、奚人等遗民数十万不暇北归,方怀惶恐之情,若闻国朝怀盟北伐,自必以为己身难保,势必啸聚一方,铤而走险以求侥幸,是乃横生事端也。故而臣以为,纵使契丹有可灭之状,亦不当经由我大宋之手而灭之,所谓吊民伐罪,王师之名,今契丹曲意事我,何来罪状?”
赵闻言,点头称是,这等师出要有名,无故不得兴兵地论调,正是儒家经典所一贯强调的,宋朝皇帝都是从小经受儒家经典地熏陶和训练的,怎不听地入耳?便道:“如此说来,卿家亦是主张当存契丹,发兵助其平灭女真的?”
高强忙道:“却又不然,臣以为,契丹固然当存,女真却亦不妨并存,使二虏相斗,我中国居中操权,得令二虏争先南面事我,方为正道。昔汉唐时设官都护塞外,皆以此道,分裂虏为数部,挑动其仇恨相斗,中国始得安坐。如今难得女真起兵击辽,其势甚张,契丹数败,诸道有瓦解之势,其必恨女真入骨髓,两者为难解之死敌,正我中国用事之机。观乎前者女真浮海遣使来求夹攻,今日辽国失燕云十六州不以为憾,反更发还我使节,求我出兵援手,皆可知彼二虏相争,我中国方能坐收其利。”
赵闻听,连连点头,问道:“然则以卿家之意,当如何居间而得利?”
“陛下,方今辽势日衰,女真步步进逼,若不得我中国援兵,则辽将危亡。故而今日辽使前来求和,臣意便可许之,除正式交割燕云等州之外,并须求彼借道辽东,使我大宋得以与女真之地相接,方可有以援辽击金。如此一来,便可收取郭药师等辽东降人献地,且令女真有所忌惮,必不敢轻易兴兵击辽,而将以使者来聘我中国,求我夹攻辽国。如是者再三,我中国居间,可定二虏之和约,往后百年之间,我大宋北疆便有泰山之安。”
解决辽东常胜军的问题,是高强目下的头等大事,故而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也不愁赵不答应,那是多大地一块蛋糕,谁不垂涎!况且,有了这一方土,这一支兵,高强凭着自己对辽东常胜军的影响力,更足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柄,倘若有人想要取代他的地位地话,只须让花荣和郭药师那里闹出小小乱子来,朝廷还敢不请他出来主持大局么?当然,这等行为基本上等于是拥兵自固了,须得百般隐秘行事才好。
果然赵闻言大悦,又向朝中群臣问计。这段时间何执中病重,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左相这个位子,形势没有明朗之前谁都轻易不敢乱动,怎好得罪了现今炙手可热的高强?看刚刚赵和高家父子之间君臣相得的样子,好似高枢密这位子一时半会还是稳固不摇地,群臣都是善观风色之人,当即皆称高强谋国老成,能知北疆利害,之前既然能献上平燕之策,成此大功,如今这条计想来亦是不错。
赵见朝堂上一派和谐场面,便即点头,命三省拟旨,俾枢密院可以与辽使磋商盟事。又录叶梦得两番出使功,进位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职尚书右丞,将原先两相两参的格局又变成了两相三参。
下得朝来,众人皆向叶梦得道贺,高强亦杂在其中,正说着话,忽然觉得自己被人踩了一脚,眼光一瞥间,就见郑居中从自己身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正向扶着拐杖的左相何执中嘘寒问暖。他心里明镜似地,这郑国舅多半是也惦记这大宋首相地位置呢!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8:56 本章字数:5856
灯初上,***通明,满身锦绣的达官仕女此来彼往熙歌燕舞时时可闻。此处正是大宋第一等热闹去处,顶级消费娱乐场所,东京丰乐楼。
自打崇宁末年丰乐楼建立,白沉香登台演出一炮而红,引得当今官家赵亦时常垂顾,至乎掘地道以便随时往来,这丰乐楼便成了大宋朝宗室臣僚,富商大贾最青睐的去处,就算是囊中不那么宽裕之人,只须有些许银两或者机缘,也是渴欲前来一观。这等猎奇心理,视乎现代人凡提到此类高级娱乐场所,咸称北京某大夜总会,一般无二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丰乐楼乃是神秘莫测的去处,寻幽探胜不胜之喜;而对于大宋官员来说,此间便成了绝佳的会晤场所,平时臣僚交通过密的话,或许会被台谏奏上一本,说你结党营私,但若是在这***之所不期而遇,顶多说是行为不大检点罢了。原本大宋的律例,也是不许官员逛青楼的,不过文人素好风流,因此也没什么人拿这等事来作文章,况且这丰乐楼乃是御勾栏,当今官家寻乐之所,岂同等闲?
现今这三楼的包厢之中,便有两名当今最为走红的官员对坐,枢密使高强与尚书左丞郑居中是也。
要说这两个同逛青楼,那也是历史悠久其来有自,当日崇宁五年高强尚未入仕之时,就伙着老爹高俅和郑居中,将官家引到此地。凭着帮闲之功,一举博得圣眷欢心,至今未衰,二人更从此结成政治同盟,携手平步青云仕途,称之为丰乐之盟也不为过。
今日乃是郑居中暗示了高强,二人方才在此相会。要说郑居中的用意,高强肚子里明镜也似,论起现在朝廷中地局势。真是扑朔迷离,诡谲难测。其一,北征二帅立下大功之后,童贯是封王致仕。高强却仍在朝堂用事,其处境大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说不定哪天一个普通的台谏官上一道奏本,登时就会有人群起而攻之。而他之所以现今还是安然无恙。却又原因多多,这边事方殷,赵仍旧属意高强主持大局乃是其一,其次便是左相之争了。众文官眼睛都盯着这块肥肉,没看清楚风向之前,谁会冒险来和高强争斗?
郑居中与高强饮了两巡。放下酒杯。回顾了一番二人十年相交以来相互扶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光辉历程,俄尔方道:“贤侄。古语云,慎终追远,你我相交一场,如今这一道关口大是不易,还需你我同心协力,方可履险如夷。”
大家既然是老朋友,高强也不作态,便道:“郑世叔,方今何相公病重,我亦遣了一名神医前往探过,虽经诊视,略微好转,然而据那神医所言,何相公已是病入膏肓,最多不过两月之命。这左相乃是大宋臣僚之首,叙百官而朝同列,最是紧要,故而昔日蔡相去后,官家便以帝师何相公居此,倚重非常。如今左相之位眼见又有一争,论起学士资历、历任两府,郑世叔原也当得此位,更因身为外戚之故,深得官家信重。然而所难者亦在于此,本朝历来外戚不得干政,郑世叔得以官居左丞,已是异数,倘若再居政府为相,小侄恐怕朝野士大夫群议将汹汹也。”所谓神医者,自然是安道全了,高强得知何执中病重之后,便即命他前去诊治,施以针石,济以汤药,何执中因此稍稍振作,因而昨日才能上朝。这等小小收买人心的举措,在现今是唯恐不足,高强自然是处处留心。
郑居中叹道:“诚如贤侄所言!自蔡相去后,这数年来何相公垂拱为相,我等数人相得益彰,朝堂上一片和气,和中而能济外,故而贤侄军兴北伐,所向克捷。然而何相一旦病危,眼见得这朝中的一团和气登时变做了诡谲猜疑,群臣皆熙熙然仰望左相之任,不复往日推诚之态,吾心甚惜之!今日请贤侄一叙,也不是吾定要居这左相之位,顾念数年来大家相处不易,莫要一时失察,叫旁边窥伺的宵小之辈钻了空子,那时节噬脐莫及也!”
高强忍不住侧目,心说你嘴上说的漂亮,竟似要团结大家共创和谐社会,本衙内要不是认识你十几年,险些要被你骗了!不想作左相的话,你找我开什么小会?还不是想要我表明态度支持你!
话说高强现今的处境,就好似是西汉时贾谊所说地,“人居于柴上,下燃以火,柴犹未燃起,遂以为安也”,脚底下是一座火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发的。想要平安渡过的话,一个办法是直接从这火山上下来,然而形势所迫,他一时又没得退,只好找另一个办法,那就是釜底抽薪,用细功夫一点一点把那些不稳定的因素消弭于无形中。将燕青推出来,吸引一部分人地注意力,便是抽了好大一捆柴火。
而现今,郑居中无疑又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抽柴火的机会。高强来时,业已有了计较,当下不慌不忙笑道:“诚哉,斯言!方今之朝政乃我等共行,譬如这博览会、交易所等法,惠国利民,若是一旦左相所除非人,如同前朝司马温公一般,悉依己身好恶随意罢黜,岂不是坏了我等数年心血?更有甚者党争再起,便不知伊于胡底矣!”话说的漂亮,其实也很直白,他和郑居中之所以关系亲密,那是有充足理由的,郑居中和他绑在一起
升官,从当日地直学士院历任两府,枢密参政都当过财,单单从这交易所中,凭着操纵市场等等手段,他姓郑的每年就从这里捞走上千万贯!试想,郑居中怎能离了高强?
郑居中自然大大点头,遂道:“贤侄说的正是。即今只要贤侄一句话,这左相之位,究竟贤侄属意谁人?某是外戚之身,相位是只怕今生无望,贤侄亦非素得士大夫人望者,恐亦难当此任,不若你我同心赞成一位相公正衙,可保己身富贵。”
高强只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地望望郑居中。忍不住出言试探道:“世叔,这左相继任者,小侄虽也思及,却苦不得人。不若世叔你参赞一二?”
郑居中老于人事,哪里看不出高强试探之意?他却爽气,摇头苦笑道:“贤侄,实不相瞒。若不是某身居外戚,人言可畏,这左相之位自是当仁不让,奈何此关难过!原本那梁士杰官居右相。这数年来施政亦是颇善,又与我等相善,你我一同扶他为首相。也还罢了。只是近来忽闻贤侄休妻之事。那东南燕应奉入京为官,却又是凭了蔡鲁公地恩荫。这等变幻莫测,却叫某着实看不懂了,是以须得贤侄一句言语。”
颠倒是为了此事!燕青地事,属于最大的机密,戳穿的话就玩不转了,除了原先就已得悉地许贯忠和燕青本人之外,高强就只告诉了老爹高。再有就是蔡京既然许了燕青恩荫出仕,凭他那双老眼,多半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不过这方面有蔡颖和燕青去处置,高强也不担心,要是蔡京这里会出岔子,那蔡颖和燕青两个还献什么计?
现今这郑居中虽然也是铁杆盟友,但毕竟是因为利益结合,利益够大地话他也不大靠地住,是以高强想都不用想,登即作无奈状,长叹一声道:“唉~世叔,此乃家门恨事,再也休提。若说梁相公时,亦是老成谋国之人,一旦为左相,想必亦要倚重我二人,况且为右相秉政至今六年矣,我意官家亦当属意于他。”
郑居中闻言愕然,那梁士杰是蔡京的女婿,当仁不让地蔡党魁首,如今高强既然休了自己地蔡氏夫人,两家谅必要生了嫌隙,为何高强竟是满不在乎?眼珠一转,便将此事权且放下,却道:“贤侄,现今都中多有些谣言,你可曾听说?”
一提到这事,高强脸上越发苦了,拉着郑居中的手道:“世叔,这正是一提双泪流啊!小侄一心为国,苦心孤诣,终于得成大功,也不晓得哪个贼厮鸟嚼舌头,用这等阴损招数构陷于我!倘使落到小侄手中,定将他行那勾舌之刑!”
郑居中见他大倒苦水,心下顿安,暗说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他笑道:“贤侄莫忧,自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贤侄以冲龄登政府,开本朝未有之局面,那等庸碌之辈岂不恨你?自是拿不胜拿,只须官家信你,朝中臣僚遮护于你,也就是了。只是你现今处境微妙,家宅又是不宁,若是有人趁此时向官家进言,将公主下嫁于你……”
高强霍然一惊,这一句话可真把他吓到了!公主下嫁,听上去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可实际上就不是那回事了,要知道大宋朝不许外戚干政,倘若赵当真用公主下嫁地话,必然是羁高强权势的一种手段,到那时他要是尚了公主还不交权,恐怕就真要见血了!可是,话说回来,赵有成年的女儿了吗?长子赵桓才十七岁吧……
“世叔莫要诓我,禁中果有此语否?”
郑居中见他变色,便知高强了无退意,心中倒有几分欢喜,他在高强身上落了重注,巴不得他再掌权十几年才好。便点头道:“正是,如今官家大公主讳玉盘者,国封嘉德,年方十六,尚未许亲,其生母王皇后既已,婚事便着当今郑皇后作主,郑皇后曾与某提及此事,命某徐择佳驸马配之。原本本朝公主不许大臣,并状元郎亦不曾下嫁,然贤侄今颇为人言,官家为保全功臣计,若是将公主下嫁,亦未可知。这也是贤侄少年早达,方有此事。”这公主称号,历史上政和三年曾经改为帝姬,当时民间言都说“国中无主”,也不知怎的,如今都政和六年了,大家还是都叫公主。
这公主还是帝姬,高强自然不来理会,然而听说赵长女果然已经成年,这就不同一般了。虽说按照历史上所言,嘉德帝姬相貌甚美。虽不及茂德,亦是难得地美人,不过为了这么一个只是闻名地美人,要他放下手中的权势,还有那一大摊子事,他怎么能甘心?当即气急败坏地向郑居中道:“郑世叔,你不若直言相告,今日相请小侄,莫非便是讽以此语?”
郑居中见他着忙。也不敢相戏,忙道:“皇后娘娘适作此语,命我善择佳婿,却不曾提及贤侄之名。只是某念及贤侄处境,方有此忧罢了。”
高强闻言,心中稍安,然而念及郑居中的身份和本事。他在宫中自有耳目,嗅觉自然灵敏之极,他既然作此推测,恐怕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现实了!当下心念电转。不旋已有了计较,遂道:“多承世叔关怀,小侄感激不尽。这公主下嫁虽是美事。然而若配小侄作填房。则有失官家体面。嘉德又是大公主,天下焉有是理?敢烦世叔在郑娘娘
多照拂。便以此言语推搪便是。”
郑居中见高强态度坚决,也便应承,却道:“若不欲公主下嫁,只是小事,如今这左相之位,方为大计。如今贤侄方求保身之道,若是左相所除非人,若因谣言倾轧起来,有人劾你一个擅权跋扈地罪名,朝中无人遮护,亦是祸事。贤侄,我意这左相之位,早定为上。”
高强见他应承了,心下稍安,点头道:“正是,世叔金玉良言,小侄自当记取。何不如此,梁相公自是位尊,恐怕当作左相,小侄一力赞成世叔继任为右相,同秉政事,那时有世叔在都堂照拂,小侄自然有泰山之安。”
郑居中闻言,正是喜出望外。要说他当真不想作宰相,那真是欺心之语,不想作宰相的话这十几年来削尖脑袋望参政班子里钻则甚?所惧者人言祖制而已。如今在这左相之争中,梁士杰看似离相位最近,但其实他也有隐忧,那就是他作右相也有六年之久,按照大宋朝的惯例,中枢不大会让一两个人把持如许之久,况且他是蔡京地女婿,可以说是继承了蔡京八年为相地根基,再让他作几年左相地话,大有尾大不掉之势。
是以梁士杰若想要进位左相,也不是坐在那里等天上掉馅饼就行了,还得争取臣僚地支持,同时制造舆论以投合赵之心,这几方面都得用到宫禁中实力雄厚地高强和郑居中等人。而郑居中要作右相,怕的也就是士大夫们以祖制为借口强力反对,倘若臣僚之首的左相能够赞成,那阻力就要小很多了。
当下定计,二人便叫了歌伎进来助兴,又命人重开酒宴,畅饮方休。郑居中心中既定,这酒喝起来着实痛快,酒酣之际看那歌伎中有一人姿色绝伦,便扶去将歇,一逞其快了。
高强送了他出去,自己返回包厢中又坐定,脑子里就在想刚才郑居中所说地公主下嫁之事。虽说郑居中应承会在郑皇后面前加以斡旋,但是高强却担心这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要不是宫中确实有这种打算,郑居中断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桩事来。
“倘若真作了驸马,任凭你天大才气,地大本事,也只好收拾肚肠,老老实实在家作寓公了,弄不好连生意都不许你作!大宋朝对于宗室管制之严,岂同等闲?”高强越想越惊,这等烫手美人不要也罢,为今之计,最好是尽快找个填房夫人。
那么将家中的妾侍选一个扶正?却又不妥,那几位虽然都还使得,但毕竟个个身份低微,倘若赵当真要将公主配他,只须一道圣旨,这填房都得乖乖让出位子来。除非是填房本身家世显赫,令赵有所顾忌,方才使得。
“如此说来,李清照倒是适合了,以她的才名位望,士林中大是有名,官家亦颇为敬重,若说订了她作填房,谅来公主也大不过她去……”挠了挠头,高强只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在二龙山上他说的一本正经,要将真心以报李清照,这话说出口还没几天,就要大张旗鼓地拿人家来作护身符了。
左思右想,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罢了!我原已愿意向李清照求婚,顾一时不曾有机会罢了,似这等情深意重女子,如何能负了她?此事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无需太过拘泥。”
主意既定,高强便即唤来丰乐楼地头号大茶壶乐和,命他速速请白沉香过来一叙。
时候不大,一阵环佩响处,白沉香挟着一阵香风飘然而进。这位丰乐楼的头牌崇宁年间便已闻名京师,算起来现今已是三十四五的人了,不过也许是因为活的自在,能够作自己想作地事,也许是因为保养得法,总之白沉香现今看上去竟和十年前没多大分别,一双眼睛仍旧是乌溜溜地灵动活泼,勾魂的紧。
彼此以礼相见了,高强便请白沉香就座。说起来白沉香为什么一直对高强另眼相看?自然有许多因素,不过高强素来待她以礼,也是其中之一,素常她也与人相谈,都是坐的乐师位子,不得上座地,在赵面前更是如此。惟独高强每次与她见面时,都是分宾主落座,待之均礼,白沉香微贱之人,口虽不言,心却感激。
现今亦是这般坐了,白沉香见座上残酒,侧畔乐器,便笑道:“衙内久不来此,来了却不着奴家陪伴,是何道理?当罚酒一杯!”
高强一笑,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将杯底亮给白沉香看罢,方笑道:“白行首多日不见,亦是如常俏丽,适才听行首在广座中唱曲,这腔调益发婉转轻扬,足见功力日深。”
“还不是多亏了衙内教晓练声之法!”白沉香掩面而笑,她曾经听高强提起所谓美声唱法地一些皮毛,自己摸索着试了试,加在平常地唱腔中,居然大受好评,大抵这新鲜玩意总是有市场的。
客套既毕,高强便转入正题:“白行首,今日相请,乃是有一件心腹大事相托,不知李易安可是在行首别院中暂住?”
白沉香乍听此言,双目连闪,将高强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将团扇掩着半边脸,笑道:“近闻衙内休妻,正室虚位,请了奴家来问及李易安,莫非是为了此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9:10 本章字数:5619
强下马,见白沉香亦下了车,便笑道:“今番生受行回媒婆。”
白沉香横了他一眼,将四色礼品提在手里,叮嘱道:“李易安自是对衙内有情,然亦自高,衙内若要成事,可得耐下性子。”
高强笑道:“这个不消说,某自然理会得,便是小意些便好。”当日读水浒传,那王婆为人拉皮条虽是可恶,然而其关于如何泡妞的秘诀一番高论,却令高强拍案叫绝,所谓潘驴邓小闲者也,今日便须用到这个“小”字。
白沉香抿了抿嘴,便入院中去了。高强百无聊赖,便从牛皋手中接了一块刷子来,给自己的爱驹照夜狮子马刷毛。此时正是高强在丰乐楼向白沉香问及李清照的次日下午,白沉香与李清照交好,素来知她心意,故而每欲玉成高强和她两个,只是苦无机缘,昨日高强向她一说,这大宋美妓行首正是喜出望外,当即一口答允,只是说及李清照回到京城之后,借了她的别院暂住,杜门不出,想是另有情由,这提亲之事不可委诸旁人。
高强听时,已知是李清照必是觉得她对不起蔡颖,有意回避自己,故而连博览会的金石斋也不去住了,若不是白沉香向乐和漏了口风,乐和又致函告知了燕青,他一时还真不知李清照原来就隐居在他眼皮底下。待见白沉香极是热心,心说莫非女人都是天性如此,见到自己的闺蜜终身有托时。一个个都是百倍热心?怪道作媒地都是女人家!
原本这说媒提亲,应当是先禀明父母,再请媒妁,再没有男人家自己跑来求亲的道理。然而李清照的脾气高强也是知道一二的,若不得自己亲自登门,先设法解开她的心结,而后再以诚意动之,如何能说的动她?
一面等着消息,高强手上刷着马毛。脑子里也没闲着,正把南宋以后的诗词名句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所为哪桩?当日向蔡家议亲之时,他高强的词章业已出了名。是故蔡颖特别提出要高强填词相赠,结果当时信手就写了一阙钗头凤,险些儿一语成,断送了卿卿性命。当日之事出于不意。因此犯了错,今日来向李清照提亲,这一节想来是避不过的,还得先行想好才妥当。
无如宋人以后中国日衰。元明清三代才气几乎断绝,能提地上筷子的词人寥寥无几,数得上来的也只有辛弃疾、姜夔、纳兰性德寥寥数人而已。而且高强又不是正宗学中文的出身。也只能记得其中个别特出者而已。要想作地中式。谈何容易?当时方知旧时举子之苦。
正在那里苦苦回忆“人生若只如初见”到底是说的好意还是歹意时,那边门扉开处。白沉香已翩然而出,招手唤高强近前来,蹙眉道:“衙内,这便如何是好?易安闻听是衙内前来提亲时,竟尔一口回绝,说道衙内无情无义,不足为夫婿哩!”
得,看来是自己休妻之事传到李清照耳中,她不明就里,已经对自己失望之极了。高强来此之前,原也虑及此节,当下亦不气馁,点头道:“似此正可见李易安乃是性情中人,某心实喜之。相烦白行首将此物转呈李易安,就说此物乃是某自山中携回,她一见之后,自当明了我心意。”说着将一个香囊呈给白沉香,内里装着便是蔡颖三年前出门之时,所和的那一阙钗头凤。
白沉香自然不解其中细故,不过她是久惯***场的,鉴貌辨色之间,哪里看不出这一对男女之间必有情弊?竟连信物都有了!当时接了过来,狠狠剜了高强一眼,打定了主意要将李清照那张嘴撬开,把个中八卦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方才罢休。
那白沉香转身又进门去,留下高强在那里动脑筋。这等有人居中传话,要想解开李清照地误会,殊非易事,关键是他和蔡颖之间虽已冰释前嫌,相约他日再聚,然而空口无凭,要如何取信于李清照?
彷徨片刻,白沉香又出,益发愁眉不展,将那枚香囊依旧还给高强,道:“衙内,李易安一见此物,竟尔甚是恚怒,更不答话,便将此物掷还,说道请衙内便回,今生再不相见。”
这么严重?高强这可有点发急了,就算不因为时势所逼,他也有意向李易安求亲,今番也是因缘巧合而已,倘若能着蔡颖先写一封书信,向李清照解说个中原委,谅来也不至于象现今这般误会丛生,无从解释。
当下别无他法,只有先设法动摇其心,若能见面详谈,凭着李清照心中对他终是有情,庶几能够辨白——要知道,一个女人之所以好哄,全是因为她喜欢你而已。
念及适才脑子里所想的纳兰词,高强已有分教,便央白沉香取了纸笔出来,就马鞍上一挥而就——如今高强也算会用毛笔写几个字了,当然称不上什么书法,不过是寻常楷书而已——,交给白沉香,作沉痛状道:“十年交谊,当日情动,只道是平生知己,却哪堪恶语相加!罢了,请白行首将这半阙词交于李易安,便说高强伤心矣!”
白沉香见状,心中益发好奇,所谓当日
说的是什么八卦?竟连奴家都不晓得!便将那张纸笺就手一读,顿时霍然动容,不即进宅中传信,便向高强嗔道:“衙内,竟有这等好词,从不说与奴家!”
“是了,是了,此乃应景之作,今日事了之后,必当许可白行首采用之。”高强连声应承,几乎要伸手来推,白沉香见他着忙,便即笑着去了。
少停,果然有使女出来,说道请衙内入内相见。高强见这苦肉计得售,心中暗笑。脸上沉肃,整顿衣冠昂然便入,后面牛皋跟随,曹正率着众牙兵把守门楣四周,闲人不得近前。
此处原是他当日央求白沉香,为他引见李清照之时,想起当日自己既有词名,复有白沉香的引荐,李清照却还是坚持妇道人家内外有别。不许自己相见,只得从画舫中远远望上一眼罢了。而今十年过去,景色依旧,人事全非。高强一路走来,当年地情形宛如重现眼前一般,心中得无唏嘘?待到了那名为“不系舟”的画舫近前时,已然满面怅惘神色。却并不是演戏了。
躬身在岸边唱了个喏,高强见船上使女并不相请,自知事尚未定,便即耐着性子等候。过了片晌。画舫中响起李清照那熟悉的声音,悠悠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地是妙词。不想词人既能有怒发冲冠凭栏处。复能作东风夜放花千树,只可惜心性既别。词章再工又能如何?高相公,若是有意以此相责,恕易安不敢受,此词原封奉还!”说罢舷窗一掀,一道白影直飞出来。
高强手快一把接着,见是自己地那张“难得”地手书,中间裹着一方镇纸,入手颇觉沉重,不禁咋舌,看来李清照的火气着实不小。想想自己和李清照之间,也真是多生波折,当年几经反复,方始见得一面,已经是到了青州历经兵火,后来渐渐亲近,却又格于身份家门等等缘由,始终是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直到去年因为蔡颖出家之事,二人间方始真情流露。似这样能知肺腑地红颜知己,几生方得修来?
好歹已经到了画舫外,彼此声音可闻,局面比之刚才连大门都不得进,已是大为改观了。似李清照这般火大,自然是因为对于高强的失望,所谓由爱生恨者也,是以她火气越大,高强心里反而益发喜欢,当时抖擞精神,心说且看本衙内尽展所学,誓要点到易安为止!
当即将手中那张纸一抖,冷笑道:“当日得易安居士知心,高某只道是平生知己,不意也如坊间闲人一般,将那些流言俗语尽数采信而不深思,岂非故人心易变乎?倘非变心,则易安当世才女,闻弦歌而知雅意,岂不知高某本心,而竟信坊间流言?”
那画舫中沉默片刻,只听李清照又道:“人生若只如初见……高相公,可记得当日与发妻数载恩情否?今日一旦以无出之罪弃之,相公曾不欺心!如易安蒲柳之姿,甚不足以适相公之高班。”
竟是纠缠上了……在这个问题上,高强最大地苦恼是没有证据,要怎样让李清照相信,自己只是出于权宜之计,才暂时将蔡颖休了,而且现在求亲之举,也已经得到了蔡颖的首肯?空口无凭啊!
既然没有证据,也就只好以情动人,而要想打动李清照,最好的办法自然还是以词章动之,投其所好。当下高强微一沉吟,便道:“易安居士请了,既然容许高强自辩,实为难能可贵。可知今日某自燕京凯旋,都下竟有何等流言中伤?某身当此嫌疑之地,不得不行非常之事尔。”
话说得无比隐晦,但局中人自然知晓,况且李清照既然关心高强,自亦会担心他的处境,为之百般筹思不解。如今乍听得高强言语,竟说乃是行非常之事以应之,她亦是久历仕宦之家,自知宦海诡谲难测,多有难言隐事,这一细细思量之下,竟是越想越觉得是了。
只是此事毕竟难言,终难凭高强这么隐晦地一句言语便即释然,李清照沉默半晌,方道:“相公虽云如此,妾身却自难信,纵云嫌疑难洗,又何必出此下策?忍将妇人之平生捐弃,换取一己功名,窃谓亦非大丈夫之所为也!”
说的正是,诚哉斯言斯人!高强心中大是感动,遂将蔡颖先和燕青合谋,用此行险之计,其事始末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末了方说及自己对于蔡颖的承诺。待说毕之时,只听得画舫中已是隐隐可闻女子哭泣之声,却又听得白沉香拍手道:“好也!奴家只说小乙哥非比旁人,绝非趋炎附势之人,何以舍却衙内,独自出仕?颠倒还是为了这忠义二字。故不惜自污,当真是世间第一等肝胆好男儿!李姐姐,我道衙内终不负你心意,今番如何?可容他进来相见否?”
高强隔着船舷,看不清里面动静,只是白沉香须臾便出,面有喜色,一面把手连连相招。高强见状大喜,当下也不经船板。一个箭步便跳上画舫来,恰幸还记得礼数,在门外又唱个喏,道一声莽撞。方才推门入内,
香却是知情识趣,只在门外不进来。
高强进得船舱,见李清照坐在一角。垂着头,恍若不知他进来一般。当下小心翼翼走上两步,又唱个喏,道:“某百计自辩。始得与易安相见,心中何其快慰!适才闻易安以大义相责,虽高强为国事计。终究无愧于心。然而颖儿不惜以身相报。我若不许她时,却显得我高强忒也小器;如今虽是允可。终究这妇人名节关系一生,颖儿口虽不言,某却委实深惜之,是故当日便已应承,待大事了时,当弃一身之富贵,归隐山林,俾可不理外事,与她偕老。”
李清照闻言,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她双颊泪痕犹在,嘴角却已露出了微笑,好似甚是欣慰。高强见状甚喜,正要再说,忽见李清照脸色一变,正色道:“如此说来,相公休妻只是权宜之计,待国事定当时,要当重收覆水,再续前缘?然则今日相公前来提亲,是何道理?”
这脸板的,还真是有情还似无情咧……高强宁定心神,直视着李清照地双眸,亦正色道:“只为我正室不可一日无人,而今日能知高强与颖儿,他日能容我夫妻再度聚首者,世间惟有李易安一人而已,故欲以家事相托,俾可后顾无忧也。”
能把求婚这种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那一瞬间,高强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然而对于李清照来说,这样的说法却恰好合了她的胃口,一种被信任和托付地使命感,恰恰冲散了她心中由于对高强产生情愫,而对蔡颖产生的愧疚之念。是这般的奇女子,竟是丝毫也不矫情,她沉思片刻,便即起身万福,道:“相公以此相托,妾身敢不竭力相报?自是惟君所命!”
“啧啧啧,是提亲呐,不是托孤哎!”听壁脚地白沉香想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冲进来对着高强道:“衙内,这便是你地不是了,抛开世间种种不说,李姐姐对你是一片真心,你若要向她提亲,也当是一片赤诚才是,说什么家事相托,他日再与旁人夫妻聚首?虽是你情深,却也太过委屈李姐姐了罢!”
高强尚未答话,李清照却一把扯住,摇头道:“妹妹何出此言?相公倘若是那等不念旧情地无义之人,妾身断不会视他如此之重了,今日之事亦只得这般,纵有不如意处,也只得说是今生无缘,求于来世了。况且妾身是再之身,今蒙相公不弃,已是大出所望,哪里还敢奢望许多?”言语之间,终是有些黯然。
高强闻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上前深深施了一礼,道:“再云云,高某略不在意,所重于李易安者,徒以世间知己难求,红颜知己者百世无一,若不约以婚姻,报以平生,如何酬答得了?独某家愚顽之身,竟能得数位红颜知己,此生得以相报者,如此而已,倘有不足之处,亦只能求于来世了。”
李清照闻言,又是心酸,又是感激,真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当时眼泪便掉了下来,高强本是不把什么男女大防放在眼里的,看地心痛起来,便即上前执着她手,将丝巾去拭她面上泪水,一面低语安慰。一旁白沉香看见时,既为李清照高兴,复又想起自身,只因侍奉了当今官家,虽说是地位超然,无人能欺,却也因此而不得向自己心上之人表白,只能慨叹韶华易逝,知己难得。对比李清照这般,虽说是有点委屈,然而枯木得以再逢春,又何尝不是异数?一时感怀伤情,泪水亦是流个不停。
哭了一时,三人方休。既是解开了彼此心结,那婚姻的礼数也只是末节了,李清照父母皆亡,所余亲人只得其舅舅、前任参政刘正夫一人,此老前年业已称病致仕,回到杭州凤凰山下养老去了,若要请来作女方长辈,煞费时日,故而只得先行文定之礼,换了帖子便回。
高强回到家中,便将此事告知了老爹高俅。高俅听说要续弦李清照,亦是喜欢,盖他高家出身微贱,虽然父子贵幸不可言,然而终究不为士大夫所认同。而李清照士林人望,隐为当代词宗之一——当然高强也勉强算一个——,倘若能够嫁入高家,无疑能够大大提升高家在士林中地声望,对于高强现下所面临的困境,也不无小助。
既已禀明父母,接下来的亲事操办就没有高强什么事了,他只需要等候两家议期之后,照着划定的时间表行事即可。他现在要作地,却是赶紧把这个消息给放了出去,要让京城中的人都知道,我高枢密要续弦了!
当天晚上,高强正在家中向妾侍们说及此事,大家听说是李清照来作大娘,俱都服膺,前后万福称贺者不绝。正在一家欢喜之时,忽然牛皋进来,说道有丰乐楼的执事乐和在外,说有要事求见衙内。
高强便即披衣出外,只见乐和满头大汗,显然是赶路甚急,见了高强便道:“衙内,速速与小人前往丰乐楼中,当今官家现在楼中,有事相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39:41 本章字数:5705
为丰乐楼执事,乐和的档次和燕青显然差了不是一点到丰乐楼来的时候,他就不能象燕青那样随侍在旁,哄得赵开颜,顶多是席间唱个曲说个笑话什么的,插科打诨一下。若说拿古代著名的幸臣来比拟的话,燕青可比东方朔,乐和则顶多是某个伶官。
.=.始末,还有召唤自己时的心情如何,乐和便不大了了,只说今日乃是梁师成和燕青二人相陪,因此赵并不用他侍侯,是以不知事情始末。
好歹两个帮闲都是自家的铁杆,燕青当然不用说,梁师成身为宫中大太监,其政治立场也是一贯属于高强一派。这还不完全是因为他和高两个都是出自苏轼门下,而是高强手握应奉局,内廷的开销多半都从他这里出,和梁师成恰好是对口的关系,自打那年的明堂修造工程开始,大家合伙赚的盆满钵满,试问梁师成对他这位财神爷怎会不满意?
“不过呢,现今燕青另起炉灶,而且看样子混的着实不错,业已成为御用帮闲,顶替了我老爹和郑居中等人。他现今是仍旧掌应奉局如故,以后和梁师成合作的就是他了,若是我和燕青之间摆出一副不大对盘的模样,不晓得梁师成要倾向哪边?”
这等足以杀死无数脑细胞的事,高强设身处地地为梁师成想了一下,便即放弃了。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想来随着燕青在将来的进一步飞黄腾达,有这种苦恼地大臣多半会越来越多,放眼朝中尽是一片墙头草,这种景象倒也有趣。
不多时到了丰乐楼,来到赵专用的某处包厢之外,便听里面曲声悠扬,奏的是自己未曾听过的曲调,歌喉仍旧是白沉香的歌喉,歌词却颇有些熟悉。仔细一辩,竟然就是自己日间拿来向李清照炫耀的那半阙木兰花令。
一曲既罢,只听赵击掌叹道:“今日又闻新曲妙词,诚为难得之乐也!”
听上去赵心情好似不错。高强便即推门,在门口叫一声:“臣高强奉诏来见,官家圣安。”说罢撩衣作势欲跪。为何作势?基本上赵出来玩的时候,那是极为随和的。别说君臣礼数,你就算和他打闹几下,他都不大会放在心上。
果然赵见他到来,便不教跪拜。径自引进房来。高强受宠若惊,眼睛一扫之下,只见房中俱是自己的人。除了赵之外。尚有一男一女一太监。便是燕青、白沉香、梁师成,此外当然还有些乐师舞姬之流。权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便笑道:“官家今日兴致却好,未审何事如此开怀?”
赵果然兴致极高,拉着高强地手便不放,大笑道:“卿家做得好大事!今日一曲打动李易安,本朝两大词宗联姻,洵为盛事,岂可不教朕躬得知?若不是香香说起,并将这半阙新词呈进,朕不知何日尚能得见此等妙词也!”说着摇头晃脑,便在那里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
高强心中大定,忙谢过了,笑道:“易安诚为佳人,非此无以动之,故而臣虽久不弹此调,亦只得勉强为之。只是今日所书,不过是上半阙而已,官家若要鉴赏时,臣尚有半阙未出。”说着便将下半阙吟出,曲调业已谱就,白沉香便即清口唱出,赵又是叹赏不已。
“卿家词,燕青曲,香香歌之,可称本朝三绝也!”
词是听完了,赵的八卦魂可才刚刚燃起,他也曾见过李清照几面,只因近年来步入中年,赵的性趣逐渐转向了清纯处女,对于李清照本人是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一个女子而能负士林雅望,他却多有好奇之心。以李清照的才气,自然是应对如流,深得赵叹赏,而今听说高强娶了她作续弦,而且是自己前去提亲地,提亲时且曾口占一词,这等惊天八卦,现代人几乎无法想象,就算是超级明星之间的婚恋情事如布拉德皮特与安吉李娜朱丽,又哪里有高强和李清照这样的显贵身份?
因此上大宋头号八卦发作,抓着高强就来个刨根问底,定要他将与李清照之间交往的经过一一道出。其中地上半场,当年李清照从青州进京之时,高强也曾在这丰乐楼中向赵说过,当时赵便有赐婚之意,只是那时高强正室蔡颖尚在,李清照作妾侍似乎又委屈了些,因而作罢。如今峰回路转,二人婚事竟尔成真,赵大为惊喜,听起八卦来便格外上心。
今日又是时日凑巧,旁边有两个大宋最具文艺才华人士作陪,燕青和白沉香都是奉承惯了赵的,深知他的脾性,从旁凑趣不已。譬如说到当日高强在青州救了李清照时,燕青便唱起那首“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而说及李清照进京,高强力陈二人不得约为婚姻时,白沉香便歌司马光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待说到今日定亲之时,则二人同唱唱“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大出八卦听下来,恰似一场顶级音乐剧,赵爽到不行,蓦地叫一声:“如此婉转曲折,偏又终究花好月圆,岂可无终曲谢幕?”
高强自是懂得凑趣,便即启请赵赐一阙御制词,俾可为这一场十年
跑划上一个圆满地句号。身为艺术家皇帝,赵此创作欲望自然是蓬蓬勃勃,不可遏抑,当即欣然命笔,一口气写了八首词。
然而赵虽然是皇帝中顶尖的艺术家,但其诗词水准显然不及书画甚多,更不要说高强抄的都是千载传唱地佳作,李清照亦是千古第一女词人。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八首诗词若是单单来看,亦还尚有可观,搁在这段故事后面,就大有狗尾续貂之慨了。
倘若赵是乾隆那种只知附庸风雅,而无自知之明地烂人,大抵写完之后还要洋洋得意一番,而高强也只得大拍一通马屁了事。幸好赵生为宋朝皇帝,平生也见多了善制词赋地臣工。好歹还能看得出自己的词究竟好坏如何,反复吟诵再三,终究掷笔叹道:“果然是本朝两大词宗,其间竟无朕落笔之处!这几首御书自不妨赐予卿家。以为贺礼,然而却不可以之为结语,莫贻天下人笑!”
高强原本就是文抄公,他是看不出这等词之间有多少意境区别。只是见赵意出于至诚,便即一番马屁拍过,将那八首词收了下来,回去找人裱起来。又是一件了不得地东西。
这厢燕青忽道:“官家,高相公与李易安俱为本朝士林雅望,这一段姻缘又是来之不易。臣启请官家赐旨。俾臣得以将此事编辑成为话本唱词。街头巷尾传唱,洵为佳话。”
高强乍一听时。大出意料之外,正不知燕青这般说法究竟何意,忽见燕青左手下垂,比一个不可的手势,这手势只有高强手下的细作方才懂得。他一见便知其意,忙道:“官家容禀,李易安虽为臣之良配,然而这婚事在臣为续弦,在易安为再,殊非天设姻缘可比,若是以之大肆宣扬,恐伤了圣朝体面。”
赵刚才听燕青说话,正有些见猎心喜,待听得高强不愿,却又有些犹豫。哪知燕青即道:“便是圣朝盛世,方有续弦再,亦可得佳偶良配。官家,臣以为此事正可见本朝盛德也,伏请官家允可。”
于是高强和燕青两个就这么在赵面前争了起来,一个说要低调要低调,一个说要宣传要宣传,弄得赵无所适从,听左边也有理,听右边也有理。最后只得向中立的梁师成两个问计。
大概梁师成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在高强和燕青发生争执时选择立场。尽管这看起来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然而大宋朝历来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士大夫的舆论倾向很多时候都会影响到朝廷地政局,而以高强和李清照的名气,二人间的婚姻又有这许多绝妙词章打底,可以想见,这么一加宣传出去,在士大夫中必定会掀起无数波涛,至于反响如何,则殊难逆料。
当此情景,如何取舍?梁师成看看高强,又看看燕青,到底是老关系占了上风,便向赵道:“老臣以为,婚事系出私门,若是高相公不愿时,亦不可随意宣扬,恐伤大臣体面。”
赵闻言,虽然颇有些遗憾,倒也从谏如流,便即吩咐燕青作罢。燕青领旨,便向高强致歉,称说自己也是一番好意,想要让这一段佳话千古传颂,为中国添一桩妙事而已。高强心中叫妙,面上作不以为意状,淡淡应酬几句便罢。
这等小小争竞,无伤大雅,然而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便是燕青和高强未必是穿同一条裤子地迹象,即便是赵这样的皇帝,他难道看不出来?偏生燕青选的机会又好,象这种事情无论你怎么看,都不会扯到大是大非问题上去,叫人捉不到半点把柄,既可以看成是燕青有意向人宣示他对于高强并不是马首是瞻,亦可以看成只是马屁拍到马脚上的一个例证,端看旁人自己心中对于高强和燕青作何立场罢了。
看样子赵也与梁师成一般,只察觉到燕青和高强之间不比往日,却也看不出究竟搞什么名堂。当下重拾旧话题,赵便要高强自己填一首词,作为他与李清照故事地结语,高强搜肠刮肚,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绝妙佳作是表达花好月圆主题的,脑子里能想起来的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就是“一片伤心画不成”、“心字已成灰”,暗想果然这悲剧比喜剧更能出经典,喜剧是看过就忘,悲剧题材才能叫人反复传诵呀!
好在有以推脱,高强便即说要待成婚之后,与李清照共制一词,方可称旨。赵见说得有理,便颔首称是,却要高强和李清照各制一词。限要同词牌同韵脚,以为唱和之作,才见得完美。高强大是头痛,凭他肚子里这点墨水,想要和李清照诗词唱和,谈何容易!到时候只得先想好一首词,叫李清照去和罢了。
于是重开宴席,说词唱曲不胜之乐,没过多久。赵酒意上涌,念着次日早朝,不便在此歇宿,便即摆驾从地道回宫去了。自有梁师成作陪,燕青与高强送到地道口上方别。回过头来左右无人,高强便捉着燕青笑骂道:“好你小乙,竟将此事来戏我!”
燕青号称小厮扑天下无双。自然不把他这点手脚放在眼里,只是随意推搪,一面笑道:“若不以此事,怎教官家见得你我不同?待小乙来日将
初与大娘之间的那两阙钗头凤道与官家。以见得小又体念蔡家恩情,方与衙内有异。足消官家疑窦。”
高强这才知道他是深谋远虑。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地私生活算是被人用到了极致,幸亏只是小范围流传。好歹比后世那些娱乐圈明星们将自家的儿女照片结婚进程种种都拿来卖钱要好上一些。也幸而燕青是和他作戏,倘若真个有心拆他的台,凭着燕青地才华,只消编一出戏文出来,把他高强写成当代陈世美,负心忘义地典型,大约麻烦不小。
二人说笑一阵,高强见白沉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便想起她白天也是哭地心酸,想来是有些自伤心事。当日燕青在汴梁执掌丰乐楼时,白沉香便已多次流露出对燕青的倾慕心意,只是燕青心如铁石一般,全然不为所动。这倒不全是因为燕青曾经沧海难为水,主要还是白沉香身份尴尬,身为御用情人,燕青怎敢着她手脚?想想在水浒传中,燕青身负梁山招安地重责大任,对于李师师的引诱且不为所动,足见他心中意志之坚定,头脑之清醒了。
“或许,也只有等到赵退位之时,白沉香方才得能自主吧!”高强心中一叹,果然是各人理得各人事,他虽然是富可敌国,权倾朝野,却连身边一二男女地婚事也作不得主张,是何造化弄人?
正在怀想间,忽闻燕青道:“衙内,近日三省计议,欲将朝廷新法行于燕云等地,乃是由梁相公力主。小乙因在东南理财八年,梁相公便令小乙亦得参与其事,只是事由甚密,却不教衙内得知。恐是梁相公意在左相之位,又以为衙内与蔡党别道而行,是以有意以此自进。”
高强一皱眉头,心说果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朝廷中的格局也到了要重新组合的地步,梁士杰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刚刚由本衙内收复的燕云诸地头上,还不让我晓得!好在本衙内棋高一着,早已埋伏下燕青这颗重要棋子了,不然岂不是要着了他地道儿。
据燕青所说,这梁士杰想要在燕云各地推行的新法有几条,头一件就是方田均授法,清丈田亩乃是势在必行;二一件是盐茶禁榷,同为大宋疆界,若是盐茶法不通行于燕云各地,未免令燕云的盐茶价格大大低于内地,这不是明摆着扰乱市场么;三一件是重选官吏,将燕云之官纳入大宋官员任免的体系中,即便是选人官这样地下层官僚,也须得按照选法赴京试官,而后可授。
这几件事看起来都是三省分内该管,而且用意也都是好的,然而高强亲手平定了燕云,他却晓得,这几件事全都是不折不扣的馊主意,看上去是理所应当,其实件件都是弊政。首先这方田均授法,在内地便已行不通,士大夫地主们全力抵制,清丈田亩根本就开展不了,若是行之于燕云,无疑又是把当地盘踞多年的那些世家大族地利益给狠狠扒掉一层,他们又不象大宋的士大夫一样,有许多渠道来抵御中央政令的执行,这样矛盾积累起来,不是逼人家造反么?
第二件盐茶禁榷,更是馊中之馊。大宋朝盐茶专卖施行了上百年,各地地市场制度已经成形,盐茶市场也已经逐渐稳定,朝廷借着盐茶专卖,从中每年赚取数千万贯地利润,几乎占到户部收入地一半。可燕云从前是辽国治下,人家可没有盐茶专卖这一说,辽国自己在关外有盐池几处,也有海边盐场,所产的白盐质优价廉,每年走私到内地来地都不知多少,高强自己就在作这门买卖。那燕云的百姓吃惯了便宜的盐茶,一旦燕云象内地一样施行盐茶榷卖以后,势必盐茶价腾,而燕云的商品经济又不象内地这般发达,百姓的货币收入不多,哪里来的钱去买盐茶?势必扰民。
第三件看上去总是没有问题了吧?恰恰相反,这条最容易立竿见影地惹祸。要知道燕云到京城数千里地,官员授官都得到京城来的话,路费花销可不是小数目。大宋朝是不管官员上任的路费和安家费的,好在大宋官员俸禄优厚,倒也支付的起,那燕云的官吏可就不一样了,俸禄向来微薄,要他们自己掏钱到汴京来等官,甚至跑官买官的话,恐怕倾家荡产都不够!这些人都是熟知当地情况的地头蛇,又吃不惯苦,一旦由此生怨,不是奔辽就是奔女真,不免把中国虚实尽数泄漏于他国——难道指望这些几个月前还领着辽国俸禄的人,对于大宋朝有多少忠诚心么?设若有一二人,如当年那奔入西夏为元昊谋主的落第秀才张元吴昊之流,那祸害可就大了!
倘若高强一时不察,任凭梁士杰等人先拟好策略,在朝堂上提出来的话,他措手不及,反驳起来也是无力,这几桩提议大有可能就此通过,然则燕云现下一片大好的安定团结局面极有可能一举被打破,将来再要收拾的话,可就要付出更大代价了。——也可能就没有机会收拾了!这正是高强宁可承受流言和巨大压力,也不肯稍作韬晦的原因所在,此时正是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的当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03 本章字数:5226
了次日上朝,有人报称契丹使者已至都下,亟待重开此事原已商定由枢密院主掌,是以群臣并无异议。
接下来便是梁士杰出班,奏称燕云既复,自当政令一统,遂启请将中国诸法度在燕云一一施行。当然作为一个饱学儒士,上奏时势必要引经据典,上引六经下据故事,同一样事情能翻出几种不同的表达方法,类似于孔乙己研究回字的四种写法一样,总之就是不好好说话。幸好高强当大臣的时候也不短了,好歹能够分辨其中的关键词,前后拼凑一下,理解大意总还是能办到的。
“看来就是燕青所说的那三件事了……”高强暗叫侥幸,他既已事先得知,早已做好了功课,象牙笏板写满了小抄,对于应付这场考试是成绣在胸。
不过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的是非问题,要知道政治的决策很多时候是不问是非,只看你能拥有多少人的支持,具体在这个环境中,那就是谁是你的盟友,谁是你的敌人?毕竟梁士杰所上奏的这三桩法度,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必要性上,都能站得住脚,唯一不对头的就是对于燕云的实际情况不了解。
除了燕青之外,他并没有从时任执政的郑居中和叶梦得那里得到同样的消息。固然这俩人最近也是忙的可以,但大家毕竟只是盟友关系,高强也没有嘱咐他们要将都堂三省的大事小情悉数报备,他们之所以没有及时通知高强。大约是出于对此事地严重性估计不足,认为不需要告知高强罢了。
剩下的那位张克公,高强和他并不算太熟,此人是从御史中丞升任执政,素来是矫矫独立状,不大党附他人,好在为人尚还识大体,只消高强占了理字,他倒也都会赞成。
不过呢。现今是敏感时期,一方面这左相之位人人觊觎,不但是朝堂上的大臣,在野人士也有蠢蠢欲动的。比如之前遭贬的张商英,听说最近就在活动。相反,重新起用蔡京的声音却并不多,想来是梁士杰自己想要上位。对于把年近八十、体弱眼花的老泰山再次捧起来也就不那么热心了。
“看样子,最需要打倒的就是梁士杰,此人觊觎左相之位,今日必不肯被我驳倒。否则其颜面何在?可惜啊,若是能事先沟通一下,本衙内捧你上位又有何妨?”想是这么想。只是现今他表面上已经和蔡党掰伙了。梁士杰又是想要进位左相的。哪里会象以前那样对高强推心置腹?政治么,就是这么回事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应属寻常。
说话间,梁士杰已经一本奏罢,将书面奏本交由黄门呈进御览。赵放过一边,便向下面诸臣问道:“众卿家,梁相公所奏三事,不知可有堪议处?”
昨天才得到消息,高强自然不可能有时间从容布置,他只是来得及自己作一下功课,同时知会了两个确定会在这件事上站在自己一边之人。如现在,他只是向下丢了一个眼色,登时便有一人出班道:“臣左企弓有本进奏!”
梁士杰眉头一皱,心说此事难道走漏了消息?为何左企弓竟似早有准备一般?眼光不由得便向郑居中和叶梦得两个人溜了过去,他可不是笨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左企弓一介新附降人,朝中别无朋党,除非是一手招降他们地高强才会通风报信给他们,至于消息来源则多半不出这两员高强的死党了。殊不知这还真是冤枉了郑叶二人。
赵一见是降人,没来由地一皱眉头。何故?只因左企弓虽然也是燕京世家,书香门第,但这辽国的生活水平比大宋差了一些,奢侈程度更加没法比,左企弓从小过惯了寒酸日子,做派言行都和赵这样锦衣玉食的精细富贵相去甚远,犹如二十世纪末中国地城乡差别一般,都市贵公子的赵看到乡下土财主的左企弓,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好在自幼训练严格,金殿之上赵还能自持,便即作出一副宽宏仁主的姿态,笑道:“卿家久居燕地,知彼民情风俗,所奏必是好地。”
左企弓连忙称谢,遂将本子奏上。要说这位燕京降臣到底也是从小读圣贤书的,虽然行文方式和引用经典的习惯和中原儒士稍有差别,不过居然也是让高强一般儿听不入耳,照样是靠着关键词加以拼凑,当然他那副燕京口音就没法改了。
左企弓倒是一片赤诚,这几件事关系到燕京无数世家大族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据理力争。其所述理由也大致妥当,只说梁士杰所论有据,只是燕地粗定,民心稍安,不可于此时大动,只能择其要者先行,次者缓行。具体而言,则田亩可清丈,田赋须厘定,但授田则须缓,待黄册造就,三年以后燕地开始征
时,再量授民田才好;盐茶法则必须缓行,原因很简没钱,不但老百姓没钱,世家大族手里也没钱,要知道前年燕地才大旱,以至于到了要吃人地地步,现在去哪里找钱出来买盐茶!
至于一体授官,那就问题不大,不过左企弓还是强调燕地受北虏(身为宋臣,辽国又当衰弱,左企弓当然也就毫不客气地管辽国叫北虏了)统治二百年,人情风俗与中国殊异,当参用燕地土官与内地流官,最好是燕地的官员来到汴京参见选之后,能再返回燕地去做官,那就上上大吉。
高强听罢,心里还在感叹,你瞧人家左企弓多么识得大体,我还担心他们燕人穷,担负不起往返汴京选官的费用,人家干脆就忍了,提也不提。不过似他这样想法地人显然不是全部,至少梁士杰就不作如是想。
左企弓目下是封为权礼部左侍郎。只因他未曾经两省及侍从官,故不得为正任侍郎,不过也是从三品地大官了,依例赐穿紫衣。这当然是看在他是降人地份上,特旨加恩所致。只是在梁士杰看来,你一介降人便有这样大官作,好应对本相感激涕零,惟命是从,见本相说及燕地政事。赶着出来摇旗呐喊还差不多,怎敢独持异议?
不满归不满,他却不能自己冲锋陷阵,好在为相数年。手下自有一帮党羽,登即便有人跳出来加以反驳,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左企弓也不是不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不过他世居燕地。拉家带口地一大陀,现在的面折廷争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了,一时哪里肯让?于是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金殿上顿时吵的不可开交。
赵听了一会,几乎要打哈欠,心说这等议事。哪有昨夜的唱曲听起来爽利?一想到昨夜的唱曲。顿时就想起高强来。他是平燕首功,对于燕地政事谅来亦有发言权。便即点将:“高小卿家,语涉燕云,何以不闻卿家出言?”
高强闻言,忙出班道:“陛下,臣职司兵事,政事殊非所长,兼诸位臣工所言皆有是处,方倾耳听之,故未有以言。”横竖没到见分晓地时候,他还是先装装样子的好。
赵点了点头,正要再说,忽听有人在下面道:“故事,两府各有所司,问计则可,决事则不可僭越,高枢相所言,深合己身之分。”
叉叉的,这是哪个混蛋戳本衙内的脊梁骨?分明是想要抬我上架么!高强心头火起,转身去看时,却见是一个不大相熟地殿中侍御史,心说你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换以前你敢说我一句不是?定是有人想要试试本衙内的水深水浅,要是就这么中了你的招,往后可不知要被人欺负到哪里去了!
不爽归不爽,他可不能公然和监察御史放对。一来是双方身份不合,对方明显是炮灰一个;二来监察御史地位超然,职司弹劾纠偏,纵使是对着皇帝大放厥词,皇帝也得听着拉倒,不能不许他说话。
好在自有人出来替他撑腰,郑居中见高强面色不善,当即出班道:“陛下,固然两府各有职司,然而事涉新定之地,虽武臣亦可为边帅守臣,独枢相不得参政事耶?此臣所以不解。” шωш●ttκǎ n●℃o
好帮手!高强大是赞赏,毕竟是读书人,叉叉地正着说也是有理,反着说还是有理!
那监察御史当然可以再度反驳,不过郑居中官居尚书左丞,正经的行政集团顶层官僚,指责他的话就得提着乌纱帽上本弹劾了,他虽然是炮灰,却也不能盲目乱轰一气,当下也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赵见国舅出来说话,自然要给几分面子,欣然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况且高卿家文武皆能?自不妨直言,三省亦可择其可采者损益之。”
得了金口,高强先行谢过了,次后道:“陛下,臣先听梁相公陈词,深觉有理;嗣后闻左侍郎言事,又觉有理。顾二者之间歧见之处,乃缓急不同耳,梁相公谓须速定,左侍郎则坚持宜缓。然臣之所以事陛下者,首曰理财,次谓兵事,政事殊非所长,今勉强为言者,不得不出于理财计耳。”
高强号称理财圣手,人所共知,即便是有意与他作对如蔡京者,亦不得不对此服膺,而他的晋身之阶亦是由此而出。当话题来到这个领域,朝中能与他掰手腕地人就一个都数不出来了:“燕地毕竟如何?人咸谓燕地土地富庶,农桑极盛,然臣计其田土,丰腴处未必过于河北,而况北地连年灾荒岁凶,百姓艰食,燕地百姓易子而食者,五年中有二年如此。昔日熙丰行新法,上下有钱荒之叹,直至本朝官家登大宝,始得钱引之用,上下通行无滞涩之弊。如今燕地经辽苛政民生疲敝,闻市井中铜钱皆无,
为市,此所谓困极之时,若骤行盐茶等法,臣恐百姓而有司惟有出自强行抑配之法,是乃促民铤而走险,岂盛世所当有?”
说到这里,君臣都已了然,高衙内显然是反对梁士杰的主张地了,这一点与之前几年中。两府之间配合默契地情形,真有天壤之别!只见梁士杰不动声色道:“高枢相雅善理财,人所共知,今燕地欲行诸法,本相亦忧钱荒之生,却好有燕起居入朝,说道可将大通钱庄在燕地各州开设,行钱引之法,俾可令泉货流转。市井复苏。”所谓泉货者,就是指钱,换个说法而已,读书人地习惯。
高强肚里暗笑。燕青这是挖个坑等你跳下去呢,亏你还在这里说嘴!面上却现出不豫之色,冷笑道:“大通钱庄是本相一手所建,燕起居守成而已。本相岂会不知其理?须知钱引之行,全仗信用,而此物惟有本朝有之,如燕民素为辽臣。如何识得!倘若期以数年,俾燕地与中原商旅流通,货物周转。钱引渐渐为燕民行用。自然可解钱荒之患。如今却不可行。再者,燕地百姓无钱买盐茶。梁相公却说可用钱引,莫非是想要每户百姓先发给钱引若干,而后再行收取?”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出于揶揄了,梁士杰就算再不懂金融,也不会犯这样地低级错误。他心中亦是恼怒,大家相交十年,对于高强的能力他已是充分高估了,却没料到在这件事上,高强竟会如此和他针锋相对!
按照梁士杰地想法,如今高强乃是众目所向,行事应当处处低调才是,这正是他在权力之路上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这燕政三条便是由此而发。一旦这几条得以通过,而且并非出于高强之手,他梁士杰的影响力势必益发大增,更可趁着这个机会带自己的党羽们从燕地大捞一把,借以收买人心,为他进位左相造势。
此际高强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梁士杰自然不能轻易言败,相反为了触手可及地左相之位,更要加一把力,当即道:“高相公所称理财事,自是道理,却无非是涉及盐茶而已。盐茶乃是民生所需,不可一日无之,高相公既然说燕地不可如中国一般行盐茶法,且说百姓无钱买盐茶,莫非是要朝廷在今后数年将盐茶尽数白白发放给百姓不成?”这一句却是反唇相讥,取的便是高强的语意。
“嘴皮子倒是厉害,梁士杰毕竟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过呢,现今本衙内是风口浪尖,好歹你们文官们正忙着抢左相这个香饽饽,暂时顾不上我,而赵却又被本衙内摸顺了毛,一时半会也不会来和我为难,不趁此时立威,更待何时?怨你自己运气不佳罢!”高强冷笑一声,应声道:“梁相公,燕地盐价仅为河北之半,甚或更低,谅来相公当深知之。非但是盐价,即便是粮价茶价绢价,燕地无不低于中国甚多,此乃是宋辽之间二百年隔绝所致,彼北虏之人,食货之道安及中原?一旦通行无阻,民间商贾往来,以燕地之低价,骤然易以中国之高价,未知百姓何以为生?”
这并不是个别现象,譬如现代两德统一,东德地经济较为落后,于是虽然西德在统一之后极力援助东德,其地百姓的生活仍然是先来了个大倒退,经历了十几年才渐渐转了过来。在现代发达的金融和物流等条件下,要弥合两地间的经济差距,尚且花费如许之久,何况是在古代?无奈这现成地例子没法举出来,害得高衙内要多费多少口舌功夫。
高强尚且苦于说理,梁士杰就更加不知如何应付,相比起一般的官僚来,他起码有一点好,那就是从政多年,对于政事甚为娴熟,也晓得百姓在朝廷法度下的反应究竟如何,因此高强这般说法,他倒也能够理解。无奈现今是有进无退,当年张商英刚一上任,新官的三把火统统被高强灭了一个遍,于是从此无所作为。这等前车之鉴,如何不教他忌惮?
当和高强一个阵营地时候,他唯恐高强不厉害,然而现今大家公开放对,才晓得这位年轻衙内肚里的料子。眼见得赵听得连连点头,好似意有所动,而手下党羽们一个也帮不上腔,此种问题专业性太强,那是涉及到整体经济规模和通货膨胀结构的,这些读惯儒家经典地大臣哪里应付得来?
梁士杰苦于应对,便想要找援兵,眼睛一溜之间,不禁一亮,何不教此人去和高强打对台?“陛下,臣敢请燕起居演说理财之要,俾可收攻玉之效!”
燕青?群臣地眼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位当初高强地铁杆手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17 本章字数:5723
居舍人号称右史,自然是坐在大殿右手。何以会有说白了就是皇帝身边的记录员,平时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奋笔疾书,其劳动成果是编纂实录的直接凭据,没座位的话,难道要象蒙古人的笔贴式一样凭空鬼画符?
照理说来,金殿上君臣议事,起居舍人只有旁听动笔的份,根本没有资格开口。然而燕青却与旁人不同,首先他确实如梁士杰所说,对于理财甚有心得,其次从没有官职跳到起居舍人,他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有眼色的都会看出赵对他另眼相看,这位子显然他是干不长的,谁会来抓着一点小岔子和他过不去?
当下百官注目之下,燕青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毛笔架好,袖子里垫着吸墨水的纸抽出来,头上纱帽扶正,身上官服拉平,而后才离席起身,来到殿前,躬身下拜,口称万岁。
不得不说,这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就燕青这几下做派,任是哪个上殿的官员都学过无数遍了,偏偏就是燕青作起来,一板一眼俱都分明,举止之间更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走起路来身边就好象有一阵清风围绕一般,看两眼就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似这等人物,方才当得起“玉树临风”这四个字了,那哪是人啊,根本就是一棵活生生的白玉树,曹雪芹倘若活转过来,看到燕青这么个人在面前,打死他也写不出“泥作的男子。水作地女儿”这句话来。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别看本衙内占了那许多便宜,又会理财又会抄诗词还会作曲拍马屁,可人家燕青就是这么往赵面前一站,愣是就让人觉得比他矮了一截!就凭这模样,赵不打心眼里喜欢出来才怪!”高强肚子里无尽感叹,说老实话,燕青确实是他见过最对赵脾气的人。
赵什么脾气?宋史主编脱脱曾经掷笔慨叹,宋徽宗样样皆能。独不能为君尔!中国艺术史上,赵绝对数得上号,不但是他自己画的好,对于艺术理论的总结和发扬。他都有独到的见解,而且在宋朝朝廷对于艺术类加大投入的前提下,大宋朝以官方办艺术的气派,确实是缔造了民族艺术的一个高峰。这些都得算是赵的功绩。
就是这么一个人,作了皇帝也改不了他地癣好,只要看看徽宗朝的大臣传记就能明白,那里面写明了姿容英伟之类关于外貌的褒语的。不下三分之一。中国地历史书里,历来是能短则短,惜字如金的。能够在史书传记里记载某人长的帅的话。那不用问。绝对是帅地不同寻常了——当然是按照当时的标准。
即便如此,在这经过艺术家皇帝亲自挑选的朝堂之上。燕青照样是帅的无人能比,你说他得帅到什么程度?长地好还在其次,关键是燕青文武兼通,身有百艺,举凡你能想到的技艺,简直就没有他不会的,当真是如同脱脱对宋徽宗地评价一般,样样皆能!现今还只是三十不到地人,真叫人想不通他这些本事都是什么时候学来地?到此不得不佩服苏轼的那句话,书到今生读已迟啊,人地大本领都是娘胎里带来的,你学也白搭!至于能不能作君王,燕青可就没什么机会进行实践了,不过照高强对燕青的了解来看,他对于权力殊乏欲望,大抵也是当不好皇帝的。
于是乎,燕青怎能不对赵的脾胃,怎能不受宠?好在从历史记录看来,赵并没有同性恋的倾向,否则的话,高强可要担心燕青为了帮他而付出太大的代价……
闲话少叙,且说燕青来到御前,照例要谦退,然而赵一见他就喜欢,也不管什么故事惯例,直接命他直言无妨。梁士杰更是眼巴巴地望着他,指望这位大宋朝除了高强自己之外,最能明白高强那一套理财策略的大臣能帮的上他的忙。
燕青面上淡淡微笑道:“陛下,臣在东南时,掌应奉局诸事,亦知钱荒之祸,实自于百姓辛苦一年,不过得些天地所生粮米桑,譬如吴中虽号曰富庶,不过是稻一年再熟,而桑一年八采而已,倘再积以流转之弊,而无积蓄,如何不生钱荒?钱荒者,实物荒也,与用钱无关。”
之前高强论及钱荒时,其实也曾经说及这种道理,也就是说,生产不发展,流通又慢,怎么能不发生钱荒?不过对于这其中的道理,能想通者有限,大多数人都是似懂非懂,也别说是过去人了,就连现在许多只知道研究历史而不懂些经济学的学者,在谈到宋代的经济问题时照样是胡说八道一通,拿些古人的陈词滥调充门面。
赵甚是聪明,乍听燕青如是说,也觉新鲜,当即消化了一下,便道:“燕卿家,只说这燕云之事,与吴地又有何不同?”
燕青笑道:“陛下,须知北地本自贫瘠,汉家天下十三州,幽州素来贫瘠,历年皆须冀州相助钱粮方可。今则亦然,且契丹虽亦知任用汉官以恤农事,然而北地苦寒,冬有大雪,春有大风,每每伤及庄稼,其地所出安得与吴中相比?纵使比之河北各州,亦有所不及。”
梁士杰听到这里可有些着急了,燕青这分明是往高强那个路子上走的,一味强调燕云多么多么
若赵信以为真,他要如何带自己的党羽从这片新取油水?
忙插言道:“如此说来,岂难道燕地竟是不毛之地,朝廷得之全无禆益?”
燕青笑道:“却又不然,据下官看来,燕云毗邻塞外,兼有稼与牧养之利,况且契丹之盛时威及万里,多得西域之珍物,如雪梨、西瓜等物。皆为中国之所无。倘能互通有无,交相利养,则燕云致富只在十年之间,当可为中国添一胜地,如今则只可休养生息而已。”
雪梨西瓜,都是从西域传入的果蔬品种,当时只有契丹国中有种植,中国则大多不识。只有边民或者有人得以一尝。当然随着宋辽之间交往频繁,这些东西也有宋朝大臣得以品尝。然而毕竟为数过少,大多数人也只是从历代使臣地奉使录上得知其名而已。
高强眼看火候将到。忙奏道:“陛下,燕起居所言,臣以为极是。伏请陛下……”
话刚说了一半。燕青忽然道:“陛下,臣尚有数言未尽。”
梁士杰本已恼怒异常,还道燕青不敢和高强唱对台戏,忽然见燕青打断高强地说话。基本上也就和面折差不多了。不由大喜,差点要催他快快说出。幸好脑子里还有把关的。知道现在开口催促就等于是抢了皇帝的台词。只好艰难地闭嘴。
赵昨日业已看出燕青和高强不大对盘,却不明所以。今日又见燕青公开打断高强的说话,心下益发奇怪。却不好便问,便着燕青继续禀奏,对高强亦要安抚两句。
燕青转过身来。先向高强谢过了适才打断说话的罪。遂道:“虽然燕地目下贫苦。不能骤承中国之法,然而若是放任不管。则燕地盐茶等物若是流入河北河东各处,甚或泛海前往京东、两淮、两浙,则势必扰乱行市,令官盐官茶不得行销,其值大乱,贻害无穷。故臣以为,在燕地榷盐榷茶,势所必然,只是推行禁榷之时,须得与中国有异。”
梁士杰这一下便觉出不对来,前几日招集手下商议这三件事时,燕青也曾与闻,当时怎么不见他说及禁榷之法要与中国有异?再一看赵的脸色,全神贯注在听燕青说话,登时恍然大悟,肚里暗骂该死:“成年打雁,今日教雁把眼了,这厮竟是有意以此晋身!”
明白归明白,现在出来打断燕青的说话更为不智,梁士杰一双眼睛骨碌乱转,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要知道一向以来,在理财方面他都是承高强的意旨行事,自己并不擅长这方面,仓促间要怎么和这两个浸淫多年地理财老手较量?
却听燕青向赵道:“陛下,臣以为,盐茶等法自须当行,惟燕民一时不得适应。方今燕地濒海,民可自行煮盐,云中亦有盐池近边,是以可于燕山路独行盐引法,令彼处得盐,就于彼处行销,且莫论盐价高低,引值几何,先教其地百姓习于榷盐之法,而后再徐徐将盐价递升,最终始得与中国统一。如此则燕民既安,中国亦可免受其患。”
“茶则北地所产甚少,而其民多食腥膻,自然倍加需用。臣以为燕云地接虏中,每年边市榷场均需大宗茶叶交易,可令仍依往年易茶之法,茶引只及白沟旧界为止,而于燕地别行茶引,于旧界上受茶,燕云各处贩售。既有虏中市易茶叶之利,谅来燕云茶价亦当随之腾升,待与中国相等时,即可将茶引通行无阻。只是此法须得我朝与北虏开市贸易方可,如若不然,则只得募商贾自行贩茶售于燕云百姓,但得民怨不集于朝廷,也就是了。”
燕青一番话,说得赵若有所思,百官交头接耳。高强看看燕青,心说你倒是厉害的,把事情说地这般似是而非,好似我的主张过于保守,而梁士杰地办法就太过冒险,只有你最得当!没法子,对于从商业中发展出来的市场价值理论,纵然宋朝的士大夫在中国历朝历代中算得上是最熟悉经济地,他们也绝对不能在这么短地时间内消化领会,这也正是为什么高强要倚仗着应奉局完全不受朝廷文官挚肘的优势,才能发展出自己一套理财体系的缘故。好比王安石的那一套,本身就颇有缺陷了,偏偏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还是过于超前,加上权威又不足,结果就是变法变到后来越变越走样,最终变不下去了。
其实真正代价最小地办法,高强刚刚反讽梁士杰地时候就已经说出来了,就是发补贴,不过不是给百姓,而是给商人,一方面培植当地和大宋接轨的商业体系。一方面也可以借助民间资本来缓解朝廷财政地压力。这样逐年减少补贴力度,最终达到统一市场。至于对商人地补贴费用从哪里来?很简单,举债就是,如此就可以利用整个大宋地经济体系来消化这一笔支出了。不过呢,反正高强和燕青之间有默契,他也就不来拆穿燕青地说法,反而是作皱眉无奈状。
梁士杰对于燕青地说法也是似懂非懂,不过他是一个很合格的官僚。官僚地做法一般是,对我有利的就是有道理的。既然燕青说还是应当権盐茶,那么这就是对他有利地。至于具体地措施,难道梁相公刚刚有说到具体地
?这只是燕青加以演绎了一下而已嘛!
于是梁士杰推波助澜,几位党羽再一起哄,这条就算通过了。表面上看起来是双方大致平手,高强略微吃亏,其实得益的只有燕青一个人。只是单从表情上看来,燕青完全是无动于衷。依旧潇潇洒洒地行礼如仪,回到自己那右史地座位上去作记录员了。
然后说到方田均授法,要清丈田亩编订黄册。这等事对于新纳领土是免不了的。只是高强说起当初平燕之时。有许多当地“义民”用各种方式相助王师,的是有功之臣。业已承制授官有差,或者只复其家租税。按照大宋的田赋制度,对于官户是一律免税地,因此高强请求免丈这些官户的土地,而要重点清丈那些契丹人侵占汉人的田地。
高强心里也清楚,燕云的契丹人其实有很多已经汉化,他们也是种地地,然而这样一行方田法,汉官势必会趁机欺压他们,打着民族的旗号去夺取他们的土地。可这也是么办法地事,谁教契丹人二百年来从燕云得了那么多好处呢?也该是叫他们付出点代价地时候了,况且一味拦着朝廷里这些官员,不许他们沾手燕云地话,人家道你打下燕云山前八州,金山银山自己一个人独吞,谁不眼红?知识分子要阴人的话,那可是防不胜防地,早晚参你一个挟朝廷自重,对燕人市恩,进而参你是意图自立,有不臣之心,那可就糟糕之极。
关于燕人官员的任用,这次是叶梦得出来谏言,称说燕地甫平,朝廷不明当地风土地情,确实需要当地官员相助,是以十年之内,通判以下官员须得有半数燕云之人,通判以上方可依照朝廷的选法加以任用。这些大臣官做得高了,家财自然也会多些,想来也不在乎进京求官的这些花费,还会感激朝廷给了他们一个入朝为官、进入大宋权力中枢的机会。
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已是午牌时分,大殿上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赵累的不行,心说这幸亏是五天才有一次这样的大朝会,以后再有这类大动作,尽数丢给三省和枢密院去争吵,吵完了才好拿上殿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梁士杰也算是占了些便宜了,起码在高强最为权威的理财领域,梁士杰有了燕青的帮助,并没有落了下风。是以散朝之后,阁门外一群大臣围着梁士杰寒暄奉承,包括参政大臣张克公亦在其中。不过郑居中站在一边,心里可就有些苦恼了,那日原本与高强商议好了,要合力捧了梁士杰上位,可是看看今日梁士杰和高强互别苗头的架势,这两个显然不对盘,然则那便如何是好?
中年郑国舅之烦恼,高强自然是看得清楚,他顾自上了马,待牛皋问他往哪里去时,故意大声答道:“往博览会去者!”边说边溜了一眼郑居中,郑国舅当即心领神会,向臣僚告罪先走,拐个弯也奔博览会去。在他之后,叶梦得亦步其后尘,拐弯抹角地往博览会去。
不提三个执政在一起开小会,却说赵下朝来,先命身边中官将燕青请到御苑中来。
时候不大,燕青便到。赵看时,只觉得眼睛一亮,燕青竟尔穿了一身胡服,丝毫不见草莽之气,却益发显得英挺俊秀,当然这一身也不算是标准的北地胡服,业已经过了燕青那些应奉局手下的改良,只是赵哪里辩的出许多?
当下吩咐燕青坐了,赵便问道:“卿家何年中举?中举之前作何营生?”
待得知燕青从前是高强的家仆,入太学时才脱的籍时,赵大为慨叹,说道:“家仆亦得上舍及第,卿家当真难得,可敬,可敬!只不知可有人以此相诘难卿家?”
燕青笑道:“世俗之人在所多多,臣亦理会不得许多,只是尝有大臣语及时,每欲以为笑柄,臣却淡然处之,答以自僮仆而为大臣者可以为荣,自大臣而为僮仆者方以为耻尔。”
赵闻言拊掌大笑:“卿家所言极是,果然妙人妙论也!”
赞叹一回,却又道:“然则卿家之受高枢密之恩实重,何以近日观卿家言行,颇有怏怏之意,因何事与高枢密有所?待朕为卿家解之。”
这一问不打紧,燕青慌忙跪倒,那眼泪说来就来,泣道:“官家仁孝,乃以恩义责于臣下,然臣下亦读圣贤书,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况且高枢密于臣下恩大于天?然而近日高枢密以无出休妻,蔡氏大娘泣血犹无以回环,只得落发出家,临去时作一钗头凤以遗高枢密,臣偶然见之,深觉凄怆,于是不免觉得高枢密为人稍显凉薄。”说着,便将蔡颖那一阙钗头凤演绎一番。
赵尚是首次得闻这一曲,但觉低回婉转,荡气回肠,待燕青唱罢时,他痴痴半晌,才如梦方醒,叹息道:“果然绝妙好词,当真我见犹怜,何况卿家?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高枢密这番休妻,亦是出于不得已,卿家还是稍稍开怀罢!”燕青伏地道:“官家厚恩,天高海深,臣敢不遵从?”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0:45 本章字数:5480
日,高强在枢密院升座,宗泽等人皆来拜谒。如今云功臣的论功行赏也大体结束,宗泽带了一个同签书枢密院事的衔头,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常务副院长,主持日常工作,平日里庶务都是他在那里作着,吕颐浩则升作枢密都承旨。原本按照功劳来算,这个位子该是赵良嗣来作,不过他到底是降臣,枢密都承旨按例须得时时随侍在御前,面见他国使者时都要在场,赵良嗣出现在这类场合就不大合适了,是以委任了宋人。赵良嗣本人则被遣去燕京宛平城,任了知宛平军事,乃是文知军,也算遂了他衣锦还乡的宿愿。
今日枢密院升帐,不是为了别事,只因辽国使者来到汴京,两国要重开和议,商定边界。前文说过,由于燕云交兵之事,两国之间互相扣留使节,一度闹的剑拔弩张。现今虽然是暂时停战,宋军盘踞燕云消化地盘,辽兵也不敢轻易启衅,边疆上一派和睦景象,但谁能说得准,什么时候又会再打起来?是以此次竟无辽国大臣前来,议和事体是由辽主天祚写成了诏书,遣其近侍耶律迭携来南朝,交给业已被南朝羁留的前任使节、驸马萧特末,由他主持谈判工作,且命“做客南朝”的耶律大石作副手。
枢密院乃是在阁门之外,宫墙之内,因此外国使节轻易也难入内,今日乃是两国重开和议的第一日,当有仪卫前导。将契丹使节萧特末、耶律迭等人延请入宫门,高强率领枢密院众人降阶相迎,两方毕礼,方始入内坐定,许多繁文缛节,不必细说。
两边坐定,先是各自宣读国书,却是为何?乃是表明自己地身份和权限,以为双方谈判定一个调子。所谓名正言顺是也。
可是这国书一读,立刻就出问题了,辽国那边的说法是“大宋入我疆土,为惜两国自来交好。我兵不与交锋,亟退避塞外,今当考两国故事疆界,重定边面。再修和好”,意思就是燕云还是我家的地方,不想跟你打而已,现在要谈的话。还是以此为前提。
那边大宋的国书却大相径庭,说的是“我皇帝顺天应人,悯燕云汉人久沦腥膻。今辽政不恤百姓。黎民号泣转死沟壑。故而命群臣安集之,今已粗定。自古塞内塞外。各有疆界,宜定其封疆,彼此终世可守,倘有民愿慕义南来北归,皆可听之”。意思就是燕云本来就是我家的,你辽国管不好我就收回来,这个问题就不用谈了。另外要是你那边还有人愿意来投奔我,我还是要收留的,你不能说三道四。
这还怎么谈?萧特末虽然是耶律余睹一派,算是主和论,不过毕竟是契丹宗室,他心里还是忠于契丹国,要维护契丹利益的,大宋这等说法,简直就是欺人太甚,把燕云拿回去还不算,照样打着进一步侵蚀辽国地主意。
“燕云诸州,本我朝太宗皇帝援立石晋,尔中国父事我国,以此为礼。如今南朝把来收去,我皇帝姑念两国交好百年不易,若将此依旧交还南朝,也还使得,然而理不可悖谬。况且收纳叛亡,例同交衅,两国盟约素无此道理,岂可书于此处?”
对于萧特末的据理力争,高强只是笑道:“萧驸马少安勿燥,且听我慢慢道来。那燕云十六州诚为二百年前中国割让出去,业已经你家辽国管辖许久,每年得了无数金帛子女,自澶渊之盟后又得岁币,我中国之待辽国也厚矣!当日割地乃是石晋所为,其约亦当止于石晋而已。”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忽地收了起来,沉声道:“尔既已援立石晋而得十六州,嗣后又灭石晋,且将出帝母子北迁,后竟殁于辽中,尸骨不得还乡,纵使当日有恩,于此亦已尽矣!既无援立之德,奈何仍以旧约而据燕云?其后汉、周继兴,及我艺祖龙兴,卒受天命而有天下,自当奄有汉家故地,是故太宗率师来取燕地,不意你家强要抗拒,伤我太宗龙股,后竟以箭创而弃天下!”
他越说声音越大,到此将桌子重重一拍,腾的站了起来,喝道:“自石晋灭亡之日起,尔辽国窃据燕云百余年,至今方始归还,已是迟了,我不来与你算这百余年所收租税地帐目,还说什么是非?”
萧特末瞠目结舌,耶律大石在旁忽道:“高枢密,百年旧事无从分析,今我主只命我等来议疆界,及定两国盟约。既然高相公这般说法,想必心中自有主张,不妨说出来,你我一同磋商便是。”
高强看了看耶律大石,只见他倒是一脸坦然,心里倒有些纳闷,敢情耶律大石在燕京一败之后,想通了些什么事,也想要和我合作了?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既然对面不和他争执,高强也就不为己甚,再次施展变脸招数,端出笑脸道:“如此说来,倒也使得。若说两国盟约,某这厢有几条章程,且听某一一道来。”
头一件不是燕云,也不是辽东,是什么呢?得说说两国之间
问题。乍听起来这是虚无飘渺的东西,其实不然,等不平等,单从这第一条就能看出来了,想当初石敬塘和辽国定约,那可是自称儿皇帝,对着比他小八岁地辽主耶律德光得叫爹的!
当然了,高强原本也没有打算太过欺负辽国,大家马马虎虎定个兄弟邻邦,宋为兄辽为弟,也就罢了。萧特末与耶律大石也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多有争执,听说这一条和澶渊之盟相同,便即认可。
第二条就有争议了,关系到燕云汉地的归属,虽说如今大宋已经占了这片地方,可是当地还有许多契丹人和奚人生活。若是其名不正的话,对于大宋治理这片地方也是一种隐患。
按照萧特末和耶律大石地想法,既然你都已经占了这片地方,也就承认了事,历史上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典籍疆界都有据可查,只须按照这些疆界交还土地,其上的人民愿留者留,愿北迁地允许北迁,那么也就大家相安无事。
可高强偏不。一张嘴就是“尔辽国自石晋亡国以来,窃据燕云垂二百年;当我太宗皇帝意图收回之时,竟尔擅敢兴兵抗拒,伤损太宗皇帝龙体。如今虽然归还。是非不可抹去,除将燕云各州交还之外,更须将二百年所得燕地赋税交纳我朝,并太宗皇帝受辱之抵偿。亦须格外加饶。”
这笔帐还能算吗?萧特末为人原本甚是温和,被高强这种说法也给激得跳起来了,心说这帐要是这么算地话,干脆把我辽国全土统统交给你大宋好了。两百年地赋税啊,还有什么太宗皇帝的龙体!
耶律大石却出乎意料地沉稳,一把拉住了萧特末。示意他定下心来。一面向高强皱眉道:“高相公。倘使南朝果真如此,我两国也不必说什么和议。无非是尔南朝有意亡我大辽而已。天下岂有口称兄弟,而如此相残的道理?莫非南朝空号礼义之邦乎?”
高强这样开价,原本就是信口开河,乃是为了下面地谈判打个基础,你总不能一遇到谈不拢的时候,就叫嚣要打仗吧?武力是用来威慑的,能从谈判桌上得到利益的话,那可比打仗划算地多了。
当下便笑道:“今日只是初议,我等且将诸款草出,至于当否,不妨一一细商。”
萧特末和耶律大石所收到的天祚国书之外,原有一桩密令,要他二人在达成和议之后,务必要请南朝念在两国和好的份上,以兵救援,抵御女真大军的攻势。要知道萧干一降女真,泰州又已失陷,从女真往辽国上京地千里大草原是一马平川,快马十余日即可抵达!女真兵之所以一时未出,只是因为这片草原乃是辽国根本之地,又有许多沼泽,道路不熟的话也不敢冒进,再有后勤也是一个大问题,女真人并不是游牧民族,没有充足准备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在这样的荒原上大军跋涉。而相反,契丹部落军在这样地环境中却可发挥相当的战斗力,种种因素加起来,这才暂时阻挡住了女真大军的脚步。
然而这种局面毕竟是不会长久地,现今辽国对于治下地大部分州县都已经失去了控制,辽国五京之中三京俱失,西北和西南面招讨司地兵马又路远难至,可以说,这一年乃是辽国最为难熬的一年,如果在这个时候和大宋再失和地话,辽国的灭亡真是驻足可待!就是这样的局面,叫谈判桌前萧特末和耶律大石的腰杆怎能硬的起来?
纵然明知前路多艰,耶律大石却始终存了一分报国之志,因此以他刚烈的性格,竟比萧特末更能忍辱负重,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听高强漫天要价,竟尔不动声色。
高强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神色,自己肚子里都有些佩服起耶律大石起来。老实说,他开出来的条件大概可以和马关条约相媲美了,不但要燕云,还要辽西辽东,除了土地之外,还要马匹牛羊,每年还得辽国倒给岁币若干。如果辽国当真答应了这样的条件的话,也不用别人来打了,顶多五年之内就得全国崩溃,政府破产。
待高强说完,耶律大石脸上竟是微微一笑,道:“高相公一战而下燕云,非徒战之得力,之前不战而得四州实为诀要,足见高相公深知文武相济之道。今日之相谈,关系到我大辽国统,倘若大宋果然如高相公所言,仍旧愿意与我大辽为兄弟之邻邦,始终不辍,愚意相公断不至于开出此等条款来。”
他将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那双四楞眼眯起来盯着高强道:“高相公,倘若只是虚言诓骗于我,何不就此将某家放还北国,整兵再决一死战?倘若战胜,大辽全土尽是南朝所有,岂不爽快!”
“好的很,没掀桌子,那就说明你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知道在这里必须要作出妥协。才能保证辽国地存续。”高强被他这样反将了一军,心里反而喜欢,嘴上登时软了几分:“大石林牙说笑了,方我兵云集燕云时不向贵国攻伐,难
诸军逐次回军之时,反要与贵国大动干戈不成?天下然则萧驸马与大石林牙既奉贵国国书,则亦必有腹案,何妨坦然言之,免得大家你猜我我猜你。徒然坐费时日?”
普通来说,谈判地底线是最大地筹码。谁都不会轻易泄漏给对方,以免落入被动。然而高强这个提议却甚合两位辽使的心意。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在谈判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的话,一旦贻误军机。甚或上京都被女真打破。那时节再要大宋的援兵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当下萧特末便也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主要是燕云划归大宋所有,其地百姓无论胡汉,皆为大宋子民。纵使有人北逃入辽。辽国也须得予以遣返;其次辽国将与西夏解除盟国关系,也就是说往后就算大宋把西夏给灭国了。辽国也决计不会发一卒援兵;其三即是高丽从此不为辽国的属国。任凭大宋与之议交;其四是两国岁币从每年五十万减至每年三十万。恢复到澶渊之盟地水平。
这其余几条还罢了,当高强看到第四条的时候。眼睛登时就直了,心说你都被我打成这模样了。还敢跟我要岁币?反了天了!
登时就把脸拉了下来:“余事尚有可议,岁币决计不许,非但不许。辽国尚须每年贡我大宋马万匹。牛万头。此外许我大宋每年向辽人买马十万匹,牛十万头。”
萧特末这时也对高强有了点了解。当下沉住气道:“高相公有所不知,我北地田土贫瘠,往年国中税赋之半皆自燕云,今两地若归还南朝,朝廷用度极乏,又不得征于各属国,如何保得朝廷体面?自知这岁币之赐有所不宜,然实出不得已,若南朝能许时,下官愿应许我辽人每岁于边市向南朝卖马及牛羊橐驼,只须南朝有钱来买时,任凭交易,决不阻拦,每岁至少牛马各十万,如何?”
这话说得倒恳切,但高强还是想不通,正要发飙时,宗泽从旁边轻轻踢了一下高强地脚跟,高强到嘴的话便收了回去,挥手道:“说了半晌,口也干了,不如且请两位使节奉茶,稍坐片刻如何?”那两个自然了然,也就同意罢会。
高强吩咐人上茶点,自己与宗泽转到后进,宗泽便道:“相公,北虏不治食货,其民又迁徙不定,故而每岁岁币对于辽国朝廷甚是紧要,不可或缺,若是买牛马时,只须天灾允许时,他却无妨。今下官有一提议,何不改岁币为朝贡,命辽国岁时进贡牛马,我则量价优给之,将这岁币之赐便加在其中给了他,岂不了当?须知北虏劫掠成性,倘若国中无资财时,不免连年兴兵犯界,我兵处处严备不得休息,其费远过于岁币也。此则祖宗澶渊之盟赐给岁币之深意,伏惟相公深体之。”
高强望望宗泽,一脸地恍然大悟,宗泽不明其意,还道自己说了什么蹊跷话语。原来高强心中却想:“我说明朝以后朝廷每年都作冤大头,对于远来朝贡的各部落,都是来的少,去地多,完全不懂得作生意地道理,颠倒根子在这!看来面对北方的异族劫掠,是个儒家大臣都能想出这点子来啊,既有了面子,又能够满足北方异族对于银绢的需求,当真是个好办法!”
其实要说起来,对于习惯了农耕社会思维的儒家大臣来说,能采取这样地办法解决北族劫掠地问题,已经算是达到极致了。要知道中国北方土地贫瘠寒冷,那帮狼崽子从来都是看着南方的华夏大地口水直流,一有机会就要南下劫掠一番,其实也就跟啸聚山林地绿林好汉一个性质,文明社会地寄生虫而已。
然而站在中国地角度,对于这些异族的劫掠当真是头痛无比,那大片鸟不生蛋地破地方,打下来也没用处,就算是大肆扩充军备,把他打个服服帖帖,你横是不能把人家都杀光吧?哪怕是蒙古人那样的屠杀,到头来也没能灭了多少民族。
于是乎,朝贡贸易就成了最好地解决办法,一方面是万方来朝,给足了中央帝国的面子;另一方面中国的财富也借着这个渠道输送到了异族地手中,暂时满足一下他们地贪婪。假如用现代人最熟悉地社会现象来打比方的话,这就等于是一个富翁给当地流氓交了保护费,不比你请一百个看家护院省钱么?
身处这样地环境,高强才彻底看清楚了朝贡贸易的本质。可是,从明代的实践看来,这种朝贡贸易其实也就是扬汤止沸,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那些蒙古人、女真人什么的,该抢还是抢,该朝贡还是朝贡,明朝九边照样是驻兵百万,耗费钱粮无数,显然这帮狼崽子比中国的黑社会流氓都不如,连保护费的潜规则都不懂。
既然现在站在这里是一个思想超越了古人的衙内,难道还要重新走这样的老路么?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1:10 本章字数:5621
问高强有什么办法?其实也不新鲜,就跟当初拿来诱办法一样,把辽国物产在大宋京城的物价一说,然后允许辽国将来每年都能直接参与这样利润丰厚的贸易。
说起来,其实辽国在物产这方面比女真人还不如,女真人好歹占着白山黑水,北珠、人参、生金、蜜腊、名马等等,物产甚是丰富,只要肯下功夫去劳动,不愁没东西来向中国出售。辽国在这方面就差的远了,主要就是些畜产,比如牛马什么的,这类东西要说中国也是需要的,然而运输费用和本身价值相比起来就高的离谱,不象女真人那些物产,都是些体积小、重量轻、价格高的好货色,适合长途贩运。
萧特末和耶律大石也不是笨蛋,这中间的帐算算也就知道了,不要说辽国连年灾荒,牲畜死了不计其数,就算是丰年牲畜蕃息,想要指望从互市中获取足够的利润的话,那难度也是相当大的。况且说到作生意,两位辽使颇有自知之明,历来和大宋的贸易都是处于逆超——这个名词他们并不知道,但是两国边市开了百余年,谁更赚钱还是知道的——状态,哪里能讨了好去?这么一来,高强关于以互市代替岁币的提议就显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
眼见这两个冥顽不灵,高强心头火起,向耶律大石道:“区区三十万岁币,对于我中国乃是九牛一毛,之所以不许者。乃是此事于理不当。既然贵国所需者银绢而已,我意可以牛马畜产市易得之,此乃正道也,何两位使人俱不允可,莫非惟有抢掠所得方是正道?若真如此,欺我中国剑不利乎!”
见高强要翻脸,萧特末和耶律大石也软了,所谓形势比人强,要是只为了这点小事导致谈判不成的话。那真是舍本逐末了。
一旁宗泽又唱白脸,说什么南北之间素有商贾之利,辽国只是贪图岁币来地容易,却不晓得市易之所得远胜于此。倘若能苦心经营一番,也未必就比讨要岁币来得少了。
一番软硬兼施,这岁币一条算是议定了,两国边界上开市。大宋允许辽国每年在边市上卖给中国牛马若干,其价由宋辽两国使者参照汴京博览会中的物价,量减沿途运价之后予以制定。其实中国除了需要耕牛战马之外,当时汴京每年都要消费羊数十万头。其中大多数都是从辽国进口来的,只不过辽国人不懂作生意,这些货物多半都是被象李应这样的汉人走私过来的而已。
有鉴于此。高强也以私人名义给两位辽使支了一个招。辽人不懂作生意不要紧。直接把这每年边市上的交易额分成若干份,向民间商贾公开招标。也莫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总之价高者得。只须这个交易体系形成了,单单象这样每年卖一次国际贸易配额,就足够辽国朝廷的开销了。
好不容易,算是把这一条给议定了,然而回过头来再一看,居然大家忙了一天下来,只是议定了一条最细微的问题,可见外交谈判之难!高强这边是不必着急,耶律大石和萧特末却是心头火烧,一面和高强、宗泽拱手作别,一面心里暗下决心,明天说什么也得加快进度,把两国疆域问题给解决了!
将二位使节送到宫门外,高强与宗泽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相视一笑,亦各自回家。这边刚刚与宗泽话别,高强还没上马,只听后面一声呼唤:“那前面敢是高枢密?且留步!”
声音略显稚嫩,听上去很是陌生,高强甚是诧异,转头一看时,肚子里就在叫苦:“我地祖宗,怎么在这里撞见他了?”
要问来者何人?只见一个少年,身上穿着王爵专用的蟒袍,头戴冲天紫金冠,手中横持玉如意一柄,举手投足间尽是一派金马玉堂的富贵之气;往脸上看,这少年生得面红唇白,眼睛稍细,虽略带阴柔之气,也不失为少年英俊一名。但这都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他的长相居然和当朝天子赵有五六分相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第三子,现在爵封嘉王地赵楷便是。
赵这个皇帝,在中国历史上有一绝,那就是精子活跃度很高,一生有六十多个子女,据说被掳到北国之后还生了十几个,不过高强始终觉得这些在金国出生的龙子龙孙,其血统大有可疑之处,故而可以忽略不计。单单计算在大宋出生的这些子女,赵也创造了一项中国皇帝生育界的记录了。
在赵地三十多皇子中,长子赵桓业已立为太子,次子乃是当今郑皇后所生,不过早夭,再下来就是这位三大王赵楷。而长子赵桓谨言慎行,仁孝懦弱,素来不为赵所喜,倒是这三大王赵楷,不但长得象赵,才华为人也象,都是一般的才华横溢,为人轻佻,父子两个相投的很,故而在历史上的徽宗朝,这储君之争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于有种说法,说这北伐燕云地大军主帅,其实原本是想要派赵楷的,只是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方才作罢。
当然现在赵桓刚刚立为太子,这赵楷年纪更小,今年才十五岁
之争还没现出多少苗头来。原本高强从燕京回来的曾多次遣人致书,说道想要向高强学习理财之道,只是现今高强唯恐不够低调,哪里肯再趟这一遭浑水,是以与老爹高俅商量之后,便回书婉拒。
打那以后,大约赵楷从这封书信中看出了高强地心意,也就不来自讨没趣,高强有日子不见对方地动静,自己又忙地脚不沾地,也就渐渐把这事给放下了。只是不料今日竟会在宫门处狭路相逢。
按照大宋官场的礼数,亲王是第一等人。与宰相均礼,比执政尚且要高出一阶,况且是赵楷主动向高强招呼,因而就算肚里再不情愿,高强也只得抢行几步,向赵楷躬身施礼。好在宋代不是清代,若是换了满清,要高强对着一个十几岁地孩子自称奴才屈膝下跪,那还不如杀了他头了。
赵楷忙打拱还礼。别看人还没成年,礼仪举止可是从小经受严格训练的,进退之间丝毫不乱。待双方礼毕,赵楷便向高强笑道:“适才进得宫门。远远望见相公白马,是以孤王一眼便即认出,这匹宝马当真万中无一,想来高相公领兵平燕之时。骑着这匹宝马冲锋陷阵,定是所向披靡了。”
这原本是一句普通的奉承话,高强虽然是出身太尉府,不过却属于帅臣。论理是不必他身先士卒的。然而高强心中就不愿和赵楷扯上瓜葛,生怕惹了嫌疑,一听他夸奖自己的坐骑万中无一。登时就想起历史上韩世忠得到过一匹好马。自己不敢骑。献给了皇帝,说此马过高。骑乘非人臣礼,赵楷这句话是不是也在找我的岔子?
忙笑道:“三大王过誉,此马乃是九年前出使辽国之时,托人在民间买得,哪里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好马?如御苑之中骥之属甚多,皆胜于本相这匹老马。”
赵楷一怔,忽而笑道:“高相公莫非对孤王有甚成见?乃先前婉拒师从之请,而今道左相逢,言语中又诸般小心?”
高强背上一阵汗,倒不是吓的一身冷汗,却和现今网络用语的“汗”有点相似地感觉,到底是亲王出身,到底是性格颇似赵的亲王,果然为人轻佻,这官场上讲究的是点到即止,有什么事肚子里知道也就罢了,还用得着特地说出来么?
也还别说,这种打破规则的对话,还真叫高强有些无所适从,他也只得连声谢罪而已。
赵楷一句话把气氛弄地僵了,见高强大概是不打算再进行下去了,只得叹一声道:“若论理财,高相公乃本朝圣手,当之无愧也,孤王心实钦羡之,每日遍读圣贤之书,何以竟觉得高相公诸般规谋深远处,其意有高于古之圣贤者?以之按问诸师,又寻觅典籍,却终无可解,是以方有求师之语,不意相公自珍如此,竟不可得而师,孤王心实憾之。”
他向高强作了一个揖,言下不胜唏嘘,转身向宫中行去,走出几十步外,竟还扭过头来望了高强一眼,其慨叹惋惜之情,竟似极真。
高强心里一阵腻味,倒不是对这赵楷本人,一个半大孩子,表现的中规中矩,也算难得,起码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若只是大家学术交流,高强虽然并不能系统阐述经济学的要点,但也不至于敝帚自珍到这种地步。无奈此子出身皇家,所有相关地事体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哪里晓得,当真应了那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高强前脚到家,后脚就有中官上门,说道赵急召高强入宫。高强不明所以,好在那传讯的中官乃是梁师成的心腹,给高强透了个风声,说道嘉王赵楷入对,考了学业进展,而后赵便传了旨意出来。
高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赵楷居然请动了皇帝作说客,定要我给他作老师?这下可要了命了,来不及找人问计,只得重新穿上朝服,再回宫中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原本宫门已毕,不过这赵为帝不可以常理测度,居然侧门还开着,梁师成亲自在那里等候着,专等高强入宫。
一见梁师成的面,高强如获至宝,等不及客套两句,一面步行往宫中去,一面就低声向梁师成问讯。梁师成亦压低声音道:“三大王入对学业,官家甚喜,俄尔三大王忽而流泪,官家问其情由时,便说是渴欲向贤侄讨教理财之道,不得其门而入。官家一听,即刻命人宣你入宫,想是要亲身为三大王延师。”
果然如此……高强暗自叫苦,别看这事是赵亲自经手地,但是只要他一点头,从此就打上了嘉王党的记号,这太子能给他好脸色?历史上赵桓虽然是个较为温和懦弱的人,但对于赵楷兄弟可是恨之入骨。肃王赵枢就因为是赵楷地同母弟弟,就被头一个派到金国去为人质。要不是金兵打进来太快,赵桓是在非正常状态下登基,估计赵楷地下场不会比赵匡胤地几个儿子好到哪里去。
“世叔,你可得救小侄一救,太子大位已定,小侄可不想和三大王有什么瓜葛……”
梁师成看看左右,将声音压得更
“某自然理会得,你到了官家面前。可如此这般,此……”叽里咕噜一顿,高强有的字句听清了,有地压根就没听明白。有心要请梁师成说大声一点时,却觉得梁师成倏地离开自己两三步之远。抬头一看,却原来已经到了禁苑门口,心中顿时大恨。当初看电视上,人家咬耳朵的时候都是叽叽咕咕的,偏偏个个都能听的分明,怎么就没一个说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呢?!
这当儿恨也无法,只得随着梁师成入了禁苑,但见崇政殿中***通明。不知点了几千百只蜡烛。若是那位李后主的小周后到此。人家点惯了夜明珠地,不晓得会不会被这些灯烛的烟气给熏昏了过去?起码高强当年是用惯了电灯的。对于这时代的夜间照明就颇有微词。
不消一刻,已经到了御前,由于是平素相见,下跪也免了,只是打拱作揖而已,高强抬起头来,却见一旁站着燕青,不由得一怔。
赵见高强注目燕青,便想起前日听燕青说及地那段因果来,便即笑道:“高卿家词章绝妙,并前后夫人俱是工于此道,前日听得燕说书提及卿家前夫人蔡氏所制钗头凤词,极精妙婉约者,朕嘉叹良久矣。若非无出,则岂非卿家之良配?”
高强又是一怔,当即把些套话应付了,再一咀嚼赵适才的话语,方向燕青贺喜道:“经筵官乃天子私人,例不轻除,自当贺燕说书得进此位。”原来赵适才称燕青作燕说书,显然是封了他作崇政殿说书,只是尚未关白门下省草制书而已。这崇政殿说书乃是一个要紧的位置,每隔一日要进宫中为皇帝讲课,自来非硕儒大贤莫得,以庶官为之则称说书,以侍从官为之则称侍读、侍讲。燕青进京不过月余,竟已得到了这个位置,当真令人惊叹。
燕青自也逊谢。赵待他两个客套毕,方招手叫了赵楷过来,执着他的手向高强道:“朕诸子之中,惟此子跳脱,每每与经书之外,复留意杂学。适才宣他入宫,本为考较学业,却听他哭诉,说什么想要从高相公学那理财之道,却苦不得门径。朕为人父母,自然望子弟向学,故而宣卿家入宫,只为问一问卿家,毕竟何事不得为三儿西席?”
高强暗骂赵二百五,本衙内还不是不想掺和你皇家那点破事?你倒好,就被这小子哭了两声,居然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梁师成所说地那几条,小心翼翼地陈词,首先是说自己太忙,军务倥偬;二则理财小道,非亲王所宜受学,不敢误人子弟;三则以故事,宰相、执政无为亲王师者,故而辞不敢受。
赵听罢,也觉得有理,毕竟这时代尚未领会到经济学的重要性,一说到学问,首先就是儒家六经,便是农桑都比理财来得高段一些,自己的儿子年方十五岁,要学这等末道确实有些不务正业了。
他转过头来看赵楷,赵楷却道:“官家,高相公所言非是,儿臣以为理财之道,自仁宗皇帝后便为本朝大事,至神考时,则诸般新法无非是为理财而已,然而王荆公以下诸公殚精竭虑,以必成之法,借朝廷雷霆之力,州县奉行之,犹不能胜,动辄有钱荒之患;直至本朝,高相公起自应奉,妙手轻点之下,数年之间天下大治,乃至有我大宋博览会,动集万国珍宝于一地,此则胜于熙丰诸公多矣!以此观之,理财殊非小道也!”
这番话一出,高强居然有些感动了,只因他辛辛苦苦这么久,听到的最高地评价,居然就是从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比王安石更伟大?别地不敢说,要说经济学,本衙内那是当仁不让啊!
只不过,自幼经受儒家经典熏陶地赵显然不作如是想,王安石之所以受到士林推崇,其实也是和他地经术学问有关,唐宋八大家之一么!高强呢,连一手毛笔字都马马虎虎,更不用说写散文和骈文了,也就是时不时填些词章而已,在文学方面了不起是个柳三变。
不过他身为皇帝,倒也明白理财的重要性,况且本朝两个最会理财地大臣都在面前,也不好公然去贬低了他们,只得向赵楷道:“此言真井底之蛙也!真宗皇帝手制劝学诗,称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高相公燕说书俱是同科登第,他们有这等理财本事,自亦是向圣贤书中学来,尔小小年纪,经术未成,倘要妄言理财之道,岂不是舍本逐末?”
对啊对啊,你就听话,乖乖地去念儒家的书,莫要来烦我了……
高强正在脑中碎碎念,却听赵楷说了一句话,险些把他吓了一个跟头:“官家,倘若儿臣能经科场登第,敢问官家可能许儿臣向高相公请益?”
敢情这位中国历史上身份最高的进士,居然是因为本衙内才去参加考试的?(康熙不算,连最喜欢拍他马屁的阎崇年都认为不可能)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1:21 本章字数:5293
赵的心中,终究是宠爱这个三子赵楷,禁不住他软得权且答允了,反正本朝业已有了太监进士,衙内进士,家僮进士,再出一个亲王进士,也不算什么大事。其实大宋朝立国百余年,只因文风日盛,这一个进士出身对于官员来说也是日渐重要,近年来许多业已经由荫补等途径得官的现任官员也都纷纷进学应试,就好比现在的官员在职读书一样。当然在高强看来,这些官员比现在那些在职读书镀金的官员还要好上一些,起码当中很多人真的就是凭本事去考试的。
只是赵楷这小娃娃却恁地不消停,见赵允了他进科场,却又生出事端来:“官家,儿臣幼读经史,惟不见有理财如高相公者,足见此道恐非前圣经典所及。今官家得高相公辅国.故而理财有道,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诚为国家之幸事。然而论起高相公理财之道,则儿臣从未见有人能深悉其中之妙,一旦高相公去庙堂,则此道谁属?故儿臣敢请官家,要高相公著书立说,尽道理财之要,且令太学诸生习之,科场策论试之,积以时日,可望得此社稷之臣。”
此言一出,赵还没答话,高强心里咯噔一下子,当即跪倒在地,连声道:“臣不敢当,臣实不敢当!”
他果真是不敢当么?没错,这一次高衙内很难得地在皇帝面前说了真话。如果是领兵平燕,得以建立大功。只是惹人嫉妒的话,那么在太学中树立他自己地学问,那就是直接捅了文官集团的马蜂窝了!这太学的教材是那么好改的?
当日王安石坐享大名数十年,一朝为相时,几乎是天下翕然望治。然而他要推行新法之时,却发现手头没有多少合用的官员人才,于是不得不向科举打主意,把自己的《三经新义》和《字说》这两本书定为太学的教材。以王安石的地位名望学问,作作教育事业该是绰绰有余了吧?没门?就为了这件事。士大夫们分成两派,打的不可开交,象牙塔也成了两党交锋地主要战场之一,无论旧党新党执政。首先要作的几件事当中,就必定有改太学教材这一项在内,本朝的蔡京也不例外,就是在他手中。划定了“元佑学术”这个名词,司马光等人的书都看不得,甚至连吟诗都成了元佑学术,只能填词。
你说。这太学地水如此之深,高强哪里敢去趟?这不没事找事么!
“这死小子,一个劲地在他老子赵面前替我说话。究竟存了什么心?想要早早给本衙内打上他的标签么?”高强跪在地上。看不到赵楷的脸色。更重要的是也看不到赵地脸色,肚子里却禁不住的满腹疑窦。单从自己几度婉拒了赵楷使者。而且是自己都不出面来看,两人之前的交情是决计说不上友好的,赵楷要是当真出于对自己地推崇说出这些话来,那倒还简单了,可若是有心人这么教他……
高强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一招可够损的!当着他老子的面拼命向自己示好,甭管自己推地多干净,在皇帝、在旁人眼中,必定都会把自己看成和他走地更近,所谓无利不起早,不是有好处地话,他一个亲王凭什么给你出这么大的气力?要知道太子赵桓平素谨慎小心,几乎完全不涉及朝政,这个三大王赵楷就是宗室中对于赵影响力最大地一个人了。
想要推脱?很好,一副不识抬举的模样,果然是居功自傲,连亲王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还是当着官家的面呢……
坦然接受?更不可取,交结皇子历来是朝臣大忌,赵可还没到四十岁呢,没有意外的话,起码还有二十年皇帝好作,你身为枢密使就忙着结交皇子了,是不是觉得年纪轻轻这官就已经做到顶了,太不满足?!
于是高强除了跪在地上,大叫臣万万不敢当以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多说多错!
此时夜已渐深,周遭一片宁静,这崇政殿里除了诸人的呼吸之外,居然也是一片宁静。高强也不晓得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方才听得赵道了一声平身,谢过了站起身来。
却见赵面上一如平时,微微笑道:“高卿家,适才三儿所言虽多童言无忌,然亦不无道理,卿家理财之能殆出于天授,诸臣工虽饱读诗书,历经州府庙堂,然而每每于卿家所手创诸法,甚至要等到奉令施行之后,方能略窥其立意之高妙。即如钱引一事,自昔神考在时,屡议当兴,然终不可成,要待卿家起于东南,而后普行天下,所到之处民皆称便,然而朕询之有司,皆不能尽道其妙。”
高强急得汗都出来了,莫非赵楷当真这么得赵的宠爱,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赵就要顺杆爬?
要说这设立学,教授经
高强还真不是没想过,实际上在这几年中,以博览会等名义,业已在诸路设立了一些初等学校,不过那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手下庞大的商业机构储备人才,教地都是些技术、数学、会计、管理类的基础知识,老师都是请的各地的著名工匠,以及博览会、应奉局属下的老成之人,相当于现代的专门技术学校,并不成什么系统。
如果要真正系统地教授经济学的话,高强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人打上门来。经济学的基础理论第一条,就是理性经济人假定,即人都是自私的,会因为经济利益的计算而改变自己的行为,没有这一条的话,所有的经济学方法全都是空中楼阁。可是就这一条,就和儒学的基本信念是南辕北辙,你看现在蒙童发蒙时所学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这已经不是具体方法上地分歧了,这是从根上要挖儒学的祖坟呐!
高强虽然不尽赞同儒学的理念,但是圣人地一些人生哲理。他还是很敬重的,其中就有一条,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要是从他手上开启了这样一桩大业,或许后世会留下高强的千古美名,这还不一定,但是眼前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他多半会和布鲁诺、哥白尼同一下场。思想启蒙啊。人人都能干的?
远的不说。单说实际的,高强原本就已经是高处不胜寒了。一旦开讲经济学,立马就会给人一个大大地口实,叫做诽谤先贤。妄立邪说。你还别把古人都当傻瓜。人家玩这一套上千年了。没有地事都能给你扯出来,何况这事实白纸黑字明摆着在那?于是乎。这官当然不用当了,包藏祸心嘛;什么钱庄啦博览会啦应奉局啦也不用开了。邪说能有好事吗;那些跟着自己一路走过来地部属也得跟着倒霉。
要不说这革命者都是贫下中农呢,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既得利益阶层自己过地滋润着。哪怕天要塌下来了,只要砸不到他自己头上,谁来捅这个篓子?况且天也未必就要塌了。
“官家,臣此身既为国家所属。自不敢敝帚自珍,吝惜区区学术。只是这理财之道,委实出于先贤经典。顾今之学人不深思尔。”思来想去。高强横下一条心。现在这风口浪尖上,一切都得给外事让路。或许等到大局平定,本衙内自身安稳了,还有兴趣来普及一下理财知识,到时候咱也写本书,暂定名《原富》……什么,你说这是外国名?没学问,这是国学大师给起的译名,原文你去查查,有这么隽永吗?《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地研究》……
赵乍听此说,甚是好奇,照你这么说,大家都是学儒家经典地,独有你把经念对了,别人都是念地歪经?“高卿家,敢问卿家理财之法,本据何典?”
高强哪里学过多少经典?只不过是被赵楷捧的太高了,想要先回到地面而已。他脑子里飞快转动,忽然想起论语里地一番话,忙笑道:“《论语•子路》篇云,樊迟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又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樊须小人也!臣读至此,每思文宣王深意,盖以为事各有专,君子学治国理民大道,至于农事则自有老农研习,君子诚能文载其术,延于后世,则功莫大焉,亦无需亲耕学农。樊迟学于孔子门,不问其所当问,反问农事,此其器小者也。”
赵楷在旁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高相公所言差矣,盖农事小人业也,岂君子之宜所问?”
高强笑道:“世间固多品类,君子者寡,小人者众,然而圣人云有教无类,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皆官家赤子,如我为臣者,为天子作宰牧,更须明了小人之事,不然何以治之?”
这话略有些强词夺理,然而赵却听得入耳,甚觉高强忠君之心,点头道:“卿家发明此论,甚合朕心。然则此言农事尔,与卿家理财何干?”
高强笑道:“臣读至此,始知圣人之书,乃教人作君子,却不及小人之道,故而若学小人之道,当向小人学之。如农事须问老农,如理财事则须问商人,故而臣时常混迹商贾之间,问其往来兴贩致富之道,从中一点一滴,兴发出来,遂成今日理财之法也。官家请想,这等小人之法,如何可以教于诸学生?如圣人教化乃是大道,学子当深学之,修身齐家,待其为官之后,为天子宰牧,方可学小人之术,适可理民论事,为官家分忧。”
赵楷终究是年幼,到此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赵亦是闻所未闻,却听得龙颜大悦:“好一个圣人教人作君子,却不及小人之道!如卿家者,真可谓心中时时有君父者也!”说着还拍了拍高强的肩膀。
此乃拍马屁地
会,千载难逢,高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慌忙再度跪心兼感激之情,此不赘述。燕青见机,也从旁敲些边鼓。
赵连连点头,方向赵楷道:“三儿。你可懂得高相公深意么?方学业未成时,不可好高骛远,只可将圣贤之书反复研习,通其经义,以方正己身,力行就学。待日后大道成就,再来择其小人之学而为之,则可得其法,否则便是舍本逐末。亡其至道,如孔子所言小人尔!”
赵楷忙躬身受教,又谢过了高相公指点,高强乐得见好就收。随口客套几句。
天时不早,赵到这时候也该歇息了,遂挥手命三人皆去,自回后宫安歇。
高强出得门来。先请赵楷起行,自己向燕青使个眼色,燕青自然会意,二人相互打拱作揖。大声而别,出宫后南北分道扬鏣而去,然而兜了一个大***。到了博览会左近地一所宅院中。却又见面。
此际别无他人。高强想起适才被赵楷抬上架地惊险来,仍是觉得后怕。当时只须反应慢了一点,天晓得会弄出什么后果来?后怕完了就是发怒,拍着桌子大骂赵楷小儿居心叵测,只为了一己私利就在那里尽力撺掇,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
燕青在一旁笑吟吟地看高强骂街,时不时还奉上清茶一杯,以供润喉。直到高强骂得够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据衙内看来,今日嘉王之举,果然是居心叵测么?”
高强一怔,想想这事还真不大好说,不过管他赵楷是怎么想,反正这事对我没什么好处,理他则甚?“小乙,嘉王再好,终究是个皇子,我身为大臣,自不当与之结交,纵使他果真是敬我如师长,亦不值得我为他作许多事。”
燕青点头道:“衙内深得守中之道,然而今日之事,却不可等闲视之,宫中自有耳目,我等与嘉王一同入对,不消片刻便要传到太子与诸大臣耳中,衙内若要保全己身,便须设法向太子示好才是。”
我就说这事烦人吧……高强扁了扁嘴,皱眉道:“小乙,你有何良策?”
“衙内,自来宫闱相争,有力者并非大臣,反是宦寺嫔妃之流,更能策应。”
高强若有所悟:“你是说,让梁师成从中维护太子,助他取悦今上,得以巩固太子之位?”
燕青拍手道:“早知衙内颖悟,果然不假,方今梁大铛与老太尉交好,朝野皆知,若是梁大铛能行此道,则太子必暗中归德衙内,嘉王之事自然解矣。”
好办法,貌似历史上梁师成也是站在赵桓一边,为赵桓最终保住太子之位直至登基立了不少功劳,以至于后来朝野异口同声要杀六贼之时,梁师成就死活赖在赵桓身边不走,貌似还真就多活了几天。
这所谓地示好当然不是直接跑上门去说我要跟你好,总得有个契机,只须请老爹说服了梁师成,待有用到他的时候稍微伸一把手就是,身为宫中地大铛头,要寻找这类机会是小事一桩,譬如说……“有了!今日嘉王深夜入对,虽然说是考较学问,终究与宫禁相违,太子若是也要这般入对,难免遭人非议。不如请梁大铛建议官家,于东宫至禁苑中架一道复道,太子便可随时往来宫中,晨昏定省乃至不时入对,皆可如意。”历史中这桩待遇是嘉王赵楷获得的,不过高强哪里管他许多,随手就给安到太子头上,这下可够分量了吧?
燕青略一思忖,亦觉高妙,方赞了数句,转道:“衙内,前日朝堂议事,梁右相上燕云三事,当日只定了盐茶,方田与授官皆未定,御意是令两府均商,不知衙内作何打算?”
这又是一件烦心事,高强叹道:“梁士杰恁地心焦!我本已与郑相公有约,等到何相公去相之时,便一同荐他为左相,领袖群伦,谁料到他竟是这般,定要与我作对。旁的琐事也就罢了,燕云乃是新附之地,又关系到北地大局,我是断不能容他胡为,坏我大事。”
燕青亦点头道:“方今衙内功高权重,颇遭人忌,所以台端未有弹章上者,盖以为左相之位未定,如梁相公、张相公,甚至石中丞等,皆引颈以望都堂,不欲在此时别生事端,开罪衙内罢了。”
他说到这里,忽地倾了倾身,向高强道:“衙内,你可知晓,梁相公之所以急于有所建树,以便拉拢人心,其实矛头还未必是指向你。”
高强讶然:“你是说,还有人在觊觎相位,而且此人能够令梁士杰都大为忌惮?”
“不错!”燕青击掌道:“据小乙所见,梁相公最忌者,乃是杭州蔡太师!”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6 10:41:33 本章字数:5730
京……一提到这个名字,高强脑海里便想起那双细长
在历史上,徽宗朝的政坛都由蔡京把持,十七年间四度为相,党羽遍及朝野,被评为六贼之首;而在现在这个时空,虽说蔡京已经被高强斗倒了,而且如今年届七十,又愤恚呕血,按说业已不能复起了。可是现如今,一想到蔡京也有可能复相,重新站到大宋政坛的中央,高强的心里也不能不生出一丝战栗。
连张商英都在外面活动,想要回京参与到政局当中,蔡京为什么就没有可能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再起为相?毕竟朝中真正能和他较量的人,惟有高强一人,而偏偏现在高强就有一个最大的弱点,怕人说他跋扈难制。
大宋的政治风气,基本上是由皇室和士大夫两极摆动构成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占据绝对的优势。皇帝由于掌握了宰执大臣的任免权,看上去是具有某种优势,然而行政大权实际上掌握在士大夫手中,又使得皇帝在选择宰相时不得不尊重士大夫们的意见,因此能够作宰相的人,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资望必须要重,方才能够领袖群伦。
而随着上层政治的逐渐发展,则呈现出皇帝越来越侵夺相权,宰相也极力将行政权集中,以求对抗皇帝权威的趋势,因此徽宗朝以及南渡以后,历代政坛都是权相辈出,一直到南宋亡于蒙古为止。所以读历史的时候,很多人会疑惑南宋政治看上去是那么腐败。奸相一个接一个。昏君也是一个接一个,为什么他还能创造了全世界范围内抵抗蒙古入侵最长时间地记录。甚至一度打得蒙古人都丧失了信心?实际上这就是当时政治生活地一种必然趋势。
而象高强现今这样的位置。要想扳倒他,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赵对他生出疑忌之心,想要削他地权柄;二是士大夫们群起而攻之。一定要他下台。只是高强上台以来走地是幸臣路线,大抵可视为天子门生。一向又能讨赵的欢心。虽说现今有谣言对他不利,不过在赵身边有梁师成照应,这种谣言一时还起不到大作用。当然,在皇帝这一边。高强也不是没有破绽。那就是童贯对他颇有心病,他又是大太监,能够进出宫禁,可以直接向赵施加影响的。因此高强要先行与他和解。将土木之变的责任给掩盖了下来。
皇帝这边问题不大。那么就看士大夫那一头了。原本以他幸臣出身,年纪轻轻就得以掌权,落在士大夫们眼中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地奸臣典型,现在这个奸臣眼看就要发展成权奸了。那还了得?倘若本朝士大夫们有前辈们那种面折廷争的勇气,高强早就被人一天几十道奏折地弹劾,没罪也得回家赋闲去。
可惜地是,经历了新旧两党几十年地纷争。大宋的士大夫们在内斗中将元气损耗殆尽。蔡京当权八年,你想他手下会提拔起直言敢谏的大臣么?有的话也被踢走了!即便剩下三两个,也不成气候。偏巧现今何执中病重。掌权地大臣们个个都把眼睛盯着这个位子。彼此间合纵连横兼拖后腿。忙地不亦乐乎,一时间也就没人来找高强的麻烦。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就没有,因此高强现下一面是主持与契丹的和议。一面就是要趁着何执中还没有断气的这段宝贵时间,将大宋地政局重新纳入对自己有利地轨道中来。原本他已经与郑居中商议妥当,想要扶持梁士杰为左相,换取大家地继续合作,不想前日梁士杰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手伸到燕云这块地盘上,登时犯了高强的忌,双方斗了一场,大体未分胜负。
“小乙,梁相公数年来一直与我相得益彰,他掌东府我掌西府,何相公备位而已,大家相安无事,何以他今日要与我为敌?”
燕青失笑道:“衙内,这便是你想的差了,梁相公意在左相,哪里会在这时候来与你相左?只是燕云三事,乃是他中书份所当行,他乃是念你如今要避嫌疑,这燕云之事若是出自你手,被谏官弹你一章结恩燕人,那就反为不美了,以故贸然行之。不过梁相公数年来一直承衙内之意行政事,外界早有非议,他此次自行其是,大抵也是想要借此显示一下,没有衙内从旁照应,他也能做好大宋宰相罢。”
日前高强与郑居中、叶梦得二人密谈之后,得出的也是这个结论,毕竟梁士杰位望年资都远在他之上,高强还没进科举地时候,梁士杰便已经入京为中书侍郎,可现如今高强官居枢密使,和他右相在朝堂上是面对面的平起平坐,纵然口中不言,心里哪能没有疙瘩?再加上这几年来,朝廷的大政方针几乎都是经由高强的建议而定地,平燕大略更是极大地侵夺了宰相地事权,而枢密院这个原本已经将要沦为宰相附庸的机构,却因此而权力大张,几乎要与相府分庭抗礼,梁士杰身为右相,自亦难平。现今好容易燕云恢复,高强这枢密使颇遭人忌,多半也是作不长了,梁士杰趁机来耍点手段,收复一下失地,也是理所应当。
如今见燕青也如是说,高强心下稍安,便道:“你既这般说,那便是了。只是你适才说道梁士杰
京复起,却是何故?蔡京近日毕竟如何?”
“衙内望安,蔡京自从复相不成,呕血归隐之后,身体每况日下,想他年届七旬,激愤呕血,这元气伤损极大,哪里还能有精神应付宦海风波?近年来不惟眼花,并两耳亦是渐渐失聪,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小乙与他幼子蔡绦之外,余人皆难得一见。他若要复相,则势必要联络故旧门生。多方造势。打探京城消息等等,岂有坐于家中只待宣麻的道理?”
高强命燕青接近蔡京。原本就是要他在最近地距离监视蔡京,莫要叫这老狐狸又翻过身来,以蔡京地深沉老辣,错非燕青这样地人才,监视他也不是件容易地事。燕青说罢。见高强还是有些不大安心,又道:“衙内,小乙离杭之际。业已安排下了棋子。若是蔡京稍有异动,便当知悉。自昔蔡攸遣人在大相国寺行刺衙内。衙内竟无一指加于蔡氏一门。亦是宽宏之极,若是蔡京再要不知好歹,小乙自然理会得。”话虽然说地隐晦,但高强却也明白。对于蔡京地防范。他从来就不能懈怠过,倘若蔡京当真不知好歹,那惟有出自武力解决了。
高强见说。方点头道:“虽是如此说,不可大意。那蔡京能荐你入京为官,焉知不是为了调开你。好从容布置?此老狡猾,不可不防。”
燕青应了,又问道:“衙内。如今梁相公因燕云三事与衙内有隙。这左相之位毕竟属意何人?”
“何人?谁都不如自己人来得放心呐!要是你燕青能作宰相。我还怕什么?”高强喟然长叹,随即自己被自己说愣了,这随口而出地一句话。竟是他自己先前都不曾想到的:“燕青为什么不能作宰相?历史上王甫内结梁师成。外奉承何执中与蔡京。结果后来连蔡京都压不住他,六年之间从校书郎一直做到宰相。而且是首相!现今燕青圣眷更胜于王甫。才华亦复胜之,至于内廷和外朝地实力,有我和梁师成、郑居中等人通力合作,也是远胜于王甫当年,他凭什么就不能作宰相?”
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有理:“如今燕青所差者,不过年资而已,刚刚入京几个月,倘若没有大功,骤然拔至宰相地话,只恐人心不服,人言可畏。我又不好公开助他,何妨就趁此机会,扶他上位?”
燕青适才也听到他说的那句话,骤然听闻时也只当是笑话,然而见高强这般沉思,良久不言,也晓得高强确实动起了这脑筋。他自是聪明过人,虽然之前久在杭州,然而与汴梁之间飞鸽传书,大事小情皆得留意,朝中种种变幻皆在眼底,否则怎能一入京师便得重用?
隔了片刻,燕青忽然道:“衙内,小乙毕竟资浅,难以骤拔为相,倘若何相公果然是两月之命,有这两月时间从容布置,小乙可为两制,明年便可入执政班。”
高强眼睛一亮,所谓两制者,乃是负责草拟制词者地统称,翰林学士带知制诰为内制,中书舍人知制诰则为外制。侍从官中以此为优等,历来是宰相预备队,基本上作宰执的人没有跳过这两个口子地。倘若按照年资来论,作宰相者通常要有如下的经历,须放过州郡亲民官,须出使外国,须经翰林,从这方面来说,高强大抵这辈子都不可能作宰相地。
若是把燕青放到这里头来考量,最大地弱点就是不曾作州县父母官,即所谓亲民官。然而这也不着急,正如燕青所说,可以先作两制,然后放外任,大不了作一下边臣,立点功劳就招回来,反正只要皇帝喜欢,旁边有权臣照应,这些年资还不好混么?
那么剩下的就是出使外国了,眼前正有一个大好机会,一旦与契丹谈判有了结果,必定要遣使前去交还国书,订立盟约,若是把燕青派出去,这等使节又胜过平时,归来身价自必百倍。所以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帮他做到两制官,否则连出使的资历都不大够。
现今燕青已经是天章阁直阁,勉强也算侍从官,新近得的这个崇政殿说书可不得了,庶官中最叫人眼热地便是此官,所谓天子私人,岂同等闲?高强好歹也在官场混了这几年了,看现在燕青这架势,就算没有人帮忙,他几年内也是要进执政地,至于能不能当宰相,那就两说了。
可翰林学士到底是三品官,和执政相去一阶而已,而燕青现在才只是从六品官,要如何才能在短短两个月实现六级跳?这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高强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口中念念有辞:“若要升官。须得立功,亦须造势。偏偏我又不能明着助你……有了!”他双掌一击,脸上尽是坏笑:“小乙,咱们今番来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燕青乍听此计。即便以他地智计亦不免为之惊叹,二人反复计议,把前因后果都给算计明白了。自觉天衣无缝。方才分头而去。
次日高强依旧去和两位契丹使节磨牙,今日局势又和昨日不同。萧特末和耶律大石显然是有备而来。上来就提出,十日之内和议必须订立,否则宁可不议。
高强坐在桌子对面,看
人颇有些好笑,这招本是我用来对付契丹地,如今却来。想要争取主动,算不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燕云未复。我是要收拢民心。不得不把这个宋辽和约挂在嘴上,拉大旗扯虎皮是也;现今燕云业已收复。各处要津皆有我宋军控扼,纵使还有人不大顺服地,谅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微微一笑道:“二位使人,自来两国和好,皆为惜百姓生灵,非徒恃甲兵。而今既云和议,须得为后世百代开太平,如何能草率从事?即今贵我两国条款相差殊甚,若要十日之内议成,想来二位使人亦有以教我。”要作让步就快点,不光你没空,我也很忙的!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出一丝无奈,这样一个对手真是叫人无话可说,有理抓着不放,没理就耍无赖,如何得了道:“疆界之议,如燕云自是归还南朝,辽西辽东却是我家故土,如何强索?相公所言无据,万不得允。前日承相公指点,这岁币可寝,代之以互市则可,这故地万万不能割,伏请相公深体之。”
耶律大石地性子,说话用这样的口气,那是委婉之极了。高强却也不是定要撕破脸皮,边塞上若是有这样一个讲究礼义的辽国政权,大可为大宋抵御北面那些更为野蛮不开化的民族,譬如蒙古人之类,而且辽国一旦老实了,西夏也就跳不起来,这西域的膏腴之地,丝绸之路,可胜过漠北那种不毛之地多多矣!现今不是一百年后,中亚和西亚地诸多文明国家都还存在着,没有被“黄祸”毁灭,打通西夏垄断了百年之久的西域之路,方是更为合算的买卖。
高强叹了口气,故作无奈状,苦笑道:“若非我朝官家体念两国结好百年,为生灵计,务要两家交好如故,怎可依从?即今两国边境,便以唐时旧有燕云故地为准便了。所云降人,则今年之内,可许往来,明春正旦之后,但有叛逃入敌国者,皆须送还。”
两人见高强松口,正是大喜,当下一条条都是没口子地答应,就连归化州以北直至独石口的数百里牧场,原本并非唐时十六州故地,只因高强坚持要划归大宋,耶律大石与萧特末居然也就捏着鼻子答允了。其实若是一个后代人来看,高强划地这条边界线就甚是熟悉,正是明长城的沿线所在,在他想来,明代既然以此为内外分界,乃是数十年与鞑靼、瓦剌诸部交战,渐次划定,想必有其道理在,以此为界的话,恐怕彼此的纷争要少一些。
当然在萧耶律两人看来,高强这是彻头彻尾地打劫,在他手指轻轻一划之下,有许多原本在唐末时已经被契丹占据,并不属于燕云十六州的土地也都成了“汉家故地”。可是这个问题是不好争的,要当真算起来的话,唐代契丹都督府都是受中央朝廷羁地咧。
虽说是大家好商量,然而这地界划起来还是非常麻烦,直到高强直起身子来,对着地图上属于中京道的大片辽西土地咋了咋嘴,非常遗憾地宣布宋辽地境划分初步达成,两边才终于松了口气。当下大家对照着各自手中的图册和地理资料,把各处界限地标志一一录明,什么这里以哪条山为界,那里以哪条河为界,那时代又没有经纬度,也只好用这样地办法了。
划界之后便是外交关系,反正大家原本就是兄弟之国,依旧还兄弟相称好了,不过在属国关系上,辽国不得不断绝与西夏、高丽之间地关系。高丽还好说,毕竟女真一造反,那国家与辽国本国的通道就全部断绝,属国关系也就无从谈起。
这西夏可是辽国好容易才确立地从属关系,历来是对抗大宋的一条有力臂膀,就在十多年前,大宋与西夏交兵连连得胜之时,辽国还曾经遣使为西夏请和,并且逼迫着大宋归还了侵占西夏的一些土地,足见两者关系之亲密。况且当今西夏国王李乾顺是娶了辽国公主,算起来是天祚的女婿,古人乃是家天下,这国家之间倘若要断绝关系,莫非姻亲也要解散?
萧特末倒没强项,只是将这个问题摆到高强面前,高强亦为之挠头。他原先读史书时,看到和亲就不当回事,也没大关心这外交关系与和亲之间的互动,况且古代哪里有什么正式的外交关系可言?
最终还是宗泽提了建议,说道国不妨亲,西夏从此不可向辽称臣,辽亦不可卵翼之,双方彼此若要来往,亦须时时知会大宋,至于两国姻亲则不须断绝,自可依旧往来。高强想想反正眼下大敌是女真,一时半会也不会对西夏如何,便即应允。
三下五除二,和约大体草成,高强正要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想耶律大石抢道:“尚有一节,虽是末节,亦不可不书明,即宋辽既为兄弟之国,自当守望相助,若是一国有大敌当前,他国须得竭力援助。这一条,相公可依得?”
高强心说早知道你意在于此,恐怕我要是不答应你的话,这和约也就白谈了罢?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7 10:09:10 本章字数:5369
到辽金战局的发展,其实高强比这两位辽使更加清楚从北地传回来的密报,女真大军在攻克泰州之后,一面四处征调粮草和攻城兵器,一面拣选精兵健马,看情形不过三五个月之后,等到秋风起,马挂膘以后,便会大军长驱越过千里草原,直捣辽国上京城了。
之所以女真敢于采取这样的策略,乃是因为萧干败于燕京之后,便千里投奔女真麾下。此人可谓识途老马,对于辽国道路山川、军事部署是一清二楚,知道上京只得万余兵马,而且士气低落,若是女真能以大军奔袭,一战而下,随后再转而南攻中京大定府,如此算来,辽国五京在一年之内便将全部沦陷。
他不声不响地将这份经过整理的情报放到耶律萧二人面前,眼光只在二人面上溜来溜去,却不忙说话。按照参议司的分析来说,辽国眼下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即便大宋能马上出兵增援,在只能自己解决给养问题的情况下,也没办法派出足以对抗女真兵的大军。当然,这个结论是纯粹针对女真即将发起的攻打辽国上京的战役而言,倘若将全局纳入视线中,也不是没有办法来遏制女真。
但萧特末与耶律大石身为辽臣,却更加深知局势的险恶。匆匆看毕情报,耶律大石抬起头来道:“高相公,今局面危殆,南北两朝既为兄弟之邦,势必要请南朝出兵相助。”
高强苦笑道:“大石林牙。不是我不顾惜两国交谊,委实是爱莫能助。有一件事,这份密报上并未写明,方今女真大兵压境,上京一夕数惊,人皆有去意,两位使人可知贵主天祚何在?”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对望一眼,心中已是隐隐觉得不好,硬着头皮道:“我等在此消息不通。敢请相公告知。”
“阴凉河!”
这三个字从高强口中一吐出,耶律萧二人的脸色顿时大变,萧特末是面如死灰,耶律大石则是气得铁青着脸。额头上一根青筋突突直跳,只差没有跳起来破口大骂了。阴凉河是什么地方?此乃中京道境内一条河流,河畔有猎场,历来是辽主消夏避暑地所在。时方六月。北地盛夏之时,天祚帝这个时候跑到那里去,不问可知,这位皇帝是去度假去了。
对于辽国的皇帝来说。并不一定要象中原皇帝那样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大内不动,四时捺钵乃是常理,也是这塞外帝国保持对属下臣民凝聚力和威慑力的一种手段。但是现今是什么时候?辽国五京之中。东京辽阳府去年被郭药师占据。好在郭药师名义上仍旧奉辽正朔。只是不听号令而已;今年正月中,南京析津府与西京大同府一起被宋军攻占。好吧,这也是兄弟之邦,大不了交还燕云就是。
可是女真却是不折不扣的心腹大患,在女真兵随时可能直捣辽国上京的情况下,天祚帝不在上京措置守御,激劝士气,居然跑到阴凉河去避暑了!纵然上京的辽国将士仍然有意固守,可是皇帝摆出这样的姿态来,教下面的将士如何有拼死之心?
耶律大石紧紧攥着拳头,嘎吱嘎吱的声音传到高强地耳朵里,清晰可闻,足见这位辽国宗室中的豪勇之士心中是如何的悲愤。此时此刻,高强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同情来,不为别地,对于耶律大石此时心中的情绪,他自问决不陌生,在中国的历史上,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誓死保家卫国的时候,后方地皇帝和大臣们却一意芶安,将大好河山和无数忠心的子民委诸敌国,弃诸尘土,这样的情形还少了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样的痛苦,并不是哪一个民族专有地,而是所有心怀忠义却报国无门之士共同的悲愤呐!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坐在身后的宗泽,这位历史上本该怀着同样地悲愤死去地烈士,心中忽然觉得无比地自豪。十年以来,从未有这样一刻,令他对于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就为了我中华象宗泽这样地人不再那么抑郁的死去,我高强受的这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高强重又转回头来,向耶律大石道:“大石林牙,萧驸马,两位使人忍辱负重,一片拳拳报国之心,某亦心有所感。如今两国重结盟好如故,自有唇亡齿寒之慨。若是我大宋有以相助贵国之处,自不惜区区物力。”
耶律萧二人闻言,俱都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却又缓缓摇了摇头。萧特末仍旧是一言不发,耶律大石却向高强拱了拱手,低声道:“蒙相公厚意,实感于五内。奈何国势一泻千里,纵然起兵圣于地下,恐亦无力回天矣,何必要南朝枉费钱粮?来日朝堂订约之后,我二人便要回转朝中,拼将这一副身躯与大辽同去,他日九泉下也见得太祖天皇帝面。只是女真之心,南朝不可轻信,须得速整边备,某料一旦两国接壤
必有一场好厮杀。”
他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告辞,高强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大石林牙说的哪里话来?当日某十余万兵入燕,林牙只得两万兵,亦敢邀击于卢沟河畔,复以孤军守燕不下,是诚知其不可而为之,此等气概,虽然彼时战阵相争甚烈,某亦时常赞叹不已。今日为何轻易言弃?如若林牙不弃,某这厢却有个计较。”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俱是一怔,耶律大石素知高强不是好相与的,他这份大礼不晓得好不好领受,萧特末却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道:“相公请讲。”
高强笑道:“实不相瞒,去岁那女真亦曾遣使来汴京,与我朝商议夹攻大辽之事。且许以燕云相赠,只是我官家顾惜两国邦交百年不易,御意不许,顾念他远人来朝不易,因而特许通商等事。如今女真攻辽不已,我大宋自不能坐视,待来日某禀明官家,遣一使节往女真中去,谕以两国和好之事。劝他罢兵休战,不来攻你,如何?”
萧特末闻言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应对。耶律大石将手一摔,把高强的手荡在一边,恼道:“高相公直恁地相戏!虽是南朝好意,只是那女真必欲亡我大辽而后已。岂会因你南朝一介使人便罢兵修好?况且南朝与女真地境素不相接,兵势不及相交,徒然空言而已,那女真势必不会放在心上。”
戏肉来了!虽然手被人摔了一下。高强丝毫不以为忤,仍旧笑道:“林牙所言甚是,故而若要那女真肯听我大宋言语。还需贵国行一个方便。”一壁说。一壁向身后宗泽伸出手去。收回来时已经持了一个卷轴,递到萧特末和耶律大石地面前。
萧特末接过卷轴来。打开与耶律大石一同观看,这不看便罢,一看之下两人又是齐齐变色,原来这竟是辽东郭药师向南朝请降的一份表章!
耶律大石两年来一直在外征战,对于辽东之事并不如何了然,萧特末却是去岁末才被大宋扣留的,自然知道去岁年中郭药师击破高永昌,占据东京四十余州之事。当去年辽国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可笑那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还以为是得了一位社稷之臣,当即便商议遣使去封郭药师为东京权留守,命他率军北伐女真。只是几拨使者派过去,竟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萧奉先这才意识到不妙,大概又是一个象高永昌那样趁乱而起的枭雄。
他身为建议之人,不敢承担责任,反正使者没有回来,也就不能说郭药师如何如何,干脆祭出一贯伎俩,把这件事就压了下去,不告诉天祚帝实情。不过这种事是瞒上不瞒下,辽国大臣中许多人都已看出郭药师的“不臣之心”,甚至有人已经怀疑郭药师与大宋勾结,不过辽东乱了好几年,辽国在这一地区的统治秩序几近瘫痪,因此竟没有人能确切知晓郭药师和大宋之间的关系。
现今见到这份表章,萧特末恍然大悟,高强既然敢于在他们面前把这件事拿出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可以接纳郭药师这股势力内附,看样子双方接触定然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不知还要辽国行什么方便?
“适才所草文书中,亦言两国逃人勿论,至今岁年终方罢,如此说来,郭药师倘欲内附,我大宋予以接纳,亦无不可。”高强笑道:“若是贵国能行个方便,将郭药师现有之地一同割让我大宋,则我大宋便即与女真接壤,大军跨海北上,可以直抵女真身后,谅他女真初起之小国,岂能抵御我宋辽两大国联手?”
耶律大石腾地站了起来,正要对高强吼,萧特末一把拉住道:“耶律兄不可造次!此事只可从长计议。”
耶律大石怒道:“如何计议法?南朝贪得无厌,口说愿结兄弟之盟,要了燕云,又索辽东,只说什么要与女真接壤,如此步步蚕食,明日再索辽西,后日复要云内州、天德军,何时是个了局?某只是不从,拼这一身与国同殉,也就罢了!”
他原本生得豪壮,此刻怒发冲冠,满面络腮胡子都根根直竖起来,骤一看真好似一头雄狮一般。若换了一个寻常宋朝大臣,见他这模样恐怕要心生畏惧,不过高强好歹也是带过兵,杀过人,见过阵仗地,对着白刃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
“大石林牙心怀忠义,某自是钦佩,只可惜林牙不知大体,只顾一己之欲,将大辽存续的要害关节轻轻放过,良可惜也!”高强微微冷笑,将那一份表章从容取了回来:“方今贵国已是累卵之危,若我大宋坐视不理,一旦上京失却,诸道瓦解,两百年之大辽灰飞烟灭,莫说辽东一地,便是中京奚地,云内诸州,我自将来取了,又有何妨?只是那时大石林牙恐怕早已将身殉国,去九泉下见尔太祖去矣,身后之事,自然不来
耶律大石闻言益怒。一手推开萧特末。指着高强道:“高相公,某与你相识十年。虽然彼此各为其主,某亦敬你是个人物,山前八州偌大土地,被你一战而下,旬月间便即安宁。某自问无有此等手段。既是你说两国和好如故。某为大辽国祚计。也只得依你,只道你得了燕云便罢,岂知又要索辽东!”
“南朝素无信义,西京萧留守原本全师北还。纵使不能守土,总还能全军退出塞外。只因信了你南朝言语。说什么相送出境,萧留守一时不察,遂有土木之变!”耶律大石也不管萧特末的劝阻。一面与他拉拉扯扯,一面指着高强叫道:“今番索要辽东。只说是为我大辽与女真解和,倘若取了辽东之后。又得了女真好处。再来要抰我家,如何了局?休怪某家小人之心。委实南朝之言难信!”
果然是子就要出脓啊。你瞧,这土木之变终于被人拿来说事了!高强立时纳出一句言语,乃是儿时所看地内战片中地经典台词:“误会。土木之变只是个误会呀!其间种种巧合,殊非人力所能挽回。倘若他日有隙时,某自当细细为林牙道明,纵使见了贵国萧留守之面。某亦可分说得。即今某要辽东。乃是念他郭药师全师南附。若不得辽东土地。如何养活?要他众人背井离乡,未免不近人情。倘若辽东生变。只怕是那女真渔翁得利,我两国又有何益处?”
耶律大石冷笑道:“高相公,你言辞便给,某只说你不过,只是相公空口索要辽东,某万万不能依从!”
咦,这说着说着,口风有点不对劲啊!高强不及细想,脱口道:“然则以林牙之意,须得如何方信?”
耶律大石蓦地安静下来,沉声道:“只除是南朝将劝谕女真罢战之事写入两国盟约中,并遣使者周知国中诸路,乃至辽东、女真、西夏、高丽各处,约明期限,若是女真逾期仍要动兵,则大宋便须攻伐女真不义之国。除此,只是难从。”
望着耶律大石的眼睛,高强才晓得自己终是小觑了他,这厮样貌粗豪,但是对于自己情绪地控制力却殊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疏,想想当日燕京初遇时耶律大石的模样,真有些不敢认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耶律大石地提议,乃是对于辽国最为有利的解决办法,横竖辽东已经向大宋纳款称臣,凭辽国目下朝不保夕的局面,终究无力挽回,只能依从。若能趁此机会,把大宋推到女真国地对立面,则女真势必要调转头来对付这个心腹之患,辽国不但可以获得宝贵地喘息之机,更可以寻机与大宋合击女真,相信当世两大国并力联手之下,女真哪怕再如何不可敌,也要饮恨收场了吧?
保住辽国地存在,以便大宋能有充分的余地来消化新得地燕云和辽东地盘,进而去找西夏国算算这一百多年地总帐,这是高强的既定方针。然而,假如现在就答应辽国这样地条件,与女真公开对敌地话,无异于是以大宋自身去抵挡女真地兵势,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是被辽国拿去作了挡箭牌了吗?耶律大石打地好算盘!
高强蓦地一笑:“大石林牙,好韬略!奈何国势不振,纵有回天妙手,亦徒呼负负!若是一意要我入彀,我只须袖手旁观女真攻辽,大不了遣人去迎回贵国天祚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敢问辽国何处不入我手?到那时,不知大石林牙要以何地来求我大宋出兵相援?”
耶律大石与萧特末齐齐一振,脸上都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然而仔细一想地话,高强说的这番话竟然大有可能成为事实!试以现今地局面来推算,一旦上京被攻克,中京道乃是奚人地盘,也在女真人地争取之列,未必就会为天祚死战到底,如此一来,国中几无立足之地,他南奔入宋,岂非是顺理成章地事?到时候皇帝都在他人掌握,耶律大石还有什么筹码来与大宋谈判?
蓦地长叹一声,耶律大石将眼睛合上,过了片刻,方睁开,与萧特末耳语了两句,好似达成了一致,遂向高强道:“相公如此说来,果然存辽之意甚诚,某心甚安,于此拼将这头颅一掷,且许南朝得取辽东便是!只有一桩事,须得相公斟酌。”
高强眼见对手折服,亦是甚喜,笑道:“林牙不妨直言,但吾所能,皆可尽力。”
“今上京危在旦夕,一旦我两国定约之后,南朝须得速速谕令女真罢兵,为我两国解和。如今大宋势强,若取辽东之后,只须一纸诏书,女真势必要谨慎从事,如此我大辽可解倒悬之急也!”耶律大石一面说,一面深深作揖:“恳请相公应允!”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8 10:27:28 本章字数:5471
士杰揉了揉太阳穴,又捶了捶后腰,但觉得浑身上下自在的,而耳朵里灌进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更叫他心烦意乱。
自打前日他在朝堂上提出燕云三事,遭到高强等人的驳斥以来,这政事堂就没有一天安稳。原本朝廷的政事应该是由中书拟议,进覆门下,而后皇帝定制之后,交尚书等省施行,然而这燕云三事经过御前一吵,交由三省共商之时,梁士杰就知道这事一时半会是定不下来了,那门下侍郎张克公还罢了,尚书左右丞郑居中和叶梦得都是高强一党,自然是不能叫他这右相好过了,双方又是各有门生党羽,政事堂里每日就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到今天连一个像样的奏本都拿不出来。
“当初岳丈为相之时,仿熙丰故事,置都省讲议司专司变法之事,诚为至理,事权倘若不一,何事可成?”梁士杰心中慨叹,不由得也生出一丝后悔来,当日若是能够先行向高强通个风,大家统一一下意见,何至于弄到现今这般田地?只是这小子眼下虽然还是风光,但是料不到哪天就会被逐出枢密院,放到外任去了,自己若是象从前那样和他绑在一处,这相位只怕也不安稳吧?更不用说还想更进一步,成为大宋左相了!
此时这政事堂里又站起一人,大着嗓门在那里讲述燕云之事,此人相貌儒雅,年纪不大,正是郑居中的姻亲。新近刚刚转到吏部为官地秦桧。要说这秦桧,近来的运气也好也坏,好的是,他被郑居中强行塞进北伐军中,并且两次承担了阵前使者的任务,完成的都还算不差,凭这两项功劳,他从一个刚刚授官的河阳三城节度判官,坐火箭一样连升三级。跳到了吏部左曹员外郎,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京朝官的边。
要说不好呢,那就得怪童贯了,原本秦桧与辽国西京留守萧乙薛达成和议。应该算是大功一件,谁成想童贯贪功好杀,临阵翻脸将萧乙薛一军杀了个七零八落。回来之后,高强有意安抚童贯与西军。把这件事轻轻给揭过了,既然童贯等人杀敌有功,那么秦桧这议和的功劳也就不大了。否则的话,有郑居中在尚书省为他撑腰。只怕他地好处还不止这一点了。
原本以他一个区区七品官,在这政事堂里是没他说话的份,可谁叫他是吏部左曹官呢?这左曹管的是文臣幕职州县属官。原先叫做流内。手握七品以下官的选判授大权。分管地侍郎官阶三品,其下是郎中。再下面就是员外郎了,换句话说,秦桧大概就等于是现今所谓的中央组织部副秘书长,肥嘟嘟的实权口子啊!燕云三事中,正有关于燕地官员选之事,郑居中便将他引入政事堂,为自己摇旗呐喊来了。
梁士杰久历宦海,如秦桧这等骤然拔起的新锐见地多了,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对于他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相反他心中在意的,却是另一位势头更猛、年纪更轻的新锐大臣。“燕青……他今日为何不见踪影?崇政殿说书……嘿嘿,好厉害!”
吵了半天,眼见日头偏西,却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原本扯皮就是官员地特长,现今又是双方拉开架势有意扯皮,短短几天之中,哪里能有什么成果?好在大家都是读了几十年的书,肚子里墨水不少,扯皮扯到得意处,说不定还要吟诗填词以助兴,算是扯的风雅。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梁士杰便即起身,作个罗圈揖道:“诸公,今日已晚,待明日再议,这几桩事关系到燕云新附之地,终究要商议定当才好。”一壁说,一壁还向左企弓、刘彦宗这两个燕京降官安慰两句,勉励他们明日再要多发议论。
众臣僚相互作别,依次出门去,秦桧跟在郑居中身后亦步亦趋,听他指点自己适才发言地得失,边走边点头。看看人将走尽,叶梦得堕到最后,一扯梁士杰地袖子,梁士杰知机,亦缓了两步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方转过头来。
这俩人本是交好,蔡京致仕后又是相帮着一起做官,故而交情更不同寻常。只是此番燕云三事,梁士杰和高强之间气氛诡异,叶梦得夹在当中,便有些尴尬起来。
“子都兄,如这般商议,何时是个了局?子都兄也知关窍所在,为何要这般崖岸自高?”叶梦得既然与梁士杰交好,这说起话来也就直截了当。
“少蕴贤弟,此事却是愚兄鲁莽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左右无人,梁士杰也就乐得大倒苦水:“本意这三事都是中书分内当行,事先愚兄亦是计议周详,料想纵使不去向高强征询,也自无妨,且数年间某所行政事,大半皆是与他相得益彰,谁想偏偏这燕云三事上意见相左至此?如今嫌隙已生,再要申明衷心时,又恐难以取信,如之奈何?”
叶梦得见梁士杰语意甚诚,便点头道:“既知子都兄本心,小弟亦可为之缓颊,只不知兄意下如何?”
梁士杰喜道:“此事非贤弟不可!”一面说,一面深深作揖。
叶梦得还了一礼,却叹了口气道:“子都兄地心意,小弟亦可知七八,如今何相公缠绵不愈,不理政事,门下诸事虽有张相公执掌,然而左相序百官而朝同列,不可一日无人。那高强不知明哲保身之道,只是一味进取,倒叫人不敢与他多有瓜葛了。”
梁士杰大叹知己,这官场上什么最重要?站队正确最重要!原先高强是炙手可热的红人,气运盛时连蔡京都挡他不住,然而现今正是亢龙有悔,明眼人都看地出来,纵然皇帝圣眷不衰。那些士大夫们也不容他久掌兵权。根据梁士杰地情报,御史中丞石公弼业已在搜集关于高强的小材料,预备寻找时机来个一剑封喉,要知道大宋朝谏官权重,一旦有谏官弹劾了,即便被弹劾者是宰相,也须得避位待罪,若是一帮谏官一起上章弹劾,哪怕你半点罪也没有。单单是给谏官们面子,也得下台外任,否则人家说你恋栈不去,也是一桩罪名。
就这样的局面。梁士杰又是觊左相之位的人,他哪里还敢象以前那样和高强紧紧绑在一起?然而这等话又不能明着说,因此叶梦得今日的表态,对于他而言不啻是久旱逢甘霖。
当下梁士杰握着叶梦得的手。感激涕零道:“得贤弟为臂助,愚兄何其幸也!他日若愚兄得为左相,这右相之位,自非贤弟莫属!”
叶梦得笑道:“小弟骤拔执政。岂能得陇望蜀?子都兄却不妨去与郑相公商议此事,郑国舅欲为相久矣,苦于外戚身份。只怕台谏不容也。倘得兄援手。大有雪中送炭之慨,必当为兄尽力言之。”
梁士杰闻言。眼前一亮,笑道:“愚兄与郑国舅素无交谊,此事只得仰仗贤弟代为说项,虽然二事皆非常人所能为,料想贤弟大才,自当无碍。”
叶梦得满口答应,要不是早先和高强、郑居中商量好了,他哪里会跳出来和梁士杰说这些话?二人并肩出了禁门,一揖而别,各自登车返家去,若是有人能看到他俩人在车中的表情,或许会很惊讶,这两人居然都是得意洋洋,好似刚刚算计了别人一大笔便宜的模样。
过了两日,又是五日朝参之时,升朝官以上齐集紫宸殿,向赵山呼舞蹈。
随后辽使升殿,向赵跪拜之后,宣读所携国书,乃是两国讲和盟好之意。接着是枢密使高强出班,解说双方使节商定盟约经过,这中间的种种细微转折也不去细说,总之是天下一片和谐景象,两国永结兄弟之邦。
赵业已得悉和约议定,不过这和议乃是国家大事,还不限于军事和外交政策,因而照例要交由三省会议过。两位辽使虽然心中着急,却不好当面催促赵,只得谢过了退下。
接下来便是梁士杰奏禀燕云三事。之前吵了整整五天都没有任何进展地这三件事,最近两天却进展极为迅速,三省长官仿佛一夜之间有了心灵相通的本事,说起话来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甚至对于左企弓等燕京降人的言论也都是尽量采纳,于是两天之内,燕云三事就大体定下来。
盐茶禁榷已然说过了,关于燕云土地清丈,由于宋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平定燕云十六州,当地州县地簿册都还完好无损,因此梁士杰主张先依照这些现有的簿册制定税赋,暂时不进行大规模的清丈。至于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契丹贵族,则依照业已商定两国和约,予以限定日期递解出境,他们所拥有地田产牲畜奴婢等等,当然是要由大宋官府接收,用以作为当地流官的职田、学田,以及奖赏有功之臣等用。
这一条乃是大家各让一步,既保证了归朝燕人的现有权益,又给大宋官僚们留下了足够的油水。要知道契丹人占据燕云二百年,在当地占有了大量地土地,甚至于象可汗州这等地方,干脆就被奚王霸占成为投下州,整个州都是奚王的田土,如今契丹人被逐出,留下的财富想想就叫人眼红。
大宋朝号称不立田制,官田基本上都是拿来出卖地,佃农向地主交租,地主向官府缴税,这两级跳已经成为国朝定制,也是大宋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地经济基础。官府拥有地田产并不是很多,大约只占到百分之一强,而前些年杨戬所立的括田所,便是将民田括为官田,要求佃农直接向官府交租,这当然比收税地利益要大许多,也是增加朝廷收入的一条手段,只不过杨戬等人闹的太厉害,直接侵犯了自耕农的利益,因此招人嫉恨罢了。
现今随着燕云收复,没收了大量的田产为官田,就好比是凭空多了一块肥肉,要知道大宋朝出售官田的价格,通常只有三五年的地租而已,对于本处地租佃户甚至更为优惠。低者只须一年多的地租就能买到。这样的出售模式,当然是士大夫们“努力”的结果,平头百姓能
钱买田?
现今这样的处理方式,无疑是皆大欢喜,不但大宋中央的官僚们可以从中大捞一把,就连燕云本地的豪民也可获利,毕竟他们是地头蛇。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在那些燕云的契丹贵族中,也颇有一些是世居此间。打算终老是乡了,而今大宋朝一纸诏令,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作宋臣,一律都得卷铺盖滚蛋。试想浮财又能带走多少?只是被打败的人就得接收这样地命运,谁也看不到他们的眼泪向那里飞。
这一条议定,接下来便是燕云授官之事。梁士杰又是一段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大概是燕京扼守北疆。人马勇劲,面对着北方敌国,乃是国家第一等要害去处。昔日大宋朝为了抵御契丹侵攻,升大名府为北京。为河北第一重镇;如今燕京既复,其重要性也当不下于大名府,因此请求赵。升燕云安抚使为留守司。置官属如大名府一般。
这又是一桩妥协的结果。众所周知,一块地方行政级别一旦上去了。所有的官吏都能从中获得实惠,可以设置地官吏员额也会大大增加,不但可以保证燕京归降官员的待遇,亦可为朝廷的官僚们留下足够腾挪的空间。当然这样就会给国家财政造成更大地负担,只是当涉及到官员自身待遇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人会说“我少拿一文钱,国家就多得一文钱”,此理古今一也。
赵这等皇帝,从来是不算细帐的,一见金殿上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点头赞叹,自也无甚话说,于是这燕云三事就此底定,当即命中书门下覆行。
斯事既定,又说了些琐事,太监便在那里喊:“众臣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没有意外的话,今日地朝会也要到点了。
忽然听见殿角有一人高声道:“臣燕青有事启奏!”说话间,只见燕青离了座位,几步来到丹前,躬身道:“陛下,今有河东民王景文献上玉圭一块,言为国之重宝,不敢擅自藏匿,自须进献国家。臣按察图册,料此物殊非等闲,故而冒死进献。”
朝臣哄的一声,顿时议论纷纷。这祥瑞之事,历朝皆有,大宋朝独多,自打真宗皇帝兴道教以后,全国各地大兴宫观,祥瑞之事每日可闻,甚至什么几百只鸡排队跑路都成了祥瑞,一旦经过朝廷认定之后,大家一同升官发财,花差花差。此风经仁宗时大加打压,好歹算是消停了一阵,等到本朝徽宗皇帝登基,蔡京号准了赵的脉有意逢迎,又是连上祥瑞,譬如上次黄河出两头龟,他就在那里说是什么象罔,春秋齐国小白公子得之而称霸,是为齐桓公。不过那次被高强事先料定,撺掇着郑居中借机堵了蔡京一把,从而当上了枢密副使。
除此之外,蔡京献宝也不是一次两次,比如改六玺为八宝,后来又弄了块玉,给徽宗作定命宝,再加上真宗时出土地传国玺,现下大宋皇帝地戳子足足有十块之多,这还是官方认定地,不算赵自制的那些私章。已然这么多了,别人想要再献宝,这名目也不大好想,加上高强在朝中时,向来是有意打压这等取巧求官之人,譬如上次陪赵逛博览会,官家看中了一盘北珠,也被高强花言巧语哄得自己掏钱买下来,旁人鉴貌辨色,这风也就不大吹了。
哪晓得今天,燕青这位刚刚入朝为官不过百日地新贵宠臣,居然又弄出一块宝来!
赵是看到燕青就喜欢,当下也不问臣僚,兴致勃勃地道:“卿家博雅君子,善识古物,既是卿家以为此物非常,自当进献,朕赦你无罪便是。那献宝之人何在?”
燕青谢过皇恩,便说那人就在禁门外相候,赵忙命中官趋出,前去招引。
不大功夫,中官领着一人上得殿来,那人一身布衣,显是平民,一脚踏进殿门来,头也不敢抬,一骨碌趴在地上,没命价只懂得叩头,口中只是呼万岁不已。
赵问了几声,那人期期艾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不得要领,便着燕青去问。燕青得了圣谕,便上前向那人手中取了一块玉圭来,呈到赵御座前。
赵忙取了来看时,见这块玉圭上尖下方,好似升朝官的笏板一般,只是格外厚些。上下大约一尺来长,其色深黑,中间隐隐透出红光,握在手中温润细滑,对着光略一倾斜,只觉得流光溢彩,若是移到不见光处,它却又好似一个黑洞般,几乎要把人眼球都吸进去似的,形制材料,均与寻常所见之玉大相径庭。
赵看了半晌,不得要领,便向燕青道:“不知卿家果以此物为何宝物?”
“臣察其形制,证诸典籍,唯一能与之形容相符者,非大禹元圭莫属!”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了,大禹宝物啊!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29 10:15:23 本章字数:5456
对于现代人来说,大禹是一个历史人物,读过上下五千读物的都知道,什么父子相继治水九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啥啥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绝大多数人对于大禹的认知也就停留在这种小学生文库的水准上。
可是实际上,大禹是一个与儒家理想国的“三代之治”紧密相连的人物,所谓唐尧以上古之圣王,不可得而法,下则法三代也。翻阅儒家的典籍,三代基本上算是一个关键词,其地位大约类似于马克思主义中的共产主义社会,都是现今的君臣们应当努力达致的目标,大凡有人说到现今怎么怎么不对,印证的反例通常都是三代以上如何如何。
有意思的是,即便对于大儒们来说,这三代也很难指定到底是哪三代,一般说法都是指的尧舜以下的一段历史时期,但又不是夏商周三朝,因为三代是好的时候,好的时候怎么会有暴君,怎么会出现两次革命呢?但是不管哪种说法,大禹属于三代之王,这一点是大家都没有疑问的。
现今居然有人献宝,居然说是大禹王的元圭!满朝君臣俱是饱读典籍之人,平常说话都能把三代挂在嘴上的,哪里看不出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赵心中亦是惊喜,他自然不是儒家经典的信徒,儒家要求皇帝是应该损己身而奉天下,恭俭爱民,赵偏偏是爱热闹爱享受爱花钱,虽然不至于象明朝某些皇帝那样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但是跟儒家的皇帝标准是相去甚远地。
可是世人就是这般矛盾。他越是不符合这种标准,就越是想要标榜自己合格。其掩耳盗铃之心态,皇帝和常人也没多大分别。今年收复燕云之后,群臣业已拍过一次马屁,要给他上尊号,赵当时就已经是心痒难搔,不过本朝皇帝还没有生前受尊号地先例,即便是仁宗皇帝。也是一般,赵再大终究不敢大过祖宗去。因此当时是捏着鼻子推辞了。当然这种谦逊的美德也得到了大臣们地一致褒扬。可是在赵心中,他却着实是想有人能拍一记令自己舒服无比的马屁的。
现今燕青在朝堂上这么一亮宝。赵心里顿时就起意了。但凡学过儒家典籍的,上古三王是必修课,元圭这名字还真不陌生。尚书中有舜典。写明了帝舜赐元予大禹。用以表彰他治水之功。倘若这元果真能认定是大禹之宝,那么此宝非人力所为。殆天授也,赵受之正是顺天应人,无需顾忌。也不用给祖宗面子了。祖宗面子再大。大不过三王和天意吧?
可以说,在见到这块玉圭的第一刻起。赵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东西朕要了!
高强站在左班首。看到赵的眼神死死盯在那块玉圭上时,已知自己所谋必成。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徽宗朝确实有上元这档子事,其时乃是政和二年。主事者乃是蔡京。然而自他登朝以来,政和年间地朝堂格局早已大变,蔡京当时已经被贬出京。这元圭自然也就没人献上了。
今番高强想要让燕青上位。最快的办法就是立一个大大地功劳。而对于赵这种皇帝来说,最大地功劳不是安邦定国。而是能顺他的心意,你让他爽了,他就会让你爽。于是便命燕青去翻实录,果然发觉政和二年河东路有民王景文献玉圭,只不过当时没人借题发挥,也没当回事,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可怜那王景文带着在汴梁一住几年,无人闻问,连回乡地盘缠都没有,抱着一块玉圭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连典当都不敢,万一哪天朝廷想起这档子事来,又要纳宝了呢?虽不比春秋时和献宝的苦楚,这几年的日子也够难熬地。
燕青访明确有其事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人挖了出来,一看玉果然在,不由得大为钦佩高强地记忆力,当即回家去翻古书,作了几天功夫,自觉万无一失了,这才领了王景文前来献宝。
当时赵取过元圭来,只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赞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这般作态,自然是想要有眼光地大臣看出他的心意,跳出来支持燕青,将这块也不晓得什么来历的玉圭验明正身,一口咬定就是大禹元圭。
从来皇帝地身边,都不会缺少善伺人主心意地大臣,明君身边有直臣,昏君身边有佞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也。而佞臣之中,则又以宦寺居首,于是亲王班后面登时跳出一位,乃是千古之下头一位封王地宦官,童贯童大王是也。
“陛下仁孝爱民,威及敌国,文治武功皆为人主之范,人言天子受命于天,故而降下这等宝物,乃是上天眷顾陛下之意。”同样是太监,童贯和梁师成就不同,他素来是在军中,说话自然不会文绉绉,更不懂得引用经典。然而话虽然浅薄,这马屁却拍的恰是痒处,赵一笑,还要装作谦虚:“卿家之誉朕也过矣!如何当得?”
这么一作态,是个有眼睛地人
出赵的心意来了,当下郑居中等大臣亦纷纷叫好不在那里大拍马屁,不一会就把赵升格为能与大禹相提并论的圣王了。
梁士杰看着这般景象,后脊梁却一阵阵的发冷。何故?这种手法,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平生所见地大臣之中,最善于用祥瑞来媚惑君王者,非蔡京莫属!联想到新近耳朵里灌进来地流言,还有燕青出仕地经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浮上心头:难道说,此事乃是出自蔡京的授意,燕青为之?
单单是燕青的话,他还不大放在心上。但是加入蔡京地话。那形势就完全两样了。平心而论,即便是在现在,他已经作了六年右相地情况下。蔡京在士林中地声望依旧在他之上,倘若蔡京当真能复出执政,这左相之位多半还是非他莫属。无他,资历老尔,丈人和女婿,先天上地优势啊!
想想政和三年蔡京进京献哲宗实录时。朝野人人都以为蔡京必相。然而玉清楼鹿鸣宴上。竟尔峰回路转,蔡京不但不得为相。相反是气急呕血,最终是灰溜溜地回到了杭州去养老了。这中间地转折,别人或许不了解。他梁士杰却看地分明。若不是高强从中动了手脚。蔡攸为何会气急败坏,出到派人刺杀这种下策?
“倘若这玉圭真是出自泰山授意。高强此子素来深知泰山为人,我既然能有此疑窦。他必定也能看地出蹊跷。却不知他如何应对?”梁士杰心中狐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该不该迎合,只把眼睛向对面,去看高强的反应。
却见高强亦正把眼光向他这里望过来。二人目光恰好对上,梁士杰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就想把眼光移开,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不是更显得心虚了么?然而与高强对视片刻。他又有些后悔了。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算哪回事!
高强业已收到了叶梦得的反馈,知道梁士杰对自己的表态。且不论他本心究竟如何。起码说明目前他还没有正面挑战自己地打算。这也正符合他之前对于梁士杰心理地揣测。此人虽然数年来为相。然而事权却被高强地枢密院抢去许多,高强手中有平燕这杆大旗扛着。他自然是争竞不过,而且政事有许多都得依赖高强的钱庄和博览会等机构策应,方可推行无碍,这右相当的是缚手缚脚,任谁心里都得有些想法,争权争权,这权力原本就是争出来地,不是谁能给予谁的。
然而现今摆在梁士杰面前最大地目标,并不是从高强和枢密院那里夺回部分权力,而是对于即将空出地左相之位地觊觎,在这左相之争尘埃落定之前,梁士杰根本就不会和高强拉开架势抢权,否则不是被旁人渔翁得利?横竖高强现今是高处不胜寒,等他当上左相之后,大把机会来对付高强。
“梁士杰啊梁士杰,想不到吧,这一计对于旁人算不得什么,但你心中最惧者乃是蔡京复出,此计就正中你的要害,看你疑心生出多少暗鬼来!”高强心中偷笑,蓦地收回眼光,出班向上奏道:“陛下,臣不识古物,却有一事不解,不知燕起居何以认定此物便是大禹元圭,有何凭据?”
大宋朝的官员们大抵没有听过安徒生童话,不会知道皇帝地新衣这个典故,然而现今这局面就很有点象某个小孩子童言无忌,刚才那些拍马屁地人一时间都不晓得如何继续,心里都在那里后悔,我怎么没有先问问这个问题呢?光顾着拍马屁了!
赵也是一时语塞,儒家典籍中记载上古事迹最多者,主要是尚书,其中有尧典,有舜典,也曾说及赐予大禹元圭之事。但是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觉,其实尚书中压根就没载明这元圭是什么材料,什么形制,虽说这元圭抓在手里很舒服,看样子算是一件宝物,可燕青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它是元圭呢?
燕青不慌不忙向上奏道:“陛下,臣翻阅经典,确乎不见元圭形制,然而此圭迥非常玉可比,顾臣考较典籍,虑其大义。昔大禹治水,开九山,疏九河,定九州,功莫大焉。故而帝舜赐予元圭,以彰其功,且以天意归之,故有禅让之事,此元圭者,便是大禹受天命之凭据,故而其形制皆合古意。”
他走上两步,指着赵手中地玉圭道:“陛下请看,这玉圭上方尖圆,代表天,下方平,代表地。其色玄而赤者,天之色也,岂不闻天玄地黄?而此圭长一尺两寸,两旁排列十二山,又是帝尧首建天下十二州之意……”
“且慢!”高强截入,不解道:“只说是大禹元圭,何以其形制乃是以帝尧行止而定?适才又说大禹定天下为九州?”
燕青复笑道:“枢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物乃是帝舜传于大禹。自然不是大禹所制。而帝舜承帝之道,岂可不以帝之数,而反去记大禹之功?此亦二帝善体天道。能知天意,故而能将此物传承大禹,卒成大业之故。
这等话语,就好象后代地导游解说词一样,明明只是一块普通地石头,偏要说它是什么金猴三打白骨精,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一角是猴子屁股,那一根是金箍棒。下面三个石头依次是白骨精变地老头老太小媳妇云云。总之是不说不象,越说越象,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这种马屁是要拍的,但是也要拍地有水准,道理都说不圆地话,岂不是贻笑天下人?
眼见燕青说得头头是道。赵龙颜大悦,高强心知火候已到。用不着再作捧哏了,忙向上称贺道:“燕起居博学强记,所论极是。如此说来。此物毕竟非元莫属。此物数千年方得一出,恐是大禹所定九州中,幽州二百年来沦落夷狄。有伤大禹圣德。今陛下奋发英武。克取十六州,全我汉家故地。足见陛下德配天地。寰宇无比,故而上天眷顾降下此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赵闻言大喜,笑道:“虽是天意,亦赖卿家等将士用命方得,朕何德之有?”
这等君臣相互拍马屁,形势登时分明,朝臣们至此再无疑虑,纷纷出班向赵道贺,一时间马屁与谀词齐飞,口水共脸皮一色,赵口中谦逊,手中却把那块玉圭抓地紧紧。
梁士杰从旁看时,心中大为惊讶,高强居然如此赞成其事,难道说自己判断有误,这件事并不是出自蔡京地授意?他一面亦向赵称贺,一面肚里飞快盘算:现今这元圭献宝已成定局,燕青原本已有圣眷,现今更加是要飞黄腾达地。这件事倘若是蔡京授意他所为,恐怕是想要让他自己升官,而后相机在赵面前进言,引进蔡京入京秉政,如此看来,燕青便是蔡京地一个要害棋子,须得想办法拉拢过来才好。
若是判断失误,此事乃是燕青自己所为,那么此人之善于迎合赵处,实不在蔡京之下,偏生又是这般得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何不设法招揽于他?一想通此节,梁士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高强早已作如是想,故而出班来凑了个趣,大抵是想要和燕青重归于好吧?好不狡猾!
梁士杰亦非常人,当机立断,便向上奏道:“陛下,地出至宝,天降祥瑞,此乃天意眷顾陛下,当择吉日告天地社稷宗庙,而后具大礼,于明堂受之,以示陛下体敬天地之诚。至于天假民王景文,及燕起居引进之功,皆当破格封赏,臣以为民王景文可着即授官大夫,而燕起居博雅君子,善识古物礼制,甚堪嘉赏,可令入学士院为词臣,庶几随侍帝侧,掌宸翰之要。”
所谓词臣者,便是翰林学士的别称,不但官高,而且位尊,等闲人一辈子也难做到这等位置,梁士杰把出这等重赏来,自谓不可曰不厚,想来蔡京纵使能提拔燕青,也不过如此罢?而给予王景文重赏,却是有心要遮他地口,梁士杰久历宦海,深知其中险恶,任何一件大事都有可能被人当作话柄,来对付政敌。这王景文样貌甚是落魄,倘若被人收买了,有心攀诬,说出什么话语来,他执掌中书这几年,凡事几乎都能扯到他头上,岂可不防?
下朝之后,梁士杰得知这王景文居然是四年前就已经入朝献宝了,登时大为庆幸,还好自己见机的早,主动建议给他一个大大的官职,算是封住了他地口,否则一旦这事被人牵出来,就算不怪罪他,这不识天意、不可为圣君宰相总是跑不掉了,那时节不但左相无望,就连屁股下坐了六年地右相恐怕也要挪一挪了吧?想想后怕,未免又请求赵再加封王景文的官职,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赵见梁士杰这般说,大臣们的意见大致统一,下面就该进行一贯的程序了。先是从善如流,加封燕青为通奉大夫、翰林学士承旨,天章阁待制,封民王景文为朝散大夫,通判开德府。至于梁士杰请求赵接受元至宝,以告天地社稷宗庙之事,赵却坚辞不可,一味谦逊而已。
这种事大家都是熟极而流,当下便回头去拟表章,大臣们一同押了名姓,请求赵接受;赵不受,降诏推辞,诏书中欲拒还迎之意甚明;众大臣体味圣意,再次上表劝说,赵再次降诏不许。如是者三,最后迫于民意天意,赵只得勉强依从,遂定于是年冬至,于寰丘祭祀时接纳之,分遣左相何执中告昊天上帝,右相梁士杰告后土,亲王二人分告太庙别庙,尚书左丞郑居中告太社,太稷,且命郑居中权领礼制局,看详受元圭大礼。
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虚耗时日而已,是以在此说明。
却说当日下得殿来,燕青满面笑容,一一谢过诸位大臣,尤其是梁士杰荐举之功,更是加意谢过。梁士杰自然是言辞谦和,着意结纳,却不知高强在他身后看到这般情景,一股笑意几乎就要压不住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30 10:23:15 本章字数:5280
强很高兴。
高强高兴的原因,并不是成功地摆弄了满朝君臣一把。诚然,燕青献上元圭这一手玩的漂亮之极,在现今朝野这种几乎是人人都心怀鬼胎的情况下,根本就没人敢挑头来拆他的台,相反不约而同地把这件事给做大做好。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叫作借势,就是凭着朝中大佬们你看着我,我盯着你的微妙局势,燕青根本没有倚仗任何人的引进和抬捧,就完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而且效果绝佳,实在是令人叫绝。
并且这元圭的分量也大大重于本朝的前几件大喜事。改六玺为八宝,建造明堂,这几件事虽然是大张旗鼓地热闹了一回,但是那都是本朝君相们自己给自己贴金,玩的是礼制。这元圭则不然,大禹遗宝啊,象征着三代之治的至宝,拿今天的话来说,那就相当于刚解放那会儿高唱“共产主义实现了”,这么高的调子!尤其是趁着燕云收复,真正是九州混一,大禹元圭的出世,好似正是在赞扬大宋朝做到了九州混一,岂同等闲?
于是乎全民出动,万人空巷,汴梁城的热闹处堪比上元节,几乎人人脸上都是兴高采烈,各处宫观更是香火鼎盛,繁华处更胜于当年真宗皇帝大搞天书封神。
然而高强现今的高兴,却几乎和这件大事完全没有关系,很简单,师师有身孕了!
其实高强已经做过父亲了,长子长恭政和元年出世。算虚岁如今也有七岁了,只是当时高强自己都不晓得在金莲肚子里留下了血脉,儿子一岁多了才抱到手中,根本没有体验过从一开始就期待着孩子降生的喜悦和兴奋。
是以,高强从得悉师师有孕地那一刻开始,整个人便有些云里雾里,每天从枢密院一出来就往家里跑。一到家就围着师师在那里转悠。眼睛也不看人。一个劲地盯着师师的肚子看——其实没啥好看的。才两个多月。他纯粹是瞎积极。
倒也不怪他这么紧张,实在高府上下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自打高凭着踢球发了迹,直封殿帅以来。他老人家虽说也娶了妻纳了妾。却愣是就没播下一粒种子,发出一棵芽来,膝下惟有高强这么一个过继的孩儿,也难怪高俅爱惜高强。等到金莲抱着儿子长恭回府。老高乐的不行,隔三差五就叫人把孙子带过太尉府去耍,可是饶是这般,他却也没有经历过府里有人有喜的事。
自打高家发迹以来。师师居然是府里第一个怀孕地女人!高家父子自然不待言,家中地女眷们更是忙翻了天,可叹两代妻妾加起来十好几个,竟然只有金莲一个人有怀孕地经验。众女眷四下里打听有关妇人妊地注意事项时,也不免要怨恨一下自己地肚皮不争气了。
高强自己倒没这方面的自觉,反正子息绝少是穿越者的传统。第一代穿越者如项少龙。干脆就是绝育了才过去地。他现在有了一个儿子,这眼看第二个又要出世了。比前辈强过太多了!当然,前世看过些诸如《妻妾成群》之类作品,高强也晓得眼下这内宅大约是要有些不安定地因素,一早就和家中妾侍们一一安抚过了,好在现今内宅中隐隐是金莲为首,如今的金莲可不是《金瓶梅》里那样,自己生不出来却放狸猫去害人家孩儿的,仗着年纪长,又有子嗣,几个妾侍都甚是敬她,因此高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然而世事无完美,高强家里也有点事叫他不放心地,那就是长子长恭渐渐长大,也到了该发蒙读书的时候了。可是这几年高强忙的厉害,家里几乎都没空照顾,这小子基本上可以说是在内宅女眷的溺爱中长大,惯地不象样子,真个是无法无天,连学也不好好上。高强这些日子在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说了几句不听,发脾气就要打,可恼这小子居然会找援兵,一溜烟跑去找老太尉高俅诉苦,高俅寻着高强就教训,说这孩子如此之好,你怎的舍得打他?
高强在那里懵,这小子哪里好了,皮的要死还不听话,要是小时候不立下规矩,长大了还得了?哪知高俅一句话,直接把他噎了一个跟头:“我儿,你小时候还不就是这般?且由他去,待长大了自然成材。”高强一听,险些背过气去,似他这般长大了,倒真是成了衙内第二,不过不是本衙内,而是原先那个,花花太岁后继有人呐!
总而言之,这孩子在家里是养不好的。恰好这段时间高强总和师师在一起,就想到师师这个名字地由来,乃是她小时候体弱,她父亲怕女儿长不大,就舍在庙里,师师原本啼哭甚急,却被一个老和尚摸了两下头,登时不哭了,其父以为与佛有缘,故而叫做师师。
当时汴梁城中原有这等风气,将孩儿舍在寺庙中,过活一段时日,乃是为孩儿积福之
:爹高到城外军营中去视察,将长恭带到东京大相国寺,交给鲁智深管教,想这位大和尚天然佛性,一身正气威严,任你再顽劣地孩子,到了这位佛爷面前也得学好了。——哪怕是只学会了好勇斗狠,只须心地正派,也算是个爷们不是?
鲁智深开初自然是不愿,高强在那里苦苦哀求,好话说尽,总算是求得大和尚点头,许长恭在庙里一年时日,只不许高府中有人来探望,便是送衣送饭也是不许,高强自然满口答应。回到家里也不告诉众人,只说是派人带出京去,寻高人拜师学艺去了,惟独怕金莲思念儿子过甚伤了身子,才对她说了实情。金莲亦晓得高强苦心。虽然心中不舍,也只得苦苦隐忍,实在熬不住了,便拿望远镜隔老远向那菜园里瞄上几眼。
这日,高强方下了朝来。正要返家去看师师,有太尉府里干办来报。说道老太尉有事,请相公过府。高强心道定然又是来向自己要孙子的。虽说老爹对自己着实不错,这件事万万不能顺着他,只看当初那位衙内地行径。就可知高会教出什么样地孩子来了。
一路走。一路打定了主意,待进得太尉府,刚走到高俅书房门外,就听见里面谈笑风生。好似是高在和人说话。高强在门外报了姓名。方进门去,见客座上坐着一位老者,身穿儒衫,样貌有些面熟。再一想。才想了起来。赶紧上去拜见:“刘大资政,一向可好?贵体无恙否?”
原来这人乃是刘正夫,当日高强还没入朝时,他便已经官居执政。虽说谈不上有多少才能,声名却还不差,只是后来身体欠佳。只得致仕回杭州去养病了。杭州也算是高强地根本重地。自然晓得刘正夫地情形。此老虽然身体有病,却还想着要复出做官。在杭州都不忘了拍赵的马屁,在凤凰山下建了一座大大地楼阁,供奉起赵赐予他地御书来,为此强夺民产甚多,风评一时大坏。
虽然心里不大看重此老,眼下高强却得对他恭恭敬敬。为何?这刘正夫便是李清照地舅舅,李清照父母俱亡,娘舅为大,两家这就要攀亲,高强怎好给他脸色看。
刘正夫却是脸色甚好,也不知是杭州水土养人病体见好,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总之是红光满面,坦然受了高强一礼,捻须笑道:“贤侄少年早达,出将入相,实为本朝年轻才俊中的翘楚,不幸出妻亦是情非得已,今番与我家甥女却是良配,老夫故而亲自从杭州赶来,为你二人主婚。”
高家父子自然连声感激,只是高强一面客套,心里就犯嘀咕,按说这种婚姻大事,论地是排行辈分,纵然在座之中数他现在官最大,可是也轮不到他插嘴,老爹把他找来,总不会是和刘正夫谈彩礼的吧?必是这老儿自己想要弄什么花样。
果然高俅便道:“我儿,见今当朝何相公病重,梁相公虽说是政事淹通,所在有能声,惜乎士林中终是欠了人望。不知你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够直白了,若非当着刘正夫的面,高俅大概就直接说,何不把咱家这位亲家娘舅扶上相位,好替咱们高家遮挡风雨?高强心中一动,论理说,按资历和声望,刘正夫虽然及不上蔡京,但在赵心里也是挂地上号地,特别他是赵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可以算是亲信了,担任左相也可谓是得人。须知赵登基十有六年,其中蔡京为相八年,而后梁士杰又作六年右相,蔡氏在文官集团中潜力惊人,赵对此的牵制手段,就是任用他自己的老师何执中为左相,从旁制衡蔡党独大。现今何执中不行了,若是由刘正夫来作左相,好似也能符合赵心中对于左相人选地期望。
只是想起历史上刘正夫地阳寿,好似就是在这一年到头,虽说穿越者会带来蝴蝶效应,不过高强可不敢断定自己就能蝴蝶到刘正夫的阳寿上,他又不是孙悟空!“现今朝堂上大家都是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倘若推出刘老来,好歹也是一把助力,只盼望他身体硬朗一些,才五十多岁的人呢……有了,何不遣安道全为他把把脉。”
心中有了计较,高强便向刘正夫道:“刘公当年乃是天子亲擢,若非身体欠佳,只怕早几年便已拜相矣,今番痊可入京,正是国家之福,官家之幸也!却不知刘公定于何日入阙面圣?”这话亦是说的隐晦,然而先已表明了自家乐于支持刘正夫地态度,也要看刘正夫在官家心中分量如何,说到底这宰相人选,还是要赵拍板才算数。
刘正夫亦是官场老骨头,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便即应道:“中使已至舍下,须后日面圣,官家且有御笔抚慰,甚言欣悦之意。
颇有得色。
高强与老爹相视一眼,便齐齐道声恭喜:“既是天颜甚和,想必入相有望矣。这厢先行贺喜刘公。”刘正夫自然要谦逊几句。其实何执中虽然病重,可人还活着,大家现在就在这里谈论相位谁属,老左相听到了估计要气得吐血。
刘正夫沉吟片刻,话锋一转,却向高强道:“贤契领兵平燕,成不世之功。且又是冲龄,今日朝野人人瞩目,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高强心说你倒是鼻子灵光。不愧是老官僚,便苦笑道:“小侄虽然不学,却也懂得这等道理。本当功成身退。无奈尚有大事未了。方今正与契丹议盟,不瞒刘公。日前业已商定盟约。两国重修旧好,现今契丹被女真侵攻困窘,我大宋亦当施以援手。恐怕北边自此多事。而现今枢府之制大异于常。皆是小侄一手所经营,若是骤然易主。恐怕未易便得谙熟,若是误了国家大事,则高强一身虽定,心却何安?”
高俅闻言。自不免埋怨几句,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收复燕云已经立下大功。莫非偌大中国竟无一个能人?说归说。他也知道高强的意思。要紧配合:“刘公。此子顽劣。只是不知进退。老夫说来惭愧。竟是劝他不得,刘公高才。不免要教训他几句。”
刘正夫忙谦谢了。笑道:“贤契首建平燕之策,卒成大功,本朝虽多硕儒大德,却有几人能够?贤契既然这般说,必是有不得已处。如今老夫却有一计,庶几可以稍解贤契之忧。”
高强大喜,忙即问计,刘正夫悠然一笑,手捻胡须,摆足了高人地架子,方道:“便是适才贤契所言,枢府法度业已与往常大异,不可如前一般视同执政班。老夫之计,便是出于此,待后日面圣之时,可见机对官家言,称说祖宗以枢府本兵,与都堂相对,然而后世宰相渐渐权重,侵夺枢府事权,以至于枢相备位而已,皆同执政一般转迁。而今燕云虽得,北地未安,枢府不可一日不得其人主持,且不可令宰相复得以凌轹之。贤契以为此对如何?”
高强还没反应过来,高俅已是拊掌大笑:“毕竟刘公老成之人,果然计出非常!我儿,你不解得其中妙处么?官家如今心中所念者,乃是朝中大权不可掌于一人之手,刘公此计,重开东西两府对立之局面,宰相只可专领文官,不可兼制枢府,于是两府分权,官家便可升降其间,无不如意。”
高强还是没明白过来,加强枢密院地职权一直是他致力地目标,这是自然而然地事,你这个部门倘若要发挥最大的效能,就必须要别的部门配合你,伴随着就是权力重心的偏移。而他现今之所以遭人忌者,亦是因为手中权柄太重,威望又盛。若是如刘正夫这般说法,提请赵将枢密院一发升作与宰相地都堂并列地步,岂不是使他更加招风?
高俅一脸恨铁不成钢:“劣儿,终是不思,俗语云不进则退,反之亦然,你既然不愿退,那么索性便向前进,两府分立之后,宰相事权被分,自然要竭力制衡于你枢府,于是便不容你一府独大。官家既可乐见其成,不但不会来忌惮你权势太重,复要设法回护于你,否则相府事权如此之重,你枢府终是受制于人,哪里能够和他相并?”
高强这才恍然大悟,暗叫妙哉!原本大宋朝两府并立,对持事权,甚至于建国之初,枢密院地事权比相府要更大一些;然而承平日久,相权日益膨胀,而枢密院则成为以文抑武的直接战场,渐渐就成了文官系统的一个部分,自然就日渐屈居于宰相之下,位与执政相等。
然而现今刘正夫这么一手,请求赵将枢密院地地位再度提升,便使得原本只有一个权力中心地大宋官僚系统一分为二,如此一来,臣僚间势必要发生分裂,经过一番争夺之后,始能确定权力地平衡。而对于高强本人来说,在这一过程中,他的个人威望势必会成为一个重重地砝码,在层出不穷地官场斗争中被渐渐消耗,直至混同于寻常官僚。
而这种趋势,却又是高强所乐见地,他并不是官迷,也不是财迷,只是想要在自己手中把国家外部安全搞定,便好回家抱孩子,当然,还要好好管管不成器地儿子。倘若事情果真如刘正夫建议地这般发展,那么文官集团的注意力势必会被这种对立局面所吸引,而赵为了保持这种权力的平衡,甚至会极力设法保全他地位置,因为环顾当朝,除了他高强之外,谁能对抗以宰相为首地强大官僚队伍?
他站起身来,向刘正夫深施一礼:“刘公老成,小侄拜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0-31 10:27:44 本章字数:5430
和六年八月初三。是日,大宋天子赵赐宴为辽国送宋使燕青北上。
此次缔结盟约,除了正式收回燕云之外,更将岁币五十万免去,堪称是大快人心,将朝野间由于收复燕云而一直保持高涨的情绪又再度推高了一层。恰好正值大禹元出土,朝臣正在劝进之时,这两件事很自然地被牵扯到一起,作为赵英明神武、圣君大帝的证据之一,因而顺理成章,进献元圭的大臣燕青,自然也就被视为宣谕盟约的不二人选。
当日赐宴之中,大宋人个个都是笑容满面,座中惟有一人是笑不由衷。何人?乃是本次出使之副使,新除吏部左曹员外郎秦桧是也。他之所以厕身使团之中,乃是出于郑居中的力荐,说他当收复燕云时曾两度为使,表现不俗,可谓熟知北事,用来给长居东南的燕青作副手,庶几可以为燕青拾遗补缺。
原本这差事是个肥缺,人人都晓得以此为晋身之阶,乃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秦桧又岂能不知?不过他是且喜且忧,也想趁着出使的机会为自己多攒一点政治资本,却又舍不得自己刚刚得到的吏部美差,要知道现今大宋朝官员冗猥的现象已经颇为严重,一个官职有三个人等着,堂除正任一人,权领职事一人,部阙待任又有一人,秦桧这一走,三五个月回不来,这口子又是要紧的去处,断然等不到他回任地。一想及此,心中怎不叫痛?
他却哪里知道,这件事若没有高强授意郑居中,郑国舅纵使和他有姻亲,也不会这么卖力的提拔于他。高强的心思很简单,秦桧这人做官的本事是一等一的,让他在京城的官场中厮混的话,这家伙如鱼得水,又已经积攒了些资历功劳。指日高升自不待言。凭自己的本事,仗着宫宦寺佞臣的势力搞点小动作还可以,真要按照现今官场地规则来玩,未必就能玩得死秦桧这种人。日前刘正夫不经意的一点,便已经让他再次认清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索性就把他多多放出去,让他到国家交往的广阔天地去大有所为。你不是骨头软嘛?我就给你机会,今日使辽派你去,他日使金还是派你去,看你能守到几时!
想想刚刚到手的美差。燕云选授官在即,正是大有所为地时候,秦桧心中真是万般不舍。好在这次盟约对于大宋大大有利。自己能够躬逢其盛。将来也是青史留名的角色,这么安慰自己。总算是心意稍平。
三巡御酒罢,降诏书慰劳使节诸人,赐银绢钱物若干,以为酬答使人之用,契丹使节萧特末与耶律大石一起敬领。这两个使节与往年不同,乃是先入大宋后为使,严格说起来这也算是某种城下之盟,足见契丹国中无人了,两人想到这次订立的盟约又是将祖宗力战所得膏腴之地送了与人,心头真如滴血一般。好在大宋总算是有些香火情,业已遣人送国书劝诫女真权且罢兵休战,自己一行回到辽国之后,只须卧薪尝胆,以契丹疆域万里,立国二百余年的深厚根基,待将眼下地难关渡过之后,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礼毕,两国使节辞别圣驾,出宫就行。此番使团队伍异常庞大,除了应有使副杂员之外,尚有燕云之役所俘获的契丹贵人,秦晋国王萧德妃以下数百人,此番也是一体放还,这帮人在大宋名义上并不是俘虏,而是客人,因此供奉甚谨,花钱不少,偏生这些人心中怨愤不平,常常借故找麻烦,弄得礼宾司整日价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今番有司得悉将要遣还这些人之时,几乎是要烧高香送他们走人了。
使团出了汴京,先是乘船,沿御河向北入大河,而后一路北上,直到河间府方弃船就岸。在此处,耶律大石等人有幸成为首批搭乘有轨马车的外国人,其实也是首批有轨马车的乘客,皆因高强弄出这马车来,原先只是为了载运军需,从河间府修到州新城,二百多里地修了足足两年方竣工,算算使费,再也不敢往下修了,若是修到燕京地话,大概整个河北一年之内都没菜刀锄头供应,何也?铁用光了!
今次使团北上时,耶律大石等人以军情紧急,国势艰危哀告赵,赵本是个耳朵根子软的皇帝,想想契丹也算是服了软了,便恩许他们此行不必依照故事,将里程迤逦蜿蜒,可以循直道,以最快的速度出边塞。事下枢密院,高强便下令河间府地马车站改装出了两列载客车厢,专门用来接送使团,不过每列车厢载客不过六十多人,往返七八趟才把这批客人给送到州新城。
到了此间便是燕京管下,当地官员大多数仍是之前地辽官,颇有些人识得使团中地契丹人,自免不了要打打招呼,说些送别的话儿,此时一出塞,今生不知可有再见之时?
耶律大石眼望这片自己为之奋斗经年地土地,如今却已姓了赵,归了宋,表面上虽然是平静
一只手在大腿上已经将裤管都抓破了。忽而听见身道:“大石林牙亦曾与我家常胜军交兵,不知可曾听过常胜军地军歌?”
耶律大石恍然惊觉,燕青不知何时竟已来到他地身旁,与他并马而行了。他冷哼一声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贵朝常胜军自是不凡,然若非我朝正有北患,恐亦不能如此轻易收取燕云。至于军歌云云,某虽曾听闻,却不记得。”在他心中,始终是认为大宋乘人之危,自己输的不甘心,当日卢沟河一战,若是能再多几万兵,宋军兵数虽众,又何足道哉?
燕青一笑,也不把他言下之意放在心上。自顾轻声吟唱起那一阙满江红来。此地自有常胜军军士守把,忽听有人在唱军歌时。齐齐把眼睛来看,见是大宋使节在唱这歌时,个个都把胸脯挺地高高,一个接一个地加进来,待唱至结尾时,声音渐渐放大,已是数百人地合唱:“……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曲既罢。众人齐喝一声彩,燕青已是惯了这等场面,潇潇洒洒地四下一拱手,以为答谢。方转过头来向耶律大石道:“林牙,此曲盖以河山沦陷之耻激励士卒,我兵激于忠义,故而临阵不顾。奋勇向前。卒成大功。燕某说及此事,并不是想要为难林牙,只是方今辽国局势艰危,虽然有我大宋承诺援手。然而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是辽国积弱不振。终不成要我大宋如当日贵国太宗援立石晋一般。也遣兵来立辽国皇帝?”
耶律大石闻言勃然变色。这话正正戳到他地肺管子上,当日高强胁割辽东时。话语中隐隐也是这般说法,现今听得燕青也如是说。直气得他火星乱崩。牛眼瞪着燕青道:“使人所言,欺我大辽太甚,敢以我国中无人乎?”
此人曾为万军之帅,气势凌人。这一下发威真如猛狮一般,周遭有些宋兵望见,还道他要暴起伤人,一个个都在摸兵器。燕青身当其怒,却是如清风拂面,不以为意,反笑道:“素闻大石林牙威严刚毅,果然名不虚传,辽国有此能臣,自是中兴可期,适才燕某言语多有得罪了。”说着马上一拱手,便要催马前行。
耶律大石忽地道一声“且住”,向燕青道:“使人能道直言,亦是非常人,只今我大辽为女真所侵,以至于要以地割还大宋,求罢干戈,追根究底仍是我自家不强,方受人欺。今日时势已然,某并无多言,他日收拾我家旧山河之时,还请南朝一观。”
燕青眉毛一挑,道:“小人立言,君子立行。既然大石林牙能有此壮志,某自当拭目以待,所幸燕某年不满而立,自有大好年华可立足以待。大石林牙请了!”说罢大笑三声,扬鞭前行去了。
耶律大石攥紧了拳头,强行将一股怒气压了下去,转头去寻萧特末去了。
当晚宿于燕京城中,契丹两位使节推辞说旅途劳顿,不涉请宴,这城中如李处温等辽国降人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大家相见,正好两便,是以虽然燕京大城,却没有什么饮宴酬答之事。
虽然如此,黑夜中却也不安静,譬如两位契丹使节,耶律大石和萧特末,此时便聚在一处密商。原来耶律大石今天日间受了燕青几句言语,牵动他地心事,深为契丹国运担忧,便来寻萧特末商议,等到晚间无人之时,劈头便问:“萧驸马,可知余睹都统何往?”
论理说,耶律余睹虽然是自己投奔南朝,不象他们几人是被南朝扣留的,但是此番两国讲和,耶律余睹回不回国两说,好歹也该露个面,然而从耶律大石被送到汴梁,直至此刻将要出塞了,居然是一次都没见到耶律余睹,甚至都没人说起,好似这人生生就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如今想来,着实诡异。
萧特末与他一般,也是不知,复问道:“林牙问起余睹都统,是何用意?”
耶律大石将日间燕青所说言语简略说了一遍,皱眉道:“某自被擒时,无时无刻不在筹思中兴之计,想来想去,当今我主不修政事,国家危亡在即,居然还要依旧清暑阴凉河,如此~任?若要图强,非得先立贤主不可,是以想起余睹都统,方悟他之前力建晋王为国储之深意。”
萧特末原也是耶律余睹一党,闻言自是赞同,当日汴梁和谈之时,乍闻天祚帝正在避暑之时,那种整个天空都变得灰暗的感觉,到此刻依旧是格外鲜明。有志于复国之臣,若是辅佐这等昏主,谁还能对国家的前途抱有信心?
他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向耶律大石道:“此事不妥,当日余睹都统以图萧奉先不果而南奔,南兵入燕时他也在军中,现今两国重定盟好,此等大事他势必不能置身其外。如今和议既成,凭他与南朝关系。大可趁此机会风光回朝,甚或将萧奉先拿下以快前仇,
知,何以竟是无声无息?以我对余睹都统所知,当日时,骨肉军帐多被追兵截杀,此等深仇断无不报之理。今番偏生无他消息,敢是有甚大举措?”
耶律大石悚然而惊。一个念头如同流星般划过脑海,登时照亮了一片天。倏地惊道:“遮莫是余睹都统早已北上,想要趁此时夺回朝中大权?如今女真兵临上京。一旦上京再失,主上无所归,势必要西走大漠以避敌锋。倘若余睹都统能趁此时截得御营。废主上而立晋王。则国事尽在他手中矣!”
萧特末也是一惊,叫道:“却是可虑,某在南军中时尝与余睹都统言,他地骨肉军帐多在云中。行间收取契丹流民为兵。有南朝佐以军资兵器,其势当有所图。遮莫便是在此?”
耶律大石见说。更是心急如焚。这一推测的可怕之处在于。如果南朝地真正意图是想要余睹掌权地话,那么对于女真地制约势必不会象他所期望地那样及时发出。而是要等到上京被女真攻克,辽国土崩瓦解地时候才作出。这个时候消除了外部威胁。正有利于耶律余睹夺取权力。然后建立起真正亲宋地一个辽国来。
仔细想想。对于南朝来说,确实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现今地盟约对于辽人来说只能用丧权辱国来形容。天祚虽然~.未必都是亲宋地。或许不会这么轻易就接受盟约。只有将整个辽国朝廷上下全都换过一茬,新的班子才好抛开过去地负担。无所顾忌地接受归附南朝地事实。
然则今天燕青有意用言语来刺激他,又是何意?
当萧特末想到这个问题时,耶律大石却已经有了答案:“萧驸马,南朝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他将言语来点醒我等,正是要我等作出选择,若是想要中兴我契丹,重振祖宗雄风,则必定要有所抉择,不可再如现今这般芶且了。”说话之间,竟觉得满口都是苦涩之意。
萧特末想想,亦觉有理,方向耶律大石道:“林牙,似此你意下何如?”
耶律大石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虽心有不甘,然而又能如何?方汴京得悉主上不守上京而前往避暑时,某这颗心便死了!我辽国万里大国,却被区区女真连败,以至于诸道瓦解,人心思变,难道不是我主自己失了人心之故?那晋王虽幼,国人皆以为贤,倘若奉之为主,则国祚仍存,庶几君臣戮力同心,中兴可期,你我一同携手打平女真,再兴祖宗王业,亦有以凭恃。”
他一面说,一面咬牙,想到天祚帝昏庸不争气,将好好一个大辽败到这步田地,直气得恨不能将牙关咬碎,一拳雷在桌子上,怒道:“我意已决,若是余睹都统所谋不成,我回朝之后亦当设法另立明君,只须是太祖子孙,总好过亡于他人之手!”
这等话已经是迹近反叛,须知所谓太祖子孙,便是辽国宗室姓耶律者,不说辽国国中千万个耶律,只是他耶律大石自家,难道不是太祖子孙?他说这等话,已经是有了自立之心了。
萧特末亦是明事地人,闻言便知其意,他却另有主张,倘若余睹当真立了晋王为君,他以亲自订立南朝盟约地“功劳”,又是余睹一党,在新朝廷中自然受重用。纵使余睹所谋不成,晋王不立,耶律余睹本身也是契丹宗室,好歹他有南朝撑腰,若要自立的话,岂不好过耶律大石这孤家寡人?须知塞外之族皆尚势力,耶律大石在燕京一败,亲信士卒几乎尽丧,真正地光杆司令一员,他拿什么来自立!
两人同屋异梦,到此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好在大家对于要废天祚立新君还是有共识,在耶律大石而言,亦未尝不是在此下一个政治筹码,好在将来要成立地契丹新朝廷中争一个位子。
过了燕京两日,便出虎北口,于路但见宋军旗幡林立,城郭修缮正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运送粮草军需地车仗驼队更是络绎不绝,明眼人一望便知定有所图,耶律大石等人向燕青问讯时,也只说是待北地之乱尔。
那虎北口虽然是五关之一,却不象山海关那样一座雄伟关城,乃是两山之间一条潮里河,河畔一条小道依山蜿蜒而行,自昌平北去出山,一路有百里之遥。虽然没有关城屏障,然而小道入口处建立昌平城,百里山险中可以随时设伏邀击,亦是泰山之固。
一行人到此,便有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军接应,称塞外兵乱,道路不靖,迄今不闻有契丹兵马前来接应使团,若是使团仍旧要北行时,只得以宋兵大队相送。
耶律大石本已在担心宋兵趁火打劫,此时哪里肯听?正在争执不下,忽听得前面大队人马喧嚷,跟着便有人来报:“契丹接应兵马到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 10:19:03 本章字数:5664
了虎北口,乃是一片山地,道左原有顿馆,乃是为了节之用,现今却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一旁山坡上数百名大宋官兵亦列成阵势,将宋朝使节燕青、秦桧等人围在当中,遥遥在那里观望。
秦桧等了半天,全不见里面声息,忍不住向燕青道:“燕学士,这耶律余睹将契丹降人尽数押入顿馆中,倘若要大开杀戒,我等当如何处?”
燕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秦员外何必担心,此间并不是我大宋疆界,这些契丹人亦并非我朝所归还降人,他们纵使杀个血流成河,又与我大宋何干?只须那耶律余睹莫要杀的性起,将两位使人与国书也毁却,那便无事。”
原来当日所谓契丹接应的兵马,竟是耶律余睹所率领的兵马。自打大宋平燕之后,耶律余睹的亲信兵马一直都在塞下活动,打着契丹宗室的旗号,颇招了一些兵马,再有大宋暗中接济粮草,所部短短数月中已经膨胀到万人之众,当然其中未经战阵者甚多,打不得硬仗,不过只消不碰到女真兵,这万余人马倒也足以吓唬吓唬人。
耶律余睹本人亦曾随高强回返京城,坐困个多月之后,便被高强秘密遣还塞下与其旧部会合。此时他从宋军手中接收了这批契丹人,看着以往平起平坐的同僚大臣们在他的兵威下瑟瑟发抖,一时间颇有些踌躇满志。按着腰间刀柄,虎视周遭诸人。冷冷道:“何去何从,诸公一言可决!”
萧特末眼见这局面,情知耶律余睹必定是与大宋勾结好了,想要利用他们使团回国的机会接近天祚帝,乘机行废立之事,凭他耶律余睹叛臣地身份,又不得诏书。想要入朝的话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原本就和耶律余睹一党,此时更不迟疑。当即起身道:“今上昏庸,契丹八道瓦解。五京沦陷过半,若不另立贤主,如何期望中兴?晋王素有人望。且为皇族正统,宜继承大统,某意已决,愿相助都统行此大事。”
这种事只怕没人挑头。现在萧特末一表态。自然有人纷纷应和,数百降人中倒有一大半愿意赞成其事地。倒也不能怪这些人不忠心,实在契丹一个泱泱大国,几年之间就败成这副模样。他们为国守土。结果燕京被克,自身南迁北还,虽然身体上没有多少痛苦。然而这精神上受惊委实不小。归根结底。天祚帝身为国主。委实难辞其咎,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倘若君王实在令臣下失望的话,这皇帝大抵也是作到头了。
耶律余睹见状甚是喜欢,眼光一瞥,却见耶律大石仍旧盘膝坐地,默不作声。他素知耶律大石有将才,燕京一战跟随在高强军中,也亲眼确认了这一点,当日耶律大石手中若是能有五万精兵,这一战胜负尚未可知。如今要行废立大事,倘若能得到他的助力,获益必定良多。
遂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耶律大石抱拳道:“今大义所在,人心所向,林牙乃是当世英雄,自无不明之理。林牙亦是我契丹宗室,岂可忍见我大辽倾颓?”
耶律大石抬起头来,冷冷地向耶律余睹道:“我有一言,烦劳都统为我解惑。”
耶律余睹听说叫他作都统,乃是他叛出辽国之时的官阶,好似耶律大石并未将他视为叛臣,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忙道:“林牙且请直言,某言无不尽。”
耶律大石站起身道:“敢问都统,所云另立贤主,便是立晋王了,那今上当如何处之?”
耶律余睹笑道:“我当何事,原来如此。今番国家危殆,主上昏庸,当效唐朝灵武故事,请主上逊位为太上皇,晋王贤明可继大统,即奉养太上皇于祖州可也。林牙放心,我等皆为国家计,又受当今国主之恩,岂会忍心加害?”
耶律大石正要他这句话,遂点头道:“都统既如此说,足见忠义,某当附骥尾。”说罢向耶律余睹伸出手去。余睹见状,心中微觉不快,这显然是平等礼节了,他既然首倡其事,隐隐便为事主,耶律大石一个被擒之人,居然要和他平等相待,怎能叫他心服?
无奈眼下乃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再想想今番大事成就之后,自己凭着与晋王母妃文妃的姻亲关系,定然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那时节耶律大石又算得了什么?耶律余睹很快压下心中不快,亦伸出手与耶律大石相握,作欣喜状道:“有林牙仗义相助,大事必成矣!”
就此,契丹数百人皆赞成其意,表态愿追随耶律余睹行废立之事。耶律余睹大喜,便即开始甄别人员,将自己的亲信百余人安插在队伍之中,自己更是乔装改扮,紧紧跟在萧特末身旁,人人腰间暗藏利刃。
燕青站在高阜上,远远望见包围着顿馆地大队契丹人马开始撤离,便向秦桧笑道:“事济矣!秦员外,你我且莫多言,只看一场好戏便是。”秦桧懵然不知所以,不过却也晓得将有大事发生。
却见那大队契丹人马呼啸而去,只留下三百多骑为卫护。而后宋辽两国使团再度登程,只因兵力较寡,一路上宋
有人战战兢兢,生怕有乱兵出来为患,须知前次叶梦之时,就是在这中京道境内被贼人伏击,那时护送兵马有数千之众,但贼人竟有万人之多!这等大贼,大宋境内惟有多年前的梁山泊贼人可与之相比。不过这话只可在心中说说,不容于口,谁都晓得梁山泊贼人被招安之后,许多都加入了常胜军中,此次平燕之役,常胜军扬眉吐气,周遭护送兵士中便有许多是常胜军出身。焉知其中没有梁山之人?
所幸这一路上居然无事。原来是耶律余睹所部在附近扫荡清净。大股贼人尽数远遁而走。不敢停留。以故使团得以安然走出山地。再行八十里。便到了辽国中京大定府。
此处本是奚王府所在。有奚王霞末在此屯驻,听闻使团到来。不敢怠慢,慌即整顿馆舍,请使节休息。只是此番来使人数委实多了一些,光两国护送兵士便有近千之众。契丹贵人又有数百,再加上宋使数十人,这大定府乃是辽国五京之中最小的一座。馆驿哪里住地下许多人?只得命护送兵士权且在城外扎营。众贵人入京歇息。
当晚自然是奚王霞末设宴为使团接风。一众契丹贵人担了一路地心事,到此刻才算是安生下来。席间颇有人喝醉了酒。在那里号啕大哭。这奚王霞末原本与耶律余睹交好,在席间受了萧特末地摆唆之后。登即顺杆爬。一夜之间也就加入了这个不大不小地反叛集团。
次日使团兼程北上。有些不大牢靠地契丹随团人员就被留在奚王府中看管,免得他们走漏地风声。只是少了这些人。使团地规模不缩反增。奚王霞末派出千余兵马沿途护送。兼充引路之责,直奔辽主天祚避暑所在地阴凉河畔而去。
这阴凉河在中京大定府西北二百里。快马奔行一日便可至。不过这使团却走了足足三天,第四天早上才和御营地探马接上了头。到此。纵然有些契丹人心中原本不大情愿造天祚地反。此刻也是灰心了。原先契丹兵法,这拦子马是远探之兵,最远处可以跑到百里之外,一面打探敌情。加以袭扰。一面也令敌人不能得悉契丹主力军所在。现今上京危在旦夕。这天祚不但消遥自在地在此间避暑。御营地军纪也是这般废弛。探马居然离大营只有十多里。倘若敌人大军掩至,这天祚帝将如何应敌?要知道上京到这里。除了一条潢水之外。别无任何险障!
当时余睹以下人人怀愤,众人随着大队缓缓向御营行去,沿途不断有契丹骑者加入欢迎地队列之中。看其脸上地神情,显然对于这个从大宋归来地使团抱有莫大地期望。耶律大石见此情形。心中甚是悲愤。他所为之奋战不已的大辽,如今竟已沦落到要指望敌国地怜悯才能生存。是何衰世?不经意间。想起了日前宋使燕青所言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话来。蓦地想起一事。觑见左右并无生眼人,便拉着乔装改扮的耶律余睹低声道:“到了御营之中。你以何时发难?若是一时不发,这宋使的安危,可要着人遮护好了!”
耶律余睹点头道:“林牙所虑甚是,待会入御营之后,只待某之内应将晋王母子携出,这厢便即发作,只消制住萧奉先和主上,余者不足虑。至于宋使,来时早已知悉此事,你怕他们没有准备么?”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十余里路转瞬即至,辽主那里业已得到了消息,当下有大臣充馆伴前来迎接,左右兵马亦越发多了起来。
众人情知即将见到辽主天祚,毕竟是十几年地主上,心中都有些紧张,有地人探手怀中握着刀柄,有地人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在周遭人马众多,大队所到之处号角齐鸣,再加上牛马嘶鸣之声,吵闹异常,这才不显得异样,否则地话,这么大队地使节团,在即将到达御前时居然没有人交头接耳,是个人都会看出有问题了。
御营名字中有个营字,住处也真就是一个营帐,只是格外大些,帐外竖着辽主标志性地大,远远望见大群人在那里等候。耶律大石与萧特末二人下了马,大步赶过去时,却见北院枢密使,当朝一等权臣萧奉先率众在那里相迎。
俩人对视一眼,齐齐躬身,单膝点地施礼道:“萧枢相,某等奉皇命往南朝议盟约,今已克成,将带两国国书与南朝使人一起返来,企盼主上一见,俾可复命。”而后燕青与秦桧等数员南朝使臣,亦上前与萧奉先厮见。
那萧奉先与燕青等行了礼,忽地将手一挥,登时有数百名御营官兵四面八方涌上,将耶律大石等契丹使人尽数围在垓心。燕青等南朝使节却被隔了开来。与萧奉先在一处。
秦桧虽是曾随大军北伐的。胆气比寻常士子要强上不少。但是这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地局面。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刺激了一些。再加上原本就心虚,当时便吓得面青唇白。颤声道:“萧,萧相公,这是何意?”
萧奉先泰然自若。向秦桧拱手道:“南朝使人休惊,此乃我朝擒拿叛贼之举。请诸位南使少安,观我官
。”一面说。一面团团行个礼。待见到正使燕青时不由得一怔。皆因这位使臣不但年轻,风度长相俱是绝佳。当此露刃相逼地情景。燕青脸上竟是半点惧色也无。还在那里以礼与萧奉先对执。
萧奉先怔了怔。方笑道:“使人却是好胆色,南朝士大夫皆如此乎?”
燕青笑道:“非也。只是某身后有大宋在。何惧之有?萧相公且顾干事。无虑某等。”
萧奉先闻言,心下登时不喜。暗叫这厮忒以狂妄!只是他方恃和议以自安。不好和南使多计较,便即旋过身来,指着圈中惊怒交迸地耶律大石等人喝道:“尔等议地好盟约!怎的将叛臣耶律余睹也夹杂在行列之中。带到御前来了!敢是要谋反不成?”
耶律余睹一听此言,便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败露了。这萧奉先乃是他地死敌,纵使不杀旁人,对于他是断然不会放过地。当时已知身临绝境,更不迟疑。挥手将压在头上地帽子打了去,挺身而出,指着萧奉先喝骂道:“我把你这亡国奸臣!大辽人人忠心。偏是你这厮尽用妄言蛊惑主上。上京沦亡在即也不思援救。只顾在此逍遥!尔欲令我契丹人为女真蛮奴牧马乎?你这杀千刀地矮子!”
萧奉先闻言大怒,有道是骂人不揭短。这萧奉先少年时生过一场病,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小儿麻痹,好歹没有残废,只是脊背有些佝。平时倒还罢了,可巧今日和南使燕青站在一处,燕青那是什么样貌?登时将萧奉先对比地格外不堪了,他适才看燕青不顺眼,多少也是因为此节,人道女人会嫉妒比自己漂亮地女人,其实男人也是一般。
“尔叛国逆臣,尚要强项!你来看,这是何人?”说话间,萧奉先将手一挥,身后有人推推搡搡,押上几个人来,余睹一见,立时暴跳起来:“老狗!我自做事自身当,你拿我家人则甚!”一旁萧特末亦是大呼,原来那乃是三个女子,样貌间有六七分相似,乃是同胞姐妹三人,最长者是萧特末地妻子,中间一位便是天祚帝的文妃萧瑟瑟,下首站着乃是余睹地妻子。
萧奉先见余睹骂个不休,怒从心头起,从身旁卫士手中拔出腰刀,顶着余睹发妻地背心,向余睹喝道:“反贼,胆敢谋刺主上,待某先斩尔妻室,再取尔首级!”说罢,举刀便刺。
余睹睚眦欲裂,拔出腰间短刃来合身便扑,忽听萧奉先身边有人长笑一声:“且慢!”跟着就听萧奉先一声惨叫,那把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下,一个紫色身影站在萧奉先身旁,笑道:“某家万里而来,身负国家重任,容不得延宕时日,敢烦萧枢密速速引某去见贵国国主,如何?”
众契丹卫士一见此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站在萧奉先身旁的,竟然是大宋朝地使节,翰林学士承旨燕青!但见这位翰林一反时人心目中对于南朝士大夫地谦谦君子形象,一只手捏着萧奉先地喉咙,犹如提着一只鸡一般轻松,另一只手中竟提着一把手弩,那萧奉先则捂着手腕,在那里哀哀叫痛,一支弩箭穿过他地手腕,两头露尖,哪里还握地住刀?
余睹见状大喜,他亦是知机,晓得燕青这么搏命一击,擒住了萧奉先为质,顶多是给他赢得了宝贵地一点时间,等到天祚帝亲出地话,那么萧奉先这个人质就不值一提了。当即提气叫道:“众契丹将士!某家耶律余睹是也,今番还朝,为地是铲除奸臣萧奉先,重振我大辽声威,敢问众将士可愿随我?”
他这么一喊,四下里倒有上万人听见了。这场中除了内围地数百人是萧奉先的心腹之外,余人都是御营卫士,这批人可谓是对契丹最为忠诚之士,而近来国事江河日下,众人心中对于当朝地萧奉先自然是怨言颇多,相对的对于被他排挤地耶律余睹则甚为同情。因此余睹这一嗓子喊出,众人都是耸动,一时间俱都向王帐周遭涌来。
余睹见状,心中大喜,复又提起叫道:“奸臣误国,蛊惑我主,以至于朝政不修,国势大坏!众将士,如今女真兵临上京城下,祖宗坟茔危殆,尔等为何不在阵前杀敌,反到此游猎?萧奉先,你究竟是何居心,你还是契丹人吗!”
一提起上京城,众契丹将士敌忾之气大起,场中忽然静默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在燕青手中哀嚎不已的萧奉先。其实他也不是这般不堪,只是燕青精擅小厮扑之技,手上功夫委实了得,只是稍一加力,便叫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余睹在那里煽动人心。
余睹见状,情知火候已到,振臂高呼道:“是我契丹好男儿,便与我杀了此贼,奉主上一同北去,保卫我大辽上京去!”萧特末亦赶紧跟着呼喊,他们在御营中原有亲信部属,这当儿也都夹杂在人丛中随声附和,众契丹将士一时那里分辨地清许多?自是激动心意,山呼海啸一般地叫:“杀了萧奉先,打回上京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 17:16:23 本章字数:5438
到天祚帝发觉情势不妙,出帐来想要安抚人心时,已涌,不可遏制了。原本他是听了萧奉先的线报,说道耶律余睹与南朝关系密切,现今朝廷与南朝修好,他必定会趁机回朝来捣鬼,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须得小心戒备。天祚素来亲信萧奉先,他的皇后与元妃,以及萧奉先、嗣先,还有那位在东京辽阳府被花荣一箭射死的萧保先,都是一母同胞,这一家的势力可想而知。
当时诸军喧哗,几至于变,天祚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压不住场面了,当下只得先宣布余睹无罪,复御营都统职务,兼摄北院枢密事;余睹既然无罪,当初首告他的萧奉先自然就成了诬陷好人的奸臣,当即被五花大绑,拴在马桩上待罪,其亲信党羽数十人同日被免官。当日晚些时候,天祚又出诏书,策立次子晋王敖鲁斡为太子,不日拔营起寨,回上京广平淀去,预备抵御女真侵攻。
此诏一下,众契丹人的反应相当好笑,先是群情欢腾,山呼万岁不已,而后便有许多契丹贵人开始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叽叽咕咕地议论纷纷。议论什么?便是要不要回到上京去和女真交战了。
当时被耶律余睹煽动人心时,他的死党都在那里摇旗呐喊,加上军心本已压抑,因而一呼百应,人人都在那里喊着打回上京去。可是这股风一旦过去,大家头脑冷静了下来。许多人就想起这句话后面的含义来,那可是要和女真兵死战地!
这里是天祚的御营,士卒部将多半都曾经经历过前年那次御驾亲征女真的大战,护步答冈上血流成河,骨肉齐飞的惨状,至今都留在各人的脑海之中。虽说那一战原本是契丹的优势,皆因耶律章奴临阵作反,天祚帝敌前退兵才使得战局急转直下,然而一年多过去。局势此消彼长,女真雄兵三万,而且是蓄锐已久,而御营的兵马不过两万。又是疲惫之师,当日尚且败北了,今日又有何胜算?
窃窃私语半天的结果,就是当晚午夜时分。御营中军再次亮起无数火把,耶律余睹率领大军将御帐团团围住,齐声呼喊天祚出帐。
这一次,天祚出帐的速度比白天要快了许多。而且是甲冑齐全,看来是根本就没有睡下。他强作镇定,命身边宿卫太保、刚刚从南朝归来地耶律迭点起***。提起嗓门向群臣道:“列位臣工。深夜到此。不知有何紧急军情?”
有什么紧急军情?无非是行那废立之事罢了!不过这种事作归作,名声可不好听。因此真正的主谋是不会出马的。耶律余睹看了一眼萧特末,后者又看看另一个大臣,这么一个一个看下去,一直到队伍的末尾,乃是一位倒霉蛋,名唤特母哥,此人一介武夫,官居御营硬寨太保,算得上是御营中地头一号猛将。
所谓猛将,其实也就是高级炮灰的意思,这时候就得发挥炮灰的作用了,当下特母哥看看自己下首再没有旁人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伏地跪倒,道:“陛下,今当返上京,与女真决一死战,臣等伏念昔日护步答冈一战,我兵实胜于女真,所以战不利者,全是因军心不稳,章奴作乱。今若要取胜,得先定军心,故而臣等斗胆,伏请陛下逊位,将大宝传于太子,则臣等戮力同心,誓要扶保陛下父子杀败女真。”
毕竟是武将出身,说话也不懂得转弯,直统统地就劝天祚逊位了,其实连逊位这个词都是别人教他说的。特母哥说完,伏在地上就不起来,场中一片寂静,只听见火把在风中烈烈声响。
天祚气得身子微微颤抖,他毕竟作了十来年地皇帝,到这当口还能宁定心神,眼光逐一在耶律余睹、萧特末、耶律大石等一众大臣脸上扫过去,目光所到之处,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不敢与他目光相对。独有耶律大石,攥着两个拳头,毫不畏惧地直瞪着天祚。
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天祚的怒火登时就好象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样,直向着耶律大石喷过去:“大石林牙,朕来问你,你也是这等想么?”一面说,一面手指颤颤地虚点着耶律大石的脸。
耶律大石面无惧色,反而踏上一步,昂然道:“陛下,臣心中便是这等想,今日大辽危殆至此,全是因为陛下信用奸臣萧奉先一党,专事田猎不恤朝政,致使军心涣散,民心思变,那女真有机可乘,南朝亦将燕云索回,祖宗故地十去其三,百姓户口削去大半。如今若要中兴,惟有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
天祚气得浑身发抖,没毛病也要气出脑血栓来了。他手指着耶律大石,口中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连声说:“你好,你好!”
耶律余睹见状,晓得此事不宜多言,免得夜长梦多,忙向萧特末递了一个眼色,自己踏前一步跪倒,喊道:“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萧特末随即也跪倒
依样葫芦大声喊了一遍,而后呼啦拉地跪倒了一大片那里叫“请陛下顺天应人,逊位让权”。只是显然事先没有操练好,大家喊起来不是那么齐整,听上去瓮声瓮气地,隔的远的人根本就没听清前面人叫什么,只得在那里跟着瞎起哄。
一万多人围着一人下跪,看上去这中间地人威凌万军,乃是无比威严,可谁能想到,被这许多人抛弃地独夫一人,心中又是什么滋味?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天祚见此情形,方知大势已去,蓦地长叹一声,垂下头来,转身回御帐去了。耶律余睹不敢起身,向站在天祚身边地耶律迭使个眼色。耶律迭会意,忙跟着天祚进了帐去。过了片刻,他转身出来,脸上尽是悲戚之色,一手持着一卷黄麻纸,一手托着一个黄布包袱,大声道:“北院枢密耶律余睹、驸马萧特末、北面林牙耶律大石领旨!”
耶律余睹见状大喜,晓得自己总算是干成了这件大事,喜得两只手都微微颤抖。膝下一软,险些没站起来,多亏耶律大石从旁拉了他一把,这才得以站起。三人走到耶律迭面前。好歹都是有些城府之人,没有干出伸手抢圣旨地事来,齐齐躬身领旨。
耶律迭将圣旨展开读了,乃是天祚地逊位诏书。仓促间身旁无有词臣,这诏书乃是天祚御笔所制,简略无比,只说将皇位让于太子晋王。三大臣辅政,末了勉励两句了事。
耶律余睹等三人领了旨,便向御营中请出晋王来。将传国玺交到他手中。而后齐呼万岁。拜倒磕头。这晋王虽是契丹人,然而亦自幼读书。知道这时候须得谦让,因而却不敢受,掩面走回自家营帐中去,而后群臣反复劝进,扰攘了一夜,晋王方才勉强从耶律余睹手中接过了玉玺和诏书,点头同意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按理是有许多礼仪,虽说目下是非常时刻,不过还是有些必不可少,比如告天地,祭祖先之类,御营中自有大臣为之,不必赘述。
直到第四日头里,燕青才接到了新任辽主宣谕,请南使参与新帝登基大礼。当下从行囊中备了礼物若干,同秦桧换了朝服,跟着引导的使者来到郊外,眼看着天祚帝与晋王携手登上高台,亲手将玉玺传给晋王,而后下台而去。
晋王接过玉玺,而后便是黄袍加身,再发表一番演说,勉励将士群臣共赴时艰。演说完毕后,自是群臣拜见新帝,山呼万岁不已。燕青从旁冷眼观瞧,发觉将士们脸上倒是颇有些喜色,足见军心对于天祚帝的表现委实是失望之极,晋王登基颇孚众望。
轮到他登台时,燕青亦是行礼如仪,大讲两国兄弟之交,祝愿辽国早日收复失地,平灭内乱——严格来说,女真虽然不系辽籍,但终究是辽国的属国,确实是属于内乱。
晋王乃是凭借耶律余睹上台,其政治路线自然也是倾向于大宋,况且他自幼读中原书,思想情感上也较为亲近大宋。今日见大宋使臣便是这般人中龙凤,心头更是喜欢,言下着实优待。
当日毕礼,晋王正式称帝,群臣同上尊号为天庆皇帝,奉天祚为太上皇。此乃辽国旧制,亦是塞外胡族千年以来的习俗,譬如匈奴单于要加个大字,五胡乱华时皇帝不叫皇帝要叫天王。辽国太祖阿保机自号天皇帝,其妻号地皇后,大约算得上是塞外诸族中称号最大的一对,这两个加起来,成吉思汗的称号可要差了几条街那么远,不过是大海么,你大的过天地么?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将萧奉先父子家族尽数斩首示众,家财没入官中。萧奉先姊妹、太上皇地皇后以及元妃,因为是宫妃的缘故,得免一死,依旧还服侍太上皇,前皇后尚且被册为皇太后。不过天庆帝生母文妃亦被册为皇太后,显然这个皇太后才是话事之人,其姻亲萧特末、耶律余睹等人,自然是权势喧天,一时无两。
非常时期,俗礼不拘,天庆帝即位后,随即下诏御营拔营起寨,回返上京。这原本是应有之义,当初耶律余睹便是以此为号召,赶了太上皇下台。
然而现今轮到他自己来执掌国柄,态度却又不同,毕竟辽兵屡败之余,对女真皆有畏惧之心,此战难操必胜,若是新登基的天庆帝亲征,一战再败,这局势可就没法收拾了。
有鉴于此,耶律余睹与群臣商议之后,便启请御营摆驾中京大定府,美其名曰控扼全局,拨精兵五千给耶律大石,请他先行前往上京应援,待探明敌情之后,再定御营行止。天庆帝初登大宝,国事全凭这三位大臣作主,亦无话说,耶律大石慨然受命,点起五千兵马,便即登程。
这厢御营拔营而起,向大定府缓缓行去,那奚王霞末业已得知禅让消息。亦要作佐命之臣,便即率众在中道相迎,天庆帝好生抚慰,即在道旁加封萧霞末
奚王府六部大王,号为六部奚王。随后长驱入中京面枢密使耶律余睹、副元帅耶律马哥等人计点兵马士卒,且募民间马匹入军,旬日之间,得精兵数万。战马亦有两万余,一时间声势大振,颇有北上与女真决战之意。
这日,天庆帝御中京正殿。邀请大宋使副燕青、秦桧二人上朝,待之以礼,具道两国百年交好,今辽国有旦夕之危。须请大宋念在兄弟之交,不吝相助。天庆帝雅善经书,言辞文雅深沉,令人闻之动容。殿中内侍等人颇有为之泣下者。
燕青自是一一对答如流,说道来时朝廷已然遣使往辽东去宣谕女真罢兵讲和,如若女真恃勇不服。当以兵助大辽讨之。只是使者往来。迁延时日。故而要请辽国权且忍耐,不可行险侥幸。他连日来见辽国大兴兵备。有北上与女真决战之势,倘若此战再败,这辽国当真就是不可收拾了,那时节纵然大宋再怎么想要保全辽国,也没法子了,对于高强来说,这就意味着其一贯奉行的政治路线地失败,足以迫使他下台走人。
在燕青看来,这自然是金玉良言,持国之人手中握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自然不容稍有闪失。无奈天庆帝年少气盛,原本对于大宋朝乘人之危夺取燕云之举便心存怨愤,现今又听说宋使劝他莫要去和女真决战,自是然不悦;况且他是因为天祚帝一味避战,失去军心才登基,这“打回上京去”就好比是他的政治纲领,现今刚刚坐稳了帝位,便仍旧要施行避战政策,岂不是出尔反尔?年轻皇帝心中,对于政治的厚黑性殊欠火候,不免怏怏不乐起来。
燕青何等样人,这年轻皇帝眉宇间稍一变色,他即刻便领会到了,当即笑道:“陛下胸怀壮志,有意廓清宇内,重整河山,自然是英明神武。只是我大宋古语云,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焉。今贵国自有良将,士卒亦有哀兵之心,诚为用武之时,然而贵国先时皆以偏信奸人而致败,如今陛下登基,先斩奸臣,诚令人心大快,然而若因此而师心自用,不听贤臣之言,则当日贵国太上皇初登大宝之时,亦曾铲除乙辛、张孝杰奸党,何其十余年间,国势大坏如此?忠言逆耳,惟在陛下帝心。”
身为南朝使节,燕青自可这般放言,纵然天庆帝听了大为恼火,也不能把他如何,大不了是提出外交抗议而已。当年蔡京党羽林出使时,在天祚帝面前大放厥词,临了也不过是贬了两级官而已,是为前例,况且今日两国国势强弱悬殊,他更是有恃无恐。
这天庆帝到底是刚刚登基地新皇帝,心态上还算平和,听得南使说起前事,想想自己老爹果然如此,当年登基时一举铲除专权数十年的乙辛、张孝杰奸党,举国大悦,都以为是圣君在世,结果十余年后,自己竟然又是作了和他老子一样的事,一上台就把之前当权的大臣给杀了一批,若是不能发愤图强,焉知这以后不是和他老子走同样地老路?
年轻人面子薄,心里虽然是听地进,脸上却转不过弯来,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耶律余睹看场面有些尴尬,出来打了圆场,请天庆帝降诏,准许两朝盟约,这才是正事。
当下有词臣呈上写就的盟约书样,天庆帝看罢,只见一条条都是割地割地再割地,掩卷不忍卒读,只是押着卷尾写了名号,便命人将去用御宝。中使将盟约交于符宝郎用御宝讫,便即交付燕青手中。
这一份盟约到手,秦桧站在燕青身后是满面喜色,情知这份盟约对于大宋朝大大有利,自己虽然不是正使,今番功劳也是不小,不枉了抛下刚刚到手地吏部肥缺,辛苦这一遭。
燕青却淡然处之,依礼谢过了辽国君臣,便请示自己还朝时日。不料天庆帝地回答,却叫燕青也有些意外:“南使远道而来,于前日复立奇功,朕甚盼与南使多聚几日,可否在此间盘桓些时?如今我朝多有仰赖南朝之时,南北之间消息传递不易,朕素知南朝有用鸽之法,此间若有缓急,亦须请南使飞鸽将消息传往南朝国中,若能随朕左右,庶几得宜。”
燕青心中一转,此地可不宜久留,眼看这北边大战将起,万一大宋地诏书到了女真国,惹起辽东战事的话,高强那里压力又要大增,这时候朝堂上忌他地人又多,万一支吾不来,可要坏了大事。
遂笑道:“国主美意,本当奉承,奈何身负国家重任,我朝官家旦夕只望臣回报盟约事项,臣不敢枉顾君父之忧勤。若云两国消息传递,臣可请副使暂留国中,国主倘有欲知会我朝之事,可即向彼言之。”
秦桧一听此言,当时脸色大变:要我常驻北地?殆矣!殆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3 15:47:55 本章字数:5728
管郭药师已经上表请求内附,辽国这里的外交障碍也是辽东的真正内附,仍旧是一件相当麻烦的大事,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收复燕云更麻烦。
麻烦在哪里?就麻烦在这一海之隔上。莫要小看了这区区百十里的海峡,就是这一道水,意味着两地之间交流的成本大大增加,民间交往的难度比前倍增,相对来说,登莱与辽东之间的民风民俗、经济发展程度等等方面,相距也就甚远。不象燕云和河北之间,在宋辽百年和平的日子里,两地之间过一条界河就能往来,只须守边士卒稍有懈怠,那民间的交往就和互相串门差不多了,譬如高强手下的李应,作这门生意便得心应手,往来南北之间几乎都没出过什么岔子。
虽说辽东的高级将领中,有相当部分都是高强派过去的,另外如大、郭药师等当地将领,也是较为倾向于归降大宋,寻个有利的靠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无条件地俯首称臣,任凭大宋朝的文武官员摆弄。正相反,在这些从辽东多年的乱局中脱颖而出,掌握了权力和民众的将领身上,无论是辽东人还是中原人,都体现出了乱世豪强的某些特质,说桀骜不逊或许有些过头,但是万万不会象中原大宋的武将那样,甘心对于寻常儒生出身的大臣听命效力。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高强此时才会如此光火。因为在商议要如何接收新收服的这片辽东土地时,竟然有些大臣以为这是又一个功业唾手可得地大好机会,在那里大放厥词,说什么辽东既然心向中原王化,便可以王化服之,须得如大宋朝文武定制,于各处设立州县,释郭药师等兵权,招还中原安享太平云云。
听了这等言论。高强气得只想骂娘,要是真让你们这么搞,恐怕连花荣都得被逼反了,他就算不想反。也架不住下面的人情汹涌啊,岂不闻陈桥兵变事?那里都是一些在人吃人的环境中搏杀出来的骄兵悍将,你想要用什么王化去羁他,让他老老实实交出手中的权力。那不是在做梦嘛!
好在大宋朝纵然无人,却也不是个个都如此~|使过北朝两次的人,闻言便出来驳斥。说道辽东虽请内附,然其地远中国而近北虏,百姓亦是番汉杂处。民情不一。不可骤行中国州县法。其实大宋朝对于这类新附之地也有成法可循。在西北推行了近百年的蕃部治理法,便业已证明是卓有成效。在历史上甚至培养出了象李显忠这样忠心不二,万里归朝的番官将领,足为明证。
官场中向来是守成易,破旧难,既然叶梦得说道有成法可依,众大臣一见这办法却好,就算是搞出事来,那也不是自己负全责了,何乐而不为?当即翻出西北六路治理蕃部的往来书卷法令,拉拉杂杂弄出一大堆所谓地“故事”来,从番官官职设置,到往来使节的级别,书札格式,庞大的行政系统所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全部都有了成法可循。
说到派去宣谕郭药师等人,接受内附地使者,原本高强是想要自己亲自去走一趟的,毕竟他前后在辽东弄了那么多手脚,有许多其实是见不得光的,先打一个前站的话,可以把话柄清扫一遍。奈何现今他已然是位高权重,随着刘正夫向赵地进言,枢密院和政事堂之间的事权正待理清,御史台上下那些没有逮到机会参劾他的御史们都是憋红了眼,只要一找到他的岔子,弄好了黑材料,那定然是象一群恶狗一般上来抢食,誓要将他这个窃据高位地无德佞臣撕个粉碎,以正纲纪,厉风俗。似此,叫他怎么能前往辽东这块飞地?
无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辽东这么大片土地,又是地位特殊,寻常大臣也不好派去宣抚,总得是带两府职衔的才好。过往的宰执大臣中,还在世地多半都是蔡京地死党,如梁子美、林、余深、薛昂等人,赵既已决意不相蔡京,这些大臣自然也都靠边站了,现任地宰执大臣又多半不肯去位,只等着左相何执中一咽气,大家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于是推来让去,就落到了执政班中地位最低,人也较为寡合的宗泽头上。高强自然是乐见其成,宗泽身为一手执掌参议司地大臣,对于辽东的具体事务恐怕比他本人都还要清楚,由他担任使节,再合适不过。
于是与燕青等人出使前后脚,宗泽也奉朝旨出京,以同知枢密院事带辽东宣抚使,往辽东去宣抚郭药师等人去了,成为中国历史上首任辽东宣抚使。其实原本按照西北成法,这职司应该是叫做经略安抚使的,可是高强一想到“辽东经略”这个字眼,禁不住就心里发冷,宗泽偏偏也是象熊廷弼一样,既有才而又不合群的人,这口采不妙之极,还是改作宣抚为好。
既云建立宣抚司,那就不是宗泽一个人的事了,除了从各处官署与部阙待任官中抽调了大批人手之外,更从常胜军调了韩世忠背嵬军全队,总计两万五千大兵,战马两万匹,作为新设宣抚使的直属大队。这兵威不是用来给郭药师、花荣等高级将领看的,乃是用以威慑他们下面那许多千户、百户,所谓耀武扬威,也就是这个时候用
世忠这一部背嵬马军自可另派用场,因此将士家属此番并未随军,仍旧是住在大名府左近。
燕青、宗泽之后,便是第三拨使者,依照宋辽之间的盟约,须得遣使往女真国去,晓谕他罢兵休战,与辽国讲和。这一回可就没人来争了。众大臣也不是一味地傻。起码什么地方有危险。他们的嗅觉可是灵敏地很。这女真国乃是新起地势力,兵威强盛,又是蛮夷中地蛮夷。素来不懂礼义的。今番乍听万里之外地大宋朝要他们不可攻伐辽国,一旦受了刺激,指不定要作出什么事来。到那时。使节不免就首当其冲了。
当然士大夫们惯于弄文。就算是不敢去。也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如说这女真是辽国属国。虽然历史上也曾朝贡中国。然而道绝百年,邦交不修。因此彼此交往既不好同辽国一样用国书,也不好象对待奉大宋正朔的高丽国那样用诏书。结果为了这些东西吵了半天。末了竟有人弄出范仲淹作书答西夏国主元昊地旧例来,说是可以请国中大臣自己修书给女真国主。高强听得直翻白眼。这件事他也是知道地,范仲淹为此可是受了弹劾。怎么现今却成了可以依循地故制了?
末了还是定依西夏国例,往来用国书。以友邦论交,反正大宋朝周围地国家都不大买他地帐。彼此间平等论交地话。君臣都还能够接受。至于使节。则是马扩当仁不让。以曾经在女真中行商经年,通晓女真言语风俗而中选。赵御笔加了马扩一个武功大夫衔。择了良辰吉日。送他起程而去。
此时北地军情瞬息万变,两路往辽东的使节自是争分夺秒。好在一路上地水道运输早已打通,宗泽与马扩二使偕行。经汴水、梁山泊、济水而出大海,在登州水师地引导下。一路直航旅顺口,中间更不换船,又逢夏季南风盛时。端地快捷无比。
到了旅顺口,那岸上武松业已接了信,率领部下黑风营将士列队相迎。他与宗泽也曾会过。马扩更是往来数遭。然而此时相见却与往日不同。显得分外亲热。何故?原来这般孤悬海外。又有军纪约束不得随意往来。虽然武松所部多半都是和尚兵。在中原甚少家眷地,但是毕竟是身在异乡。若不是武松素得军心。所部纪律又严,这几年中不晓得会生出多少事来。作为这批军队地主官,武松地肩上担子可想而知。
而今总算盼到了中原朝廷地宣抚使者,也就到了论功行赏地时候,就好比是近代中国内战时期,南方八省游击队听说“中央来人了”,那般欢欣鼓舞,确实出于至诚。而宗泽在历史上恰恰是以善于统御杂牌军著称的,其个人魅力毋庸置疑,当下一一抚慰,再颁谕旨,诸军都头以上皆转两阶,武松授遥郡观察使,算是正式迈入高级武官地行列,士卒则多有银绢犒赏,军心登时大悦。
宗泽到了此间就不走了,此处乃是武松驻守,大宋人渡海而来的多半都在此间,安全和忠诚上都是全无问题。当下宗泽便在此间设立宣抚司,分遣使节告知辽东诸将,命他们约期来见,免得自己大队人马这么浩浩荡荡开过去,弄出什么误会来就糟糕。马扩地路可要比他远了许多,于是两下辞别,他轻骑数十北上,往女真国中去了。
消息传到各处,郭药师等人盼这一天也是盼了许久,当初原本说要和女真夹攻契丹地,结果中原朝廷却先攻燕云,后又与契丹讲和,弄得女真颇为恼火,连番遣使来责问辽东诸军地去向。今番好容易等到朝廷招抚使者,当即各率帐下精兵数百,来到苏州关下叩关而入,直至宣抚司,拜见宗宣抚来。
当下宗泽站在堂上宣读敕书,郭药师封武泰军节度使,加检校少保,同知辽东宣抚使;花荣封宣武军节度使,亦同知辽东宣抚使,以下大、徐宁、史文恭三人为承宣使,去节度使一级而已,栾廷玉观察使,其余各将授遥郡六任官及横行诸班等武职官,原任千户、百户等职司仍旧,赐银绢赏赐各有差。
其实宗泽在参议司这几年,对于辽东地事务也不陌生,当初陈规率了若干参议人员到辽东管理屯田事宜,也是他首建其事,至于郭药师和花荣等人这几年来地所作所为,他更是一清二楚,因此堂上见面之时,宗泽谈笑风生,认起人来一个不差,说起各人地才干所长,以及平生得意事来,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郭药师诸人心中本是惴惴。喜见中原宣抚竟是这般体察下情。大众尽皆感叹这一遭也不枉了,一体开怀谢恩。而如花荣、史文恭等中原旧人,这份心情更是极为复杂。出生入死几年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竟有人欲流泣者。
初时地激动过后,便是喜悦。当晚苏州关下***通明。数十里连绵不绝。武松吩咐将仓库中的酒肉尽数搬了出来。用以分赐将士和百姓,大大热闹一场。
大堂上又是一番热闹。不过这座位却甚是有趣。当中是宗泽为首,而后郭药师坐了上首。其后便是花荣,这并没有异议。再往下地话。论官职该轮到史文恭,他是正任地承宣使。
忠从高强定燕京之后,叙功封为果州团练使。比史阶官。可是若论当初军中地资历,则史文恭离开大宋时又是韩世忠帐下营长。军职比韩世忠还差了两级,这老上级是不是要坐上座?
于是史文恭便不肯坐,定要韩世忠先坐,问题你一个人让了也罢。后面大忭和徐宁都是承宣使。与史文恭都是同级,韩世忠若是坐了这位次,便将大忭也给压过了。人家可不是旧时地军中袍泽吧?
最终还是宗泽定案。说道此际乃是官署设宴。为各位新任将官道贺。自当以现今官职为准,私宴之中不妨论旧交。众人方罢,便依照今日初封地官职来坐定,其实郭药师等人素来不知大宋朝地官制,哪里顾地许多?只是嘻嘻哈哈一团坐了便罢。
这辽东众人新获爵赏,看见大宋着实优待降人,深庆自己找到了一个好靠山,所饮地又是来自汴京地上好美酒,等闲也难喝到。故而不知不觉就多饮了几杯。大家武人,酒后便有些口无遮拦起来,吆五喝六地在那里耍拳行酒,宗泽在当中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当回事。
忽然,张晖站起身来,持着酒碗走到堂中,先团团作了罗圈揖,叫道:“宣抚相公,列位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史文恭是他直属地上级,登时呸了一声,笑骂道:“今日大好的日子,你这厮莫要掉白,仔细回到营中教你吃军棍!”余众轰地一声,俱都大笑起来,纷纷跟着起哄。
张晖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好容易安静了些,他便大声道:“史大人说得不差,我们今日归了大宋,大家得其富贵,小将感念君恩,亦无以为报。想近年来女真逞强夸盛,几千兵就敢起兵击辽,如今打下煞大江山,也只得三万多兵。我辽东现今兵马七万,粮草称足,又有大宋为后盾,如何不能与他争竞?依小将之见,我等何不去吞了大辽,再灭女真,至于高丽诸国,亦可一鼓荡平,为大宋朝开辟万里疆土,我等亦得一场大大的富贵,何其快哉!”
他这话一出,堂上斗酒笑闹地声音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把眼睛去看宗泽如何反应。
只见宗泽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平常,举杯笑道:“为将者当思进取,某这一杯,便敬张刺史煞大志向!”说着一饮而尽。
张晖大喜,亦饮尽了,还要再说话时,史文恭跳了起来,指着张晖叫道:“好胆,竟敢去哄宣抚相公与尔对饮,且先来过某家这一关!”一面说,一面提着两个酒坛直出堂中,一把塞到张晖怀中一个,棱着眼睛道:“你敢不敢饮?”
张晖虽是他地下属,自家亦有兵力,平素大家也只作兄弟相待,如何不敢?当下接过酒来,咣咣咣几口喝干,酒水淋漓撒了满身都是,史文恭亦在那里仰头痛饮,余众笑闹拍手欢呼,堂上一片吵闹之声。
宗泽微笑着看着这些武将厮闹,眼光却是颇为沉静,缓缓从诸将的脸上扫过去,却见花荣与武松俱都向他以目示意,郭药师亦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宗泽何等样人,一看就知道张晖或许是个无心之人,但他这番话地内涵却更为深远,单看刚才大众听到他说话之后的反应,就可知此事在辽东诸将地心目中,绝非等闲笑语而已。当下心中已有了计较,又饮了几杯之后,便佯作不胜酒力,离席而去。
等了半个多时辰,郭药师、花荣、武松、大忭、韩世忠等五名现今辽东最高级别的武将,全都借着各种各样地借口来到后堂,宗泽吩咐人倒了茶水,为诸将醒酒,便道:“适才张刺史所言,不知诸将意下如何?不妨直言,言者无罪。”
wωw▪ttκΛ n▪¢Ο
郭药师和大忭新降,不敢先说话,便把眼光去看花荣。花荣微一点头,遂道:“宣抚相公好眼力,此事果然干系不小,只因我兵镇抚辽东之后,四方百姓纷纷来投,以故辽东区区之地,竟有十三万户百姓,胜兵七万之多。然而北地贫瘠,田土所出不及江南,委实养不下这许多兵民,全仗着高相公历年用钱粮接济,才保得辽东不乱。然而兵力既众,便多有人欲四出攻掠,取田地金帛子女以自肥,又可立功邀赏,近年来辽东不事征战,诸军无用武之地,多怀怏怏之情。”
宗泽皱起眉头道:“似此说来,确乎可虑,然诸军自有赡给,衣食无缺,何事须出掳掠?”
花荣苦笑道:“宣抚相公久历太平,不晓得这北地民情,俗尚武勇,剽掠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以战败为耻。如今我辽东兵力雄强,却不向外征伐,军士中多有怨言,道是我等军将自有南朝富贵,却不思他等身家全系军中,一旦己身败没,无物留贻子孙。倘若只是军士怨言,还则罢了,又有那一等女真人往来,俱都夸说他们攻伐契丹,掠夺得田土金帛无数,以此致富,我兵见了,如何能平?月来已有数起,边兵擅自攻杀往来女真商队,我等虽能弹压,然怏怏者甚众,万一女真相机来劝诱,兵变者有之,倒戈者有之,某等忧虑久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4 10:24:12 本章字数:5271
荣所说的,乃是一个关于辽东民心的问题。一般来寒冷,庄稼每年的生长期较短,造成了庄稼的单产较中原为低,于是若要养活相同的人口,在辽东就需要比在南方更多的土地,而单位土地上投放的劳动力减少,反过来又使得田亩间的精耕细作成为不可能,又加剧了这样的情形。
正常的条件下,一旦人口膨胀的速度超过了田地所能承载的限度,就会发生战乱,无论是中原还是塞外,其实每次改朝换代的根本原因都是这一点。然而对于塞外的民族来说,除了内部动乱消化这种人口膨胀的压力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向更为富饶的南方中原进行劫掠,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来换取粮食和金钱。
当然,塞外民族甚众,也很少能团结起来,因此那些不能和中原接壤的民族,自然就会去向较为富庶的民族进行劫掠,通常这种现象,随着经济发达程度越往北越低,则呈现出越是北面的民族就越会向南侵略。如最近发生的女真攻辽战事,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此种现象落到后世人的眼中,往往会去从表面观察,于是看上去,就是生活南方的人们较为腐化堕落,而北方的民族则强悍勇武,甚至有人很抒情地说什么北方民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南方人的基因中注入新的活力云云。其实全是放狗屁,无非就是穷人抢富人而已。光脚的不怕穿鞋地,战死总比穷死强吧?而农耕文明所能创造的剩余价值较少,养活一支职业军队的成本过高,于是每每被这些不怕死的北方穷邻居们给拖垮,演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悲歌,直到工业文明的时代来临,军队的职业化不再成为社会的巨大负担,这一切才算结束。
当时的人们,如宗泽、花荣等人。自然不会有这样地视野,但是身当其境,作为辽东民众的领导人,他们却也发觉了辽东所蕴涵的动乱因素。前几年辽东大灾的时候。饿死地人成片成片,而郭药师等部落由于得到了高强从南方运去粮食的接济,得以渡过难关,并且随之壮大起来。可以说今日辽东常胜军之盛,其实都是由于他们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经济实体在支撑。
然而,随着北地战事的连年不决,辽东既没有大地战乱。又能够吃饱饭,这样一块土地自然吸引了四方灾民的涌入,而高强出于削弱女真战争潜力的需要。又对于这种灾民采取来者不拒的态度。因而短短数年之中。辽东地人口膨胀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程度。十三万户这个数字,放在中原并不算多。大宋朝现今全国户口超过一千两百万户之多,按照辽东常胜军治下的土地计算,人均拥有地土地甚至两倍于大宋。
但是放在辽东,这些土地就远远不足以养活这许多人口了,更何况辽东还有大片大片地沼泽,根本不能用来种庄稼。前几年灾荒之时,还可以单纯发放粮食,或者募工作役,来进行安抚,然而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些,人总不能光吃饭,这地少人多地矛盾就日益突出。
偏生辽东这块地方,四面都没处发展,北面是如狼似虎的女真,西面契丹人自己都吃不饱饭,而且一直在打仗,也没人敢去,东面更不用说,女真和高丽人在鸭绿江边好容易划定了势力范围,大家都守好自己地一亩三分地,哪容他人窥伺?
百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垦殖新地,自然就要诉诸政府,也就是常胜军高层。然而很不幸的,常胜军并没有权力决定向外征伐事宜,一切都得遵从南方那位高相公的意旨,偏偏这种状况又不好对下面的兵民明说,于是这一年多来,郭药师和花荣等人为了稳定境内的局面,安抚民心,同时镇服蠢蠢欲动者,已经伤透了脑筋,今次对于大宋的宣抚,众人这般情绪高涨,个中也有这种“总算到头了”的情绪在内。
向在场诸将征询之后,宗泽总算是了解的情况的严重性,如今的辽东看似是一片平静乐土,其实由于许多百姓和屯兵自行向外垦殖扩张,边界上已经发生了无数大小冲突,对手则分别为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凡是能得罪到的人,辽东全都得罪了一个遍。这还是旅顺口由武松的黑风军把守,辽东人过不得关,否则的话,这股风都得吹到隔海相望的大宋登莱去。
“宣抚明鉴,因有高相公严令,我等皆不得以军马向外征伐,逢着百姓有与周边诸国争竞事,亦往往不好相助,他们却有甲兵为恃,故而年来我辽东之民向外拓殖土地屡屡被拒,甚至有成村的百姓在外被人屠杀者,我兵不得出,只能坐视,为之痛愤扼腕者不知凡几,军心为此生变者亦有之。”花荣想起自己亲眼目睹,北边沈州边境一村百姓被
杀的尽绝的惨状,牙齿咬得咯吱乱响。
宗泽方沉吟不语,他从朝廷来,自然知道大宋目下对于北地的策略,乃是主张和议者居多,新近收复燕云的大功,好似已经满足了朝廷上下的渴望,在这个时候,很难允许辽东向外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在这种前提下,要想安抚辽东这七万骄兵悍将,就好比是那一条麻绳去捆住一头饥饿的猛兽一般,绳索被挣断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到时候第一个受到这猛兽攻击的,很有可能就是用麻绳去捆住他的人。
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干扰,单单是处理内部问题的话,这问题还不算如何棘手,大不了是用兵力强行移民,将多余的人口迁往云中和台湾等地。然而有女真这样的强邻虎视一旁,这些措施所激起的民愤。大有可能被女真从中利用,从而煽动辽东兵民反抗大宋地朝廷,一旦乱起,则兵连祸结,不可了局矣。
闭上眼睛只是一瞬,但宗泽业已将这其中的种种利害大致想的通透,当他睁开眼时,已然是成竹在胸:“诸将所言,某已尽知。若论辽东之情势,既然乱事将作,作于内不如作于外;既然战事必不可免,则战于内不如战于外。只是辽东四战之地。西可以伐契丹,北可以伐女真,东则有高丽,甚或可以跨海入倭。诸公以为何者当伐?”
此言一出,诸将齐齐一怔,脸上俱有惊讶之色,原来他们虽然满腹牢骚怨气。却也没指望现下就能有个解决手段,想不到宗泽当真是从善如流,张口就说要开战。
郭药师为难道:“现今我辽东方归大宋。民心未安。若要骤议征伐。诚恐军心未定……”
宗泽见他们神情,已知就里。笑道:“郭节度莫要心焦,现今辽东既然是大宋疆土,自当遵奉朝旨,不可自行征伐。某之所以问诸公者,乃是探诸公心意,既然辽东之势,非得对外一战可平,则以征何方为上?诸公深悉辽东情势,必能熟论个中利害,某以此条具朝廷,庙堂始可定策。”
众人都是在一方自大惯了,极少有这种和中央官僚机构打交道的经验,是以才会有所误解。待得宗泽解说透彻,方才明了,郭药师便笑道:“如若单是对外劫掠,自是以征契丹为上,方今女真已经兵伐辽国上京,契丹朝不保夕,倘若我兵从乾显向中京、辽西,燕云兵再出五关,三方并力之下,辽国不亡何待?取了辽西大片田地,自可容我辽东之民居住。适才那放言之张晖,其家便在来州,地近榆关不远,故而其人甚盼我大宋得能攻取辽西,让这厮可以衣锦还乡去。”
众人皆微微笑了起来,宗泽亦为之莞尔,却摇头道:“方今我大宋适与契丹定盟,重修兄弟之好,正遣使去命女真罢兵,故而契丹为不可征。张刺史若是思念家人时,可速速申文于我,待我行文向辽国关取,若到今岁终时,两国之间便不可再行迁移。”
听说契丹不可征,诸将俱都沉默一时,过得片刻,大忭方道:“既是如此,那高丽贫瘠,倭国太远,则惟有征女真矣,取了他曷懒甸路,与即开州等地,我民便好营生。前此我辽东之民无地者,多在彼处边界拓殖土地,每每被女真人以越界驱赶,甚或加以残杀,彼时我兵不得朝廷旨意,不能轻出,今日却好报仇雪恨。”
其实辽东的百姓也和女真人一样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哪里会是束手就擒的良善之辈?女真杀过来,他们便也杀过去,常胜军大兵不能妄动,女真的主力其实也不敢轻出,于是报到明面上,便是一些小小的冲突,双方都在指责对方越界擅动刀兵,宣称自己则是谨守疆土,不曾逾越。私底下则各方均派遣小股精兵猛将,在边界上进行巡视,一遇到了就杀的不可开交,其状颇有些象后世地冷战。
宗泽初到贵境,自然不晓得内里许多曲折,听得大忭这般说时,亦觉有理,遂道:“既是如此,女真确有可征之道,然我朝与女真素无瓜葛,却有些少交谊,前次女真使者兀室往汴梁时,虽不能与大宋定盟,却也甚获优待。彼等现今在保州开口岸,已有商旅往登州市舶司登岸与大宋市易,算来也是盟邦。”
众人一听,心里正有些发凉,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征,莫非就让辽东这么乱起来?或者要让辽东常胜军的刀枪,挥向自己治下无以聊生的百姓?
却听宗泽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女真既有犯界之举,便可以此相责。况且如今我朝正遣使晓谕女真罢兵,我意女真新近得志于契丹,又知契丹恨之切骨,恐非一纸诏书可定。若再责以辽东之事,只恐两国间必有一战,那时便是诸公用武之时。”
读书人的弯弯绕,又涉及到外交政策
武将其实是似懂非懂,只不过听说与女真必有一战,奋,郭药师当即道:“宣抚相公端地了得,我等皆听相公号令便是,只今须得我等如何做?”
宗泽亦已有了计较。便唤诸将近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了一遍,众人牢牢记下了,看看天时不早,便各自返去将歇。
次日天明,宗泽早早起来,轻装简从往各营去抚慰。这些都是诸大将携来的亲信兵马,算得上是辽东最为精锐地士卒,又是新近得了大宋的犒赏,正是所谓地蜜月期。见到宣抚相公拄着一支黎杖前来探营,都是欢呼相迎。宗泽所到之处人头涌涌,这苏州的百姓虽说是汉人为多,却也是数百年不知中原王化。对于他们来说,这位新任的宣抚相公就代表着中原的朝廷了。
所幸宗泽显然没有辜负这样地期望,凭他的气度才干,所交接者只是寥寥数语。便大多服膺,余众看在眼中,也俱都点头赞叹。对于刚刚投奔的南朝大宋。又多了几分信心。
如是者三日。苏州关下诸将渐渐散去,各回本营预备干事。首先是从各营抽调精兵猛将。渐次向南方苏州关内移去,到得彼处,由韩世忠等大宋军将教以大宋军纪等事,将之整编为大宋官军。好在这辽东常胜军地起家将帅有一多半都是中原地兵将,行伍间事遵循地正是宋军的传统,因此整编起来也不为难。
另一方面就是抓女真地生口,诸将遣兵在边界上巡哨,但见有落单的女真人,俱都捉了起来,随各处羁押。辽东与女真交界处长达几百里,北起银州(今铁岭市)南到开州(今凤城),这条线上一时间狼烟四起,女真在边界附近垦殖的谋克户纷纷逃窜,走的不及便吃捉了去。
这股风一刮起来,女真那边不是吃素地,不多时便发觉了辽东常胜军的这种异动。只是国主阿骨打正亲征在外,大将雄兵尽皆从龙而去,国中诸事决于国相撒改,便是粘罕的父亲。他一面飞报阿骨打定夺,一面遣使向辽东常胜军质问,哪晓得一开口就弄错了对象,现今人家已经不是辽东常胜军,而是辽东宣抚司了,身旁这个原本只是和南朝暗地里勾结的邻居,摇身一变,成了大宋地一片疆土了!
问题的严重程度立刻升级,撒改原本已经集结起来,预备反击对方在边境的挑衅行为,现今也只好偃旗息鼓。他也晓得事态地严重,如今女真正倾举国之力攻打辽国,若是在这时候和大宋开战,凭女真现今这点国力,哪里能是宋辽两个大国合力地对手?况且保州地自由市新开不久,撒改等南路女真人业已从此间的贸易中尝到了甜头,有些猛安谋克户都不再从征,转而去向深山老林要财富去了,想要象以前那样在短时间内动员大军,难度亦为之增加。说到底,女真也只是个刚刚形成国家地落后民族,其社会组织程度严重落后于中原,诸完颜治理国家,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引导民心,方今刚刚近秋,还没到女真人习惯性外出劫掠的时候,想要迅速动员大军的话,单凭那单薄的女真国家,当真力有不逮。
然而撒改第二次派遣的使者,虽然到达了苏州,却仍旧没有见到宗泽的面,这位名为乌林答赞谟的使节,从驻守苏州关的守将口中得知,宣抚司业已迁往辽阳府了。等到乌林答赞谟风尘仆仆赶到辽阳府时,宣抚司衙门是找到了,宣抚相公却不见踪影,一问方知,宗宣抚公车到任,往各地去视察民情去了,要问去往何处,几时归还,宣抚司的押司是一问三不知,乌林答赞谟无法,只得两手空空回报撒改。
这么来回一折腾,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且说马扩在苏州关别过了宗泽,一路疾行赶过常胜军地界,到了女真境界中,亮出南朝使节,咸州兵马司都统娄室不敢怠慢,情知撒改在南路道远,国中又无重臣主事,只得命人护送马扩一行往阿骨打军前去。
马扩原是惯了随军征伐,听说要他到军前去,却也不以为意,当下便与一队女真兵马同行,沿着潢水向西,而后再折向北,一路上几经艰辛,终于在辽国宁州附近,赶上了女真大军。
这一部乃是阿骨打亲弟吴乞买所率,是为大军殿军。听闻南使到来,吴乞买便教相见,待见是马扩时,不禁大笑:“也力麻力,别来无恙?”
马扩与他厮见了,便问:“不知国主现在何方?某携了紧要国书,须得即刻请国主拆看。”
吴乞买摇头道:“早十五日,国主大军已离此间,取道往辽国上京去了,这当口只怕已将上京攻下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6 16:16:08 本章字数:5838
是身负朝廷使命,马扩也只得认命,听说吴乞买也正上京去和阿骨打大军会合,便即与之一路同行。
女真阿骨打主力的行进路线,与马扩并不相同,乃是自长春州向南抵达白马淀,从这里溯浑河(今呼林河)而上,方可进抵宁州。这一路上水草丰美,牲畜不烦觅食,大军一日可行百余里,亦不须许多辎重,故而进兵甚速,也是萧干归降女真之后,为之引路,女真人方敢如此轻兵深入,否则的话,这片草原乃是契丹人的发祥之地,只须有几千游骑在大军前后昼夜袭扰,便教他举步维艰了。
饶是如此,今年女真大军攻打辽国的战事,依旧花费了足足五个月,才最终打到了上京城下。等到马扩随着吴乞买军赶赴辽国上京时,此间的战事业已结束,据前来相迎的阿骨打二太子斡离不夸耀,只不过打了一个上午,女真兵蚁附登城,便将上京外城拿下,留守老将挞不野无奈,只得率众出降,辽国龙兴之地的临潢府,至此陷落。
马扩一面听斡离不吹嘘,一面策马缓步进城,这座传说中的辽国上京,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却不料头一次见到时,此地业已沦亡女真之手。“契丹自唐时雄强,与我中国相争二百年,难道现今真个要亡国了?”
他一面想着,猛抬头间,却见已经将要出城,不由诧异道:“二太子,何以将带某家出城?不知国主现在何处?”
幹离不笑道:“也力麻力,你有所不知。狼主自破城之后。只是进城受降,却不曾在城中宫室歇息过一晚,仍旧宿于北城外毡庐中,今便是将带你去见狼主。”
马扩更是诧异,笑道:“某在国中时,常听人说起辽国上京几经增广,宫室壮丽。颇有我中国风度,如此广厦堂庑,为何国主不享受享受?莫非是兵火过后。尽皆残破了?”
幹离不摇头。脸上现出一片古怪的神色:“此事我亦不明。我等打破此城之后,看见契丹宫室女子美丽,府库中尽是钱帛堆积。皆是喜欢,然而狼主却略不为意,只是检点一遍,吩咐听凭各路元帅国王自取,而后便即回营去了。”他一面说着。忽地笑了起来,转头向马扩道:“也力麻力。某得了一队歌伎,道是契丹宫中乐师,擅奏契丹与南朝鼓乐,甚是好听,待有暇时唤来与你同乐,此乃昔日契丹国主方得享受也,但少些福分亦不可得!”说罢又是大笑,神情得意之极。
马扩一面应酬,心中却骤然一紧:“似这般说,阿骨打直是雄主作派了,打破辽国上京之后,纤介不取,此其志不在于此,所谋者必大也!原知他乃是草莽中的英豪,却不意器量宽宏至此,若被他得了北地,真我中国劲敌也!”要知道廉洁自守,这是中原君主地规范,象女真人素来是以战胜掠夺为优地,阿骨打能够这般做派,显然其胸襟视野已经超越了女真人的范畴。
几人说说笑笑,出城不远,便到了女真大营中。此时女真立国两年余,诸般法度业已草具,当下听说南使到来,便即大开营门,令百余女真甲士持着木杖列队相迎,一旁又有鼓乐吹奏,看衣着还是契丹风俗,想必也是适才掳劫得来的。
马扩视若不见,大步进了狼主的毡庐,望见阿骨打坐在当中,仍旧与当日在女真部中初见时一般,只是一块虎皮铺在地上,手中持着一支短棒,衣衫服饰亦与往日一般无二,倘若不识得时,在野外撞见这人,也只道是一名寻常的女真老猎人——此时阿骨打业已年近五旬,就女真人的平均寿命来说,他已经是平均数之上了。
马扩见状,忙依照国礼相见,此时身为国家使臣,与往日平民身份自不相同,亦不能跪拜,但躬身为礼而已。阿骨打见了他,甚是喜欢,招手唤近前来,命马扩在一旁坐了,笑道:“也力麻力,前次数次战胜,你亦是有功,只是我要赏你时,你却只是不肯,我道你必是另有图谋,今番果然作了南朝大官。不知现今承什么使命而来?”
马扩忙将国书呈递上去,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阿骨打不识得汉字,随手递给旁边的一名儒生,那人展开匆匆浏览一遍,登时脸色一变,看了看阿骨打,欲言又止。
阿骨打见状,已知国书中必有蹊跷,却仍旧是不以为意,把那短棒一挥,道:“杨朴,你只管读出来,此间并无外人。”
那杨朴应了一声,便大声将国书中地字样读了出来。这封国书特意照顾到女真人的文化程度,并没有使用生涩的骈文,而是近乎用白话写成,故而他这般读出来,帐中地女真人大多能明白其大意,待听说南朝竟是劝说女真罢兵休战,与辽国讲和时,众女真人俱都大声鼓噪起来,看马扩地眼光也不似方才的友好。
阿骨打把手中短棒在地上一拄,登时众女真人齐齐安静下来,帐中不闻半点声息。他偏过头来,向马扩道:“也力麻力,你当年随我起兵击辽,个中事由你也尽知晓,出河店一战,先驱渡河十七人中,有你一人,算起来,我女真国之得立,你是有大功之臣。”
马扩闻言,忙起身拱手道:“些许微劳,不敢居功。”
阿骨打摆手道:“我
功,那便是有了。你虽不肯领我赏赐,现今你家苏中行商,生意着实兴旺,若无我照拂时,谅他亦不得如此。我只有一言问你,南朝如今劝我与契丹讲和,可是受了契丹甚好处,把这等言语来赚我?”
马扩一惊,忙笑道:“国主言重,安得出此?那契丹与我大宋乃是兄弟之邦。为因受大国征伐。疆域日蹙。不得已来向我大宋求援。我朝念及与契丹虽有盟约。大国亦与我朝相睦,两家之间不可偏倚,只得遣臣一介使来,劝说两家和好,共享太平。岂不是好?”
阿骨打仰起头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巴,而后回手点了点那儒生杨朴道:“你来。说与也力麻力。我女真可曾与他辽国讲和否?”
杨朴点了点头。踏上一步道:“南使听真,自大王起兵击辽以来。屡屡遣使向辽约和,出河店之战后。达鲁古城之战后。护步答冈之战后,无不使者往还。求定盟约。奈何辽国自恃大国,不恤我小邦。每每以言辞相辱。不肯待以均礼,我大王见其意不诚,故而兴兵征伐,仍厥是命。即今虽破辽国上京,不居宫室。足见大王诚意。”
阿骨打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挥手教杨朴且住,转头向马扩道:“也力麻力,你也须晓得,当日我起兵之时,每求辽国封册,立我女真国,百姓得以安生,我愿便足。叵耐他自恃兵马广盛,不肯立我,两下只得交兵。当日我小他大,他不肯许我和,到今日我将他上京城也攻了下来,他始懂得求和,那讲和使者阿息保现在我军中,尚未遣返尔。”
说到这里,他倏地半跪起来,雄壮的身子昂然挺立,虽然还没有站直,却已是气势巍然,直直瞪着马扩道:“我要求和,契丹不许,那时节尔南朝便不来助我;现今契丹讲和,我不许,南朝便来劝我修好罢兵!也力麻力,你且说,如何不是南朝偏帮契丹?”
马扩虽然与阿骨打素识,却也没见过他对着自己发威,当时只觉得喉咙发紧,一颗心在那里跳地快极。好在英雄见惯亦常人,片刻之后便即宁定下来,起身向阿骨打深深一揖道:“国主,我大宋礼义之邦,素来重信,迩来与契丹讲好百年,怎可坐视他被国主侵攻,见有亡国之患?然而若说偏帮契丹,则决计无有,只因我家与大国道绝多年,不通消息,当日纵使有意相帮,亦无从说起。只今惟遣使节下书,劝谕和好,想女真立国未久,便有数千里之地,足为大国,大王之所以惠女真国中百姓者也甚矣!何不趁此时机,与宋辽为欢,从此共享太平?我大宋虽在南方,愿为中保,令女真与契丹两家讲好,若是他日有人背盟相攻者,我大宋愿相与共击之,决不食言。”
阿骨打闻言,其意少解,缓缓坐定,半晌方道:“似此说来,南朝果有诚意,则可为我言于契丹,诚能以敌国之礼待我,割上京、辽东之地予我,则可与之讲和。”
马扩苦笑道:“若单单居中说话,亦不为难,却要教国主得知,那辽东之地,契丹业已许我大宋,现今我家已命大臣往彼宣抚矣!”
阿骨打大军远征在外,东路消息还不得相通,这是头一次听说辽东竟已归了大宋了。马扩此言一出,帐中原本鸦雀无声地众女真人也是一起鼓噪起来,却被阿骨打目光一扫,即刻都安静下来,显然这消息虽然令女真人大为震动,但阿骨打地权威却端的了得,无人敢与之相抗。
他看看马扩,缓缓点了点头,道:“闻说尔南朝近年来高相公用事,极是了得之人,果然出手不凡。兹事体大,某虽为国主,亦不可专断,要当听老人之言,且请也力麻力营中暂住些时,容我细细参详。”
马扩见状,晓得阿骨打为人一言九鼎,今日便只得如此了,当即谢过了,依旧还是二太子斡离不引出去歇息,只是这次斡离不脸上全无笑容,再也不提契丹歌伎之事了。
等到斡离不安顿下马扩,回到毡庐中时,此间已经是吵得象开锅一样,兀术在那里大叫大嚷,只说南朝无礼,定是收了契丹国辽东之地为赂,因而来劝我兵莫要再去攻打契丹,否则地话,我自连年与契丹相攻,也不听他南朝说一句话?
此时粘罕在外未还,阿骨打身边都是他地本族亲信子弟,基本上女真国中地少壮派全都聚集在此。这一帮人从连年地战事中斩获颇丰,对于战争有着无限的渴望,眼看着再进一步就可以攻下辽国中京,这座最后地京城。偌大地辽国有可能就此灭亡。此种大好形势之下。如何能忍受罢兵之议?不免连南朝也一起恨上了。兀术口中便公然喊出了要先灭契丹,再伐南朝地言语。
这等言语若是放到女真起兵之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单单契丹便是一个不晓得有多么强大地庞然大物了,何况是能够和契丹战成平手地大宋?然而事隔数年。连续的胜利已经使得女真上层地信心极度膨胀,他们地逻辑很简单,既然契丹和大宋是打了平手。我能打败契丹。那么也就能打败大宋了。
况且他们虽然身在北边。也曾听说南朝地繁华富贵,那兀室从南朝出使回来之后。此种话语便即广为散播,将南朝汴京说得
上宫阙一般,苦于女真话词语贫乏,无从渲染,只是好大。地上都铺着金砖,墙上都镶着夜明珠之类。当然兀室本人并无这等无聊。他基本上也只是照他所见所感诉说而已,然而他身为女真中地智者,已经被南朝的富贵所震动,这等话语几经转述之后,没多久便传得不象样子。
自来女真人生活穷困,平时渔猎,战时出征,乃是其基本生活状态,从战阵上获取金帛子女,历来是符合女真人的道德观地,现今攻打辽国,已是大占便宜,听说远处还有一个更为富庶地大宋朝时,怎不为之动心?原本此种心思已经暗自流传,现今南朝一介使来,竟然对女真国指手画脚,勒令他不可攻伐契丹,是可忍孰不可忍!
帐中一时群情汹涌,阿骨打却一言不发,任凭自己地子侄兄弟们在那里喳喳呼呼。这些女真人当真精力旺盛之极,这一乍呼就是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晚间开始吃饭了,兀术和挞懒等人还是在那里说个不休。
女真人虽然立国,当初的纯朴风俗却还未改,国主与众大臣吃饭时还是如往日一般,大众面前各放一只木盆,里面放些子饭,将猪血葱等拌过了,便用木勺吃。不过现今日子过地好了,席间也有肉,用一个大木盘盛了,在座中传来传去吃,这阿骨打的宴席可算是国中最高等级了,因此吃的乃是全脂的肥肉,用蒜泥捣了,徇为美味。北地苦寒,人尚食油腻,因此肥肉比瘦肉吃香。
当然现今与南朝通商多年,也学了些好东西,比如吃肉时懂得蘸酱油,吃完了肉可以喝茶解腻,对于帮助消化、增进食欲都有好处,因此女真与大宋互市一开,这茶叶迅速就成为了主力购买的物品。
众人大口吃饭,间或叫嚷几句,不一时已经吃罢了饭,在那里喝茶。此时外间忽有人报,道是粘罕军回营来,不大功夫,粘罕与兀室、幹赛等人皆入,见到阿骨打以礼相见毕。
阿骨打自从马扩出帐后,一直是缄口不言,直到此时方开口道:“粘罕,你可知南使前来,向我下书之事?”
粘罕点头道:“正为此事赶回来,不知南朝下书,所为何事?”
一旁有杨朴递上国书,顺便在他耳边提了一句,道那辽东业已属了南朝了。粘罕眉毛一挑,并不说话,自展开国书看罢,仍交还杨朴,一旁覓地坐了,方道:“狼主,只今南朝得了辽东,那郭药师本已甚是倚仗南朝之势,如今自然是一心投奔,只怕东路从此多事矣,不可不防。”
兀术向来看粘罕不顺眼,冷笑道:“他不来寻我,我且自要寻他晦气!辽东与我家帐近在咫尺,不可容他落于旁人之手,狼主可即刻下令,征伐辽东,儿愿为先锋!”
阿骨打一笑,也不理他,他幼弟斜也喝道:“尔小小年纪,说甚大言?那辽东七万兵,多历战事,不是好相与地,谅尔只得两猛安兵马,济得甚事?”
兀术大为不满,却也寻不着话说,女真虽然实力膨胀极快,但他在阿骨打诸子中也还刚刚成年,能有两猛安兵力已经是不易了。当下只得气愤愤地坐下来,肚里寻思:“待狼主过世后,我为幼子守产,那时便有兵力,自可征伐矣。”
这厢兀术被撅回去,粘罕只作不见,却向阿骨打道:“狼主明鉴,现今辽国天庆帝即位,闻说兵势复振,颇有北复上京之意,今已遣耶律大石率军先行北上,银术可在潢水石桥接了一仗,竟尔不敌,道说这耶律大石用兵与往日不同,甚是敢战。如今契丹复振,大宋又得辽东,我家东西受敌,势不能逞强,我意当且许南朝讲和之意,借机扩充兵力,相机而动为上。”
兀术刚刚吃了瘪,不敢说话,斡离不皱眉道:“似此说来,遮莫要将这新得土地尽数还了与辽国?”
阿骨打到此方开口:“我且问你等,若无南朝来人下书,尔等莫非便要久踞此上京否?”
众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斜也便道:“狼主所言不差,此地究系契丹家帐,现今国人多有不服,我兵久在此间,日久思归,终究还是要回到国中去了。若是偏师留此,只怕抵挡不得契丹大兵来攻。”
阿骨打笑道:“这便是了!上京咱们守不住,现今打下来,令辽人胆落,大利我日后进兵,也就是了。若还迁延不去,万一被契丹断了归途,我兵思念国中,其势反为不利。我意不若且许南朝约好,慢慢与他两家讲和,自可从容返回国中。他宋辽之间虽云兄弟,然而大宋近年来连取燕云,新近又得辽东,辽国五京之中,倒被他夺了三京去,我料契丹对于这南朝亦是心恨之,只是无力抵御罢了。我若回兵时,他两家倒敢要窝里争斗起来,那时节方好就中取事。”
众人见说得有理,尽皆心悦诚服,一起答允了,只兀术忽地冒出一句:“然则此间金帛子女,莫非都要留于契丹不成?”
阿骨打笑道:“焉有是理,若是我要你留下,你便舍得新得的那两个契丹公主么?”众女真人齐齐大笑起来。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二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6 16:16:34 本章字数:5457
扩居于女真营中,过得倒也悠闲,日逐一员女真贵人乐,这边说些南朝人事,那边讲些北地战事逸闻,好似其乐也融融。然而请来请去,一连七八天下来,全不见说起正事,马扩心中明了,以他所知的女真人性格,断不能单凭万里之外南朝的一份诏书,便即收兵息好。对于这类仍处于半开化状态的民族,实力才是最简易的语言,在他们真正见识到大宋的实力之前,说什么道理都是假的。
只是身在异邦,他也没有多少办法可想,现今还与当日他在女真营中情形有别,女真人显然已经有了防备之心,日逐一人请他饮宴,便是设法羁于他,免得马扩闲了下来无人看管,他可是在女真营中待过一年多的人,哪里没有他的故旧?
这日轮到二太子斡离不相请,马扩见席间只有些角抵之戏,便笑道:“二太子,当日曾说及有新得契丹舞乐,可否请出为乐,这酒吃得也畅快。”
幹离不一怔,捉不透马扩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有意探查底细。一时参详不透,下意识地便应道:“舞乐自有,只是吾兄长绳果喜爱,将十匹良马来易去也。却才见也力麻力相随之中,自有许多南朝人,不知可有南朝乐戏为乐?”
马扩素知斡离不为人,一见他说话时有些迟疑,便知这话不尽不实。心中顿时盘算:“此人只不叫我见契丹歌伎,且不惜以言辞掩饰,可知必有情弊。原其情由。莫非是与契丹和战之事有关?且容我再试他一试。”
当下佯装允可。唤了一员随行军士出来,原是从军前有手艺人,擅用吐火之技,那斡离不等女真人不曾见过这等把戏,唬得脸上变色,阵阵惊呼。看得过瘾时,便向马扩道:“果真大国之中自有奇技。某等若仍旧处于国中时,几时得见?狼主他们昔日每岁朝见契丹国主,却也不得这般享乐。”
马扩便笑道:“闻说那契丹万里大国。兼通西域。此等戏法西域之人甚是精通,二太子既然喜欢,打破上京城时怎地只拣女乐。不晓得夺几个西域演艺人耍子?”
幹离不脱口道:“那契丹狗皇帝一早跑了,宫中哪里来许多女乐艺人?今番一时却去哪里寻觅……”说到这里,猛的醒悟,慌忙转口道:“我见吾弟斡里朵、兀术等多得契丹宫室女子,想必有此等艺人。待来日他们相请你饮酒时,可向他们索讨。若果然有时。莫忘记带某亦耍耍则个。”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马扩亦跟着笑,肚里却庆幸得计:“这斡离不脱口而出,一时不得寻覓,显见女真已有定计,一时不得进讨契丹中京,某今番这出使决可毕节还报矣!只是女真新起之国,今番虽然不得已退兵,其意恐未必能平,将来大事如何,还得朝中相公们筹谋。”
当时两下宾主尽欢,马扩又是喝的东倒西歪地回帐去。次日一早,他刚刚梳洗起床,便有兀室前来,说道狼主相请南朝使人。马扩暗笑,多半是昨日斡离不自知说走了嘴,报知阿骨打之后,他也晓得拖延时日无益,便来发遣他了。
当下托词要取了国书信物方去,烦劳兀室在帐外相候,这边却唤过相随地心腹军士,命他诸人秘密收拾行装,方便随时起行。那军士在此间住了些时,正有些忐忑,听说马扩吩咐收拾行装时,且惊且喜:“马大夫,何以知今日便可起行?”
马扩笑道:“尔只管作去,待某回来便知分晓。只是今番军情紧急,便早一刻还报也是好地,迟恐生变。”那军士连连点头,便即去了。
这边马扩出帐,与兀室并肩来到阿骨打毡庐之中,却见今日人到的格外齐整,女真上层头脑贵人几乎悉数到场。马扩心中益喜,如今大军驻扎在彼,若一时不回时,自当分拨人马四下守把,而今贵人尽皆集于此间,岂非又是将要回兵的征兆?
阿骨打见马扩行了礼,便问使人这几日安乐否?马扩已然胸有成绣,也不慌张,只随口相答,乘机向这几日来做过东道的诸位贵人团团道谢。
当时便有兀术与挞懒出来,说道马扩还未吃过他们的酒,自是不公。马扩便笑道:“此间酒也吃得够了,为因我朝使命在身,官家旦夕只等我回报,实是不敢再留了。”因向阿骨打道:“前日所云与契丹罢兵修好之事,国主毕竟意下如何,还请示下。”
阿骨打看看马扩,心中忽然唏嘘,此人文武双全,走马能开弓善射,战阵上也不见畏惧,庙堂议事偏也是这般从容,大宋朝臣若都是这般,真未可轻敌也!便点头道:“吾多日深思,又与国中诸人商议,深觉兵连祸结,非是了局,只是那契丹势不能与我共存,故而不得不兴兵来伐。今难得南朝从中为保,倘若当真从此共享太平时,亦是好。今已遣使人同那契丹使者阿息保同去,与契丹国主商议和议诸项,
朝使人还报贵国主,我女真国情愿遵从上国旨意,就国,这上京城便还于他契丹国了。”
马扩闻言大喜,结结实实拍了阿骨打和女真国几句马屁,方笑道:“既是如此,便请国主赐予回书,俾下臣得以回禀我朝官家,足见信用。”
阿骨打点头,便向杨朴手中取了国书出来,显然是早已准备妥当,付与马扩收讫,一面道:“如今我且收兵回国中,乃是修好之意,倘若那契丹不知好歹,蹑我军之后追击,那时我回兵杀他,南朝须不能怪我说话脱空。”
马扩眉头一皱,心说这话不好说,万一我回去以后,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杀个回马枪。我可就吃了你的恶当了。他亦是胆大,一转念便有了计较,向上道:“国主且莫担忧,臣既然是奉命为两国解和,这厢得报之后,自当再去那契丹国中报知,教他也吃一个定心丸。谅他一来畏惧国主兵威,二来也不敢违逆我家意旨,决计不能遣兵追击。”
阿骨打见他这般说。却有些意外。不过他既已定计回兵,也不屑耍小手段来赚契丹人,想了想便允可了。恐他此去,途中遇到契丹人留难,或是遇到乱兵,便命粘罕率本部护送过潢水石桥,粘罕并无二话。当即奉令。
马扩见使命完毕,真是一身轻松。方体会到“归心似箭”这几个字的含义,真个是一刻也多待不得,当下便向阿骨打请辞。阿骨打挽留不住,便即毡庐中与马扩话别了,命二太子斡离不送出帐外。
马扩出得帐来,便命人去知会自己地属下起行,不过片刻时分,那数十从人便各各牵着马匹来到切近。斡离不甚是意外,再想想昨日正是自己说走了嘴,马扩便得以探知自家打算,深觉南朝人果然是狡诈异常,不特文人如此,便武人亦是一般了得。
使人往来例有赏赐,这次又是大宋和女真国之间头一次正式往来,故而阿骨打亦送了许多礼物,装了整整十头骆驼,请马扩带回国中,另有良马二十匹,从马五十匹,供南使途中换乘。
马扩一一谢过了,喝令从人将驮马缰绳牵在手中,马鞭一催,便向南而去。
他于路思想,自己这次出使,虽然辗转万里,但行程却是出奇地顺利,冥冥中好似有神助一般。正在得意之时,猛地想起幼时庭训,有一句话格外记得深刻,道是“行百里者半九十”,今时正好用到,岂可不慎?
情知此间仍是是非之地,两国交兵之所在,不得久留,便即催军士前行,不一会到了粘罕营寨,那粘罕早已在此整兵相候,两下厮见已毕,马扩便请起行。
那潢水石桥是在上京道饶州西南,至今西拉木伦河上仍有遗址,乃是上京道南北之间第一等交通咽喉,在上京城西南二百里远,若是轻骑往行,循着故道行进,一日便可驰及。这一队数千兵马尽是快马,马扩一面与粘罕在马上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一日间已经行了九十里,道旁有宣化馆,原是契丹修建来供两国往来使节歇宿用,粘罕笑称既然是使节经过,居住此间也是应当,便请马扩入馆中歇宿,虽然历经战乱,馆中无人迎奉,到底房舍仍在,庶几可避塞上风雨。
当夜无事,次日又再起行,这一日行得越发快了,晌午时分便行了七十里,来到黑水河边。粘罕到此却不忙走了,先吩咐部下谋克四出打探,一面向马扩道:“也力麻力,近来那契丹有耶律大石率军前来敌对,日前我家银术可猛安过黑水河去取饶州时,只因道路不熟,被那耶律大石率军在中道埋伏,一阵杀败,折却兵士数百。此战虽非大战,某亦曾详察两军敌对前后,深觉此人可谓将才,士卒亦复用命,只不知其人可否统率大军,如若十万之众亦能指挥时,却是我家劲敌一员。即今若渡过黑水河,便是饶州地界,不知那耶律大石果在此间否,若还在时,便叫他接应你南去也罢。”
马扩谢过了,因笑道:“那耶律大石之名,某也曾听闻,当日我家高相公率兵取辽国燕京时,这耶律大石兵士不过是我大军之三停而已,却敢于中道伏击相公大军,若非相公临阵不乱,督军力战,几为之所乘。”
粘罕一听竟有此事,大为好奇,忙问端详。马扩并未参与平燕一战,对于当日的详细情形也只是听闻而已,粘罕听得很不过瘾,却又道:“似此说来,那耶律大石虽然战败,却果是一员将才,当日出河店时,我兵只得辽兵之三成,若使此人统兵时,胜负未易知也!”
马扩一听,亦觉有趣。粘罕说起出河店之战,可不是随便举一个例子,出河店之战时,阿骨打是全军奔袭,跨过混同江突袭辽国八千兵马,当时能够投入战斗地兵员只有不到两千人而已,最后也是凭借着大风忽起,乘风突击才得以制胜。与卢沟河之战地战局诸多相似。
互比较。
只是同样是以小击大,女真得胜,耶律大石却失利,这其中的关键处却又不是单纯地兵力和战局所能解释地了。两人都是好兵之人,此时又无他事,不免要相互争执一番。
正在讨论辽兵战术时,忽然有人来报。说道河对面发现辽兵斥候,只是不见大军,那女真斥候业已将宋使在此等候接应地绢书绑在箭上射过去。看着辽兵斥候拣了去。方才还报。
粘罕闻言,赏了那斥候一块银,便向马扩道:“也力麻力。那耶律大石若果在左近时,不日便可来接应,我意不若便在此处扎营,待他来时好走。”
马扩心急回朝复命,怎能忍耐?便笑道:“既是对面已现辽兵踪迹。我意不妨且待一日,若是耶律大石果然在左近。明日必来。他若明日不来,多半是在百里之外,我意不妨明日便渡过河去,到了潢水石桥边,自然与他见面。”
粘罕略一思忖,亦觉有理,当下便吩咐在河边扎营。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有女真兵起来去黑水河边取水时,不经意间向对岸一看,登时大吃一惊,慌即回来禀报粘罕。粘罕即刻吩咐全军上马,赶至河边一看,原来对面密密层层,无数契丹骑士在那里奔腾来去,号角连连,一派大军气象,猛一看上去,正不知多少兵马!
粘罕看了片时,见马扩亦到,将马鞭一指对面,向马扩笑道:“也力麻力,你可见么?这耶律大石好不嚣张,竟敢如此相戏,敢是他小胜一仗之后,便欺我女真国中无人矣!”说罢冷笑不已。
马扩向对岸看了半晌,方悟粘罕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亦点头道:“若果有大军时,他一早已遣兵从上游渡河,且契丹素来爱惜马力,若耶律大石果有战意时,决不容兵士这般驰骋往来,作其无用之举。”对岸往来驰骤的马匹中,有许多已经现出疲态,身上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清楚可见,马扩便是从此看出破绽来。
粘罕冷笑不止,便命十余名大嗓门地兵士到了河边,扯着嗓子齐声大叫:“我家郎君护送南朝使节到此,契丹人若是来接应时,请领兵舍利阵前答话!”
如是喊过三遍,那边便吹起号角,诸军渐次收拢,待得烟尘平息,果见好大一片军阵,粗粗看来,足有万余骑。只是其中兵甲不完者甚多,好似有许多人都是刚刚从军不久。
马扩与粘罕正看时,对面有契丹人驰到河边,喝问南朝使节何在,马扩便吩咐人持了使节前往河边,与他验看。那人回到阵中,不过片时,对面军阵中一阵欢呼,阵门开处,一人身后从骑数百,旋风般驰到河边,大声道:“南使何人?为何从女真国中来?”
马扩应声而出,报上名号,叫道:“因奉朝旨,为辽国女真两家讲和,从登莱跨海过辽东,转道至此。今使命已毕,得向辽国皇帝还报,故而前来此地。对面可是大石林牙?”
那人正是耶律大石。他自相助耶律余睹夺权成功,奉命率五千兵马北上探查女真情状时,便一路设法召集契丹百姓,劝以从军共抗女真之事。无奈辽兵屡败,国中百姓对辽国朝廷甚是失望,虽说现今换了个新皇帝,却也不敢轻信,耶律大石费尽口舌,也只得了些粮草马匹而已。
他情知目下民心士气低落之极,索性便不再劝谕百姓,径自率军前抵潢河边,恰好探得女真银术可之兵前来,当即决议伏击这一股女真。黑水河与潢河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三十里,却有一道大坂,道路迂回坂下,恰好为耶律大石提供了绝佳地设伏场地,当日他将五千兵马分为五队,吩咐其余四队皆在坂上埋伏,自己则亲身率领千骑,当道迎击女真。
之后便是经典的诱敌深入战例,耶律大石佯败数十里,女真人打惯了胜仗,更不疑惑,径直挥兵追击,两千兵马在坂下地道路上迂回曲折,拖了长长地队伍。此时伏兵四起,登时将女真兵马冲作数十截,耶律大石又翻身杀回,银术可虽然亦是女真悍将,当此局势纵然奋力厮杀,也是无力回天。所幸契丹兵多为少经战阵的御营兵,不若女真兵地百战精锐,一场乱战之下,也只杀得数百女真兵,余部突围遁去。
这一战虽然杀敌不多,却大张契丹士气,四方有志于对抗女真地契丹人纷纷来投,旬日之间耶律大石的队伍便膨胀到了万骑以上。他探得又有数千女真兵往此地来时,本以为是女真兵来为银术可报仇,故而悉众到这黑水河左近迎敌,不想一迎却迎了个南朝使节。
当时听见马扩言辞,耶律大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好半天从反应过来:“兀那南朝使人,适才可是说道为我家与女真两国讲和?”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7 16:16:00 本章字数:5942
日马扩辞别了粘罕,率军渡过河去,粘罕遥遥挥手作转身便走,丝毫没有将河对岸耶律大石的万余骑兵放在眼里。倒也不是他托大,而是有恃无恐,耶律大石这一部纯是骑兵,非但没有渡河的器械,就连甲冑也不是那么完整,倘若贸然渡河来攻的话,只有给他这三千女真甲士作箭靶子而已。
而看耶律大石上一仗的用兵和历来行事,当不至于如此鲁莽,那么现在两军隔河对峙,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什么也作不了,不走何待?只是粘罕走了一程之后,当道却逢着斡离不飞骑赶来,一问马扩已然交到辽兵手中了,斡离不气得将马鞭都撅了,叫道:“这厮好不奸猾,走的快!”
粘罕立知有事,忙问斡离不时,方知东路辽东归宋之后,双方边境上摩擦事件急剧增加,阿骨打想起马扩走的急,恐怕是大宋朝心怀歹意,故而遣他前来追赶马扩一行。粘罕了然,点头道:“既是如此,敌国之意叵测,我兵越发不可在此久留,须得尽速回返国中,方好从容定计。这便走也!”幹离不听的有理,亦只索作罢,两下合兵一处,回辽国上京去了。
这等心思,双方的统帅其实都是彼此相知,耶律大石遥遥见粘罕走远,心中亦有些感叹,能够不把刚刚遭受的失败当成负担,进退间如此潇洒自如,足见对手亦是一员良将。粘罕这一走,却趁了他的心,只因适才马扩的那一句话。已经显示出形势发生了巨大地变化。
当下接着马扩一行,顾着周遭尽是军士,耶律大石强自按捺。直到回到饶州城里,安排马扩使节住下之后,方请马扩坐定了,摒却左右,问道:“适才河上言语传递不确,恍惚听得使人说及。乃是大宋为我国与女真讲和,果然否?”
马扩到了辽兵之中,已是一身松快。不过他现下还不晓得斡离不来追他,知道的话更要庆幸了。当时听到耶律大石问讯,便道:“确是如此。好教大石林牙得知,某在贵国上京外见到女真国主阿骨打,申明我大宋不欲两国交兵之意。那阿骨打亦不加留难,其意已许,现有国书在此为凭,只是私相授受。国礼不容,恕不能交于大石林牙观看。”
耶律大石见说。已是信了八成,急道:“如此说来。那女真兵马便要退却回国?却不知上京曾否失守?”
马扩叹息道:“某到彼处时,上京已失数日,女真兵肆行无忌,其状难言。只今阿骨打既许罢兵。不日即当东归。大石林牙诚能率军收复上京,亦是大功一件。”
耶律大石闻言,且悲且喜。悲者上京已然失陷。自己终究是兵少不得冒进,女真劫掠屠杀之残酷,他素所知闻。听马扩说道女真兵肆行无忌,正不知上京城郭人民受了何种涂炭,心中怎不悲愤?
喜者,好歹敌兵退去,辽国粗安,若能收复上京,招谕流亡,有几年时间生聚教训,辽国中兴大有希望。现今大宋得了辽东,与女真接壤,两国之间有了地缘关系,自然也就有了利益纷争,再不是辽国两面作战的局面,变做了三国逐鹿,其事尚有可为者。
当下谢过了马扩,请他早些安息。自己出得房来,却听军中颇有哭泣之声,他唤过身边军士一问,方知上京失陷地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往常虽有流言,却无着实消息,因此耶律大石为免动摇军心,下令一律不许谈论。现今从宋使随行人员的口中得了确信,众军士心中悲愤,号泣者处处可闻。
耶律大石心叫不妙,这一支兵并不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嫡系,底子是御营兵,新近又收了许多契丹人从军,本质上来说和乌合之众相去也不远,纯粹是凭他的一己手腕,再用救援上京为号召,才能够凝聚起来。现今这么一哭,这军心大有可能就此散了,如何得了?
当即下令吹起号角,命各部俱到饶州城下集结,又命人在城楼点起若干大火把,照得几里外也见得亮光。待得诸军毕集,耶律大石换了一身戎装,仗剑登城,望着下面一万多人的目光,大声道:“适才听得军中相聚哭泣,说道上京已失,我部无所归,是也不是?是哪些人在哭的,好汉敢作敢当,都与某家站了出来!”
这一声喝,气凌三军,众人亦知耶律大石军法严酷,犯者立斩,想起他前日才有军令,不许谈论上京城守之事,适才众人相聚哭泣,大是犯法,心中都是恐惧,不敢开言。
耶律大石见群心稍定,此时方好说话,便道:“军情反复,素为常事,尔等多人初从军征,不识此理,亦不为怪。今念在尔等亦是为国悲凄,非为己身,姑且不用军法,尔等可心服么?”
众人见这般说,方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人在下面叫一声:“林牙大人,听闻上京已经失守,其事果然否?”
耶律大石应声道:“不错,尔等听真,今有南朝使节自上京而来,确知上京已于半月前沦于女真之手!”众军士听他这般说,登时又鼓噪起来,有人大声道:“我等相从大人,只为打回上京去,如今上京既失,我等当归何处!”
耶律大石提气丹田,喝一声:“我等既为辽人,自当归于上京,复有何难?明日某便要渡河去收复上京,尔等若果真心存报国之志,敢随我同往否?”
他这一嗓子,回荡在万
头顶,久久不绝,诸军仰望城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片刻,方有人叫道:“大人,此话当真么?”
身后燃着熊熊火烛,甲叶被映衬的闪闪发光,耶律大石在万众瞩目之下。抽出腰间刀来,一刀斩在城上,溅起数点火星,大声道:“不错!契丹历代祖先在上,某身为太祖皇帝八世孙,决计不容祖宗龙兴之地亡于敌手,纵使尔等皆无斗志,只得某家一人时,亦要前去和女真决一死战,不收复上京。誓不罢休!”
他身边自有百余亲兵,听他说得慷慨时,齐齐在城上跪倒。都叫“愿随林牙死战!”城下诸军原本听说上京失守,亦是心中悲愤,见耶律大石刚勇豪气,皆为之感奋,也都跟着下跪,口称愿相从死战。
耶律大石见状大喜。晓得这军心算是暂时安定了,却还不算完。他随即便要亲兵持了火烛。自行走下城头,来到城下地军士当中,众军士不明其意,仍旧跪在当地不肯起来。
耶律大石择了一块较高地空地,吩咐亲兵将火烛插好。一摆手道:“大好契丹男儿,莫要跪在地上哭泣,都坐定罢!”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众军士见状,亦都三三两两地坐定了,只看他作何说辞。却听耶律大石道:“女真肆虐,果为劲敌,你等心中怕否?实不相瞒,我心中是怕的,前日与女真银术可战时,我便怕地几乎要从马上摔了下来,幸而你等将士英勇,杀败了敌军,否则的话,今日某便已作了女真的阶下囚了。”
他这么一说,军将们的心也都松弛下来,便有人叫道:“林牙为军帅,心中亦恐惧么?”
“我亦人尔,与你等相若,如何不晓得恐惧?”他正了正身子,将声音提高:“虽然恐惧,然而契丹乃我故国,养我恩重,如今国家危在旦夕,哪里有我心怀恐惧,便畏缩不前的余地?诸位须知,今日之势,正是忠臣烈士用命之时,我生则国亡,耻也;我亡而国存,荣也!不趁今日与女真死战,难道要去作那女真之奴么?”
这等剖心沥胆的言语,比刚才地喊话更加打动人心,周遭许多契丹人听得热血沸腾,有的默默流泪,有地身上甲叶俱都锵锵作响,显然抖的厉害。
大石见火候差不多了,方立起身来,团团一抱拳道:“某身为太祖八世孙,誓与契丹共存亡,宁死不为女真奴。却是古语云,蝼蚁尚且偷生,尔等若为己身计,不欲战阵上亡命时,可于今夜自行离去,某决不留难,明日留在此间者,便得与某家协力杀女真去,可依得么?”
话音刚落,一员将跳将起来,将头盔向地上一掷,叫道:“大人能为国如此,某义不独生,便是与大人一同为国而死,亦落得痛快!”一夫呼,百夫应,众军士一起大声鼓噪起来,兵器甲冑敲的山响,吵得沸反盈天。
马扩正在营中歇息,也是他连日来疲累不堪,先前耶律大石和诸军说话,他居然一直未醒,直到此时方被吵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有从人进来禀报,说道契丹全军在城外说话,好似要誓师打到上京去。
马扩侧耳听了一回,渐渐明白过来,暗道:“这大石林牙果是将才,如此一来,这班军士便是为他死了,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怪道当日相公大兵十万,亦险些儿为他所困。”
忽听从人道:“大夫,这些契丹人说什么要打回上京去,莫非要坏了和议?”
马扩笑道:“你把耶律大石作莽夫么?凭他这些兵马,再多十倍也杀不败女真,如今只得一股血气之勇而已。况且我料女真此时已经弃了上京而走,耶律大石到彼处唾手可得一座城池,既成其大功,又得了军士之心。此人之心计,当真了得。”
那从人听说,方才服了。到了次日,马扩诸人起来,街道上不见契丹人,城外却依旧吵闹非常。等到马扩出得城来,却见当地搭起一座高台,耶律大石站在上面,正用剑刺了一匹白马,而后将血沥在酒坛中,以此与诸军盟誓,誓杀女真。
这一幕,在短短十几天中就传遍了整个草原,契丹人为之大受鼓舞,纷纷前来投奔,耶律大石地队伍随之膨胀到两万人以上,故而这一次盟誓影响深远,人称为石桥之盟。在此后向上京进军,并且最终收复上京的征途中,各方前来投奔者更是络绎不绝。等到耶律大石抵达上京时,其声望立时攀上了一个新地高峰,此乃后话不提。
当日耶律大石盟誓已毕,自以脱身不得,便遣一支兵马护送马扩一行南下。途经中京大定府时,马扩有幸成为第一位觐见辽国新帝天庆皇帝地宋朝使节,而他所带来的女真已经同意罢兵地消息,又大大震动了这个辽国朝廷。
其实现今辽国地主要问题,是信心的丧失,一方面国土大片大片地沦陷。随之实力也便锐减,另一方面女真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叫的山响,要知道那时候人迷信的很。这等似是而非的谚语最是让人沉迷,这种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战争,谁能抱持信心?当上京危在旦夕地时候,悲观情绪弥漫一时,就连耶律大石手下那些刚刚战胜了一队女真人的士卒都作如是想,皇帝身边这些不经战阵的大臣和侍从们就更可想而知了。是以马扩带来地这个和平消息,不啻是拯救辽国
灵丹妙药。一时间上下皆欣喜若狂,都以为大宋一祚,其德大于天地,之前将燕云诸州交还果然是有道理的。相比之下,耶律大石等契丹忠心将士的奋战。在辽国朝廷的心目中却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当然,明白人还是有的,譬如说耶律余睹。一知道女真退兵地消息时,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趁机振奋民心士气的大好机会,即刻促请天庆帝御营起程奔赴上京,借收复失地为号召,一方面也算完成了他登基时地宣言,大大巩固其帝位的权威,二来也可以在那些还没有信服于新帝的部众中树立威信。
只可惜契丹承平百年,御营中也是养了一堆光会吃饭不会打仗的官兵,虽然说女真承诺退兵,可是不得确切消息,谁敢贸然进兵?于是东扯西扯,直到半个多月后,耶律大石收复上京的消息传来,朝廷上下才如梦方醒,慌忙治装就道,然而为时已晚,白白错过了一个大好时机,略过不提。
单说马扩向辽主通报了消息之后,亦探知了辽国易帝之事。按照宋辽两国地传统,新帝即位必定要遣使向南朝报聘,当下天庆帝亦择了一员使者,与马扩偕同南来,路行非只一日,总算是进了虎北口,马扩这一趟历时三个多月、马不停蹄的出使之旅,方才宣告结束。
入关之后徐徐而行,大宋朝境内安定,水陆交通整治得当,因此只花了十日出头,马扩一行便从燕京抵达了汴梁城。待朝觐官家赵,回报了出使先后出使两国,行程数千里的前后始末时,大宋君臣皆为之赞叹不已,赵当即下诏嘉勉马扩等一行使人,各各封赏有差。原本马扩并无实际差遣,当下赵问他愿作何官职时,他不假思索,便说文武两道并无所长,只是略知北地两国情势而已,尤其是曾在女真中一年余,亦识得女真国主以下名臣贵人,故而愿为朝廷理女真事。
大宋朝对于外国事务,通常是归属枢密院,至于往来礼仪,则有礼宾司和大鸿胪执掌。当下赵便问枢密使高强,高强出班奏禀,说道现今女真既已立国,两国间有所往来,当如西夏、高丽故事,于枢密院中设女真房,便可命马扩为承旨,总其事务。赵又以之问群臣,多有称其得体者,于是便命枢密院与门下详定,不烦再取圣旨。
此事既定,便有辽使上殿,报称国中易主之事。赵且是叹息,道:“当日天祚皇帝与朕同年登基,彼此遣使报聘之情,犹在眼前,不意如今国势艰辛,想是天祚皇帝忧勤过甚,不能任事,故而要将大宝传于今天庆帝了。”便即吩咐取些丸散膏丹,乃是补中益气之用,自称平日操劳政事之余服用,颇有效验云,请使者带回去给天祚帝补身用。
那使者也算是读过书地,晓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当下谢过了,又称谢南朝为大辽与女真讲和,顾恤北地黎民生灵甚多,且说中京中多有士民为南朝官家祈福,捐资修建庙宇云云。当时不独契丹,即便中国亦多有此俗,寺庙的建筑上每每要刻上捐助者的姓名,以为福报之用。
哪知这一下马屁拍到马脚上,赵却是个喜道术的皇帝,虽说现今蔡氏父子不象历史上那样得势,赵自封为教主道君皇帝的闹剧并没有上演,不过他对于佛道两教的态度却没有多大变化。闻说辽国有人为他在佛寺中祈福时,颇有些怏怏不乐,借机向辽使大讲道术如何如何好,佛教如何如何不好,甚至佛教都不叫佛教,要称为金狄之教,根本就不当是中国应有之物。那使者大为惶恐,谢罪不迭。
好容易退了朝,赵方要下朝,忽然有一中使到殿角磕头不已,眼中含泪,口不能言。
赵一看这中使,却是他遣往左相何执中府上探病的,见此情知不好,慌忙命人摆驾左相府。这等皇帝亲至大臣府上视病之事,大宋朝原本是有的,不特是宰执,有时候侍从官病故,皇帝也会到府上致哀,大宋优礼士大夫之论,绝非限于厚禄而已。而何执中身为赵在潜邸时的老师,又格外与别人不同,由不得赵不上心。
当时一顶御辇到了左相府,赵径直来到内堂,见何执中躺在床上,眼眶深陷进去,面上尽是灰败之气,眼神却较平时还要明亮些,显然已是弥留之时了。见到老师这等模样,赵原是艺术家的心肠,不免为之凄然,当即上前执着何执中的手,命他不可起身,且问其病体如何。
何执中挣扎不起,泣下两行,向赵道:“臣遭际圣主,得享天年,为相八年间河海无波,此生复有何憾?独有身后数事未了,方草成奏章,未暇奏上。”
赵忙问何事,晓得这便是吩咐身后事了。只见何执中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封奏章来,上面有蜡封,颤颤巍巍递到赵手中,只说得一句“臣所欲言,尽在此章中,惟在官家圣裁”,便即咳嗽不休。
赵接过了,见何执中言语渐渐不继,气息迫促,晓得其命便在顷刻了。皇帝眼看着臣下死掉,这事说出去是不好听的,当即撂下几句言语,嘱他好好养病,又赐些汤药,然后便摆驾回宫了。是夜,左相何执中于府中。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8 10:34:36 本章字数:5273
相为大宋首相,以宋朝优礼士大夫的传统而言,这等了,皇帝亦要为之辍朝五日,号称哀毁追思。至于身后哀荣,则备极人臣之礼,皇帝亲旨赠太师,追封清源郡王,谥号正献,按照谥法而言,内外宾服曰正,聪明睿哲曰献,何执中可谓修身而平天下者,足为士大夫楷模了。——法通常都是隐恶扬善,类似于现代的悼词一样,只要这个人不是干了一辈子坏事,到底都会说点好话的,何况何执中运气确实不错,任左相期间大宋内则太平无事,外则开疆辟土,这个时候死掉,可谓死得其时。
他这么一撒手走掉,家中的灵堂可就热闹了,各方大臣和他自己的门生故旧纷纷来吊,挽词悼联挂了一排又一排,当中最显眼的自然非当今官家赵亲笔御书的挽词莫属。何执中长子何志并无甚才华,不过叨父之荫,作了个礼制局的官,现今当着上至官家,下到官员们的庞大吊队伍,跪在那里一天到晚磕头还礼,都还磕不完。
头一日是官家吊,下午是政事堂的宰相执政们,到晚上才轮到高强的枢密院。他到何府时,已是深夜了,前来吊的官员们大多走光,灵堂里只剩下孝子贤孙们在那里守灵,长子何志披着重孝,眼睛哭的红肿不堪,见到高强来吊时,一发感激,待还过了礼,忙站起来和高强说话。
原来何执中家中开的是金银铺子,算得上是大宋头一等的金银大商家,单单有名的银工就雇了几百号,早在崇宁年间就已经号称身家千万贯了。这还罢了,后来高强建立博览会。设交易所以公开买卖金银钞引。何执中亦是这交易所的股东,他虽然不似郑居中那么喜欢炒卖,但是本钱丰厚,加上高强等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亏本,数年间身家直蹿升到上亿规模。大宋朝一年地税赋收入也不过如此,名副其实地敌国之富了。
何执中本人贵为宰相,却生性喜财,手里抠门之极,家中的子弟都受不到他的好处,说得好听一点。这是富贵不忘贫贱,富家日子穷着过。可是他的子孙贵幸,又不得大官作,不免手头拮据。高强有意拉拢左相,便时常命许贯忠给他们些好处,左右不过是作生意罢了,和谁作不是一样?这何志身为长子,家门所望,更加不得家里好处,若不是从高强那里每年都弄些钱财。这日子可就过的苦了。是以他见到高强,格外地亲热。
高强拉着何志的手。好生抚慰了一番。问过家中并无甚为难处,点了点头,便要告辞。何志赶紧跟着送到堂下,望望左近无人,低声道:“前日官家来探病时,家父已将札子献于官家矣,尚有一句言语,要下官付与相公知晓,道是高处不胜寒!”
高强微一点头,径自上马去了。原来何执中病重之际。高强命神医安道全为他整治汤药,这神医当真是名不虚传,虽然何执中病入膏肓天年已尽,但是着了他手之后。居然还多延了几个月之寿,直到此时方休。何执中为此甚是感激高强,又经长子何志请托。遂有临终献札子之举。
此时在大宋禁宫之中,赵恰好也在看这份札子,读了片刻,便将札子放下,闭目沉思片晌,而后又拿起来再看,如是者三。时已夜深,郑皇后得知皇帝还未歇息,不免凤驾来到延福宫中,见赵兀自闭目沉思,不由笑道:“官家方学道术否?何以忧勤至此。”
赵睁开眼来,望见是郑皇后,微微笑了笑,却叹息道:“娘娘,你有所不知,日内何相公,朕思及潜邸时旧人所余无几,朝堂老成多朋党之比,而新进者合堪大用者不多,故而为此烦恼。”
郑皇后见说,便向赵道一声“官家早些安息”,转身便要走。赵大为诧异,忙唤郑皇后回头,讶道:“娘娘何以来而复去?”
“官家忧劳国事,臣妾本当为君王解忧,奈何身有嫌疑,不得间语,不走何待?”
赵闻言方悟,原来自己言语中显露出为了宰相人选而烦恼,郑皇后的外家兄弟郑居中亦是热门人选之一,这皇后素来恭谨自持,故而不敢多留。当即叹息道:“娘娘这般持身以正,当真令人敬佩,只是朕今夜所思者,却非相位谁属,乃是为了一位臣工。”
郑皇后见说,方转头回来,问道:“何人令官家忧劳如此?”
“便是枢密相公高强是也!”赵拿起桌上的那份何执中临终札子,向郑皇后招了招,道:“何相公临终密奏,说道朝中臣工虽多,然知北边利害者无过于高强,只是如今此人年不满三旬,却已位极人臣,何相公以为处之如是之高,必使其遭群下之忌,一旦有所蹉跌,非圣朝所以保全功臣之道。朕思之不决,故而烦恼。”
见说,信手一指周遭物事,笑道:“原来是为了此事亦早在官家方寸间,顾不得决尔。”她地意思,指得是这间延福宫就是用应奉局的历年进献修起来的,如今乃是赵的安乐窝,赵日夜起居在此,哪里会想不到高强其人?
赵自知其意,笑道:“娘娘知我,那高强果是能臣,任于东南可理财赋,任于北地可定大寇,近来又受辽东纳土,天家宫室之建亦多赖其力,果真难能可贵。只是近来有些言语,亦说他的不是,朕方思及,恰好何相公亦是这般称说,故而踌躇。”
郑皇后眼珠一转,笑道:“官家所说言语,臣妾亦知,敢是说他高相公在燕云多有收买民心之举,非人臣所当为?臣妾以为,凡任事有功者必遭人忌,高相公不满而立便至两府,且内外俱有事功,说起来该当是官家识人之能。那些琐碎言语,何足官家垂顾?”
果然是夫妻连心,郑皇后这场马屁拍的他浑身爽利,起身执着郑皇后的小手笑道:“娘娘此言甚获朕心,高家父子皆朕亲擢,乃皆有所为,安见佞幸中便无能臣?朕自然不去听那些无聊言语,然而亦知何相公言下之意,以为臣下虽当勇于任事,不避猜嫌。为君者亦当体恤臣下,使其能始终相随。如今北事皆定,那大辽与女真亦在讲和,外事不必烦忧,倒是一个好时机,可教高小卿家权且避其一时物议。只是朕所犹豫者,高强实有功,若是旦夕去之,恐人言官家不赏功臣;如若加之尊位显爵,令其不视事。则其人年纪尚轻,日后恐复有大用之时。这般处之高位却又埋没人才。”
郑皇后这才明了赵心思,她现今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年华日渐老去,亏得高强在应奉局时进献诸般珍奇物事,什么精油宁心,文胸保持身材,更有密药栓剂,可以保持私处清洁,故而至今有宠,女人家心中怎不感激?见赵正在思虑高强去就。忙笑道:“官家如此豁达大度,待下以仁,真古之圣君也!臣妾以为,现今燕学士在朝。都省不乏理财之能臣,北边又无大事,不须高相公在朝。何妨择机令高相公外任?”
赵点头道:“朕亦有此意,只是高强方执兵柄,若是骤然出外,不免有左迁之嫌,倒显得朕忌他功劳了。待朕细思之。”
郑皇后见说,晓得也无说话余地了,便即陪着赵说些闲话,而后帝后便安歇去也。
话说高强现今也是一身轻松,他之所以要何执中为他写这份札子,也是想有个退步。想想辽东算是收回来了,女真现下也罢兵回去,辽国暂时是灭亡不了,他的全盘计划,到此算是基本实现了,何必在这里劳心劳力,还受人言语?如今是圣眷一时未衰,群臣又忙着争左相,形势倒还不算大坏,眼看燕青上位极快,隐隐已经成为了朝中群臣新地眼中钉,此时不抽身,更待何时!
—
虽说京城里死了一个重量级地大臣,但是高强的心情却甚好,就在半个多月前,他与李清照终于是成其好事,当时汴京百姓观者如堵,比之前次他初娶蔡颖之时,更要热闹十分。也不单是为了高强自身地名气,也不单是为了李清照的才名,关键是当朝两府大臣娶妻,对于大多数汴京的百姓而言,其实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事,要知道宋人成婚甚早,大多数人在当官之前就已经娶妻了,何况宰执大臣是万千士大夫中宝塔尖的人物,那是不知多少岁月才能熬到的,哪里有这个岁数还娶妻的?纵然是续弦,多数人到了这个份上,纵然老婆有什么过犯,一来官做到这个份上,多少眼睛看着,这等丑事能免则免,二来年纪老大不小了,了不起再纳几房美貌年轻地姬妾,对于发妻么,大多也就是得过且过了,谁没事还弄个老蚌生珠?
以故,高强这桩婚事在汴京百姓中还真是引起了极大的反响,由打消息一传出来,便即成为了汴京街头巷尾的谈资,随处可见有人口沫横飞在那里讲古,说高强如何如何,李清照如何如何。自来天子脚下,免不了有一等好事之人,平生见多了皇帝大臣贵人,自觉自己也沾了些贵气,把余人尽皆视作乡下人一般,说起来头头是道,什么高强当初曾向他学踢球,李清照曾向他买古玩,言者凿凿,听者唯唯。
高强听说其事时,大为扼腕不已,身边人问他为何如此,他却笑而不答。原来高强想起现代众多名人,把家庭琐事尽皆拿来卖钱,婚礼就不必说了,连乳臭未干地孩子照片都能拿来赚大钱,真可谓眼球经济到了极致。如今他这桩婚姻的关注度大概更胜于皇太子大婚,却没有发达的媒体集团前来帮衬,衙内平白错过一个大好理财机会,怎不为之扼腕叹息?只是这种心绪实不足
道也。
而李清照过门之后,家门也着实为之热闹了一把,她年纪既长,为人又颇正直,几日下来便与府中诸人俱都熟稔了,上下咸称其佳妇,衙内内宅为得人。高强听闻这等赞誉时,面上光彩之极。肚里却有苦难言。
何也?原来洞房花烛之时,李清照便不容他近身,说道本为蔡颖一片苦心感动,方才许嫁,若是一日蔡颖不回高府,她便一日不能与高强真个作夫妻。高强知她便是这等性情人,又想想蔡颖在山上苦楚,便也允了,因此两夫妻日间虽说是相敬如宾,到了晚上却是一个屋外一个屋内。过的乃是无性夫妻地生活,甚是合乎现代的某种时髦。
这天子不上朝,作臣下的却没得休息,高强每日还是到枢密院去当值。其实北地新收了三路数十州县,往来文牍繁多,要办地事务也是极重,但庞大的参议司现在已经运装正常,框架一旦搭建起来之后,凭借着大宋朝充足地文官储备,再多的事务也好处理。高枢密每日只是将吕颐浩和陈规等人呈进的重要事务处理一遍,便即下班逍遥去。
这日看看将晚。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高强惦记着师师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正要赶着回去,忽见陈规匆匆进来,面色凝重,手中持着一封书报,向高强道:“相公,辽东宗宣抚火急密报!”
高强见陈规脸色不善,忙接过来看时,登时吃了一惊。原来宗泽到任之后。辽东诸将得了主心骨,对于边界上的小冲突不再缩手缩脚,大兵每日往来巡视,但见有女真人过界的。登即挥兵捉起来,不过两个多月,前后捉了足有五六千女真人。那女真人素来不识王化。自然不肯罢休,两下便你来我往,每日都有火并接仗之事。好在宗泽能约束部下,打归打,只能在边境上做事,不好深入女真国境中,因此这接仗规模还只限于数百人的小冲突。
高强看罢,眉头紧皱,挥着这份书报向陈规道:“辽东连年无事,为何一归大宋便即与女真冲突?元则,你倒说说看。”
陈规苦笑道:“相公,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也。辽东原本多海人与汉人,曷苏馆路亦有熟女真人,幸得田土颇广,彼此不相倾,故而无事,不意前几年大灾连绵,百姓不撩生,彼此争执之时往往以民族为词,以故渐次激烈,前次辽阳府杀了辽国留守萧保先,那高永昌便借口汉人攻杀渤海人,以此生事,相公可还记得否?”
高强自然晓得此事,点头道:“这也说得是,然而现今辽东粗安数年,各族别居,也不闻有何冲突,为何如今便生事?”
“相公,这辽东自经我大宋遣人安置屯田,其民粗安,方大灾之后惟务休养声息,以故各处无事。奈何女真起兵之后,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各处百姓纷纷逃入辽东,户口骤增至三十万,以每户两丁计,每丁须田四十亩,则便要两千四百万亩,合二十四万顷,辽东安得许多田!那些不得田土者唯仰赖官府赈济,不免怨恨女真入骨,每每欲从军打女真,夺还故土。”
高强听到此时,方领悟了:“这便是了,军中本是同袍,只须有一人受了女真欺侮,余人便也怀愤,那边界上定必时有冲突,日积月累之下,自必积怨。现今辽东归了大宋,诸人以为多了一座大靠山,自然更想打回故土去,以此冲突骤增,是也不是?”
陈规点头道:“相公说得是,我意也是如此。然宗宣抚以为,辽东之民既然如此,势必要夺地于女真,强抑之则失民心,万一女真或者契丹趁机引诱,恐生民变,故而望朝堂早定方略。”
“早定方略?”高强嗤了一声,举起那份书报道:“这份报上,只说与女真之间如何如何,一字不及与契丹交界处如何,什么方略,宗宣抚岂非早已为我定好了?”
陈规见高强面色不善,忙笑道:“却也不尽然,既然生事者多以故土为女真所侵夺为词,那辽东与契丹交界处并未经兵火,流徙之民不多,况且国朝与契丹和议后,愿往来者皆听之,倘有愿回契丹故土者,辽东亦多纵放,以故无事。”
高强听他说得也有理,只索罢了。辽东之地虽偏,这事情却不能忽视,历史上大明朝便是亡于北患,倘若辽东兵连祸结几十年,隔着一道大海不易往来,这地方势必要成为大宋的无底洞,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叹了口气,高强站起身来向陈规道:“吩咐参议司策谋房,以辽东向女真开战为题筹划方略,限五日呈进我观。”晦气啊,明明都想要退休回家了,又出这档子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9 10:17:51 本章字数:5361
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乃是作大事者的本分辽东即将生变,高强却照旧要回家去看师师待产,毕竟前一次错过了长子长恭的降生,已经是一大遗憾了,这一次可不容再错。
回到府中时已是申时末,时近深秋,汴梁的天黑的也早,家中早已点起了火烛。他一路不停,径直到了师师的房中,果然见李清照与其余数人尽在此间,七嘴八舌地围着师师说话,叫人立时想起“群雌粥粥”这句成语来,大叹古人诚不我欺。
众人见高强回来,便即由李清照引着向他厮见,高强虽说穿越了这些年,却也没养成许多规矩,挥挥手便罢,上前握着师师的手,笑道:“师师,今日可还安好么?”
师师还未回答,一旁右京便笑道:“衙内果真是着紧师师么?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当年欧阳修此文一出,汴梁纸贵,故而虽然是深闺女流,却也耳熟能详。
高强也不讳言,笑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妇人家辛苦远胜我等男儿,我着紧自家孩儿是真,着紧师师亦是真,哪里便不当了?”
即便是在现代,照样有许多男人只顾叫女人生娃,却不管她自身好坏,如那些有钱人包二奶,孩子自认,二奶不管,此等事每日价都能听闻。高强这番言语落在生于古时的众人耳中,真是无比新鲜,亦复叫人感动。
金莲便叹道:“真真衙内这副肚肠,菩萨也似,嘴巴更是调了蜜一般,叫我等女儿家如何受得?怪道几位姐妹花朵一样的人物。俱都着了他手脚,如今李姐姐亦是这般。”
李清照忽然听见扯到自己身上,措手不及,脸蛋立时就红了。她又与旁人不同,委实未着高强手脚,只是这些时日大家朝夕相对,李清照也不是对高强无情的人,心中岂无所感?本是心中有鬼,被金莲这么一说,顿时招架不住。起身便要走。
金芝一把扯住,笑道:“李姐姐且慢走,奴家有一事相求,万万允了再去。”
李清照挣了一把,当不得金芝亦有武艺在身,见挣不脱,只得嗔道:“哪有人家作妹妹的与姐姐这等说话的?快些说了,我允你便是。”原来李清照进门第二天,便将家中姬妾都召集起来,说明自己与蔡颖交情莫逆。本不忍夺了她高府正室之位,故而要众人权且呼为姐姐。并不许径呼大娘,以此众人都唤她作姐姐。哪里晓得作法自毙,她为人既随和,又不以大娘自居,众妾见得便宜,便渐渐没上没下起来,也如对待高强一般,闲常都与李清照言笑不禁。偏生李清照又是个脸嫩地,又是生脸,这等人最是容易招人取笑。因此近来她倒成了众女开玩笑的对象。
金芝嘻嘻笑道:“如今满京里都说,姐姐是被衙内的才华打动,方才委身下嫁,听闻还有什么定情之词。当今官家亦要叫绝的。前日秦员外的娘子过府时,问起这词端的如何,我等惭愧之极。竟尔不知,委实不堪,因此今日趁着衙内亦在,要请姐姐将此中情事细细道来,免得旁人再要问起时,我姐妹无言以对,忒煞难堪。”
李清照方知还是与她取笑的,登即大羞。其实一般妇人家闲常说笑,都是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惟独李清照是才女心性,想要保持足够的感性,就和这种路数格格不入了,况且说到她自己头上,更加禁不住。
她挣了几下不脱,又不好发作,只得苦苦哀求,金芝见她脸都涨的通红,晓得差不多到火候了,便也撤了手,李清照如蒙大赦,掩面奔出,身后又是一串银铃般地笑声。
高强任凭众人嬉闹,也不加干涉,在一旁只顾看好戏。自打蔡颖与自己生了二心之后,家中这样和谐的景象已经是许久不见了,好容易这些日子来,高府中喜事连连,欢声笑语整日都闹个不休,他看在眼里,心中正不知多少喜悦,又哪里会来煞风景?“人生至乐,便是天伦,我忙了那许久,不就是为了下半辈子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着她们这般笑闹么?等到过两个月,再多一个小的,闹得益发叫人欢畅了!”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便是这般看着身边的女人们,高强一时竟觉得世间多少磨折也都是等闲了。
师师亦正在那里笑,忽然肚中一阵悸动,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高强屁股上象装了弹簧一般跳起来,握着她的手问道:“怎样怎样怎样?腹中疼痛否?”
师师见高强一脸紧张,微笑道:“衙内莫要着忙,只是那小儿踢了我一脚……哎呀!”不用问,又挨了一脚了。
高强这才放心,笑骂道:“这等顽皮,定又是个小衙内。师师,你莫要着急,且给他数着,今日他踢了你几下,来日待他落地之后,一一打还便是。”
众女一听,顿时笑翻
世上哪有父母这般向儿女讨债的?金莲一面笑,忽然人,我看师师妹子这怀大地异样,莫要怀地是双胞胎吧?当日我怀长恭时,那小儿虽是踢我,也不似师师现今这般,一日中倒要踢上十七八脚。”
双胞胎?高强忙把耳朵贴着师师地肚皮,众女不解其意,小环正问地一声,高强把手一摆道“噤声”,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女一起看着高强,只见他把耳朵贴在师师肚皮上,眼睛骨碌乱转,不晓得弄什么名堂。
原来大宋时中医发展甚快,妇科渐渐成为了一门专门医科,从以往的内科中分离出来,历史上南宋人陈自明所著的《妇人大全良方》便是中医史上第一部妇科专著。然而当时人教育程度差。医学方面更加是依赖专业人士,再加上男女终究有别,即便是专门地妇科大夫,也无法去代替稳婆进行接生,因此生产方面还是被依赖经验做事的稳婆所把持。
高强身为当朝枢密使。按照当时人的看法来说。他是绝对不可能懂得妇科的,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是在听胎动?哪知高强听了半天,抬起头来一脸地凝重,向金莲点了点头道:“莫不真是应了你言,只怕真个是双胞胎!”原来他屏息静气听了半天,好似真地听见有三种心跳声。只是苦无听诊器,听不真切。
头胎便生双胞胎。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那可是有可能要出人命的,被他这么一说。众女一时都有些惊惶起来。偏偏除了金莲之外,众女之中连一个有生育经验地人都没有。更加不晓得如何是好。好在官高自有官高的好处。高强即刻派人去请翰林院太医局地金紫医官来。又差人重新请回李清照来。毕竟妇人家事,还是要妇人来办,自己终究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在家里。
李清照听说此事,知道干系不小,便即答允了,只是对于高强所嘱咐的一些事宜不大理解,譬如师师已然肚子如此之大了,却还是要每天活动,最好是出点汗,那是什么道理?殊不知安胎之法。正要动静结合,对于现代人来说。产前运动乃是一种常识而已。
反正嘴巴说也说不清,高强索性决定自己来领着师师作产前运动了,不过当他提出晚上要与师师同房地时候,众女的脸色齐齐大变,还道他兽性大发,要和孕妇行那周公之礼,金芝和小环纷纷请以身代,弄得高强是哭笑不得。
一番扰攘过后,翰林医官来到,高强才算消停下来。这厢医官在为师师诊治。李清照见诸女注意力都在师师和医官身上,轻轻将高强袖子一扯,高强会意,跟着她出了师师住处。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
高强望望李清照地脸色,好似一本正经,然而适才被众人取笑引起地红晕却还微微残留。真好似一副古代仕女画一般,不由得多用几分眼力,狠狠盯了两眼。也不怪他这般,李清照过门以后,俩人约好了不接回蔡颖便不能正式作夫妻,私下相处时往往端庄自持,玩笑话也难得说一句,比从前没挑破这层窗户纸时倒还显得生分了些,高强心中不无郁闷。
李清照却不来理他作怪,正色道:“相公,现今有一件大急事,得要相公参详。”
大急事?高强一怔,方收起了闲心:“何事?姐姐请说。”两口子说话,女的管男地叫官职,这也还使得,男的管女地叫姐姐,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也就是高强能想地出来。
好在李清照也习惯了,遂道:“傍晚时我家舅父遣人传讯来,说道御史台今日多人相聚,欲要弹劾辽东宗宣抚数项罪过,其事直指相公,好在后日便是天宁节,纵使诸位台端要上奏本,也总得四日后晨参之时方可。故而舅父传言,教相公好生应付,不可怠慢了。今将其本略抄在此处。”说罢,袖中取出一张纸来。
高强地眉头已然拧了起来:御史台有多人要参他!话虽说是参宗泽,可是宗泽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地,现今又作辽东宣抚使,这辽东更是他的自留地一般,参宗泽还不就是等于参他?当年高强初到大宋,帮助蔡京扳倒赵挺之一派时,突破口就是选的赵挺之死党刘逵;后来他伙同郑居中弄走张商英时,突破口也是选的张商英门客唐庚,这种政坛的手法,原是高强用惯了地,岂能不明其意?
当下接过那张纸来,望见上面字迹潦草,写的满纸都是,全然没有格式,显然是急就章。然而字虽草,这内容却着实惊人,看上面罗列宗泽罪状,头一条开边生事,二一条用人逾矩,第三条滥施爵赏,第四条交通外国,第五条指斥乘舆,以下尚有许多小罪,林林总总加起来十五六条之多。
高强在大宋官场混了这些时,大概也晓得这些罪状的轻重,前五条每一条都够除名
,倘若罪状座实,大概宗泽此生再起无望,而事情必地上司高强自己,卷铺盖滚出京城官场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清照官宦世家,当然也知道此事轻重。见高强沉吟不语。她却在那里着急:“相公,兹事体大,不可轻忽。据闻自相公平燕还朝之后,诸位台端见相公望重资浅,便有参劾意,只是一时难发,如今来势汹汹,必定非同小可,相公若是一时并无良策。倒不如明日先上本辞官,以退为进。不失为上策。”
高强不答,将那张纸放在手心,“呼”地吹了一声,那纸飘起来,转了几个圈落在地上。他眼光随着这张纸落在地上,忽地轻轻一笑:“姐姐,人生在世,自有两般遭际。一者如雨打浮萍,一者如山巅青松。你道那一般是好?”
李清照片刻间已明其意,叹道:“相公持身甚正。公忠体国,妾岂有不知之理?若论相公人品。自可比山巅青松,然而俗世往来风雨,却偏偏要你作那浮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相公多历世情。谅来不必妾身谏言。”
高强轻轻摇头,微微笑道:“大事了后,我自要退隐林泉,此乃我平生宿愿。姐姐亦深知。然而纵然要退,却不是这般退法。”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去。望着天上明月当空,仿佛在自言自语:“数年以来,北事悉操于我手,余人多因我而进。倘若我避过此难。让宗泽等人蒙其冤,朝廷不论以谁人接替枢府,势必要一反前政。尤其辽东之政必定大坏。那辽东三十万户百姓,七万雄兵,原本孤悬海外已是难制,我用了多少心血,方才收得他人心向宋,若被一般不明辽东内情者随意妄为,弄得人心大坏,我恐辽东数年之内,便非我大宋所有。此地实要害之地,我大宋之能制衡北地二虏者皆在于此,一旦失却,便只能坐视北地二虏争胜,无论谁胜谁负,定然大举来攻我大宋,北疆从此数十年无有宁日,兵民千百万转死沟壑……”
他转过身来,脸上尽是苦笑:“姐姐,你道我如今可退得么?”
李清照虽然不懂边事,但她对于高强极是敬服,见高强说话时这般推心置腹,也晓得个中轻重,遂蹙起眉头道:“然则诸位台端蓄谋已久,谅必计议周详,相公仓促之间若要应付,只怕不易。”
高强缓缓点头,眼睛往下看着地上那张纸,忽地想起一事,脱口道:“姐姐,御史台若要参我,必定慎重其事,刘公却如何得知此事端详?”刘正夫归朝之后,赵虽然甚是喜欢,却没有即刻委以重任,他基本上还是处于半赋闲地状态,而大宋御史台乃是最高级别的监察机构,高强又是当今最重量级地朝臣之一,御史台想要参他,不啻是一场波及整个大宋官场地大动荡,必定要谨慎机密,为何刘正夫竟会事先得到地风声,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
只是他说出这句话后,便有些后悔,这么说来,分明是有怀疑刘正夫之意了,此人乃是李清照的舅父,也是她娘家最大的亲人,这等话怎么好当着李清照地面说?
哪晓得李清照想都不想,便即摇头道:“舅父为免嫌疑,不曾亲身来会,只命人往妾身的金石斋去下书,来人并不曾说及备细,故而妾身不知舅父何由得知此事。”
高强一怔,随即心中欢喜不尽,适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腾地便起了一阵乌云,倘若这件事果真有刘正夫参与其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那么岂不是要在他和李清照之间又产生嫌隙?如今李清照答应地这般爽快,又没半点掩饰词气,显然是心怀坦白,连半点避嫌疑的意思都没有,错非是全心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上,决计不能到此。
他心中这一转折,忽然间肩头的担子却觉得轻了些,方笑道:“是我差了,此等机密大事,仓促间亦无从验证,舅父暗中传讯要我先退避一时,亦是好意。只是我却不能行此自了之事,置宗宣抚以下诸位参议、花节度以下辽东将士于何地?说不得,今番亦只得与诸位台端周旋一场罢了!”
李清照望着高强,渐渐也露出一丝微笑,那双本已亮如晨星般地眸子,如今正映照着窗外的星光:“相公既然决意如此,妾身亦无复多言,明日自当遣人去谢过舅父,此身只与相公同进退便是。”
高强大笑,拍案而起道:“痛快,痛快!人言台谏乃是国家元气所在,某在士大夫眼中只是幸臣一名,来日却要教庙堂诸公看看,今日我大宋之元气,却在于本衙内肩头!”
他望着李清照那双明亮地星眸,一腔豪气充塞胸臆,身边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0 11:50:45 本章字数:5256
史台之设自秦汉时便有,其后沿革不常,大宋建立以始而虚设,后来到仁宗时将台谏分开,且任官者为天子亲擢,宰相不能参与其中,遂成为天子制约百官臣僚的耳目,对于上下大小事端皆有监察权,甚至许以风闻言事,也就是没有凭据也可以参劾。故而有“宋之立国,元气实在于台谏”的说法。
然而既然身为臣僚中的一个部分,御史台的官员不可避免地也渐渐与整个大宋文官系统合而为一,更因为其参劾言事的特殊权利,成为党争的重要战场,自熙丰以来历次官场争斗,御史台鲜有不参与其中者。且当熙丰之时,大臣蔡确自言官起家,屡兴大狱夺人之位,竟从监察御史里行直蹿升到宰相高位,无疑又给诸位求进的官僚们树立了一个极好的典范。
等到蔡京上台之后,党争愈演愈烈,御史台遂成为蔡京必得之地,仗着他宦海沉浮多年,门生故旧甚多,于是汲引党羽分布要津,这御史台也成为了蔡京手中的工具,用来对付政敌是得心应手。当然这块地方是要害,蔡京虽然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况且他所提拔起来的人反过来对付他的也不止赵挺之、张康国这么几个人,于是蔡京自己也两次被御史台的官员弹劾下台,其间弹劾蔡京最力的张克公,便以此跻身宰执班中。
然而自此以后,在高强的暗中纠合之下,左相何执中、右相梁士杰、尚书左丞郑居中外加枢密院的高强,这几个大臣联成一气,又有宦官中的强者童贯和梁师成参与其中,这个集团的实力强大无比,什么御史台都要靠边站,政和年间的朝廷局势稳如泰山,高强和童贯之所以能顺利收复燕云,这种内部安定的局面其实也帮了很大的忙。政治平衡一旦形成,哪怕是当事人自己想要打破。也非轻易能够办到。然而随着平燕战事的成功结束,童贯以宦官封王,淡出了外朝政坛,只剩下些宫中的影响力。高强地地位则再次跃升,其权位直逼当朝宰相。再加上左相何执中病逝,一张桌子地四只脚中三只不平,朝堂上的这种均衡便无可避免地被打破了。
乱世见英雄。其实做官也是一样,上面的人要是铁板一块,下面的人如何上位?因此自打高强平燕回京以后,大宋朝野不安分地气息就越来越浓厚,只是其间诸事纷出。首先是何执中老而不死。而后燕青异军突起,又有元圭出土,大大分散了朝野的注意力,是以种种明枪暗箭还只是引而不发。直到何执中病逝以后,辽东纳土称臣,遂成为一个有力地导火索。
“衙内,今番台端有意弹劾宗宣抚,其实意在衙内。而意在衙内。又势必将引起朝堂的又一番升黜。以小乙之见,政和年间的政局至此已是不得不变。”既知被参在即,高强自然要有个应变地策略。故而连夜召集燕青、许贯忠、石秀三个心腹之人商议。
高强叹道:“我岂不知?只是我年未满三旬,已然身居枢府,权宰相。外有平燕之功,内有理财之名,你说我还图什么?什么人想要上位。自去上便是,本衙内只待收了辽东,给花荣、史文恭他们一个正果。那便可以放心归隐,谁想如今事故频发,欲退不能?”
对于高强来说。如今的局面确实有些被动。他并不是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要遭到弹劾,成为朝堂重建平衡过程中的牺牲品。不过他原本就不是想要在官场中混迹一辈子的人,眼见燕云已经恢复,早就想见好就收,故而之前请安道全为何执中延寿,又一手捧上燕青来,无非是想要把水搅浑,自己好趁机在枢密使这个位子上多待些时候,把辽东众人安置妥帖了,那就了无牵挂,可以挥一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原本他的时间计算地也还恰当,原本有可能在平燕凯旋以后就爆发出来地朝堂动荡,却直拖到此时才开始,给了他充分的时间来规复辽东,是以对于预计将要来临的针对自己的弹劾,高强其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左右凭他的功劳,以及赵对他的圣眷,就算去位也不会落什么罪。这当然还是托了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国策的功劳,若是在明朝这种专门会虐杀功臣的破朝代,高强恐怕宁可造反也不会自废武功,熊廷弼、于谦,那是活生生地例子!
然而事与愿违,辽东甫一内附,立时带来了新地问题,一个处理不好的话,大宋极有可能陷入和历史上的大明朝相似地境地,要知道现今的女真国,那可是完全不逊色于历史上的后金。单单是外事地话,那还罢了,好歹这大宋朝的天也不是他高强一个人顶着――但若是象这样被弹劾下来,宗泽、花荣等现今的辽东上下将帅势必要来一个大换班,放在现今女真虎视眈眈地时候
等于是授人以柄么?
燕青亦苦笑道:“朝臣但知己事,鲜有能胸怀天下者,这也是无可如何。为今之计,须得先定进退之策才好。”
许贯忠接口道:“不错,衙内虽早有退意,我等数人志亦不在朝堂,故而均乐于赞成,横竖这博览会、钱庄、应奉局并秀字堂几处,皆已养成气候,纵使衙内离开枢府,亦无损分毫。然而诚如衙内所言,退是退得,却不能如此退法,若是要惹得辽东大乱,他日若要再行安定,非数十万众不可,甚或衙内十年之功,亦将毁于一旦,此诚可惧也!”
十年之功,毁于一旦!高强倒吸一口凉气,看许贯忠的眼神都有点变,这是什么话?这是当年岳飞北伐,被十二道金字牌招还时的愤然之语!要真是落到这样下场地话,高强真不晓得自己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石秀纵横江湖,现今其地盘又延伸到了燕京,历来是杀伐决断,从不迟疑。眼见高强色变,他虽说对于这等文官政争不大了了。但是大关节的轻重也不含糊,当即将剑眉一挑。冷笑道:“区区腐儒,弄权败事!衙内,他们既以辽东为词,小人之意。何妨便挟辽东以自重,先令宗宣抚那里与女真开起兵来,只须将罪由归在女真那方,朝廷纵然有意裁制,却也不能阵前换将。那时节自然亦要衙内坐镇中枢策应辽东战事,不妨便寻个岔子。将这些腐儒统统赶到辽东去从军,一发都用军法砍了。自然天下太平。”
高强每次找石秀来议事,其实未必指望他能出什么巧主意,这位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大和最老资格的黑帮头子,其思路完全是黑社会做派。动不动就玩肉体毁灭地。不过他自身不在朝廷,又不是士大夫出身。许多时候其思路能及高强等人所不能。有他在旁,可收他山之石的功效。
|...眼下这办法还真是可行,反正辽东有兵有粮,和女真的关系也紧张起来,要打也是一句话的事。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过所有人地,高强如果真这么干的话,一个拥兵自重挟制朝廷的罪名是脱不掉的。哪怕他现今确实能让朝廷投鼠忌器,然而一旦事态缓和下来,朝廷秋后算帐的话。高强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许贯忠便皱眉道:“石三郎所言,亦不为无理,然而似此拥兵自重,一旦开了头,便无有了局。其势势必如唐季藩镇一般,渐成割据之势,此岂衙内之所为哉?况且辽东孤悬海外。两百年来不通中国,一旦就此割据,则二十年后必非中国所有,其不沦于夷狄者几希!且论今日之局面,尚未至此不可收拾之境地,故而愚意三郎此策不妨姑且存之。”
高强连连点头,他也是这般想法,纵然他能跑到辽东去自立,然而大宋朝是绝对不能容许这种割据势力存在地,倘若发现制不了他的话,恐怕象元符年间弃河湟之地地事,朝廷也未必不会再干一次,到那时难道要他高衙内在辽东去和女真打生打死,作东北王去?夭寿,这样写法,读者都不会答应的!
石秀其实是颇有自知之明,他并不是头脑上比燕青、许贯忠等人笨,然而思维方式不同,生长的环境不同,决定了他一辈子都想不出这等朝廷官员的弯弯绕来。因此凭着自己地路数献上一计之后,听得许贯忠对他加以驳斥,他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衙内唤小人来此商议,想听的也便是此等计策,倘若小人把话尽皆说了,许先生与小乙如何处?罢了,且听许先生妙计。”说着把手一摊,竟是一副惫懒相。
高强不禁失笑,想想石秀叱咤江湖,群小辟易,他能象这样耍赖地机会大约一年中也难得一次,十年之间,仍称衙内不改,相互间亦是如此坦荡,若非这几个都是人中之龙凤,焉能做到?忽然之间觉得,能够在身边聚拢这样地一群人,干成了这许多大事,自己何其幸运!
却见许贯忠亦是莞尔道:“三郎亦戏我乎?即今事在眉睫,若要从容化解,了于无形,纵然智者亦为之束手。然而适才衙内之言,小人却有所得,敢问衙内,此番可是以辽东为先,己身为后?”
高强点头:“正是如此,辽东若安,女真与辽国便不得安,我大宋便安,我便可了无牵挂,回家教孩子去,今番可莫要象长恭那般,自家忙着国事,却把孩儿的教养也抛在脑后了。”
三人闻言俱是好笑,高强拜托鲁智深为他教训长子长恭之事,这几人当然都是知道的,想想一个小小花花太岁落到鲁智深手里,却是想不学好也难!
许贯忠便道:“既是如此,则今番却也不难应付,前有何正献公为相公上书,官家想必也有
今次不若便在朝廷上面折诸位台端,拼个鱼死网破,宗宣抚不成,势必要纷纷去职。而衙内闹出这等大事来,依例也要避位,何不乘势便求外任,官家必定许之,且圣眷不衰,待得外任一了。便可求还。”
高强听得晕晕乎乎,没明白什么意思。燕青却笑道:“贯忠此言正与吾同。衙内,实则今番御史台参劾宗宣抚,其意盖在于衙内,必是料想衙内冲年而登枢府。复有大功。官家亦当有去意,如今奏本一上,衙内依例须得自引去,则圣意谅亦当抚而从之,将衙内径放外任。数年后方得大用。而如石中丞等台谏,一旦弹去衙内这等幸臣。势必声望大涨,纵使不得左相。然而宰执必定有望,其如意算盘也如此。”
高强想了想。好似捉到了几分头绪:“小乙,你言下之意。今日众位台端地奏本。其实未必有多少真凭实据,乃是顺势而为?”
燕青笑道:“正是!衙内自己亦知难逃纠弹,早料得有今日之事。诸位台端焉有不知之理?再看这几桩罪状。皆是言宗宣抚辽东事,那宗宣抚到辽东不过数月,莫说许多事端皆其来有自,须安不到他头上,纵使宗宣抚己身确有所为。以宗宣抚在参议司这许多时,自也晓得隐匿行事,哪里会落下许多把柄在人手中!”
高强听着。却摇了摇头:“深文周纳,乃是酷吏惯用手段。虽说今日之台端未必出此,然而亦不可不防。”什么意思?自来中国人治事都是人治,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罗织罪状这种事,是个人都能干。高低不同而已。大宋的御史台是参与断案地,可以说个个都是此中好手,虽然其中有很多人也相当有气节,能够秉公处断。但是事关重大,高强实在不敢有侥幸心理。
燕青却道:“却又不然,那辽东内附未久。至今大宋派去的官属都无有许多,台端纵然要罗织,也须有所依凭,而今图册簿籍一概皆无,人证物证也无从招纳,辽东军中皆我之人,他仓促之间,要从何罗织起?”
见高强还是犹豫,许贯忠又道:“小乙这等说法,皆是以情理推断,然无凭据,料想衙内难以定计。却才小人得了一封密函,亦是说及此事,要衙内早作打算,其书在此,说及御史台之事,正与小乙所论略同。”说着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高强大出意外,怎么御史台这些人做事如此不密,到处漏风?拿过来看时,见并无署名,字迹却看着有几分眼熟,一看抬头称自己为妙长兄,猛可里想起一个人来:“遮莫是张随云所书?”
许贯忠笑道:“正是!他现今官居监察御史,又是当今门下侍郎张相公从侄,得能预知这份奏章内容,谅来亦是不难。”
高强这才了然,那张随云本是他好友,两人一同破了朱缅案的,只是后来他作了京东西路提刑,其升官亦不可谓不快,但高强一路蹦到中枢,张随云委实只能瞠乎其后,直到最近才从提刑官任上调到京城,在察院里作监察御史。他父亲张叔夜与当今地门下侍郎张克公是从兄弟,现今张叔夜在燕京作留守,张随云在京中便借住在张克公家中,而张克公是从御史中丞位子上提起来的,势必与现今地台谏官亦有联络,故而张随云能在御史台未发之时得悉其事,也有所凭恃。
待细看那封书信时,见上面地内容比刘正夫那张条子要详细许多,更罗列了证据若干,中间多有牵强之语,高强越看越恼,咬牙道:“竟是如此草率!要参倒本衙内,只凭这点材料,济得甚事!”
燕青摇头道:“本朝御史准以风闻言事,譬如前朝哲庙未亲政时,御史闻宫中欲择乳,便上书谏以官家春秋方盛,不宜近女色。时高太后临朝,辞以未有此事,御史竟对曰无有亦可为戒,时议尚且称为美谈,可知其来有自。”原来大宋朝御史言事,也未必就需要铁证,哪怕你只是捉着点风,捕着点影,也可上书弹劾,哪怕是查无此事,他也不背什么罪责,乃是仁宗时给御史台颁下的一道免死金牌。
对于鼓励臣僚上书言事来说,这是一条好规定,为弹劾大臣的御史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免得告人地反被人告了。但是如今高强自己要被弹劾,那感觉就不一样了,这等于是对方有一件绝对防御地神器,让你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既是如此,为何贯忠还建议我要面折廷争?”高强一想不对,哪怕对方证据不足,也难成罪名吧?
却见许贯忠微微一笑:“衙内差矣,岂不见当日以风闻言哲庙事者,后终以除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6:57 本章字数:5292
月十日,是当时宋人的天宁节,起因乃是因为赵生帝的生日自然不是小事,加上宋人风尚享乐,赵本身又是个喜欢热闹的皇帝,因此天宁节在民间或许不算什么大事,但朝廷却是万万不可马虎的。
依照惯例,十月初八是枢密院臣僚受赐寿宴,十月十日正日子,赵在宫中闭门家宴,尚书省臣僚受赐寿宴;十二日则是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因为百官群集临朝通常是每月一次的,故而称为大起居。集英殿上大摆酒席,群臣与诸外国使者皆有列座,少不得鼓乐声鸣,水陆杂陈,臣僚俱都簪花出入,都城中一番热闹。
就在这日之后,十月十三日,自政和初蔡京罢相以来最大的一场朝堂风波拉开了帏幕。是日,殿中侍御史毛注率先上书,奏劾辽东宣抚使宗泽大罪五桩,小罪十数,请罢宗泽职司,招还京中治罪。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是今日局势之写照。毛注此人在朝中并无有力靠山,虽然和张商英有些瓜葛,但张商英罢相时他并未受到牵连,反而被赵亲擢为殿中侍御史,算是无党派人士之一。不过他与叶梦得有旧怨,当日崇宁中蔡京罢相时,他便曾经上书称叶梦得助纣为虐,俩人结下了很深的梁子。而今叶梦得升任宰执,毛注在这个位子上便坐不稳当,因此被石公弼一撺掇。立时便首上奏本弹劾宗泽。
大宋朝仁宗以后,台谏权力极大,一旦上书奏劾,劾皇帝则皇帝谒宗庙,劾大臣则大臣避引,乃为旧制。如今宗泽并不在京城,按照惯例应当是先遣人代其署理政事,并即刻招还京城,下御史台治事。
然而这一次,局势地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时任监察御史的小字号张随云随即上书,称言官可谏,然国事为先,北边乱象方呈,不可无罪招边帅回京,恐伤降人之意。
御史们自己打起架来,这种事在本朝士大夫争相言事的传统下也是极为罕见的,当时便引起了朝野侧目。也不晓得是什么人泄漏出来,张随云的奏本一夜之间不胫而走,传遍汴京的大街小巷。尤其是其中的一句话“虽言事者不罪,然若罪一宗泽而失辽东四十三州,则毛注之罪百死莫赎也”。更是激起了轩然大波。
毛注当然大不服气,再上奏疏,说张随云是危言耸听,蛊惑圣聪,那辽东纳土乃是大宋气运昌隆,天子修德怀远的成就,岂有正刑一大臣而失至德之理?他这番理论乃是儒家正统说法。自然应和者众,然而朝廷大臣其实是不大管公论如何的,况且这件事背后牵扯到了当今朝廷几乎所有地大佬,哪里是区区一事的是非能决定的?况且这件事谁是谁非,还真就不那么好决断。
随即便有郑居中的死党,左司谏黄葆光上奏,称辽东新附之地,大臣纵使有罪,不当轻易其帅。然后开始大赞宗泽。说他公车到任,降人心悦诚服。辽东翕然称治。有当年姜望三月定齐之风,诚为不可多得的贤臣。毛注以细事风闻为言,不识大体,不宜再居台谏,请出外任。
左司谏是谏臣,主掌议论朝政,因此他举宗泽的政绩为据来保他,倒也合乎本职。当时御史中丞石公弼见毛注势孤,其余的台谏官员却多半都有自己的靠山,在朝中局势明朗化之前,谁都不肯轻易明确立场,当下只得跳出来,以台长的身份上书,劾奏宗泽罪状若干,并指斥张随云和黄葆光有朋党之嫌。
这一本已经是直指高强和郑居中了,立刻便使得局面扩大到不能收拾的地步。郑居中身为国舅,在何执中去后,他便是赵在宰执大臣中地头号亲信,可以说赵离了谁也离不了他,他自是有恃无恐,当即便奏称石公弼意在起大狱以自求宰执,其心叵测,非谏臣正言正心之道,不可居中法官——中法便是御史中丞的别号。
以石公弼的分量,当然不足以与郑居中抗衡,于是就好象武侠小说中高手出场地次序一样,争斗一旦升级,大高手们就一个接一个登场,如今轮到门下侍郎张克公出手。张克公当年是凭借参倒了蔡京而登上执政的,郑居中的说法好似在揭他的疮疤一样,自然要加以驳斥,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如今既然御史参劾宗泽,便当依法下御史查究,若真无罪者,亦足以辨明其身,何必要在朝堂力争?
其人持论虽似公允,但却是用意颇深。一来张克公是完全从文官宦海中升上来的,不象郑居中和皇帝有亲戚,他的言论当然不能象郑居中那样咄咄逼人;二来这事倘若真下了御史台,那就等于是石公弼的天下了,须知这御史台地官司可不是那么好打的,虽说是一班士大夫审案,审的也是士大夫,却不会真个与你讲什么温良
,用起刑罚来丝毫也不会含糊,甚至由于不公开审理大理寺和开封府来得更加残酷。当年苏轼乌台诗案时,一听说下御史台审理,立时就开始写遗书,已经做好了刑毙当堂的准备,可见一斑;历史上岳飞受刑之惨,也是在当时的两任御史中丞何铸与万俟禼手中成就,这就等于是所谓的“诏狱”一样,哪里是人能进的!
大家同殿为臣,彼此有什么打算都是心知肚明,张克公这般说法,当时便惹恼了叶梦得。叶梦得词臣出身,在中书舍人知制诰位子上坐了三年整,肚子里文章是好的,也不用回家拟什么奏本,当朝便大段议论批驳张克公,其言铿锵有力,出口成章,连韵脚都是分毫不差。赵这皇帝也算极品。在龙椅上听得连连点头,末了也不说谁有道理,竟来指摘叶梦得有一处选词不大恰当,金口给改了两个字,复命人从起居注中抄录成文。
天子一言,张克公只道皇帝认为曲在自己,自然惶恐谢罪,哪知赵却很是嘉勉了他几句,反要高强为宗泽辨明其事,只因毛注所参宗泽诸事。多半都是出自枢密院地政令。
说了半天,到底参了宗泽是哪些事呢?
头一桩开边生事,这条罪名最好用,只要是边疆不宁,那就可以扣到边帅的头上了。基本上大宋朝对外开仗,无论打胜打败,这消耗钱粮是一定地,天下骚然也是免不了地,一旦开边就是生事,那就是一桩罪名了。如西夏作反,其实党项人占据河西走廊,立国是必然的趋势。但是许多言官就愣是认为系边臣措置不当所致,每代都有人以此为言。现今女真与大宋名分未定,情况和当初地西夏也有些类似,而宗泽到任之后边疆不宁,当然也就被人拿来作类比。
第二桩滥施爵赏,主要就是说花荣与史文恭等人的封爵问题。要知道花荣等人原系宋官,枢密院派去北地当细作。这也还罢了,然而御史认为其官职升迁便当依照大宋律法,顶多升到遥郡防御使、观察使也就罢了,居然直接赐了节铖,连韩世忠等常胜军大将、从定燕云者也无此高官,岂非滥施爵赏?
这一条名参宗泽,实则矛头直指高强,武官的叙功升迁都是由枢密院负责的,一旦宗泽这条罪名座实了。高强自然也难逃罪责,拔出萝卜带起泥。这几年跟着他干事的人大半都要倒霉。
你说高强能坐视不理么?
第三条用人逾矩。则是说宗泽在辽东治理时不依成法,对于郭药师等番兵不加防范。没有用汉兵掺杂相治,且亦不用汉官监军。
第四条交通外国,说地是宗泽与女真国、高丽国文书往还,又有商队来往。这一条又是高强的事了,他的商队自打大观初便已经往来北地,现今又有十块女真国的金牌作为凭证,更加出入自如。当然苏定这条线甚是机密,不大有人能联想到高强身上,但是宗泽放任这类商队往来两国之间,却不依照惯例在边境上开设榷场,那就是他的罪状了。
第五条指斥乘舆,意思是说宗泽部下有人骂当朝皇帝不好,不免又要牵扯到辽东常胜军中有些是水泊梁山好汉出身,对朝廷心怀怨愤者甚众。这一条便是名副其实的风闻言事了,毛注和石公弼的奏本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抓的着的凭据,乃是凭空捏造了一则歌谣,说是辽东流传的,然而加以一番解释。
其余十数小罪,大抵如此。
当日朝堂上高强领了圣旨,便下去准备奏疏。不想这一下正中石公弼等人地下怀,他们原本就是揣测上意,认为高强专权日久,威势太盛,官家必定暗中忌之,因而才相机参劾。倘若招还宗泽下狱,则其事便牵涉高强,到时候大狱一兴,那就是他们升官发财的机会了。现今赵要高强为宗泽辩解,在他们看来也是将事情牵扯到高强身上了,既然上意如此,那还不是你高强倒台的时候到了?
于是一夜之间,御史台连上八道奏本,直接就将这些罪名和高强联系到了一处,数月之前还是立下不世之功地名臣,一夜之间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巨奸,那个将高强比作安禄山的流言亦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奏本,直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短短八日之内,朝廷里的局势几经反复,除了右相梁士杰一直保持沉默之外,其余大臣尽皆参与其中,这样的政治风暴几年难得一见,汴梁城内外的官民都是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单看下文如何。
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单纯看戏,自来大宋朝有不罪言者的传统,小吏平民上书朝廷地例子也不绝如缕,这次事情的关注度如此之高,外间上书也是如雪片般飞来。很让高强郁闷的是,尽管他为大宋朝立了许多功劳,然而毕竟是幸臣出身,那些读儒家典籍
就偏偏要用有色眼镜来看他,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偏偏这些人的笔杆子又厉害地紧。一番渲染之下,若是外界不知之人,只道他当真是欺世盗名之辈。
好在高强在现代读史书时,早已习惯了古人这种评人论事的双重标准,所谓的公论无非就是话语权的争夺而已,因此拿着坊间那些上书地副本,只当笑话看。若是当真要操纵民间舆论为自己撑腰,凭着他手下深及大宋个个角落的势力,自然是大把地手段,然而现今高强已然号准了赵地脉。又何必作这些多余的事?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百姓地议论能左右朝廷地例子不是没有,不过也多半是被朝中的势力所利用而已。
就是在这种近乎千夫所指的情况下,十月二十一日,高强携一道奏疏登上了朝廷。这一道奏疏不仅一举结束了这场大风波,更以“辽东对”之名流传甚广。
“陛下,臣前被御史交章奏劾,本当避位,然臣身虽微,有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高强一开场,先是捧了御史台一把,毕竟这个机构是祖宗家法所定。也是必须有的监察机关,现今它站到了自己的反对面,只能说是官僚系统内部无法避免的腐败而已。
话锋一转,却不说宗泽诸罪,开始说辽东之事:“辽东一地,论者或以为孤悬海外,得之无益中国。失之亦无多损,故而轻之,而以一二臣僚之明正典刑为重。然臣掌北事多年,深知其利害所在,今请为陛下论之。”
“辽东一地,西则边辽,北则女真,东则隔海望高丽、日本。辽国若得之,可扼女真;女真若得之。可制契丹;高丽若得辽东,可与此二国鼎足为三。反侧国朝与此二国间。不百年遂成又一西夏也!敌之所重者,乃我之必取。此辽东之所以重于中国者也!”
高强说到这里,眼睛一弹张克公、石公弼等人,这几人自然是“身怀正气”,见这位当朝奸佞死期将至犹不醒悟,眼中俱怀怜悯之色。高强心下暗笑,复向赵道:“论者或以为辽东孤悬海外,粮饷馈输不易,倘若胜兵在此,或为中国患。此论之谬者,在于不识海运之效也,今臣试为陛下计之。”
说到算帐,那就是高强的所长了,这条路上的买卖他作了将近十年,赚不赚钱他还不知道?只是算物流费的话,那真是小菜一碟了。当下便以江南粮米运往辽东和运往京城为例,计算其船只造价、人工费用、海港与运河维护费用,一算之下,河运的成本居然比海运高出一倍不止!
当大宋朝尚未收复燕云之时,大规模地海运对于官府来说并无必需之处,朝廷最需要保证的补给地就是从东南往西北边疆这条线。因此虽然民间的海运已经日间蓬勃,但朝堂上对于此道精通地大臣也并不多,确切的说,能在这个问题上和高强掰掰手腕的只有燕青一个人而已……
赵听到此处,已是喜欢,笑道:“卿家真知北边利害者也!始臣僚言北事时,且不论辽东,并燕云之粮饷转输咸以为忧,今若如卿家所言,可循海道为之,亦不须自京城馈运,真国家之幸也!”
官家金口一开,张克公等大臣立时就觉得气氛不对了,难道上意并不是要把高强打入冷宫的吗?苦于高强今日之对,原出于赵日前授意,他们虽然满肚子的话,也不能出来打断高强的奏对,只能等到他说完了。
高强当即拍了赵两句小小马屁,又道:“且辽东之地,虽云北地,计其雨水,亦只与燕云相等,惟北面无山峦阻滞,故而风沙甚大;然计其盐铁山泽之利,又不下于燕云,诚能有循吏导之生产,孰云不能自给,而必须中国馈粮?”
毛注在殿旁越听越恼,当下也顾不得殿上的体面了,即时出班道:“高相公大言炎炎,借以混淆视听,为何不说宗泽之罪?”
高强冷笑道:“毛御史不必催促,本相适要说及。”他转过身来,陡地提高了嗓门,向赵道:“陛下,辽东之于我大宋,实有泰山之重,不次于燕云二京,今宗泽实无罪,而台谏妄议其事,臣以为过矣。虽祖宗有家法,不杀言事大臣,然臣以为朝中台谏若有人不识大体,不顾国家大计,而妄议大臣是非,则亦沮任事者之锐气。昔日范文正公有言,为臣者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臣以为至论,请即令台谏对质,若论公罪不直者,请以论者抵罪!”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参劾旁人公事有误者,若是不实,就要以其所参之罪状罪之?高强此言,乃是在挑战大宋朝奉为根本地这一条祖宗家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7:19 本章字数:5718
此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自然是群情汹汹,加上大宋朝廷中向来不禁止官员议论,当时便有多人出班驳斥此论,儒家经典祖宗家法还有若干前贤事例,如同一颗颗出膛炮弹一般,雨点般向高强飞去。
高强怕不怕?他眉毛都不颤一下,甚至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一点。在他看来,所谓儒家思想对于社会发展的消极方面之一,正是在于这种以思想和教条来限制实务的制度,看上去是某种民主思想的滥觞,但是监察制度在实践中往往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结果就是干实事的人倒霉,导致即使不是整个国家,也是一地的十万、百万人民跟着受罪。而那些不干事却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人,他们付出的成本却顶多是个人几年的官场蹉跎而已,长此以往,整个社会的风气自然就走向因循苟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御史制度以及所有官僚体制内部的监察,其实都是想的好而作不到,还不如拿下。
以他眼下的能量,还不足以撼动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儒家体制,事实上也并没有完全推翻的必要。但是现实的问题,就是御史台的监察触犯到高衙内自己的利益了,那就要毫不客气地予以抵制,如果你当真有真凭实据,依法入罪,那还罢了,现在这样没有凭据都可以拿掉边臣,岂不是把国家大事当作儿戏一样的不负责任?
“陛下,今毛御史所论宗泽之罪,多系捕风捉影,臣试为陛下明辨之。”等到各位大臣的异议稍稍平息,高强就好似没有看到这些几乎要喷到他脸上的口水一样,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说及今日的正题。
“首论开边生事一项。陛下,那辽东之民多系历年避战火逃至辽东之人,其家园本在北在东。所避战火者自谁而生?非女真起兵击辽莫属。女真素无仁义之训。其人惟务劫掠烧杀,所到之处掳劫良民为奴,残破州县,占田霸产,而契丹兵败无以抗之,故而辽东之民流离失所,丧父亡妻于女真者不知凡几。其怨女真也入骨。是故辽东常胜军之与女真者,虽无大战,然连年边境上俱有争斗,非自宗泽始,何以御史奏疏中不及往事,而皆谓宗泽之过?且宗泽到任之后,首务安集百姓,收降人之心,使其人心皆向大宋。倘若强以邦交之名,严令辽东之民不许向女真生事复仇。是失人心之所望,乃促之为乱也。且女真与我大宋虽有往来,邦交未定,边疆迄未划封,何来开边生事之说?此其妄也。”
毛注是直接当事人,正要出来驳斥,哪知只说了“陛下”两个字,高强即时截入道:“我奉旨面对辨白。毛御史何可乱我语?莫非有大不恭意?”
毛注老脸涨得通红,待要分辨时,高强却又转过头去不理他,径自向赵佶道:“陛下。毛御史所参二罪。滥施爵赏,乃以花荣、史文恭等封爵为言。臣请为陛下辩明。昔日辽国乱象方显,女真不曾起兵,臣因已于御前定平燕之策,故而分遣忠诚之士为北地细作,察探其国中虚实,花荣等二百五十六人皆因此时入辽东。彼时花荣已为常胜军统领官,纵使不获战功,亦可家门富贵三世不坠,然而彼激于忠义,甘心自蹈虎狼之地,数载间七十余战,为国朝收取辽东四十三州立下大功,郭药师等辽国之人所以甘心南投我朝者,多因花荣为其言,史文恭、徐宁、栾廷玉等为其爪牙。是乃以数百之众,得辽东之地,国朝二百年来,武将之功有此之重乎?此汉班超定西域之功也,旌以节钺,不亦壮哉!”
说到这里,高强霍地转过身来,指着毛注冷笑道:“毛御史,若你与花荣易地相处,敢问能成此功否?能于敌国绝域数年而不忘忠义,终能成其大功归朝否?”
毛注气得浑身发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某,某,某自然有此忠义!”甭管事实上能不能做到,但嘴头上不输人,乃是言官的强项。
哪知高强却应声笑道:“然则毛御史亦知此为忠义,乃国士之风也,以节钺旌表其门,不亦宜乎?且辽东之土,汉人居半,辽东之兵,汉人四万,花荣为汉军之首,少说也得与郭药师分庭抗礼,若郭药师得节钺之封,花荣仅得一小将,其势何以服众?倘若军心不服生变,敢问毛御史能否平之?纵使能平,伤损亦重,与一节钺相较,孰重孰轻!”
毛注这才晓得上了高强的当,越发恼火,却再不敢轻易开口。他哪里晓得,此种当面辩论设置陷阱,抢夺话语权的手法,在现代地大学校园中曾经一度蔚然成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地一股辩论风,把许多大学生都训练成了此道高手。此时的士大夫们文才自然也是好的,却要细细揣摩斟酌字句方可,要有这般急智,那可就需要相当的训练了,高强小试牛刀,果然奏凯。这也是毛御史功底不够,若是面对前朝名臣如苏轼、王安石者,高强多半便要更加小心。
见小计得售,高强心中暗喜,转过来再辩其余三罪时,更是得心应手,将毛注奏劾之论驳的体无完肤。其实按照当时的惯例,御史言事纵使办不成铁案,也无大碍,只要人弄回来了,要怎么搓圆捏扁都不在话下,偏生高强先前就大段议论,把辽东的地位拔高,将宗泽等人地作为与国家大事联系起来,那就不能草率从事了。“……陛下,似此言事之风,本非台谏之罪,然而以无妄之罪易大臣,罔顾国家大计,却实非所宜。臣深思其中,实因御史言事只及宗法制度,不究实务所致,故而臣敢请陛下降旨,自今御史参职事官者,若查无实据,便以其所言之罪罪之,以惩妄言之罪!”
一听他又是这句话。石公弼亦按捺不住。出班道:“陛下,本朝台谏为重,得与宰相分庭抗礼者,皆以言者无罪之故,无非公议而已,实乃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意,岂难道在高相公眼中。竟是奸佞渊薮?臣以为高相公此言罔顾祖宗家法,不知治道之所在,实不堪言,伏请陛下降旨责之。”
呼啦一大片,七八个台谏官员一起跪倒,磕头声响成一片,异口同声地都要赵佶降旨申斥高强,这叫做人海战术。也由不得他们不团结,高强这种奏议乃是危及台谏生存空间的。要是真的以此为定制,就为朝中官员提供了一件极为强力的反击武器。须知官场弄文之事,所有的官僚都是精通无比,那可不是台谏官的专长!如此一来,还叫谏官们怎么活?
赵佶见群情如此,一时也没了主张。他早已有心要将高强外任,是以对此次御史参劾宗泽一事,心下也是有些乐见其成的想法,从这一点上来说。毛注、石公弼等人的眼光还是准地。然而事情闹得这么大,却是他所料不及,事先就连郑居中这样被他安插在尚书省地亲信,也没有传出半点风来。如今事情的焦点居然成了关于台谏地祖宗家法。他虽然贵为天子,却也不能擅加变更。
宋时的祖宗家法。到后来其实已经成为臣僚们钳制皇帝的一种工具,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违逆。因此赵佶踌躇片刻,便要依言申斥高强,哪知他正要说话,臣僚班首转出一人,捧着笏板向上道:“陛下,臣有本奏。”
右相梁士杰!在何执中病故之后,梁士杰作为当朝唯一的宰相,在新任左相出炉之前,可谓是当之无愧的臣僚之首,分量毋庸置疑。然而在这次波及到大半个朝廷地风波之中,梁士杰却由始至终置身事外,没有发表任何一点意见,颇有令人莫测高深之感。而今,他终于是开口了。
“陛下,臣掌中书有年,深感治国不易,须得面面俱到,不可偏废。适才高相公引范文正公,称为臣者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以为任事者须谨记,臣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众御史皆是暗惊,难道说梁士杰在这场大风波中要站到高强的那一边?
哪知梁士杰话锋一转,又道:“虽然,臣却想起范文正公的又一句话来,宰执行公道,台谏行直道,斯乃国家之幸也!今臣工切谏,直臣之道也;而高相公、宗宣抚等任公事而忘身,如花荣等武臣亦奉忠义而不顾己,此公道也,臣僚中二道兼备,斯诚为盛世之所宜,若非陛下盛德,国朝兴旺,何以至此?臣身当斯时,实不荷之幸也!今当为陛下贺之!”
原来是出来和稀泥地!听出了梁士杰的意思,上至皇帝,下到台谏,心里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已经超出了石公弼等人所能控制的范畴,当事人都开始在担心如何收场的问题,现今出来一个够分量地人和稀泥,总是众人乐于见到地。
一圈马屁拍下来,梁士杰察言观色,晓得自己这番话大抵是能够算数地,心中暗喜,这才说到正题:“若说今日之事,实因辽东宗宣抚而起,适才高相公为之辩驳,臣以为所论极当,诚老成谋国之论也,台谏所劾奏之事未尽其实,臣以为曲在御史。”
毛注和石公弼等人脸色齐变,正要力争,梁士杰把手一摆,微笑道:“诸位台端稍安勿燥,中书并无裁制台谏之权,皆在陛下方寸,本相但以一己之管见言之而已。”那意思我说也不算数,你们要争待会再说。
他向上道:“虽然如此,而高相公不顾祖宗家法,责台谏以抵罪之事,臣亦以为过,谅来高相公事功太盛,春秋又富,平素任气而行,始有此论。虽然勇于任事,然只顾公道而不明直道,不明祖宗家法之美意所在,诚非廊庙之器也。”
好嘛,各拍一轮马屁之后,又是各打五十大板。到这个份上,赵佶也迷糊起来了,忍不住问道:“若如卿家所言,臣工俱有所得,亦有所失,此事毕竟曲在何方?”
梁士杰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臣以为。就事论事,直者旌表之,曲者责之,是为至道。台谏言事不谨,当受其曲,臣以为不当使台谏复理此事,可下大理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必待中执法而明。”
石公弼脸色一变,已经晓得梁士杰之意。这件事乃是因台谏参劾宗泽而起,若是不许台谏参与审讯,这上面台省已经是输地干干净净,那大理寺属于理民官,受中书制约极重,若不得人撑腰。哪里会来和宗泽这样位列执政班地大臣为难?此事势必不了了之,而首建弹劾之议的几位御史。包括他在内,从此便再也没有面目再留在台省之中,外放为官大概是无可避免的了。
方要出班力争,那官家却已点头称是:“相公此言乃属长者之论,朕以为甚平,只是宗宣抚持辽东之重,临时以事易帅,适才高小卿家以为不当。如之奈何?”
梁士杰却道:“陛下,这天下乃国朝之天下,臣工为天子牧万民而已,岂有去一人而失一方之理?即今虽云招还宗泽。然可与臣工中择一知北边利害者代之为辽东宣抚。先使此人代宗泽安集辽东,而后始招还宗泽谒阙便可。”
赵佶一听。正中下怀,当即笑道:“宗宣抚任边有威声,曾任两府大臣者何人能代之?”
高强见时候已到,当即出班道:“陛下,适才闻梁相公公道、直道之论,臣始知一己管见之差,自觉汗颜之至,不敢复居廊庙。今宗宣抚有事还朝,君王有北顾之忧,常言说主忧臣辱,臣虽不才,于北事差有所知,愿为陛下分此忧,敢请代宗宣抚出镇辽东。”
此言一出,满朝俱是一阵深深吸气声。何解?高强,这个十年以来大宋政坛最为耀眼的人物,终于要再度外任了,而且是因为一场政治争斗而去,按照官场的惯例,象这样离去的官员,有很大程度是受到朝中臣僚地排挤,这一去要想再回到京城,那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好比现今,分明是梁士杰趁机逐走了高强,只要他一天在朝中,高强几时还能回来?
赵佶却如释重负,笑道:“当日何相公病重时上密奏,称本朝知北边利害者莫过于高小卿家,朕亦深以为然,今若得高小卿家镇辽东,朕北顾无忧矣!只是高小卿家掌枢府多年,仓促易主恐未必得人,卿家可能为朕荐贤自待?”
高强不假思索道:“前任执政刘正夫,曾使北辽,且独立朝堂无朋党,可掌枢密;宗泽,臣敢以项上人头保他无罪,其事辨明之后,陛下可仍任以枢机,自当上下和睦,诸事得宜。”
赵佶拊掌大笑,当即唤了翰林学士承旨燕青上殿,即殿上草制两道,头一道,命高强以枢密使衔为辽东路宣抚使;第二道,命刘正夫为同知枢密院事,署理公事。依例自有加封若干,譬如带检校少保之类,此处不必赘述。
而招宗泽还朝之诏,亦由外制----中书舍人知制诰王安中草就,由高强带往辽东宣谕,同时降下省札,命大理寺会同开封府理其事,御史台任何人不得参与。
三道制词草就,即日退朝。同日,御史台石公弼以下八位台谏一起上表请辞,赵佶稍坐慰留之后,便一一外放,台省一下子空了一半。
又过些时日,禁内又宣麻书,进梁士杰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郑居中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叶梦得进尚书左丞,曾任枢密使地侯蒙为尚书右丞,张克公则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河南府。
博览会三楼地密室中,几个酒杯碰到一处,叮当作响。梁士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高强笑道:“贤侄,今番你受了委屈,却成全了为叔,实是难能可贵。今当远行之时,有甚事放心不下,尽管对我道来,为叔自然为你一肩承担。若是宗宣抚之事,自不必说,只要是你的门人,为叔定教他们个个安稳。”
高强笑道:“小侄今番亦是多承世叔周全,岂敢居功?若得世叔一力担保,周全小侄门生众人,复有何事堪忧?今日只与世叔喝个痛快便是。”说罢举杯再敬。
又行一巡酒,一旁的叶梦得笑道:“任他台谏如何思量,也要着了我等手脚,今日台省一空,所荐举臣僚无非我等门生,今后亦只唯唯而已。全仗高贤侄谋划,始有此功。”
梁士杰点头,忽然道:“贤侄,如今朝野一清,独有那燕青本出自你门下,现今却有独立之意。今番贤侄北上之后,这厮只怕要坐大,待为叔设法为你除了他去。”
高强作苦笑状道:“不瞒世叔,某心中亦甚恨此人,那蔡氏被休出之情由,旁人或许不知,世叔当日亲历其事,自当悉知。此人为我心腹,却因蔡氏而仇我,实可恼也!无奈官家亲自为我等缓颊,我却是不能与他为难,如今世叔肯行,小侄甚是甘心,只一事可虑。”
“何事?”梁士杰不动声色问道。
“如今燕云既复,辽东又纳土,每年钱粮人众皆须海道往来。而我大宋船队,皆在东南应奉局手中,系这燕青一手掌握,我亦要仰他鼻息,轻易如何动得他?”高强叹息不已。
梁士杰沉默半晌,方道:“也罢,若是他知情识趣,能保证北边新收三路转饷无碍,某便且容他跳梁一时罢了!贤侄且放心,为叔必以你在辽东为重,不来与他计较细事便了。”
高强点头叹息道:“亦只得如此,料来有两位世叔在朝中照应,小侄在辽东亦不致受其挚肘。”方举杯向梁士杰敬酒,肚里苦苦忍笑不已。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4 17:08:11 本章字数:5705
一年以前,高强受诏从大名府领兵北上,一举收复燕京山前诸州,凯旋之际风光无比,其盛况犹在眼前;一年之后,他却从枢密使任上外放边帅,虽说并没有贬官,反加了一镇节度,然而毕竟是因为一场颇为令人瞩目的政治风波而外出,可以算是就此离开了大宋的政坛核心,仕途的沉浮果然是变幻莫测。
当然高强自己是不作如是观,现今的结果可以说正是他所想要的,对着老爹高俅时,他甚至将今次的外放为官称为是“软着地”:“孩儿年未而立,已然正位枢府数年之久,且有平燕之功,此生复何所望?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东坡学士之言,儿今已知其滋味矣,趁此时正好脱身京城名利场中,若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固所愿也!”
他说得洋洋得意,高俅却是一脸没好气:“直恁地没志气!家门人丁不旺,老夫府中终日冷清,长恭孩儿又被你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今番你合府北上,剩了老夫一个孤零零地,尔孝道何在?尚敢说什么江海寄余生,可知父母在,不远游!安安分分与我作几年边帅,官家终有复用你之时,那时一家还好团聚。”
高强看看老爹,实则高俅年纪也不算大,不过四十不到,他又是胸无大志,一心只作太平官的,故而现今仍旧是满头黑发,小妾纳了十七八房,苦就苦在一个儿子都无,膝下仍旧只有高强这么一个过继儿子,又早已离府别居,也难怪他要喊家中冷清。
听他说起长子长恭,高强一缩头,陪笑道:“爹爹教训的是,亏煞孩儿能作得京官。方能在爹爹面前尽孝。若是沉沦选海,奔走游宦,只恐要如东坡学士一般,兄弟不得见面,只能千里共婵娟矣!”
高俅见他惫懒,亦是无可奈何,叹道:“什么人不学。偏要学东坡学士,他的词你倒记的熟!也罢,你此去不比寻常,那长恭孩儿可要留下与老夫承欢膝下,不可与你去那塞外受风沙之苦,这一件务必依从。”
高强心说这一件我决计不从!这小子在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浇了几个月的大粪,听说已经老实了很多,要是这节骨眼上回到你手里惯个几年,等我回来时打断他腿都改不好了!“爹爹息怒。孩儿年中遣人送了长恭去五台山上拜师学艺,须得学成方好下山。况且前日有讯来,说道已然随师父外出云游去,正不知在哪一方。”
高俅拿他无法,只索罢了,摇头道:“北地虏情叵测,你今又离了中枢,万一北地生事,朝中诸位相公未必就能与你精诚配合。若是有人忌你再立大功,不可复制,给你从中作梗的话,老夫看你还笑的出来否?”这话倒说地是。虽说刚刚串通朝中大佬。确定了新地宰执班子,总体来说对自己仍旧保持友善。但政治历来是不讲人情的,毕竟自己离了中枢,人走茶凉,不能象手握枢密院时那样对朝廷的方略发挥影响力。此去北上,主旨是要解决辽东问题,势必要涉及到大宋与北地各国的外交政策调整,若是中枢不能和自己相配合,那乐子可就大了。
“此事孩儿亦思及,正要向爹爹求教。”
高俅哼了一声,见高强倒真是一脸的诚恳,方才缓和几分,道:“也难怪你,做惯了京官,要作边帅也不是那么容易。我只送你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高强吓了一跳,忙道:“孩儿不明,本朝将从中御,帅臣奉命而行,以为定制,如何能不受君命?请爹爹指点。”
高俅哂笑:“我见你作了几年官,还道你精于政事,原来还是这般不通。所谓将从中御者,管的是武将,你须是帅臣,理他作甚?况且今上好事之君,只要你在边关立了功劳,纵使先不奉上命,他也多半不来怪罪于你,当年陶节夫在西北与西夏交兵时,亦不曾有甚上命,特便宜行事而已,不是一样受了上赏?不受君命者,不必待君命而后行也!”
高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高俅此论确实是点中了赵佶的脉门,这位皇帝刚刚步入中年,虽然已经显露出了倦勤之态,但是历年来开疆拓土地功绩,使得他仍旧保持了一颗奔腾的心,若是自己能在边疆立下战功,纵使没有上命,也未必就会被赵佶降罪。
“如我所料不错,你动身之前,官家必定要私下招你谒见一次,只因你有功而无罪,官家又离不得你的理财手段,将来必定还是要用你的,今番遣你出外,只恐你生了怨望,是以要好意将你安抚。趁此时机,你可请朝中大臣一人为你之副,须得是天子亲信之人,可副监军之责,如此一来,官家必定信你不疑,再有何请求,亦当一概依从。”
还是老爹想的周到啊!高强暗叹,毕竟是从端王邸跟着赵佶上来的旧臣,高俅对于赵佶真可谓是知心知肺,怪道能被赵佶信用二十余年不衰。“孩儿谨受教,但不知这监军当择何人为之?”
“这个却不须你担心,无非天子近臣而已,不管是谁,总是在为父与你梁世叔掌握中,谅他兴不起风浪来!”高俅口中的梁世叔,当然不是说新任左相的梁士杰,而是宫中的那位梁师成,在赵佶地旧臣之中,确实是他二人局面最大。
高强这才放心,又说了会闲话,方告退回府去了。
今次外出为官,家眷应当随行,因此这些天来高强府中上下人等忙个不休,一是收拾细软应用什物,二是采买诸般物事,听说北地连年大灾,百姓易子而食,过惯了太平富足日子的汴梁人几乎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景象,就好似刚开放时香港台湾人来大陆地感觉,牙膏卫生纸都要随身带备。
当高强回到府中时,所见的便是一派忙乱景象。右京和小环两个指挥着家人将箱笼物件捆扎起来。一件件运往码头装船,一瞥眼间五花八门,高强甚至看到有个箱子里装满了小环最爱吃的诸般汴京零食。
摇了摇头,高强也不去管这些,径向右京道:“师师何在?”算起来师师也该到预产期了,可是那肚子只是大的离谱,却丝毫不见要下来的动静。高强请了产科的太医和京城最好地稳婆一天十二个时辰在府中待命。
右京道:“自然还在房中了。衙内,师师这样子,可没法去北地,万一受了风,可要送了她地小命!”高强自然明白,古时所谓地产后风,有相当部分是由于感染而引起的,不过他天大本事也弄不出抗生素和点滴瓶来,也只能任由这时代的医官去处理。见右京这般说。亦叹道:“你说的是,奈何王命在身。亦是拖延不得,只望这两个小子快快出来,与为父见上一面也好。”
话犹未了,只听内宅一阵乱,有个家人飞奔出来,险些撞到高强怀中,待看清楚了是相公本人时,慌忙跪下磕头。道:“相公恕罪,三娘方才腹痛,稳婆说是要生了!”
高强大惊,顾不得与他罗唣。提起袍子三步两步奔进去。右京和小环亦是慌忙跟上。到了师师院中,只见请来当值地翰林医官在那里打转。他是男子,如何能见女子临盆?一见高强要往里闯,忙劝道:“相公,却才小娘子腹中疼痛,想是将要分娩之兆,这等血光男子冲撞不得,请相公回房歇息便是。”
高强一怔,方醒悟过来,古时原有这等说法,男子见不得女人分娩,以为污秽之极,或有阳痿之灾。然而他等了这大半年,就是想要亲眼看看自己孩儿降生地时刻,哪里管这许多?一把推开那翰林医官,扔下一声“得罪”,便蹿进师师外屋去。
这间屋子经高强吩咐,早就用蒸汽熏过无数边,墙角埋了石灰,端地是清洁异常。他进得屋中,却见李清照和金莲、金芝皆在此处,身上穿着事先蒸过地外衣,高强忙将身上衣服换过了,便与诸女齐到内室之中。
只见两个稳婆与两个丫鬟都换过了蒸过的衣物,围着师师忙碌不休,高强一个箭步蹿到床前,完全无视两个稳婆见到怪物一样的神情,握着师师的手道:“师师,腹中疼痛已有几时,羊水破了不曾?”
师师见到高强道来,恰是惊喜,听见高强这两句话,却是茫然不知所以。一旁稳婆的脸色更是极为好看,忍不住道:“坊间人言高相公当今奇士,果然名不虚传,似这等事莫说男人家,便是寻常妇人也不知晓,相公作如许大事,竟还能晓得这些!”说罢啧啧称奇。
高强扭过头来,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我要你戴口罩、手套,为何不戴上?”
那稳婆吓了一跳,忙将棉纱口罩和真丝手套戴上,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师师怀孕后期,高强帮她作的那些产前运动有功,总之只过了两个多时辰,便顺利诞下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婴。两个稳婆将婴孩脐带剪了,又用热水洗净,襁褓裹好,交到高强手中,高强一手一个抱在怀里,眼睛象被吸进去一样地看。
“小孩子刚生下来,原来是这样的……”可是一点都不好看啊,皮皱皱的,眼睛闭着,胎毛黄兮兮,手脚倒是很肥嘟嘟……要紧检查一下那物件,却听见那稳婆在旁边唠唠叨叨:“给高相公家中女眷作了一回稳婆,却胜似又经一位师父,方知世上亦有这等生产法……”
原来刚才分娩之时,高强在旁边紧张万分,学着电视上看来地法子,领着师师大喊“一二三用力”,两个稳婆闻所未闻,印象极为深刻。
高强懒得理她,听见师师在床上要抱,方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中,李清照并几个妾侍一起围过来看,叹息声此起彼伏,七嘴八舌的议论更免不了。
这几个女子中,除了金莲以外。一个都没有生过。最长地李清照已有三十七岁,最少者如金芝也是二十六,如今见到诸妻妾中最为年少的师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一举为高家添了两丁,心中虽是大大喜欢,却也有些酸涩。
此时天光已然近晓,高强累了一夜。也坚持不住,待师师睡下之后,嘱咐翰林医官与稳婆好生看顾,便即回房安歇。诸妻妾亦皆各自散去,只是高强走到书房外,却听见后面脚步声,回身方见是李清照与金莲两个,讶道:“却是何事?”
俩人对望了一眼,金莲先道:“相公。妾身此来,想问问相公。此去可要带同长恭一路?”
高强挠了挠头,心说长恭在东京浇菜浇的好好的,何必要他长途跋涉去辽东?不过看金莲的样子,大概是今天师师生产,勾起了她的母性,念及此去远隔大海,与亲生骨肉相距万里之遥,心里委实放不下。便点头道:“也好。将带出去历练一番,原也使得,待我来日去与鲁大师商议,你却不可自去搅扰。”
金莲本是惴惴。见高强点了头。欢喜不禁地谢过了,便即回房去。
这厢李清照见金莲去了。方走上前来,先贺过高强得子,方道:“相公,如今师师头胎产子,又是双胞胎,虽说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身子亏损甚巨,方今隆冬将至,北地又是苦寒,似她这般如何去得?妾身以为,当就命在汴梁将养,好在有老大人在此,谅亦无事。”
高强真是一万个舍不得,当年长恭生下来地时候,自己别说看上一眼,压根就不知道作了爹。现今好歹是眼看着自己地骨肉降生了,却转眼又要天各一方,教他这个几乎是头一回体味当爹滋味地人如何放下下?然而李清照说的亦是在理,以这时代的医疗条件,师师又是头胎,而且是一生两个,委实是要好好调养,要她北上去一路跋涉的话,可要送了卿卿性命!当下踌躇半晌,方道:“姐姐,你所言甚是,昨日爹爹还向我问起长恭孩儿,若知我将两个双胞孩儿托他照拂,亦足慰老怀矣!只是我近日公事甚重,家中琐事皆须你多多照应,师师独自留京,只恐她孤单了,不若教右京亦同留在京与她做伴,如何?”
李清照答应了,眉宇间却隐现一抹忧色,高强虽然困倦,却也察觉到了。待问起时,李清照方蹙眉道:“相公远出在即,任所又是边面之地,与数国相接,其势甚是艰难。今日相公不顾妾身劝谏,定要陪伴师师分娩,冲撞了一场血光,妾身只恐相公此去,那辽东十九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不知如何了局?”
高强愕然,他来自现代,当然不会把生孩子和兵灾联系起来,然而听李清照地说辞,又好象是煞有介事,教他心中颇有些异样。愣了一会,方笑道:“是福不是祸!辽东自有辽东事,与师师何干?纵使当真有一场血光,如今师师母子平安,想必这场血光之灾对于我高强亦是喜事收场,怕他何来!”
李清照见说,忽地莞尔一笑:“相公果非常人,妾身之器量委实难及。然则相公一夜未眠,还请暂歇,待天明时又要进省理事矣。”
高强方应了一声,只听街上梆子响,竟已天交五鼓,望望李清照,只得苦笑道:“诺,即今便要进省去了,更衣尚且不及,哪里还能睡眠!还是姐姐早些安歇吧,家事全仰仗姐姐处置,比国事亦未见得轻松几何。”
李清照应了,福了一福,便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而回身道:“二龙山蔡妹妹处,妾身当遣人往告得子及外任辽东之事,相公可有甚话语?”
想起二龙山地蔡颖来,高强微一沉吟,便道:“为我寄语颖儿,教她好生在彼处安生,辽东归来之日,便是我夫妻团聚之时。”李清照点了点头,转身欲行,猛可里听得高强从身后道:“姐姐,亦是我与你真个作夫妻之时。”
李清照身子一颤,头也不回,脚下匆匆去了。
高强笑了笑,命人打盆水来洗了脸,换过朝服,便上马进省去了。
他这次去,要做好打大仗地准备,是以一面要和刘正夫交割枢密院地公事,一面也要调兵遣将,安排粮草军需等项,是以每日千头万绪,忙个不休,加上刚刚熬了一夜,错非年纪轻精神旺,又是习武经年,只怕还真有些支持不住。
饶是如此,一天忙下来,却也是神情萎靡,又记挂着家里的妻儿,匆匆与刘正夫等人道别,正要出禁宫时,忽地有中官上前,道是官家在迩英殿召见。
高强大叹命苦,也只得撑着身子进宫,及到迩英殿时,却见殿中并不止赵佶一个人,高高低低站着五六个半大孩子,为首两个俱是见过的,一个是太子赵桓,一个便是嘉王赵楷,旁边则有燕青和另一位大臣侍立,认得是太子记室吴敏。
高强看见这阵势,暗忖大约是不出老爹所料,赵佶要私下安抚一下自己,兼问辽东方略了,只不知这许多皇子在此作甚?当下先拜见了赵佶,果然赵佶开口便是温言抚慰,跟着便问高强去辽东之后的方略,高强业经老爹点醒,自是胸有成竹,一一对答如流。
见赵佶甚是满意,高强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说起监军之事。赵佶闻言,甚是喜欢,笑道:“卿家真知朕也!实不相瞒,今日请卿家入宫,正为此事,卿家请看,朕这几个大儿之中,哪一个堪在你身边,去往辽东历练?”
高强脸色登时大变!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5 10:51:45 本章字数:5174
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虽然事先早料定了大抵不出近臣一脉,然而高家父子的谋划中独独忘记了还有亲王监军这一手!
亲王从军,在大宋朝并不是没有过先例,好比太宗征北汉时,就曾经命秦王赵廷美从军,只是从事后的结果来看,大概是赵光义为了铲除对于他皇位潜在威胁的一种手段。
然则现今站在这里的几个儿子,除了赵桓和赵楷两人之外,其余三个都未成年,而赵桓和赵楷之中,赵桓身为太子,监国居守或许是他的本分,领兵出征可就有些离谱了,哪怕是皇帝御驾亲征的概率也要比太子领兵大一些。
如此推算起来,莫非又是为了抬举赵楷这个嘉王?原本历史上宋军北伐之时,好似也有以赵楷为帅的提案,后来大抵是因为政坛的明争暗斗,结果未能成行,可见当赵楷谋夺太子位时,这领兵立功确实是一着妙棋。
“辽东新附之地,未明王化,若真能以太子、亲王临之,必定能使其地其人畏威怀德,心悦诚服,官家如此圣明英武,真臣所不及也!”高强一面口中大拍赵和几个皇子的马屁,一面却心念电转:“带太子的话,有可能引起赵自己对于太子过早抢班夺权的猜忌;带赵楷的话,太子又要疑我党附赵楷,有动摇东宫之意。不管是带哪一个,总之是埋下了朝中对于辽东忌防地种子。等于是在战略层面限制了的空间,大大不利我施展手脚。至于监军的挚肘,倒还在其次了。”
顷刻之间,高强便下定决心,一个皇子都不能带!当即双膝跪倒,作惶恐状:“只是昨日臣遇一大事,当时尚不明其意,现今得知官家有以太子、亲王临军之意,始悟其事不祥,臣万死!”
他一个脑袋磕到地上。压根就不打算起来了。赵与高强素来亲善,闲常说话都好似拉家常一般,离了朝堂的话,就连跪拜也不是每次见面必须的,何曾见他这般郑重?不由得也对于高强口中的不祥大事起了好奇心:“卿家请起,但直言无妨,朕只赦你无罪便是。”
高强又是做作一番,直到赵再三促请,方勉强起身道:“官家容禀,臣昨日府中一名妾侍临盆。诞下双胞男丁一对,即臣之次男,三男。”
赵见说。笑道:“此乃大大喜事,高太尉素来以门中男丁不旺为忧,今卿家年近三旬始得三子,正该大大庆贺一番,何不祥之有?”
“官家容禀,臣……臣只因忧愁家门丁男之寡,故而昨日妾侍临盆时过于担忧。竟不顾己身体面,亲至产房中等候。虽然天幸母子平安,然而臣乃是行将守边之人,临行遇此血光冲撞,识者乃以为不祥,恐怕此去必有兵刀之祸矣!”
这话倒是对了赵的脾胃,他好的是琴棋书画,喜的是道术玄虚,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铁血因子。雄才大略更是半点也不沾边,一听高强说得是这样事体。眉头登时皱了起来。在那里沉吟不语。
高强见状,更加作惶恐状。道:“臣为国家守边,纵使边疆有警时,亦惟有督众力战而已,岂敢退避?只是此事毕竟不祥,若使太子、亲王临边,有万一之失,则臣万死莫赎矣!”
赵楷花了许多功夫,方才说动了赵以亲王监军辽东,虽然是摆了几个皇子一同让高强自选,然而正如高强所看到的形势,余人尚未成年,太子又过于郑重,到头来可能地人选还是只有他一个而已。现今太子已立,他若要动摇东宫之位,内则要百般设法取悦赵,哄得他决意易储,然而单单这样还不够,废嫡立庶乃是历代大忌,大宋朝的政治也不是皇帝一言堂,赵总要顾忌一下臣僚的反对和祖宗家法的约束。
于是赵楷还要在外谋干,不外乎联结大臣,多立声名,一旦立下大功,得到臣民拥戴,那时赵也可顺水推舟,改立他为太子了。他的眼光倒是准的,看看满朝文武之中,高强不但权位极重,而且春秋最盛,以他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到了这个位子上,想要长保富贵的话,决计不是用官场的寻常手段能达到的,倘若不能和下任地皇帝搭上关系,一旦新帝即位不敢用他,他不是惟有以壮年退隐的悲惨下场?
只是他千算万算,再也想不到一点,那就是高强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官场富贵,他的目标原本就是能够快快活活地回家混日子去!正是这一点料错,才使得赵楷百计拉拢高强,却始终不得要领,成了这般尴尬局面。
当时见高强说出这等话来,赵楷大为情急,心说这厮好不知趣,为何又要拒本王于千里之外?转念一想,只怕此人惯了独
,怕我到辽东之后从旁挚肘于他,故而砌词掩饰。要你立功,好为本王夺嫡之事张本,岂会挚肘于你?也罢,说不得只好将言语来安其心。
“官家,高枢相操劳国事,以儿辈之身为忧,原是他一片忠心。
只是儿等既为亲王,国事便是己身之事,现今既知辽东恐有刀兵之兴,岂能坐于京城,忍看臣僚将士冲锋冒刃,蹈死不顾?儿愿向官家请命,若亲王到辽东之后,并须依高枢相节制,若国家所重者,虽亲王亦不必惜其身!”
这话说起来甚是铿锵,赵不由得为之动容,座中却有两个人在那里暗暗叫苦。哪两个?第一个自然是高强,他把出这等理由来,原是想要吓得这些养尊处优地龙子们知难而退,哪里晓得皇位的诱惑之下,赵楷连这点风险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个却是太子赵桓。他身为太子。今上赵却是身子健壮,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地皇帝好作,后面又有一大班兄弟在那里虎视眈眈,因此自打当上太子第一天起,便即打定了主意,少说话,少动作,保得东宫直到登基,那就是他的胜利了。
他对于朝堂形势的观察,其实也和赵楷差不多。当朝宰执大臣多半年高,能撑到自己接班时的大概只有高强一个人,而从高强自身富贵出发,他也必定要依附新皇,只因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新帝登基之后,象他这样立功前朝而又春秋鼎盛的大臣,那是一定要投闲置散,处之高阁而不用地。
苦于太子身份,目标过于明显。尽管看清了这一点,他却不能象弟弟赵楷那样,变着花样地去“勾引”高强。免得被人扣上一个身为东宫勾结当朝大臣的罪名,那时可就给了赵和弟弟们最好的易储借口了。
当得知赵因赵楷的奏议,有意选一亲王赴辽东监军时,他便立即看穿了自己兄弟的用意,然而却仍旧不敢多开口说话。待听得高强以什么血光之兆为借口,婉拒亲王监军时,赵桓在那里暗自喜欢。结合其多次暗中示好,又拒绝为嘉王西宾来看,大概这位高枢密是地道地保皇党,已然下定决心要站在太子一边了罢?
眼见赵楷仍不死心,在那里大表忠心,赵桓虽然自知不得赵的喜爱,却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当然以他的身份,首先是要避免赵怀疑他想要早日抢班夺权,安于东宫之位是一定要作出的姿态。因此他势必不能去抢这个监军地位子,只能退而求其次。搅黄了弟弟的好事就算成功。
“官家。三弟所言甚得忠孝之道,儿身为长兄。亦颇以为然。”赵楷一听就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了,果然接着赵桓便转了话头:“然则高相公所言,亦不无道理,盖辽东与诸国邻近,虏情难测,而其民又为新降之人,非素为我大宋之民者,倘使有人希求侥幸,以干犯亲王为计,则臣僚虽百计维护亦未必周全,况有余力制虏乎?是反自缚手脚也!以儿臣之见,这监军当以近臣素不知名者为之,俾可不授敌以柄。”
赵桓刚刚说罢,赵楷便笑道:“大哥这可将我等兄弟俱看地差了,若儿能往辽东时,自然亦如高枢相等一般,只是以己身为我大宋御边而已,何来授敌以柄之说?”
两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其余三个皇子都未成年,也晓得这东宫之位多半没自己地份,索性在那里一言不发,泥雕木塑一般。
赵看着这两个大儿子,委实是有些心烦。其实赵楷之有夺储之意,他哪里会不知道了?根本这事若不是他有意纵容,赵楷也断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赵桓生母是大行王皇后,这皇后系因被赵冷落之后郁郁而终,因此赵桓念及生母,总是对于父亲赵心怀怨恨,赵这等人感性丰富,哪里看不出来这半大小子地仇父心理?而赵楷各方面都颇象他本人,故而两相权衡之下,赵自然也就较为倾向赵楷一点。
然而大宋朝并非赵家一家之天下,乃是皇帝与臣僚士大夫地两极政治,太子立嫡作为儒家的宗法之一,得到士大夫们最坚定的支持,只要赵桓本人没有什么违反宗法地大罪,赵纵然再如何宠爱赵楷,也不可能易储。于是就在他这样无奈的纵容之下,反而养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见两个儿子在那里争执不下,高强又垂着头不说话,赵只得求助旁人:“燕学士,你以为此事如何?”
翰林学士承旨、崇政殿侍读,燕青在短短大半年中,从一个郎官直蹿到这个份上,已然一只手触到了宰执的边,甚至有人以为若不是梁士杰等人有意压制他,今次的宰执班子里说不定就会有他一份了!其实这种
非空穴来风,看似燕青是一步登天,实则若算上他在八年之久,也算得上是理财有功;况且崇宁初张康国自选人起至入枢密院,前后也不过两年多点的时间,这等火箭般的升官速度,亦是徽宗朝地一大特色,故而对于燕青的升迁之速,朝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以此为言。
只是无论是进是退。燕青却仍旧是那般淡定自若,浑不以为意。耳听得官家垂询,燕青微微一笑道:“监军者,但为天子耳目矣,若以亲王之重,反失其本意。若官家以为高枢相镇辽东望轻,欲以亲王临之,则可;若为监军,则不必如是之重,径遣一知兵近臣为之则可。
”
高强暗挑大指。心说高啊!燕青此语,看似是公允之论,实则绝了赵楷地辽东之路。要知道他说的是以亲王临制地方,这种事自汉七国之乱以后便再也没有了,亲王经制地方实为祸乱之源,也只有朱元璋这种平民出身、不懂得皇家政治传统的皇帝才会想起这种馊主意来。况且大宋朝对于宗室的防范之严堪称百代之最,燕青把出这等言辞来,适足以挑起赵的戒心,又哪里会答允放赵楷出去?
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赵纵使能信得过赵楷。却也不得不考虑到臣僚的反应。燕青既然能说出亲王临边的话来,别地臣僚自然也可以,若是一堆大臣纷纷以祖宗家法为言。他纵然是皇帝九五之尊,也得避其锋芒了。
当下心意已决,遂向高强道:“朕先以子嗣为念,欲遣一人随卿家出外历练,却不意辽东有刀兵之忧,倘使危及朕子,使朕日夜北顾为忧。陷卿家等于不忠之地,岂朕之所愿哉?姑从卿家之请,此议便寝,而监军之职当来日择之。”
公事说完,赵心里却有些不安,这么赶着将高强招进宫来说什么亲王监军,临了却又虎头蛇尾,岂不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轻佻?轻佻这两个字,自从当日哲宗驾崩、太后和宰执议嗣君时从章敦口中说出。便成了赵的心病之一。
当下却向高强笑道:“卿家累年出外,辛苦殊甚。朕心实之。今当远行。不知可有何事为念?但言之,朕自无不允。”
高强赶紧谢恩。心说这等迷汤是不好喝地,皇帝刚刚吃了一个瘪,哪怕不关我地事,总不是龙心大悦的时候,这时候要是提什么要求,背不住他事后一想,又想到什么岔道上去了!只是皇帝既然开了口,总要应付他一下,高强心念一转,便道:“今臣当赴海外,辽东十余万军、三十万户百姓多仰赖海道转般,故而须请官家善择人为登州海帅,以主其事,余外无足念也。”
登州一地,自辽东纳土,高丽和女真在保州开埠以来,海道之船只日盛,虽然已经设了登州市舶司主掌其事,然而这种机构原本是只管商船往来抽税地,怎能胜任军需之职?如今辽东的贸易,其实还是由高强当日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在那里搞,表面看上去好似都是商旅之事而已。
赵原不知这里头的玄虚,实际上大宋朝廷也没有多少人有管理海运的经验,不过眼前却有一个人恰是个中的行家里手,高强之意其在于此乎?
还没等他开口,赵楷却忽然道:“素闻燕学士在东南遣海船往外洋贸易,每岁为应奉局得羡余颇丰,料是海运之能臣也,官家何不便使燕学士掌其事?”说着向高强望了一眼,竟好似有些得意。
高强先是不解,转了两个弯才想明白,大抵这孩子以为自己和燕青已经掰了道,让燕青控制海运的话,等于是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吧?或者是他适才被燕青一句话绝了出外之望,有意报复,想要让燕青和高强斗上一斗?要知道一旦辽东打仗,这前线和后方转运之间鲜有不闹官司地,在前面的要骂后方贪污和迟延军需,在后方的要怪前线贪得无厌,不管后方艰难,历朝皆然。
赵却有些舍不得,燕青在他身边甚是得宠,平素里善伺他心意,往往是赵刚想到什么话,燕青便先说出来了。至于帮闲娱乐,原是燕青地专长,把出那等市井风流手段来,赵怎不沉迷?是以燕青有宠,非是无因。
无奈先前已经说满了,不好明着推辞,只得瞪了赵楷一眼,问燕青时,果然燕青是一脸的不情愿,却也不好明说,只能表示哪里需要哪里去。
便在此时,那赵桓却也从旁道:“官家,儿亦道燕学士可使主掌此事。”高强闻言大是惊奇,怎的赵桓却会和赵楷一般口径?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6 11:28:13 本章字数:5568
太子之意,必是以嘉王业已举荐小乙出外为官,是有他似此顺水推舟,小乙纵使心怀怨言,亦当是怀恨嘉王,而不会去怨太子。于此太子善进言辞,将小乙官阶再升,虽然是在外做官,却可为他日回朝升任宰执张本,是反为太子收小乙之心的手段吧!”
是夜的密议之中,燕青对于高强提出的疑问作如是说。高强回想当时的情景,也确实如此,太子出言之后,赵也便允可燕青出外,却并未如赵楷建言的,授他知登州市舶司,而是直接命其为京东东路安抚使,兼知青州,勾当登莱海舶——基本上就是当初高强在青州官职的加强版。对于一个没有当过两府大臣的官员来说,一路安抚使已经是最高级的官阶了。
“如此看来,太子虽然平素谨言慎行,心中却着实不乏城府,他这是想要让你怨恨嘉王,却反感激于他哩!”前后一加印证,高强不由叹息,果然身在这名利场中,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想想倒也有趣,嘉王赵楷极力勾引高强,太子则相机以收燕青之心,可见在他人眼中,高强和燕青已然被打上了各行其是的标签,以这两人崛起的速度和相若的年龄而言,十年以后大宋朝廷势必是这两人相争的舞台,而这两个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大宋皇帝的天潢贵冑,亦各自选择了其中一方加以扶持和拉拢。
“说起来。这也多亏了当日你与颖儿共谋地这条险计,否则怎能营造出今日之形势?倘若真由你执掌登莱海运,我在辽东亦无后顾之忧矣!”当日设计让燕青以这种方式出仕朝廷时,高强并未确切预料到今日的格局,然而时势的发展却证明了,这个看上去匪夷所思的法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发挥作用,随着他渐渐淡出朝堂,燕青在朝堂上的存在势必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帮助他影响政局。
燕青淡淡一笑道:“衙内切不可掉以轻心,今日官家招衙内入宫。本是为了商议监军之事,此事终究是要尘埃落定,便在近日可见分晓。将来衙内到了辽东,如何与这位监军相得,正是一桩要紧事。”
高强一怔,讶道:“小乙言下之意,莫非已经明了官家心中的人选了?”
燕青望望高强,忽地摇了摇头:“衙内,此事原本甚明,以衙内的才智本当早有智珠在握。因何懵然不觉?似此等若往辽东了当大事,岂不堪忧,那女真起于海上以小击大。岂同等闲者!”
高强悚然而惊,耳根子都有些热了起来,不用照铜镜,他也知道自己的脸必定是已然涨红了。燕青这般说法,也就是指出他对于身边局势的把握有了重大的漏洞,因此不能烛照万里之外,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燕青早已料定赵地心思,他却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他这个身为主人者,竟已沦落到需要依赖燕青来巩固其地位的程度了,这样的人,如何能承担大事?
如果在这里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连燕青也要对自己失望了!高强自己知自己事,随着燕云的收复,辽东又纳土。天下的局势已经完全跳出了他原先所知道的历史,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己又怀着尽快退隐的心思。不能沉下心去筹思谋划,又怎么能掌握全盘的局面?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正是自己眼下地写照吧!
“童贯!定是童贯!”一片混沌之中,这个念头好似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海,是这般突如其来,以至于高强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问自己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童贯?”
是了!嘉王之所以要拉拢自己,乃是因为自己眼下已经是位极人臣,想要巩固权势长保富贵的话,就必定要设法靠拢下一任地皇帝,因此赵楷的信心并不是凭空而生的。然则朝中如自己一般,在赵当朝的前提下已经无法再保持权力的大臣,其实并不止自己一个人啊!比方童贯,这位太监素来是心怀大志的,尽管刚刚收复燕云得以封王,然而从此投闲置散,不能插手朝堂事务,对于这个十几年来手握数十万大军的太监,这种日子又是何等地难熬?
赵楷既然能看中自己,他自然也能看中平燕首功之臣的童贯,而鉴于太子一向以来厌恶宦官专权和避免交结大臣的名声,童贯之靠向赵楷亦是必然之举,况且童贯既为赵的心腹,势必也能查知赵对于赵楷的那种偏爱。
既然易储一事并非毫无可能,童贯在赵楷身上下注又有何不可?
再从今次选择监军人选的条件出发,既要知兵又要为赵信任的近臣,童贯不正好符合这些标准?即便他业已封王,按照惯例不能视事,然而作一个没有实权的监军,却还能说的过去,况且当日童贯之所以能与王厚西征,其所担当地也正是监军一职,甚至头衔都是正宗的监军——“熙河兰会路走马承受公事”!
至于他地王爵身份,某种程度上却又符合了赵地需要,只因高强过于强势,在常胜军中威信素高,赵手中能拿的出手,在
与高强相抗衡地人,除了童贯又有何人?换了他人的所言,根本连高俅和梁师成的联手施压都受不住,遑论监临高强之军!
再抬起头时,高强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红潮渐渐退去,他向燕青抱拳道:“近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却教小乙看了我的笑话了!倘非小乙诤言相谏,某只怕身入局中尚不自知,如何能定北地大事?”
燕青见说,方正色道:“小乙荷衙内厚恩,此生无以为报。怎敢相欺?无情未必真豪杰,小乙之所以甘愿相从衙内者,亦因衙内待人以诚,虽微贱之人亦皆折节交之。小乙虽然鲁钝,也知衙内心中思及大娘,故而急于早日抽身宦海,俾可一偿大娘之苦心,然而若仅是如此,又岂能报偿大娘之为衙内甘愿舍身之意?”
是吗,蔡颖地一片苦心。反而成了我的负担吗?高强怔忪片刻,忽地笑起来:“确实如此啊!当天下大势已经超出了自己原有的认知,心中的那种迷茫也迷住了自己的眼睛,连脚下的道路也都看不清楚了。幸好,我有这样难得的朋友,还有全心全意爱我的妻子……不,是妻子们!我高强今生,何其幸运?”
“小乙!如今我已认清了自己的路,然而我的脚下,却要你来扫平了!”
望着高强地笑容。燕青亦轻轻笑了起来,长揖道:“固所愿也!”
高强心中一片空明,那是从收复燕云回朝以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此去辽东。我将尽力底定北疆,保我大宋五十年平安,务必要使契丹和女真皆安于本位方可,一言以蔽之,须得使北疆的所有势力取得一个稳固的平衡。如现今,不过是将原有的平衡打破了而已,乱局方显。又哪里是高枕无忧的时候!如何达致此途,我眼下只是得了一个大略而已,路毕竟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在此期间,不论是后方的粮饷转运,还是朝堂政局,都得仰仗小乙你了!虽然任重如此,然小乙大才之人,必能为我当之。”
过了两日。朝中果然降下札子,命童贯以广平郡王佐高强宣抚辽东。有急务得以札子急达禁中。惟不得签书公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监军之责。只是辽东一地派了两位平燕功臣去宣抚,朝廷对于这块新附之地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当日赵又降中旨给高强,说他新获二子,特恩在京一月方起程赴任,以显天子宽仁。或许赵只是收买一下高强的人心,但高强却甚觉欣喜,当奔赴战场之时,谁不想和自己地亲人多聚些时?
不过旁人显然不能容他如此逍遥一个月,次日童贯便前来枢密院中拜会高强,称为见大帅。依照惯例,僚属见帅臣应当廷参,即在堂下行礼,不过高强已然做好了心理武装,一听说童贯到来,当即降阶相迎,不容童贯作态,一把便即扯住了,笑道:“下官奉旨宣抚辽东,正以新土不平,虏情难测为忧,今得童大王同襄其事,我无忧矣!”
听他说是“同襄其事”,童贯挥了挥蟒袍的袖子,唯恐人不知他的王爷身份:“宣抚怎可如此?上谕分明不许某家签书公事,只是备员而已,正要看宣抚在辽东一展长才。”
一番客套已毕,高强便请童贯上座,将一份札子递给他看,一面道:“今番前往辽东,一是要整顿彼处兵马,亦要详定边备,这便是参议司拟进于下官地札子,童大王知兵之人,想必有以教我。”童贯哪里肯接?再三推搪,禁不住高强其意甚诚,始接过展看。
看了多时,童贯方道:“宣抚知兵之人,此议复广集众智,某亦深觉其妙。只是这札子中说及辽东兵势不足,乞调云中之兵往镇,某却以为不妥。那辽东本已人多地狭,宗宣抚前已添兵一万余,便系背嵬军韩世忠统制,今又要十万西兵,不知如何措置?况且云中亦是新附,不可无大兵镇守,宣抚不调燕京兵马,其意亦在于此也。”
高强苦笑道:“某岂不知?然而燕京正当契丹中京,若是贸然调动兵马,彼以为我朝将有大举,或生疑虑。
惟有调云中之西兵往彼方可,幸得有童大王在彼,谅来西兵将士亦愿为大王驱使。”
这小子,一见面就给我下套……童贯心知肚明,彼此都是功高之臣,他已封王爵,受赵忌惮的程度丝毫也不亚于高强,要是他一当上监军就请求调动大批西兵去辽东,不遭赵疑忌才怪!如此一来,赵楷推荐自己去辽东监军的初衷就被完全破坏了。
当下笑道:“宣抚计议非当,论路程远近,兵力强盛,自当从燕京调常胜军前往,若从秦皇岛登海船,顺风一昼夜便至旅顺。何其便当?若说契丹生疑,更不消说,只是他方仰赖我大宋为其钳制女真,怎敢发一词相争!此事不必宣抚劳心,待来日本王自为官家言之。”
“终是要西兵,西兵善战,须不惧女真!”高强仍旧力争,童贯坚持不允,俩人一见面就争起来,一直闹到次日朝堂上。赵以云
,不准高强之议,却准他调常胜军一军往辽东为援,罢,改请调常胜军左军李孝忠部往辽东,其部距离秦皇岛最近,路上使费甚小,如果是从盖州登陆地话,更是只须一天便到。
同日亦发布了燕青为京东东路安抚使之命,因为要整顿海船。故而命下之日燕青便即起程,其动身比高强居然还早些时。而高强在京城直待到一个月满,喝过了两个儿子的满月酒。方才携家眷动身。
此番往辽东,从纸面上是携有大批粮饷军器,以及包括李孝忠部两万五千兵在内的三万多大军,不过这些兵马粮饷多半是从沿途次第起发,参议司的命令已经调度分明,因此真正与高强一道从汴梁出发地,也只是新往辽东去的宣抚司新任官属及其眷属。以及御赐颁给辽东将帅的一些犒赏而已。这些眷属之中,亦包括了童贯的妻妾七八人,比高强身后的眷属队伍更要壮大近倍,弄得高强甚是郁闷,暗地骂了几声。
这上千人的队伍,又有许多箱笼物事,只得从水路而行,经汴河而入梁山泊,然后从济水河出海。至刘公岛换了海船,方过海到旅顺口。其时已经将至岁终了。
移船就岸。那岸上一声号令,登时鼓角齐鸣。将士山呼海应,齐声喊:“恭迎高相公宣抚辽东!”五千黑风营,再加上一万背嵬军,俱都全副武装,看上去直是一片钢铁地海洋,当真威风的紧。
瞥了一眼身旁的童贯,那眼中地嫉妒和落寞神色难以掩饰,高强自然晓得他的心理,好比那些当惯了大官一朝退休地人,这种心理落差几乎是无药可救地,在京城时自可以深居简出来掩饰,到了这里,看到高强部下上万人的欢呼迎接,教童贯怎能不生感慨?只是高强这一瞥之间,就看到童贯身后船舱口地那几名妻妾来,登时便有些恶意地想道:“听说太监中变态居多,童贯近来心理压抑,变态程度势必变本加厉,这几个妻妾可就有的罪受了!罪过罪过,作孽作孽……”
“……敕宗泽即落辽东宣抚,返京述职,一应职事皆交由高强接掌。”将圣旨宣读完毕,双手交到宗泽手中,高强笑道:“宗相公且去京城纳福,此处自有某来镇抚。”
高强为了辽东将帅,不惜挺身与数名御史相抗,最终导致了半个台省地官员去职,自己也外放辽东,此事的经过业已传遍辽东,如宗泽、花荣等人固然是满心感激,郭药师等辽东降人亦多得他以辽东为重,且历年多受他的指挥,于此怎不欣喜?
宗泽接了旨,望了望高强,他却没有多少废话,肃容道:“辽东多事之秋,宗泽受命宣抚而不能毕其事,要相公在此劳心,愧不敢言!请相公入官廨升衙,待宗泽为相公解说辽东情势,并辽东将吏亦要参见相公。”说到这里,好似方想起旁边还有个童贯来,又加了一句:“与及童大王。”
老爷子地臭脾气啊,好似这文官和宦官天生就是对头似的……对于历史上这两个集团的恩怨亦有所了解,高强自然晓得宗泽的肚肠,也不去理会,却把手一摆,笑道:“自然是要见见辽东将吏,却不必着忙,尚有诏书在此。郭药师、大、花荣、史文恭、栾廷玉、徐宁接旨!”说着从身后的陈规手中又接过一卷黄麻纸来。
被点到名姓的六将慌忙出班接旨,听高强宣读诏书,原来是赵要招他六人进京面谒天子,俾可予以嘉赏。这亦是应有之义,象郭药师此类高级降官自然是要招往京城以观其人物,一面也可考验其对于朝廷的忠心,一面也给予高强这类朝廷派去地官员以充分的空间收拾地方,削弱当地的离心倾向。至于招花荣等人,却是因为当日高强在朝堂上称说他们功劳,赵大起兴趣,故而要将他们招至京城加以表彰。
六将一一接旨谢恩,高强方向郭药师笑道:“郭节度心怀忠义,归义朝廷,其事业已为京中官民称颂多时,官家亦颇喜之,今番往京城必大有得益,下官这厢先恭喜了。”
郭药师早从派在辽东的高强心腹朱武那里得了消息,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历年多得相公照拂”之类的话,只是唯唯声喏道谢。
高强漫点头,方来到花荣面前,却并未说话,只是与这位少年成名的将军对视半晌,忽地叹了一声:“花将军,一别六年,将军鬓边亦已染霜矣!辽东风雪不易!”
花荣身上的甲叶忽地一阵轻轻响动,俄尔平息,方微笑道:“相公奔波南北,亦已清减许多了,花荣在辽东坐享其成,不能随相公大战平燕,委实有愧于常胜军的众位袍泽。”
高强大笑,用力拍了拍花荣的肩膀:“你好地很,他们都很羡慕你哩!当日梁山招安将士之中,惟你一人得建节铖,又能为大宋辟此一方土地,从此青史留名,何其荣哉!”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三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6 11:28:28 本章字数:5834
实上,辽东宣抚司的官署应该是在辽阳府,在旅顺口初到辽东时暂居之所,当宣抚司北移到辽阳之后,此处也就空了下来,在宗泽的计划中,本是要待旅顺正式立为军事后,将此处所为知旅顺军事的治所的。
只是事与愿违,宗泽的全盘谋划才刚刚开了一个头,便因为朝中的变动,使他不得不交卸手头的一切而返回京城去。不幸中的幸事,今番前来接任辽东宣抚的高强与他共事日久,且有陈规等参议司官吏从旁协助,再加上宗泽自己留下来的辽东宣抚司属官亦是参议司出身,彼此间安然交接大抵无碍。
“自下官到任辽东以来,数月间治下百姓与女真冲突不下百起,虏获女真男女四千七百余口,前后放还三千三百余口,尚有一千四百余人,分禁于沈州、银州、铁州等各处。惟此百余冲突,皆是百姓自为,辽东官兵不曾参与其事。”宗泽坐在下首,向在当中端坐的高强禀报自己的辽东治绩。
这些事体高强早已知晓,便点头道:“然则那女真兵可有介入其中?”
宗泽苦笑道:“相公容禀,那女真人皆以猛安谋克各领分地,其民即兵,盖平时渔猎稼,战时便即从军,这边地上女真人更是旦夕不曾解甲,哪里分辨的清?只是那女真猛安以上将官亦不曾见过来。”
高强微微点头。本想当面问问宗泽对于辽东局势地谋划。按照他对宗泽地了解,决计不是放纵手下在边境滋事而不能禁止之人,他必定是早已计算定当,只看女真如何应对而已。只是身边坐着好大一个监军童贯,似此机密之事他也不好问及,反正宗泽在辽东还是用的参议司那一套行事办法,自有文牍和书卷能够述明其谋略,待陈规等人去细细整理便是。
哪晓得他不问,却自有人问。那童贯便即问道:“宗相公为本朝首任辽东宣抚,自亦有所规制。适才不曾听说宗宣抚有禁止百姓向女真拓地之举,反而遣兵将越界女真囚禁,谅来必有筹略,今吾等奉命来辽东宣抚,自须悉知其中事。
还望宗宣抚不吝赐告。”
宗泽望了望高强,见他并无甚异样,方点头道:“某至辽东虽只半年。然查知众心,多有怨女真侵夺其故地,逼使百姓南逃者。方郭节度等镇辽东时,曾有屯田之举。计百姓丁口授田。然而北地历年战乱,逃来辽东之百姓甚众,计各处无地可授之百姓不下三万户。今皆仰赖宣抚司给食,此辈实怨女真入骨……”
宗泽方说到这里,童贯便皱眉道:“本朝逢大灾时,往往募民入厢军,给以衣食,加之劳役。则官私受其利,民亦可安。宗相公本朝循吏。所在有政声,何以见不及此?”
宗泽微微皱眉道:“童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辽东非素为大宋之地,其民亦非大宋之民,虽云纳土,然而亦不可骤然尽改宋制。此地原以屯田安置百姓,从中抽兵,听其推举百户、千户统之,所行者盖有类于唐初之府兵。历年大灾。辽东赖此粗安,虽千户以上亦只衣食得保而已。更无赋税之取。官中无有积贮,如何能募民为军?”
童贯身为郡王。又是作威作福惯了,听见宗泽说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怎不恼怒?碍着此间主帅毕竟是高强,宗泽又是他的人,姑且按捺住脾气,沉声道:“如此说来,辽东之乱徒为三万户民无处安身而已,若是朝廷能拨给粮饷,将之尽招为军,岂非天下太平,又何必与女真动刀兵?”
宗泽长眉一扬,正色道:“童大王久任西兵,如何不知军心民意?如我朝与西夏边境上,许多百姓并无统属,宋至则归宋,夏来则属夏,惟恋其土地不去而已,见势强者便折腰事之。倘使我朝尽数驱其入军,虽云给以粮饷,却实难获彼心,西夏倘若乘时来诱,战阵之上何敢望其为我大宋死战?即如现今,若使此三万户皆入厢军,虽给以衣食,然而彼皆道我宋人懦弱,不敢助彼与女真战,其势必当心怀怨望矣!”
“此辽东之地多四方逃来之民,其情实一也,若知我大宋惟务姑息,不敢与女真战,他日必当归于女真,战事一起,我恐辽东非我大宋所有也!”
童贯又被顶撞,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高强忙截道:“童大王素来知兵,岂不知其中得失利害?特以此知宗相公思谋而已!如今辽东纳土未久,官中府库并无钱粮积贮,纵使有意招诱流民入军,亦无从措手,想必宗相公亦难为无米之炊。”
有他这么一搅和,童贯也不好再发作,却多少还要争些面子回来,悻悻道:“既是如此,亦只可仰朝廷拨给钱粮,招彼入军便即无事,何必要生出许多事端,致使台谏有开边生事之疑?宗宣抚所言百姓民心,多属无谓,彼既怨女真入骨,自亦不会为女真所诱去。”
高强看宗泽又要不服,知道此老秉性刚强,历史上靖康初朝廷本有意命他为使者,与女真商议割三镇讲和,怎料宗泽公然放出话来,此去惟有勒逼女真退兵,否则有死而已,岂可于自己手中割祖宗之地予人?这种狠话说出来,吓得朝廷惟有赶紧换人,免得被这种倔强货坏了和议。似这样的宗泽,为
的长治久安,怎会顾忌童贯的那点面子!
当下只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向童贯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童大王与下官坐了这些时日的海船,想来亦是倦极了,不如且饮了酒便安歇,明日再细细商议政事,如何?”
童贯到底要给高强几分面子。何况现今朝廷经过重整,亲高强地势力依然强大,这宗泽回去之后多半是一根毛也不会少,自己现今怎么说也没有实权,何必与他争口舌之利?当下亦点头应了,高强便叫开出酒席来,大家吃了一轮,便即回房安歇。
说是安歇,其实辽东诸将当夜便尽皆被邀至武松营中,帐后转出高强。团团拱手道:“诸公辛苦,适才不曾饮地尽兴,某家无心睡眠,只得邀诸公与某再饮一场。”诸将闻言都笑起来,史文恭便道:“相公请酒,有多少便吃多少,少了那个碍物,更加吃的快活!”
当下高强伸手相邀,先请宗泽坐了上座,诸将随后只坐了个团席。亦不拘什么大小,宗泽、武松并六将,加高强自己和陈规。恰好作了团团一桌。
高强举杯劝了一轮,待诸将齐齐饮了,方笑道:“童大王虽是宦者,亦在西兵中二十年,闻说甚得军心,岂是无谋之人?适才他说这话,某已知其意。乃是想要尽快解决辽东之事,倘使只招三万户为军,计厢军之粮饷,不过每岁六七贯而已,岁增五十万贯即可省边备。这等呈进朝廷,自必以为极便,便是官家亦要称赞他能了当边事,此便是童大王再起视事之机了。你道他果真是来辽东监军的么?”
诸将闻说,都在那里头痛。果然文武殊途,这等朝官的肚肠。绝非他们这些在阵前与敌人刀枪相对的将官所能了解的。宗泽却冷笑一声道:“五十万贯?且不论民心是否能服。军粮尚不在其中,只说现今辽东大体粗安。百姓皆以力耕为生,七万兵出自屯田户中,不烦官中给其饷钱,一旦无业袖手之人亦可从军,现今这七万兵如何能定?势必又要再给其军饷,然则余者亦皆望入军,如此一来,非增三十万兵不可!竭中国之财,养三十万不战之兵,是何谋国之道?真乃不知所谓者!”
高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宗相公,你也忒看高童大王了,他原先在西北时,为了筹措军需,便能干出强令铁钱与铜钱一一相兑的事来,令得西北六路商贾几乎绝迹!若非我承办西北军粮,绝了他的后顾之忧,还不晓得他要弄出什么事来,似你这般深谋远虑,童大王哪里能够?且休,且休!”
诸将闻言,一时都笑起来,郭药师便笑道:“当日相公并不烦国家,便一手救起这辽东十余万百姓来,此等手腕更非童贯之流所能及矣!却不知相公今番来辽东,当如何措置?”
高强笑道:“我有何措置?辽东地盘是你们打下来的,和女真争地是宗相公开地头,我便接着作下去便是,只是宗相公好歹要教我一个章程,免得我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宗泽连连摇手,笑道:“相公过谦矣!老夫来到辽东之后,细查地情民意,咸以为女真贪婪不可信,盟誓尚且不足守,况且并无盟誓?彼女真之人素以劫掠为业,每至秋冬便即呼啸四出为盗,况且近年来屡胜契丹,其志益骄,倘若本朝谨守边疆,他只道南朝人素来懦弱,倒更要以兵来劫掠矣!”
高强点头道:“然则宗相公之意,便是索性摆明阵仗,和女真硬碰硬打上一仗,打到他怕了方好?”
宗泽道:“正是。此等夷狄不明仁义,惟尚勇力,须得教他知道我南朝兵力强盛,不敢来犯,那时约定盟誓,始可子孙固守为安。
即如……”他看了看花荣和武松,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即如当日相公平梁山泊,亦是先整军与之大战一场,而后方好招安。”
高强一怔,还未说话,花荣却举起酒杯来向高强敬了一杯,笑道:“诚为此理,当日花荣若非在相公手下险死还生,又怎会甘心归附?更无望今日之风光也!这一杯当敬相公。”
高强忙饮了,道:“自是你在辽东立下大功,方得建节,某岂有尺寸之力?”又向宗泽道:“即如宗相公所谋,想必是在边境上寸步不让,那女真皆是猛安谋克分领田土,现今伤了他许多百姓,那些谋克、猛安必不罢休,一旦整军来攻,便可责他侵疆之罪?”
宗泽捻须点头道:“老夫初时亦作如是想。那女真之民本生长草泽山林,素不知令行禁止之道,况且闲常亦要掳劫生事,如今连番吃了好大亏,怎地不来?岂料半年许来,女真反日见退避,我民屯垦者有深入女真境数十里者,丝毫不见他兵来相攻,实出老夫意料之外。”
陈规从旁道:“宗相公有所不知,那女真国主阿骨打率军攻下辽国上京之后。得知我朝与契丹讲和,且劝他收兵与契丹修好,便即整军回国而去,其惮我朝如此,怎敢兴兵来犯?我等在京中推演局势时,咸以为若不能联结契丹或者高丽,再不然便须辽东自己生变,否则女真必不敢大举来犯。”
宗泽目光一凝,忽地垂下眼帘,双肩似紧而松。竟就在这酒席上入定起来。高强与他共
,晓得这是宗泽又在行那推算之事,当下不敢打搅。老实实坐着。
少停。宗泽睁开双眼。见众人都在那里端正坐定相候。便即举杯敬了一轮,诸将纷纷相应。高强一面与宗泽碰杯。一面细看诸将面色,却看不出有什么愠意,心中暗赞宗泽果然了得。只这么短短半年余,已经收得诸将归心如此。倘若掌兵地文臣都能如宗泽一般。何来文武不和?
宗泽放下酒杯,向陈规点了点头。却向高强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小觑了这女真之人了。只怕已经中了女真之计矣!如老夫所料不错,不出十日,女真使者必至。”
高强微微一惊。忙问端详,宗泽道:“老夫不禁百姓向外拓殖,只命诸将敛兵以备,不料他却不来与我争地,任由我朝百姓垦殖土地,料来待我百姓越境甚远时。便要以本朝侵疆为言,一面责我大宋欺凌弱国。不守礼义。一面亦可激劝其民,奋起与抗,此则彼等昔日相率击契丹之故技也!老夫来至北疆时日虽短,亦知北地之人实尚朴忠,皆以南人狡诈多变,倘使女真果真宣扬此事,则其得民心必矣,以顺击逆,我兵虽众。胜负难料。
更有甚者,若契丹亦为其所惑。虑本朝不守誓约。与女真呼应来击,则辽东必非我所有!”
高强大皱眉头。来到辽东之前,他委实没有预料到形势会糟糕到如此地步:“宗相公,倘使果真女真有此打算,如今隆冬时节,恐怕正是他行事之时,我当如何应对?”
宗泽捻须沉思片刻,方向高强道:“老夫一日小觑女真,便置相公于此危局之中,实老夫之失也!即今观女真行事,真非小敌,一旦来犯必是倾国之兵,之所以现今不出者,只为其国民非素有官吏抚循者,徒仗诸部大人招诱行事。为今之计,老夫有八字相赠,联辽制之,整军备之!”
陈规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方道:“宗相公之意,莫非是先使契丹从旁挠女真之势,我便可整军备战,待时与女真大战?”
“不错!既然女真其志不小,恐有尽灭我辽东之意,不战则已,一旦开战势必是大战连场。”宗泽神色严峻,言语中更是不吝危言:“然而现今我辽东大军未起,又处处受敌无地利可恃,先机已失,惟有借契丹之力拖延时日,待大军悉集粮草足备,方可与女真一战。”
高强一时默然,宗泽言下虽未明说,然而这先机已失也包括了诸将回朝面圣这一事,要知道以辽东这种层层隶属、兵民合一地体制,若是一将不在,便是一军不聚,现今六大将回朝,辽东还有多少可用之兵?所幸先有韩世忠地一万多兵到辽东,李孝忠那一军不久也将登陆,到时候至少有些机动兵力可以应付,只希望这六员将能快点从京城回来吧!
诸将久在辽东,其实也多少能闻到些不安定地气息,只是终究没有宗泽说出来地这般清晰罢了。现今听宗泽说到大战将起,对手是三年间打得偌大辽国几乎亡国地女真兵,而偏偏这样关键地时刻,自己等人却不能在军前效命,要远涉重洋去到汴京见那个赵官家,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甚至不晓得这一去之后,还能不能回到辽东来?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听得有人长笑一声道:“为将者惟愿阵前立功,若无敌手,何等无味?某家自到辽东之后,迄今未见一仗,匣中宝刀几生锈矣!列位只管安心往汴梁去面圣,待看俺武二亦在阵前一刀一枪,争一副节铖来!”
众人闻言俱是一振,栾廷玉便大力一拍武松地臂膊,笑道:“武二郎果然豪气,凭你这两口宝刀,天下哪里不能去得?只望你刀下留情,留些女真鞑子于我杀杀!”
同为战阵厮杀过来地武将,辽东诸将乃是从大灾之后近乎地狱一般的杀场中拼出来地,杀性比武松更胜一筹,适才只因忧虑自己一时不能亲自上阵厮杀,故而沉寂。待听武松说得这般豪气,栾廷玉亦放大言,有道是武无第二,诸将哪里肯服?一时间俱都踊跃,花荣便向高强道:“亦无需联结契丹,相公但筹措粮饷军器,待我等自汴京回来,自然召集麾下儿郎,直杀到黄龙府去,教那些女真鞑子再也不敢正视我大宋兵马!”
高强见此情景,血气忽地上涌,正要答话时,陡然间宗泽离座两步,转身面对席上诸将,蓦地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朗声道:“宗某一日轻敌,致陷我大宋忠勇之士于锋镝之间,虽然诸将皆虎贲之士,然必待将士血战而后破敌者,皆谋臣之失也!宗某自知罪重,枉为辽东宣抚,伏请诸将容老夫芶活一时,破敌之日,当以此头向辽东兵民领罪!”铿锵几声道罢,宗泽一颗白头咚地磕在地上,再抬起来已经是额前血迹殷然!
高强与诸将俱是大惊,忙上前扶时,宗泽地白发上已经沾了许多血迹,高强痛心不已,不觉亦是泪下两行:“宗相公,你无心之失便即自责如此,可知你有用之身,不容自弃?庙堂诸公倘皆能如你一般,这燕云亦不必待高强而定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8 20:16:27 本章字数:5612
送着载着宗泽与辽东六大将的船只离开旅顺口,高强一阵阵地发虚。失去了预知历史进程的优势,身在一片还没有全心归附的土地上,对手却是蓄力已久、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劲旅,偏偏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身边的几员大将全都渡海而去了!
此际高强的脑海之中,陡然浮现出“裸露在羊群”这句话来……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不放六将归朝,不是老爹说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可是踌躇再三,他终究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降人进京面谒乃是不成文的定制,若是高强一到辽东便留下六将不许进京,那不是明摆着有对抗中央朝廷、拥兵自重的意思?况且女真狡诈,万一察觉到自己大举整顿武备,辽东严阵以待,他说不定还要继续收敛一段时间,那时战事迟迟不爆发,高强就算浑身是嘴,也不能打消朝廷和皇帝对于自己的疑忌了,要知道,身边可是还有一个时刻准备挑自己岔子的监军童贯在呢。
“相公,相公!”闻得有人呼唤,高强辨得清是朱武的声音,当下一面返身向坐骑走去,一面道:“何事?”
朱武算起来也是高强身边的老人了,乃是与史进、李孝忠一同从关西前来投奔,只是史进和李孝忠俱已入军中,如今双双贵为万军之长,官阶也因为平燕之役而升到了遥郡防御使,可以堂堂正正地被人称为“太尉”了——太尉这个称呼,在京城没多少人乱叫。但是在军队之中,通常得授美官以上的都能叫作太尉。当然对于高强来说,他的官阶一般都是高过这些“太尉”地,加上他老爹才是正牌的太尉,故而绝少对他人如此称呼。
然而朱武资历虽然与史、李相等,却一直都没有入仕,而只是在高强的身边作一个记室,直到经略辽东时,才两次将他派到此间。后来便在花荣幕中任参议官,今番辽东纳土,他也叨光得授官职。封了个朝散郎,依旧在辽东宣抚司幕中任职。
朱武本人却甚为低调。也不曾利用自己在高强身边的优势谋些私利,故而高强念及他升官较慢时,偶尔也有些歉疚之意。此际身边并没有带着惯用的军师许贯忠和燕青,倒也想听听朱武的计策。
“相公,小人在辽东得掌幕职,尽览文牍案卷,故以为今日辽东之忧,不在于外患与人事,所急者粮饷而已。相公可知,如今辽东只三月之粮,如沈州等较北处,府库中只得旬月之积?倘使朝廷调来大兵。不消半月,便要闹粮荒也!”
高强一惊,赶紧上马回转下处。朱武并几名辽东幕吏捧出案卷来,但见帐目上写的分明。何处有多少粮饷钱绢积贮,兵马多少屯驻,一目了然,足见朱武等人平素功夫到家。
只是高强现时却顾不得夸奖朱武的文案,急急道:“怎会如此?辽东屯田亦有数载之久,近两年也无战事,我意府库中当有积年之粟,何以竟匮乏至此?”皇帝不差饿兵啊,何况是辽东这些几年前还都是辽人的兵将,这要是打起仗来,不必对方动手,自己营盘里就得因为缺粮而闹兵变!
朱武苦笑道:“衙内有所不知,辽东自来并无赋税,但诸营合力而已,既无赋税,何来府库之粮?便是这些粮饷,还是宗宣抚这半年来所积聚地。宗宣抚也曾向朝廷催拨钱粮,只是海道往还不易,况且辽东多沼泽,陆上道路难行,大批钱粮在旅顺口堆积如山,却不及运到各处州县去。”
说着又取出一本帐来,乃是旅顺口大仓中的积存数字。高强执掌枢密院这许多年,当然不能在后勤上亏待了辽东的自己人,是以宗泽书到便即催办,中原地粮饷军资运到旅顺口是不少的。然而辽国占据辽东时,各处商旅不兴,道路不修,海上贸易更付阙如,从旅顺口向辽阳府地道路还是今年才修好的,往别处州郡的就更不用说了!
高强将那些帐簿看了一遍,默默合上,倏地站了起来,唤陈规:“陈承旨,为我移文燕山路,李孝忠军限以正月初五日登船,初八日皆抵旅顺口,迟延者以军法逗挠罪论!”
陈规答应一声,晓得高强是真急了,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对于自己倾注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地队伍,几曾用过军法相胁?这多半还是因为盖州港隆冬冰封之故,只能从旅顺口上岸,否则高强定是要李孝忠军直接上盖州的了。
“朱武!你久在辽东,又饶智计,可有良策速将钱粮发运下去?”当惯了上位者,高强也能了解些部属的心思,若是朱武没有什么办法的话,他可不会轻易说起此事。
果然朱武叉手道:“衙内,时逢隆冬,辽东道路冰封,车仗难行,而河道亦皆上冻,船只不通,故而坐视。若是衙内能捐十万贯钱,小人却可于旬月之内将二十万石军粮运出。”
“……”高强瞪着朱武,神色颇为不善:你第一天认识我?十万贯平时都不算什么大数目了,何况是如今军情急如火!
朱武亦知高强上火,他
慢慢道:“衙内,小人之计,乃是以府库中的绢匹棉州和盖州百姓市买牛,而后以牛运粮北上。天寒地冻,马与橐驼皆易死,惟牛最能忍寒耐远,负重又多,计一牛可载两石,五万牛便可运十万石,从苏州关北上,旬月可达沈州,沿途分散之后,将五万空牛集于最北之银州,缓急亦可杀牛为粮,诚为得计。”
高强乍听这条计,却感觉有些不对,只是一时并未想的明白,一旁陈规却拍手笑道:“朱先生此计,亦师法神宗时征交趾之故智乎?”
经此一言提醒,高强忽然想起来了。果然在几十年前有过这么一段故事,熙宁九年时交趾侵广南,宋军大举南征,当时鉴于广南道路难行,大举调发人夫的话不但钱粮靡费甚多,又容易感染瘟疫。于是便买了许多水牛驮运粮草,牛本身又可充军食,以此将须用人夫骤减一半,当时称为美谈。
可是想到这一点。高强才明白自己刚才哪里觉得不对来,皱眉道:“北地苦寒,牛可如此乎?况且用牛者多为农夫。视若珍宝,怎会轻易出售?朱先生为我解惑!”
朱武闻言却一怔。方笑道:“衙内久在南边,纵使多览辽东文报,恐亦不能如目见也。此北地之牛。绝不同于南方水牛,乃是牦牛与黄牛杂配之种,唤作牛,不但能耐苦寒,亦力大脚健,登山涉水皆如履平地一般,北地诸族迁徙时皆以之牵曳车仗。若说牛难买,又是不知辽东与中原之异处,本处田土素无簿册,虽有司历年清丈。犹多未明者,故而授田之时虽有定额,然多不能依从。多有以牛具而授者。”
授田改为授牛?高强一脑门子的问号,心说在京城大家商议地好好的制度。怎么到了辽东就走样走地不成样子?当初陈规原本是说在辽东行两种制度的,结果不分汉民渤海还是契丹女真,统统都编成了百户千户,州县徒有虚名;这也罢了,现在这屯田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了!
待听朱武细说,方知辽东自经大灾之后,田地荒芜,又有许多百姓等待授田,一时不及清丈,官中便以授牛代替授田,凡一户有两名男丁者便给三头牛,称为一具牛,盖因为经过计算,一具牛便可耕百亩田。因此在辽东地田亩黄册上,很多时候看到的不是某户有多少亩田,而是有几具牛。
“衙内,是这般田制,辽东自然不许私自买卖牛,百姓家中若是牛畜蕃息,周遭又无荒田可耕,等到官府要征赋税时,岂不是要多交?长此以往,小人恐怕家家都将杀牛以避赋税,是以小人敢断言,若是官中要买牛时,五万牛可一呼而集!”
高强目瞪口呆,当真是世界真奇妙,就在自己地手上,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制度,这样地现象,庄户人家为了避免多交税,竟会杀掉多生出来的牛!经过朱武的解说之后,他也信了,这牛又不是拖拉机,可是自己会生地,田地若是不能增多,要多出来的牛何用?想卖都卖不掉啊!
当然这也是辽东与大宋本土之间地贸易不畅的缘故,若是世道太平的话,这些多出来地牛大可集中起来往南方销售,要知道在人多地少的大宋,畜牧业极不发达,牛的价值可着实不斐哩。
不过,这亦是后话了,高强暂且顾不来许多。当下便吩咐朱武依计施行,反正他在辽东三年之久,对于辽东的虚实了若指掌,可比自己这个以前一直都是从纸面上了解辽东的人强了不知多少,何处须运多少钱粮军资,亦都交由朱武去安排。
果然这条命令一下,百姓应者云集,大批的牛被赶着来到苏州关下,待得知官府只许一具牛中出售一牛时,竟多有人唉声叹气者。趁此机会,高强索性便下令免除了不许买卖牛畜的禁令,他是事先不知道,一旦了解这情形之后,便觉得这条禁令是多此一举了,照辽东这种情形,根本是个纯粹的卖方市场,只要规定赋税的征收标准不变,管他百姓卖不卖牛?卖多了没牛耕田的话,完不上税,倒霉地还不是他自己。
有朱武这条妙计,寒冬腊月运粮的难题算是解决了,然而若只是兵多粮足就能百战百胜的话,大宋朝早就可以一统天下了,何至于局促三百年?因此高强在旅顺口只停了三天,等到李孝忠部已经上船地消息传来,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只带着数百牙兵和陈规等少数幕职官,便从旅顺口直跑到苏州关。
此处本是史文恭屯驻之地,现今史文恭赴汴京面圣,这苏州关便由花荣部将王伯龙驻扎,此人马贼出身,作战时骁勇异常,故而现已晋升万户,麾下大兵足有六千之众。
听说高宣抚到此,王伯龙亦是有资格了解辽东常胜军内幕者,自然懂得高强的分量。当下亲自下关恭迎,鞍前马后地不尽奉承。高强是不懂军事地,不过这关上城防曾经陈规亲手布置,对于这位写成了《守城录》流传后世地大才,高强自是一百个放心,因此这城防也不必看了,径直便问王伯龙:“我欲直往
去,将军可拨些官兵与我同行?”
王伯龙没口子的应承,若不是他守关职责在身。只怕要亲自请缨了。这王伯龙一面吩咐人备办马匹军器,一面向高强道:“相公容禀,这个多月来虽说不曾听说与女真蛮子交战。然而末将片刻不敢松懈,故而无法随侍相公北上辽阳。却好近日有一员将在这关下歇马。此人深通女真虚实,又极多才,正好着他陪伴相公。”
说话之间。一员将大步进得关城城楼,见了高强叉手道:“末将适要起行,不知相公到此,甲冑在身不得剪拂,相公恕罪则个。”
高强自不理这些古代的虚文,一笑而罢,见这员将果然英气勃勃,吐属亦较文雅,一问方知乃是花荣部将召和失,便是昔日曾随李应往上京去接应叶梦得使团。菜岭一役也立了不小的功劳,故而从一个千户升为大千户,统领五千户。部兵两千余人。——辽东这万户千户是根据百姓的户口来的,因此万户未必就有万兵。通常能备的起马匹军器,又有相当战斗力者始能从军,故而三十万户只得七万兵而已,其兵强悍处自不待言,虽女真亦大为忌惮。
高强一见这召和失便喜欢,此人一看就是有家教的,举止多有分寸。谈了几句后,方知召和失并无汉名,高强摇头道:“如今辽东纳土归南,我大宋文采极盛,你若无汉名,恐怕中原人不能识,你既曾为马扩之奴,我索性便许你汉姓马,名彪,字飞熊,如何?”
召和失一听便喜欢,当下拜谢,王伯龙从旁笑道:“相公煞大神通,这召和失乃是异人,披两重铠能平地跃过马背,捷足一昼夜能行三百里,如今相公赠他字飞熊,真应其人。”
乖乖,一昼夜三百里?四个马拉松哎!那个什么非力啥啥斯要是有这本事,至于跑到死么……毕竟是我中华上国,人物不同寻常啊……高强一面咋舌,一面扶了马彪起来。
少停,关下来报一切停当,高强便下了关城,勉励王伯龙牢守关城,便与马彪之军一同北上了,身后有马彪所部两千多兵,奔行之时蹄声隆隆,声势顿壮。
辽东苦寒,名不虚传,当时又是中国的一个寒冷世纪,冷风吹在脸上真象刀子刮一样,行人俱裹起厚厚地兽皮、棉祅,又用油脂涂了满脸,连马匹身上都披上厚实的棉布,方能在这寒冬时节赶路。
如此寒冷的天气,高强虽然是初到辽东,却也没法沿途观赏风物人情了,只是行了一程,待到曷苏馆路地一处馆驿打尖时,已经累得他浑身发酸了,幸好座下的宝马万里挑一,虽然如今马齿渐长,脚力犹不逊往昔,又是北地名种,故而高强不烦驱策,亦能一马当先。
这地方说是馆驿,然而辽东兵乱多年,根本就是一个半大不小地城堡,堡中积贮粮草军器,有数百兵屯驻,乃是隶属大忭的军中。两千多兵马挤进来,饶是这城堡造得甚大,也是挤的满满当当,扰攘半晌方才安顿下来。
马彪巡视一遭,见兵将都安堵,方到了高强下处,却见高强一面在那里跺着脚,一面遛马,手里拿着一把黑豆喂马,不禁讶道:“相公竟自马么?因何不见马夫?”
高强用力跺着脚,笑一笑都觉得脸上地肌肤要开裂一般,只得咧了咧嘴,道:“此马随我多年,北至女真国中,南至大宋京城,自来多得它脚力,故而须得我亲自遛它,上阵时有此良驹,倒敢多几分生机哩!”
马彪乃是军将,自然深以为然,却道:“人说南人文弱,我却见花都统、史将军等俱是武勇豪爽,并马大夫为人亦是文武兼通,今相公闻说是宰相,却也晓得战马之要,如此看来,人言真不足信。”
高强嘿的一声,心说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南朝人自然是文弱的,你只是没见到而已!话说北人朴实,我却已经见到了,若是换了个趋附之人,定是恨不得时刻跟在本衙内左右拍马屁,哪有像你这样,先管好了自己的兵将,才来应酬我这个顶头大上司?此时忽然又有些庆幸,自己不惜弃了京城的枢密使,也要到辽东来宣抚,这决定果然是不错的,象这些辽东的兵将,如果换了一个真正的南朝文官来统率地话,凭你什么儒将,也是不能服众的!
彼此都是爱马之人,高强这匹坐骑又是真正的万里良驹,马彪虽然是辽东大将,却也不曾见过这样好马,自然要多看几眼,好比现在男人们聊起爱车来时,也是说不完地共同语言,俩人这一聊的投机,不觉就说了半个时辰。
眼见天色已晚,高强将爱马栓在廊下,便邀马彪入内饮酒。马彪正欣然答允,忽地神情一动,倏地头向东方,手已扶着腰间地刀柄了。
高强还未明其意,只听得城头一声锣响,跟着***大放,有守兵在那里大声叫道:“女真蛮子!女真蛮子在城外!”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8 20:17:23 本章字数:5663
心念念记挂着女真人,此行又是以应付预想中的女真的,高强心中的一根弦原本就绷的甚紧,骤然听见有女真人在城外,登时大吃一惊,难道说女真人竟已发动了大举侵攻,甚或就是以自己为目标的?
正忐忑间,却见马彪眉毛也不跳一下,只是站在那里望城楼方向,高强心中微觉诧异,何以敌踪发现,这位现今城中军职最高的将领竟似没事人一样?“马观察,敌人乘夜来攻,莫是早有预谋,观察何不整军以待?”
马彪听见时,也是一怔,又看了看高强的脸色,忽地笑了起来:“相公此语,敢是将这股女真人当作了敌军么?愚意实未尽然。”
“愿闻其详!”马彪这个反应委实出乎高强的预料,根本没有亲眼验证,他怎么能断定城外来的女真人并没有敌意?
“此理甚明。”马彪笑道:“我等身在前敌,平素亦常探查女真国中情势,复巡视各处兵备虚实。据末将看来,女真纵或入侵,时日当在明年春上,发兵则必由两路而入,北路攻银州、沈州,南路攻开州,经苏馆路而趋苏州关下,以图将我辽东军一举截为两半,而后回师辽阳府城下。此处馆驿孤立中途,又非要紧城池,女真纵使来攻,首役亦不当径取此处,若说是前敌诸城已然尽失,则又决无是理。”
难道就不会是冲着我来的么?这句话刚到嘴边,高强随即又吞了回去,想想自己到辽东只有七八天而已。到现在还没正式在辽阳府的宣抚司衙门升帐,女真就算能探得自己地行踪,把握位置到如此精准的地步,这般隆冬之中,他们又凭什么办法来传递讯息,召唤大军前来截击高强一行?退一万步说,就算女真人真的神通广大如此,又为何不在野外设伏,而要半夜三更来攻打一个重兵把守的城池?
这般一细细思量。高强这颗心才算是真正平静下来,大抵这队女真人是过路而已,至于在现今边境局势颇为紧张的情形中。这队女真人半夜赶路,身负的使命或许不凡。却和立时开仗搭不上边了……莫非就是宗泽所料定的,十日之内将会到来的女真使者?
想到这里,高强的脑瓜又活跃起来。忙向马彪道:“有劳马观察先去城头问明来人用意,却不可说及本官在此之事,恐怕他等便是前来与本官说及辽东边境拓土之事,倘能推至辽阳府再行磋商,方趁我意。”
马彪一点就透,当下点头应允,转身便出了院去,只听他大着嗓门在街道上嚷,跟着城中便点起十余处***来,一阵杂沓马蹄声响。显是有一队骑兵跟在马彪左右,直向城门处去了。
“全军已然歇息,却有这许多甲士尚未解甲。这马彪用兵果然谨慎,不曾放松过警惕。”高强轻轻舒了口气。
对马彪地信心又多了几分。他却不晓得,辽东前几年灾荒不断,盗贼公行,即便是普通老百姓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何况是带兵之人?
当下进了屋中,吩咐陈规和牛皋将从人俱都圈在房中,门口使两个本寨的兵士把守,他自己却找了主屋地一个高处,在那里偷偷望外面。
只听马彪到城上之后,与城外对答片刻,竟尔开了城门,放了一队人马进城来,深夜之中顿时人喊马嘶乱成一片。渐渐到了主屋前,已是人声可闻,只是高强听不懂女真话,忙找了本地一名军士来作翻译。
原来那些女真人深夜到此,外间已经开始下雪,荒野中无处安身,只能投馆驿中打尖,适才城上一番对答,马彪看清楚对方只得三十多人,放进来也兴不起风浪来,便作主开了门。怎知这些人来到主屋前,却要入内居住,马彪哪里肯从?这辽东之民又都是硬脾气,两下顿时就有些火爆味道出来。
马彪治军甚严,虽然是深夜之中,一听见主将和女真人起了争执,不多时便聚起数百骑来,各各策马持弓,长枪雪刃在火光中闪着点点亮光,森然耀目。那些女真人显然没预料到馆中竟有许多兵马,当下不敢造次,只得离了此间,在一处房舍中安顿下来,周遭皆有马彪部兵把守住了,纵然有细作在内,也谅他无所能为。
一面偷偷看热闹,一面听旁人翻译,等到看见马彪又回到主屋来,高强方下到堂中。
“果然不出相公所料,此辈正是女真使者,为首者便是乌林答赞谋,道是得知辽东易帅,奉了他国主阿骨打之命,兼程南来与相公计议边境之事。末将问的明白,乃是五日前自开州东详稳寨出发,先是要往辽阳府去,后折往南行,故而错过了宿头,方才深夜到此。”
高强点了点头,咂摸咂摸这马彪言下之意,倏地一惊:“如此说来,那女真国主阿骨打眼下就在开州以东,离我辽东边境不远?”
马彪沉声道:“此却未可断言,来使虽说是承其国主阿骨打之命,然而辽东之事非起于今日,相公要来接任辽东宣抚之事,早个多月便已传至辽东,那阿骨打倘若一早写下国书,交付来使携至开州左近,
公到任方行,亦无不可。”
陈规在旁听了,忍不住道:“女真若有意相谈,亦不须定要等候高相公到辽东,况且那使者亦可先期往辽阳府等候相公,今既云受其国主之命,多管那阿骨打便在左近。”
马彪道:“陈参议如此说来,亦可,只惜相公先前吩咐,不许泄漏相公到此之事,否则索了国书来看,便知端详。”
高强摇头道:“不然,女真若有意隐瞒阿骨打所在,国书中必当抹却一应破绽。只因我朝与女真并未订交,往来国书也无一定格式。否则从印鉴等项自可查知一二。”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方下定了决心:“按照宗泽地预料,女真人已经筹划许久,只等一个开战的借口而已,而基于女真国民地特性,势必要有一个大规模地动员和誓师,始可举兵来犯,这使者到来。便是先礼后兵之意,可见女真的大兵果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了。如今辽东新易抚臣,大将又都在外。一旦开战势必要处于劣势,惟有尽力拖延。多拖得一时是一时。”
当下向马彪道:“马观察,明日你起身去见女真使者,只说大军动身煞费时日。要他使节先登程,而后你整军再出,探得女真全伙皆已走远时,我方出来。尚要马观察遣一骑飞报苏州关上王将军,待女真使者到时,只推说本官四处巡查民情去了,却不可直言往辽阳府来。”
马彪一一记下,点头道:“相公见事明白,辽东本多女真细作,这使者见我不许他入主屋。倘或见到些蛛丝马迹时,多管要起疑心,百计来探听馆驿中毕竟住了何人。待末将遣兵四下把守了。叫他作两日的瞎子、聋子也罢!”
高强笑道:“观察果是伶俐,这便劳烦观察勾当诸事。
”当下诸人便各自安歇去了。
果然当夜有女真人出屋来。砌词百端要在城中行走,皆被马彪手下兵士拦了回去。到了明早,这些人又拖拖拉拉,不急着上路,只是被马彪再三催促,不得已方出了寨门往南去。
“果然只有使节,并无女真贵人在内。”高强在城楼上收起望远镜,摇头道:“女真既知我来,若是诚心要议疆界,必定要遣曾与我相交之人前来,如粘罕、兀室之辈均可。如今只遣这么一介使节,重臣想必都在国中预备出兵之事,足见其大兵离此不远矣!”
他想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望着身前的马彪,奇道:“马观察,听闻女真将要大举来攻,何以面不改色?莫非观察胸有成竹?”
马彪见问,忙道:“好教相公得知,末将昔日曾从征出河店,为女真虏去,在女真军中凡经年之久,故而深知女真之性。自从边境上与女真时有冲突,末将便早已料知今日,所争者早晚而已,若是相公多遣细作往开州及曷懒甸路打探,料来不久便当有警至。”
这是不是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高强心中也不奇怪,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下,料敌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通常那些在前线的将领们,由于其接近一手情报来源,又熟悉敌人的行动方式,往往单凭感觉都能预料到战事地临近。不过这种判断多半都缺少足够说服性的情报作为支撑,是以难以作为决策地依据。
“既是如此,马观察可有退敌之策?”
马彪脸上忽地露出一丝苦笑:“相公,我辽东七万大兵,再加上宗相公所率背嵬军万余人,那女真举国之兵也不过如此,况且辽民三十万户,多知女真残虐成性,若知女真来攻时,皆可相聚为兵保卫乡里。以如此兵力,再得中原粮草火器为助,女真虽有善战之名,我视之亦如草芥!只可惜……”
只可惜不但临阵易帅,六大将也都一时尽去,辽东大军群龙无首,怎能与女真强兵决胜?马彪没有说完地话,高强自行在心中为他补齐了。看上去这只是因为宗泽的一时轻敌,然而若不是因为朝廷对于辽东局势地严重性估计不足,宗泽的这个错误也不会被放大到现在这样地地步,须知宗泽既然敢放纵边民向女真寻衅,便已做好了相当地准备,纵然遇到女真大举入侵,他也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应付大战。
不过呢,换个角度来看,一个只领兵两千余人的将领马彪就有这样的见识,并且丝毫不以与女真作战为难,这却让高强又多了些信心。即使并非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只须能善加驭使,又何尝不是得力的爪牙?
“时间,我缺的就是时间!”好似有一口无形的钟在心中敲打,高强再也不想浪费半点时间,一俟女真使节的身影在雪地上消失,他便下了城,上马向北路疾驰而去。
这一路赶了三日。方到了辽阳府。此处乃是宣抚司的官署所在,宗泽离去之后,高强未至,城中便是韩世忠为首,俩人相见俱是喜欢,在高强而言,手中多了这么一支自己最为熟悉和信任地兵马,那便又多了几分信心。
高强入居官署头一件事,也不是点检兵马府库。也不是召集将吏议事,而是径直到了书房,他
述。由陈规执笔,一口气连续写了几封书信。各以世忠择使者送往各处去。
而后留下陈规在这辽阳府整顿城防,他自己只在城中歇了一夜。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北上,途经沈州(今沈阳)、贵德州(今抚顺),最终抵达大宋控制下辽东路最北端地州城——银州(今铁岭)。
到了这个后世的“大城市”,巡查府库之后,高强方才晓得自己面临地是怎样的局面。在府库之中,只有两个月地军粮,而据驻守当地的万户张晖所言,城中百姓家中通常也只有三个月左右的存粮,等到开春之时,就要向辽河中捕鱼。或是外出抢掠,而官兵则只有指望南边运来粮草接济了。基本上,这里每年春天都要饿死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强忽然理解了YY小说中的主角们为何都要弄一件所谓的空间道具,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揣在兜里随身带着。原来确实有这样地必要啊!好在朱武的用牛运粮计划,足可在隆冬时节将粮草运到此地。
“相公明鉴,此计果为神妙!”张晖听闻此事时,竟比高强所预料的更加激动:“相公有所不知,辽东天候苦寒,田土所出本不及中原,前几年又多灾荒,各处府库都无积粮,故而女真来攻时,守城不得,野战又不能胜他,如何能抵挡?小将说一句话,不怕相公发怒,若是女真也能安抚百姓,又能发粮赈济,辽东只怕早已尽数投女真去也!”
高强闻言失笑道:“我何必着恼?凡人皆惜生畏死,此乃天道,我中原有一句话,皇帝乃是受命于天者,便当善体天道,教化百姓,若官府不恤百姓,要官府何用?女真起于草莽,不明治道之要,虽亦有招纳叛降之举,然而毕竟不能与我中原天朝相比。”
张晖听罢,连连点头,笑道:“今我亦是宋人也,且官俸甚夥,人皆说中原花花世界,待辽东事定之后,倒要往中原去见识见识,免得连女真蛮子也不及了。”
高强与他这般说话,本是要坚定其向慕大宋之心,正听地高兴,忽然听他说这等话,不由得诧异:“什么女真蛮子,竟然见识过中原繁华?”
“喏,便是那女真大萨满兀室,自他从汴梁回来之后,便四处宣扬中原如何繁华,说道房顶皆是琉璃,门帘系用北珠串成,地上皆用金砖,汴京人皆着丝缕,头上皆有美玉,女子皆如天仙般美貌……”
张晖越说越起劲,竟是滔滔不绝,可见此种传言在本地极有影响力。高强一面听,一面看看随行的马彪,见他微微点头,显然也曾听见这种传言,当时心中便知兀室地用意:“这厮好毒的心!女真素来掳掠成性,听闻他这般宣讲我中原繁华,定必垂涎三尺,倘若有些人在起兵击辽之后大大富庶,已感心满意足,多半不愿再上阵拼杀,但听到兀室这般传言之后,定必又生觊觎之心!这厮说话,倒象马可波罗,那洋鬼子引来的是西洋侵略者,这兀室要引地亦是一帮女真强盗!”
我中华天朝,两千年来强盛东方,强盛到什么程度?环顾周边,根本连一个像样的外部市场都没有,要到万里之外的欧洲,才有国家能够购买的起中国的产品,其付出的代价也是连续几百年的贸易逆差。试问,这样一个繁荣富庶的国家,怎么能不激起旁人的觊觎之心?
高强站起身来,走到张晖身前,握起他的右手,笑道:“武臣者,国之爪牙也!久闻观察勇劲,一旦有敌入侵,能为我守此城一月否?一月之内,我必率大军来援,决不弃一寸土、一户民于敌,惟观察与我勉力为之。”
张晖慌忙答道:“小将敢不效死!”说着就要下拜,只是一只手被高强抓住了,拜不下去。只听高强笑道:“何必出此不祥之语?倘若观察能为国立功,自可入京面圣受赏,那时节京城无尽繁华,皆可任观察享受。大好前程正在此中,观察勉之!”
对于张晖这种人来说,既畏惧史文恭为代表地大宋武力,又羡慕中原的繁华,如此言语正可使其归心,当下感激涕零,誓言追随高强,定保辽东不失。高强大喜,便命他即刻召集麾下精兵,于各处堡寨囤积粮草兵器,分布兵将,但有所需者尽可向宣抚司移文支取。
如此这般,待高强在辽东巡回一圈,回到辽阳府时,已是到了大宋政和七年的正月十九日。这么一圈巡查下来,虽然不敢说是山川尽在掌握,却也大致了解了各处地兵力虚实,而等到他回转辽阳府时,朱武的第一批运粮牛队也已经途经辽阳府,北上银州去了。
正月二十一日,高强端坐辽东宣抚司正衙,当面一员女真使节舞蹈下拜之后,展读国书,头一句便道:“大金国皇帝阿骨打,命国相粘罕致书大宋辽东宣抚使高足下……”
高强眼睛顿时眯缝起来:大金国?皇帝?果然其志非小啊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19 19:25:32 本章字数:5687
阿骨打起兵击辽得胜,粘罕从南路领兵与之汇合之时阿骨打称帝,但阿骨打以为当时连宁江州都还未曾攻下,因此不肯称帝。待到出河店一战得胜之后,方始建立女真国,自己为狼主,国号叫做收国,乃是实现了女真族建立自己国家的梦想,当时的首要目标乃是站稳脚跟而已,慢说什么典章制度多半都是出自一干完颜部人的自行创设,就连阿骨打本人也没有立时称帝,在对辽、大宋的往来文书之中,多半都是自称女真国主而已,这个收国的年号,便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阿骨打当时的政治纲领,就是要争取女真国的生存空间。
然而如今,只从这份短短的书函之中,高强便发觉到了女真人的巨大变化。首先是女真国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号,大金国这个名字,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而后阿骨打本人也即帝位,其地位陡然提升,自此便与宋辽两国分庭抗礼――至少是名义上,要知当时西夏、高丽等国,关起门来尽管随便乱叫,但是对外却只能称王的;由此带来的第三点变化,就是在给高强下书时,根本不以阿骨打本人的名义,而是委托粘罕下书,显示其自身称帝之后,与高强的身份已经是不对等的了。
高强心中不住冷笑,待那使者乌林答赞谟将这份书信念完之后,先着他坐定,方笑道:“适才听闻信中言语。称道贵国狼主为皇帝,不知何时得登大宝?何以不遣使来告我大宋?”
那使者忙起身来,向北方遥拜过,方向高强道:“好教高宣抚得知,便在岁除之际。我皇帝正位皇帝,群臣上尊号天辅皇帝,因改年号为天辅元年。所以未遣使告大宋与大辽等大国者,以为我金国新立,与宋辽之间名分未定,方议遣使定盟,而后方可告以立国登基。”
这分明是参照辽国故事而为地了,什么天辅皇帝。听上去倒和辽国是一个班辈的……高强一面腹诽,一面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敢是贵国现今也有儒生为定典章制度,故而事事有所讲究。
只是适才听使人宣读书信时,却好似读国书一般模样,文词又说道是粘罕致我之书,然则并非国书,何以不交我展看,而要使者宣讲?莫非我高强与粘罕之间十年故交。相互间致书时尚要公诸天下不成?”
那使者毕竟是女真人出身,对于这类礼节不大精通,被高强揪住一个小岔子来找茬,一时不知如何对答。他身后一名从人见状,忙咳嗽一声,向上道:“宣抚相公,此乃我家国相之意,他虽与相公有故旧,然而今次奉命致书。所为乃是国事,故而昭然示人。相公素知国相为人,当可知其雅意。”
高强看这人时,却有些面熟,少刻便想了起来,此人当日也曾随同兀室一道往东京去与大宋讲好,名唤高庆裔,系是粘罕的心腹之人。当下点头道:“原来是高先生,东京一别。不觉年余,不意在此相见。你家可还安好?”
高庆裔叉手道:“回相公,安好,亦常说起相公,甚是想念,只恨南北路途遥远,中间又隔大海,故而不得相见。日前得知相公来到辽东宣抚,甚是喜欢,本要亲身前来拜候相公,不料两国之间频生,公事为先,私事为后,只得暂扼玉壶之思,方行文与相公商议公事。”
高强听得好不别扭,此人说话竟比大宋的士大夫还要来得咬文嚼字,纵然你是儒生出身,也不须这般标榜吧?回想此人在正史中虽然无传,不过却是粘罕身边的一员干城,历史上宣和时往汴京议和时,此人便留下了“处处讲求故事,希求礼数”地记载,大抵便是这人的外交风格了。
既然说到了正题,高强便道:“本相宣抚辽东,亦知两国边民时有纷争,盖因两国不曾订交之故,虽然之前奉使讲好,却未可骤讲民政之事,亦常思及。既是你家先有书至,甚好,今日便来议一议这边境之上,你家边民杀戮我百姓,焚毁村落等事,当如何处置?”
乌林答赞谟在一旁听高庆裔和高强对答,半天插不上话,到这刻方逮着机会,急急道:“高相公说甚话来?我家之人自还本地生养,不曾越界生事,偏是你家忒也无礼,不但屡次过界夺取水土,更打伤我家百姓无数。这还罢了,并你家官兵亦护短,将我家百姓不分良贱,掳去五千余口,后虽陆续放还许多,尚有千余人羁押在你家官中。今番某奉使前来,便是要议议此事。”
高强把眼睛一瞪,作惊奇状道:“竟有此事?该死,该死?本官初到辽东,不明就里,只是一味听本处官吏诉说贵国百姓侵地之事,倘若果如使人所言,则曲在我家甚明矣!”他偏过头来,问站在旁边的朱武道:“朱参军,果有此事否?”
朱武赶紧上前道:“禀告相公,我辽东与女真,原本皆为辽国封疆,而今分立之后,疆界未明,但草草以政和五年时女真与辽东常胜军所定分野为界而已,其间多有不明之处,想来边民纷争便由此而起。孰是孰非,亦无从定论,只是他有些百姓持兵仗来打
边民,官兵势不能坐视,又不忍伤了两国友好,便即禁,嗣后徐徐放还,见今尚有千余在此滞留不去。”
高强点了点头,向女真使者道:“如何?我家长吏所言,似也有理,你家若定要讲究边民纷争之事,倒不如遣使往汴京去,向我大宋官家告以大金立国之事,再议盟好与疆界,划定之后自然无事,胜似在此虚文往还。”
―
女真遣使前来。原本就是先礼后兵之意,怎容这般迁延时日?当下高庆裔上前,冷笑道:“适才这位朱参军说话好没道理,我大金虽为小国,自来对女真亦只称贡。特一属国而已,彼此自有分野,何来疆界不明之说?昔日辽人称我国民为不系辽女真,足为明证。”
在高庆裔而言,此乃事关国体,在所必争地,哪知高强正要他这句话,当即摇头道:“高先生此话不通!既云女真与辽国系是两国。
则两国征战事属寻常,却不涉及地土之事,这辽东之地系是辽人向我大宋纳土,却与你家无干,何以生疆界之争?即今你家亦占了原先辽国东京道许多州县。故而与我家邻接,边疆之争由此而来,若还不讲边界事,只一味道我家边民侵地,然则我家若要索取辽国东京道故地,你家待如何自处?”
国家间的交往。原本就甚是复杂,因此在现代有专门的学问去研究,即国际法是也。当时自然没有这许多成例,高庆裔无从对答,然道:“本以南朝礼义之邦,相公谋国之重臣,不意话语这般无稽!不来讲论你家百姓侵地之事,反索我家已得之地!实不相瞒,如今我家已与辽国定盟。划分疆界,他将原有东京道土地尽数割让于我,若要分说起来,并相公脚下辽阳府亦当属我家所有也!”
这句话可真是出乎高强意料之外,辽国居然已经和女真定盟了?若是这高庆裔所言属实,盟约中确实有这样的条款的话,那么自己地局势又大大恶化了,这便意味着辽国与金国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辽国是有意纵容女真来攻打我辽东之地。然则原定的联结契丹策略,又要发生重大的变化了。
尽管心中滔天巨浪。高强面上却若无事一般,笑道:“原来如此,两国纷争,于百姓殊非好事,所以我朝为两国解和,不想今日果能定其和议,从此北疆得享太平,真幸事也!只是高先生所说东京道之地,却与我大宋无干,今日之辽东路系辽民自纳土,我朝与辽国的政和之盟中亦明文书就,须是在你家与辽国定盟之前事,你家自可取他辽国东京道故地,实不可及我大宋一寸疆土。”
乌林答赞谟见说的僵了,他原本就没指望在嘴皮子上说出个青红皂白来,现今这结果反是中了他下怀,当即冷笑道:“相公说话,忒无道理,本是你家百姓侵疆,却说我家无理!既是相公执迷不悟,只得待我家皇帝大军前来,与相公好生讲说这边界之事了!只恐到时堂上人翻作阶下囚,相公悔之不及也!”
还是你这正牌女真人说话对我地脾气!高强霍然而起,将手一探腰间,只听呛啷一声,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三尺长虹,跟着向下一挥,偌大的桌案应手而断,竟只发出轻轻的“嚓”声!“使人好生无礼!尔国虽云大金,亦只初起小国,敢欺我千年中华上国无人乎?若要发兵前来,我亦不惧,正要教你家看看我宝刀锋刃如何!”
说罢,也不管对方究竟是吓得面如土色,还是强作镇定,高强手腕一抖,那刀便如一泓秋水般潋滟不休,刀光映得满堂尽是森冷之气:“来人,将这言语无礼地来使,与我乱棒打出!”
左右一声呼喝,顿时十几根水火棍挥起来,没头没脑地砸下来,乌林答赞谟等人抱头而出,那高庆裔本要将几句言语来撑撑场面,被几棒打在头上,登时什么话也丢到九霄之外去了,只有掉转头狂奔的份。
高强冷笑一声,环顾一遭堂上将吏,朗声道:“本帅初到辽东,那女真便狂言兴兵来犯,当真欺我中华无人,忒也可恼!今女真若要入寇,必由两道而入,北则银州,东则开州。那银州已有张晖万户守把,谅不致有失,开州地接女真国中甚近,须得大将为镇守,哪位将军能为我解忧?”说话之时那口宝刀也不入鞘,只横在胸前微微颤动,端的是寒气沁人,衬得高宣抚更是英武――其实也不是高强故意耍酷,这口刀平素是作腰带一般围在身上地,一旦出鞘之后若要再还鞘,那是要将腰带解下来才行的,当堂解腰带岂不丢人?什么型都没了。
当时应声转出一员大将。正是背嵬军统制韩世忠,叉手道:“末将食大宋厚禄,自当为国效命,情愿率本部前去开州应敌,若是那女真入寇。末将定当杀他个有来无还。”
高强一见是韩世忠,正中下怀。现今六大将入朝,辽东这些兵将并非素来高强所亲信者,完全指望他们打硬仗地话,可叫人有些放心不下,而韩世忠的背嵬军,如今便是他手中最可信任的军旅了。
“韩统制敢往,某心甚慰!不知韩统制有甚良策御敌?”
韩世忠到辽东也有半年多了。对于当地的形势也有所了解,便道:“女真若要入寇,必是大军径入,先取开州,而后横过曷苏馆路。直取辽阳府,故而开州必守,然后辽阳可安。然而开州城小而低,守具不完,未易坚守,故而末将以为。当以一军入城为坚守计,而末将自率大军从外相机攻伐,与城中相呼应,令女真大军进退两难,待其师老兵疲,相公这里调集大兵四合围攻,便是破敌之时。”
高强沉吟道:“如此说来,开州城中尚须一员将守城,哪位将军肯与韩统制同往?”
这差事可不是好耍的。要知道辽国不比大宋,守城并不是契丹人地惯用战法,除了五京之外,余下地城池多半都没有专门进行重点防御建设,开州城地城墙乃是用土夯筑而成,高仅丈五,周广五里,城外连一条完整的城濠都没有,要是用常胜军最大号的震天雷在城外攻击的话。石弹甚至可以从城这头一直打到那头去!城中百姓也只有三千户不到,守军满打满算不过千人。想要抵御女真大军的全力攻击,谈何容易?
高强连问三遍,并无人出来自荐。他暗叹一声,正要点将,忽听有人道:“下官愿往守城,然而下官有三事,须得相公允了,方可前往。”
高强一看大喜,原来不是别人,乃是他帐下守城专家,参议司元老陈规是也。历史上他和刘琦相率守顺昌府,以区区两万不到的兵力杀得女真十万主力不敢正视顺昌府城墙,端地是守城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刘琦现今还在燕山府屯驻,否则我有何忧?
“陈参议但请道来,本官自无不允。”
“其一,下官愿得一万枚掌心雷,并项观察所部两千兵为助。”所云项观察,便是梁山泊招安之将,江湖人称八臂哪吒项充是也。其人本有五百精兵,皆善用飞刀,高强手头研制出掌心雷之后,其部因为善于投掷,便转职成为史上第一只掷弹兵部队,乃是政和三年便来到辽东地宋军部队,至今已经发展到两千人众。当然现今火器装备和战术都还处于原始阶段,掷弹兵这个名字并未象后世一样,成为全军最敢战部队地代名词,但项充所部却委实无愧精兵二字,乃是高强现今手中的王牌军之一。
“可!”高强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他答应地爽快,下面有些文吏的眼光可有些不对了,要知道现今辽东六大将不在,辽东本地的兵将调动起来就不是那么方便,这些宋将率领的部队可以说是高强手中不多的资本了,现今不但韩世忠全军出外,竟连项充所部也要离去?然则这座辽阳府不就成了空城一座了么?
高强一看众人眼光有异,忽而哈哈一笑,道:“诸公不必担心,辽阳府纵使无一兵一卒,只须本帅在此坐镇,管保有泰山之安!陈参议,尚有二事,一并道来。
”
陈规点头,道:“其二,须得相公授命得专杀伐,倘有文官武将不遵下官调度者,得先斩而后报!”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高强却仍旧眉头也不皱一下,大踏步走下台阶,将手中宝刀交到陈规手中,朗声道:“依得!陈参议只凭本帅这口刀,凡辽东之将吏官民,尽可便宜处置,万事皆有本官担待!”
听闻此言,即便陈规追随高强日久,却也不免惊愕。他定定地望了高强一会,蓦地撩起衣袍跪倒,将双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接过这柄稀世宝刀,而后方站了起来,将宝刀倒提在手中,拱手道:“尚有第三件事,此番女真入寇,若是旁个大将国王为帅,纵使是那国相粘罕前来,下官亦不须劳烦相公东顾之忧,请与韩统制并力拒之;若是金国皇帝阿骨打亲来,则百日之内,可为相公守开州不失,百日之外,则不可必。”
这原是参议司地战略推演结果,陈规当众说出来,却是要给堂上那些不能参与宣抚司核心机密的将吏一点信心。当下高强毫不犹豫,大笑道:“纵使女真国主阿骨打亲来,只须开州能守两月,我破敌必矣,何必百日?三事皆许,陈参议定以何日起程?”
“兵贵神速,某须得先于那女真来使抵达开州,故而请于项观察之兵即刻起身,韩统制可整兵后至。”陈规正说间,一旁闪出八臂哪吒项充,亦叉手道:“自相公抵辽阳府后,末将所部皆枕戈待旦,令下便可起行。”
高强大喜,当即唤朱武取了兵符木契,与韩世忠、项充两将合过,便即吩咐两将拔营出兵,也不必搞什么誓师仪式了。陈规正要转身出门,高强连忙唤住,将腰间刀鞘解下递给他收纳宝刀,免得这柄明晃晃地利刃提在手里,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陈规接过了,高强率领宣抚司上下将吏直送至城外,方执手话别时,陡然见远处尘头大起,好似有无数兵马来到,众人相顾失色,莫非是女真背信弃义,已然发兵来攻?怎知高强见状,却拊掌大笑道:“我之左臂来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0 19:47:30 本章字数:5521
见那彪人马越行越近,尘头里打出一面大大红旗,月一个“李”字,看形制正与韩世忠等常胜军将领的旗幡相同,众人无不放下心来,看高强的眼光却多了几分敬意,是这般寒冬腊月,道路积雪难行,这么大队人马是如何从中原调到辽阳府来?
说话间,那大队人马来到切近,只听得中军一声号令,大队便即停下脚步,尘土渐渐止息,露出这彪人马的军容来,众人看得又是一呆。只见军士皆未披甲,身上却裹着各色皮衣棉祅,显得臃肿不堪,若说是一支铁血军旅,倒不如说是一队刚刚打劫了大户得手的山贼,还要来得贴切些。
新来的援军是这般军容,不免叫辽阳诸人有些失望,要知先期抵达辽东的常胜军韩世忠部,其军容真是鼎盛齐整,衣甲鲜明,前后对比之下,这队新到官军的军容委实不敢恭维。
一阵细细的议论响起,那来人却恍若不知,只见一员少年将军排众而出,跳下马来向高强剪拂道:“末将李孝忠,奉命前来辽东应援,全军两万人,兵甲悉具,且有兵粮三万石、牛一万头随军而来,参见高相公!”
高强上前扶起,笑道:“好好,你来得倒快,莫非是从盖州上的辽东岸边?”
李孝忠笑道:“果然不出相公所料,末将既得相公急书,虑及大军至旅顺口后,尚须由陆路北上,我军平素不习辽东地理天候。恐怕这般行军要误了军期,只得改从盖州上岸。虽然船只近岸时在冰上撞碎甚多,幸而还赶得及到辽阳府。”
原来李孝忠一军本是驻扎平州,自得高强在汴梁发出的军令,便即将防务交卸史进部下,除了留下一厢五千兵把守平州关口之外,余众悉数自秦皇岛登船,幸喜冬季渤海湾里风势甚小,船队无惊无险到了盖州港。这盖州港不比旅顺口,冬季是要冰封的。李孝忠当即下令将部分船只移近冰面下了石,一夜之间北风劲吹,这些船只尽数冻在冰中,眼见已是用不得了。不过以数十艘海船为代价,却等于临时打造出了一个码头,而后再将船上地兽皮军衣等物件铺在冰上。两万大军便这么上了岸。至于他所部这般军容。却是因为李孝忠治军素来不重行列队伍,麾下兵将操练时便不似前军、后军那般严整。加上辽东比燕京又冷几分,军士们骤寒难耐。他便索性命全军不须整队披甲,只要赶到辽阳府便好。
这一军兼程赶到。恰好是在这局势紧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抵达辽阳,高强心中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舒坦,有这一支兵在手。再加上辽阳府的城防已经加以巩固,纵然女真有十万大军攻城,他也自信有泰山之固。当下先送了陈规一军望开州去,而后便是韩世忠所部一万骑兵出城而去,等到李孝忠全军入城接管城防,已经是时近黄昏。
好在辽阳府旧时是辽国东京,房舍甚多,李孝忠两万大军也尽安置的下,待高强领着李孝忠巡视了一遭城池,方回转宣抚司衙门用晚饭。在后堂坐定,李孝忠便问监军童贯何在,高强嗤之以鼻,原来童贯初到辽东,本是踌躇满志,哪里晓得在旅顺口听闻局势紧张,很有可能将要和女真交兵时,登时怕起来,借口催促钱粮转运,就此赖在旅顺口不走了,大约在他看来,这旅顺口由武松之军经营多年,防守比别处要坚实许多,纵或有甚不测,亦可上船一走了之,谅女真天大本事,也不能追到海对面来吧?
李孝忠见如此说,竟微微松了口气,笑道:“既是监军不在,小将有一事欲知会相公,说不得又要相公遮护一二。”说着唤了一名军士来,附耳说了两句话,那军士便出。
高强莫名其妙,大约猜到这人又弄了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出来,若是被监军童贯捅到明面上,须是不好交代,遂摇头道:“常胜军诸将中,独你年纪最少,偏生鬼花样最多,若不是我掌枢密,三衙又是家父执掌,每每为你遮掩时,你这颗项上人头早晚不保,还说什么军前立功?”
李孝忠嬉皮笑脸道:“相公这可说的差了,若不是相公掌军用我,小将还未必看得上这什么功业哩!”高强自知他说得是心里话,就凭李孝忠这脾气,一般的文臣掌兵还真容不下他,目无长上那是家常便饭,抗命不遵也不在话下——只要他认定你的命令是错的,那是打死不从,似这般为将,如若有什么文臣掌军欲杀将立威的话,多半第一个就看中他这颗脑袋。
正说话间,那军士返回来,身后跟着两员大将,高强一看之下,登时明白李孝忠何以要遮遮掩掩了,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方起身迎上道:“师父,你怎地也到辽东来了?”那两将不是别人,正是高强的授业师父之一,常胜军教师营、全军都教头林冲,另一人不消说,便是教师营营长呼延通。
这两个所部教师营虽只五百骑,却是全军之翘楚,五百人皆是马上步
皆能,远有强弓近有刀枪的悍将,说是百里挑一都嫌宋全国都缺少战马的情况下,这五百骑竟能配备一千五百匹良马,足见其受重视的程度了。这教师营原本是在常胜军背嵬军编制中,但韩世忠随宗泽来辽东时,却并未调动此军同行,大概是今次听说辽东要开兵,俩人撺掇着李孝忠带他们一同来辽东,李孝忠也是个胆大的,竟尔便应承了。
依照大宋军法,不得枢府军令时,擅自调动军旅百人以上者便要处斩,是以李孝忠要确定监军童贯不在这里,方敢说出来,料想高强身为帅臣。自有办法摆平。
这种事也确实不在高强话下,当下便摆上酒来,四人加上朱武入席。高强端起酒杯来看了看,忽地笑道:“却是有趣,今日除了师父,你等三人俱是青州时到我麾下,算来到今日亦已八年矣!”
众人一看果然,俱都笑了起来,呼延通撸了撸袖子,叫换了大碗一口干了,方笑道:“相公忒也偏心,大家俱是青州旧人,现今李小哥、史大郎、刘九郎皆作了统制官,偏我却只任个营长,若不得战功。几时能出人头地?因此上央告李小哥。带我来此辽东,不拘与何人交战。某只要为前锋立功。
”
虽然是笑谈,高强却知此必是他心底之声。象呼延通这样地战将,离了战场叫他如何过活?正说笑时。忽地心中一动:“尝闻女真有强兵,号铁浮屠,三骑为联。每遇强敌便以此击之。今要与女真交战,必定要想法破这铁浮屠,好似我大宋也有连环马地,何不来个兑子?”盖因连环马军当初地统制官便是呼延灼,即呼延通地叔父是也,后来高强大阅两河京东兵马时,连环马军的编制便取消了,其精锐者编入背嵬军,余者亦各有分遣,好比呼延灼便调去西北兰州作辖去了。也不是高强不用他,只是呼延灼地资历太高,若是让他入常胜军的话,便压住了他手下地几员大将出头,似这等人有关胜一个便足。
如今想起这事来,高强便即道出:“呼延营长,你久在连环马中,若是逢着对方亦用这连环甲马时,当如何破之?”
呼延通听说此次的对手金兵也是以用连环马闻名,登时来了精神:“相公,这连环马果然了得,平地交锋起来,一旦铁蹄展开,当面更无抵敌者。据相公所言,这金兵的连环马竟不必马载,其兵在地上也可着重铠而进,可谓强敌。小将依稀记得,当日在青州演武时,韩统制曾设计克敌弓,弓力更胜今之神臂弓,倘若集此弓千余,攒射铁马,大军继后击之,想来可破。”
高强点头称是,想起当日读历史书时,见到兀术说起宋军兵器,首称神臂弓,次则大斧,余外则无足称。当时读书一扫而过,并未深思,现在看来,这两样却都是对付铁浮屠地利器,看来是兀术在与宋军的交战中吃了不少亏,因而印象深刻吧?
在高强一手带起来地常胜军中,神臂弓的配备比例远较寻常宋军为高,以李孝忠的左军为例,大约有神臂弓三千具,其余各种弓弩逾万,剩下的则持长短兵器。想到大斧,登时又想起一个人来:索超!这人不正是在李孝忠军中为统领官?
当下便请了索超进来,商议这对阵铁浮屠之事,不多时便议定,要呼延通择千余骑,教晓连环马之法,可从辽东军中拣选精兵与宋人一同操练,俾可使两军彼此熟习;又要李孝忠将全军的神臂弓兵集中一处,操练与大斧队配合远近战法,择日与连环马军进行演练,必要全军熟悉铁浮屠冲锋之威方好。
众人说的高兴,林冲在一旁却耐不住了,皱眉道:“徒儿,你怎地不派我兵事?某家干犯军法潜来辽东,须不是来与你饮酒作乐!”
高强自知林冲素怀立功之心,忙笑道:“师父稍安,徒儿正有一事要请教师父。曾记得师父马上用地兵器乃是大枪,长达丈二,使将起来风雨不透。今辽东人多而兵器少,且敌兵多骑兵,一旦冲突而来,恐怕寻常兵士无力抵挡。徒儿来辽东时,见山林中多有年久之木,往往直立两三丈高,倘使削为兵器,以之对付骑兵,师父以为可使得么?”
林冲捻着胡须沉思片刻,点头道:“徒儿,你这般说来,却也使得,只是这等徒以长兵为利,又不须学什么枪法,要某何用?只今你已遣韩统制出外迎敌,某只单骑往他军中效命便是。”
高强心说这又是何苦?那不是把你林冲当一个寻常勇夫来使用了,要知道个人武力到了你这样的地步,那也不是可以随便浪费地。当下笑道:“师父说的是,只是徒儿却另有一番计较。即今辽东六大将俱都还朝,此地兵马原系诸将分统,现今大将皆去。徒儿若要号令其兵,却恐怕指挥不灵。日前与此地军将相谈时,得知其军中素服勇将,我家大将史文恭在此地甚孚人望,皆因他勇冠三军,枪下无有对手之故。”
林冲一听便即明白,苦笑道:“你这劣徒,敢是以为某与史文恭枪法不相上下,要某来为你显威军前么?可知史文恭之所以服众,乃是在辽东累年血战而来地勇名。某初来乍到,不到得只要立威,便去寻此地军将生事?”
高强笑道:“只须师父点头,徒儿自然有法子令师父大大露脸便是。”
当晚饮酒歇息无话。次日一早,高强在宣抚司升帐,便着马彪与呼延通点选精骑。操练那连环马之术。他所部两千余兵因为都是本处兵马,便担当哨探之职。往来东、北两路打探军情。
马彪领了令,却道:“相公。即今若要与女真交兵,因何不大集诸路兵?我辽东之民多苦女真侵攻久矣。
辽阳城下便有万余户因女真之战而流离至此,若知相公将与女真为战时,必定踊跃相从。更不必说各千户兵马俱在,招之即至。”
高强苦笑,心说难道我不知道么?可惜啊,手头没粮,要是招的兵多了更加不够吃,如此一来,兵多反而成了负担了,倒不如让本地兵马各处分散驻扎,一方面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若是女真打来时,也可就地骚扰敌兵。只是这等心思却不好当众直言地,军粮的多少在任何时候都是头等机密,谁能保证宣抚司的这些本地官吏中没有人被女真收买?这个白山黑水间地民族玩情报战可是出名的有一手。
当下故作神秘,道了声:“本帅自有主张”,便打发马彪去了。
哪里晓得马彪这一句话传出去,却惹了不小的麻烦出来。当天下午高强出城巡查时,便有几个百户闻讯赶来,遮在高强马前请命,要跟从宣抚相公去打女真,话说得倒是诚恳,道是大灾之时多承官中赈济安抚,一门老幼才得以存身,如今女真若要打来,合门俱无生理,惟有并力相从抵敌。
高强哭笑不得,心说你们要是都能自己解决粮草兵器,我巴不得有百万大军在身边呢,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女真人了……可是这种大实话他也不好往外说,毕竟群众的革命热情还是要保护的嘛!
当下先是好言抚慰一番,便说集兵榜文不久便下,要诸百户、千户只待消息。
果然次日便出了榜文,称宣抚司募兵,倘有勇力过人愿从军者,即日便往辽阳府东门内校军场应募,若是中式得从军者,当时便给行脚钱白银二两,棉布一匹,应募之人不拘军籍民籍皆可。
在辽东的七万兵中,大多数并不是常备军,真正的常备军大约只有两万人不到点,其余平时都在乡里种田,以时轮次集结操练而已。因此这道募兵榜文一下,多数辽阳府左近在籍地的军士并未响应,只有那些真正想要从战场上立功的勇武之人方才动心,而那些无地可授的所谓流民,则积极许多,歪瓜咧枣的来了一大群,辽阳府东门大街为之不行。
这时便用到林冲了,他领着百名教师营的精兵在那里一站,但凡来投军者皆须经他手校验,中式者方许入军。只一个上午下来,林冲便打响了名号,任你是什么十里八乡地第一勇士,在他手下走过三个回合地也无半个。倒也不是辽东的兵士太过无用,这武艺之道其实没多少话头,当真动起手来几个回合便可见分晓了,谁来与你慢条斯理地见招拆招?加上高强有意教林冲立威,下手时更加毫不留情,豹子头之名就此不胫而走。
到了次日,这势头便有些不大对了,在挑战之人中多了许多在籍的兵士,出手也多了几分杀气,显然林冲地名头响亮,业已引起了那些原本并无意改换门庭的辽东兵将地注意。哪晓得挑战者的档次虽然提高了,林冲却还是应付自如,仍旧没有一个人能走过三合而不败的!本日下午,当林冲面不改色地挑翻了第一百名应募者时,全场近万名将士无不为之叹息:“真万人敌也!”
到了第三天,百户级别地挑战者也出现在校场上,当然这类人并不多,要知道辽东的百户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而按照募兵榜文上的说法,此番招募的是完全吃皇粮的官军,一旦从军便不能再任理民官百户的,一般人哪里舍得?
惟其如此,能前来挑战者自然更是以勇力自负,少说也是百人将的级别了。而连战两日,林冲的体力也应当消耗极大,然而这一天的战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冲一日之中连败三十七员将,照旧是无一人能走过三合!
黄昏时分,林冲独立校军场,座下的坐骑已经是今天换的第八匹了,他自己掌中的大枪亦在微微颤动,好似体力已经不支,然而却再也没有人敢作如是想,只因从昨天开始,林冲掌中的这杆丈二大枪便是一直这么微微颤抖着……
“河朔大枪,这就是岳飞推崇为军中兵器第一的河朔大枪的威力!”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1 19:37:56 本章字数:5812
国几千年以来,始终战乱不休,因此关于兵器与战争说是远超世界诸国,冷兵器时代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自唐以降,先是南北朝的胡汉争雄,隋唐更是武功强盛的极致,及至唐末五代时,藩镇之兵亦不逊前代,譬如幽州刘仁恭父子以区区燕地,东抗后唐南拒大梁北阻契丹,十余年间互有胜败屹立不倒,亦可称得上是一个骄人战绩了。
唐末以来重斗将之风,以此对于马战之术格外热衷,唐时人多使马、铁鞭、镗、锤等重兵器,讲究的是力大降十会,武术中所谓的外门功夫;而中唐以后,中原河南河北一带藩镇兵强,五代更替更是全以汴梁为中心,是以当赵匡胤建基皇宋时,世人皆知大梁甲兵精甚甲于天下。
就是从这片中原地区上,产生了河朔大枪的武功,堪称冷兵器时代的杀人极致。这大枪与以往马战之术所不同之处,便是以上等的白蜡杆子代替了硬木作为枪柄,而白蜡杆子软硬兼具,弹性极佳的特性,乃为武术向内家堂室的转进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即以林冲这条枪为例,这根白蜡杆子长达丈二,色作淡金,重逾金石,通体上下无一块疤痕,纹理从头至尾丝毫不乱,杆头与杆尾粗细不差分毫不知者当以为是人工削成,殊不知乃是一棵树天然长成如此,纵使是培育白蜡杆子的行家,用百亩之地来种这杆子,期以十年之功,似这等良材也只得两手之数而已。
这根白蜡杆子配以枪头。到了林冲手中便如一根活物一般,甚至手脚不必动作,只以一手握定杆头,内力到处,长达丈二的枪身便一颤而起。落在外行眼中,大抵这持枪之人已是体力耗散。枪也持不稳了,殊不知这枪既有动作,已与主人心力合一,那便如一条活龙一般。逢强破强,遇坚碎坚,凭你什么大斧长刀狼牙棒,碰上了连格挡的功夫也无,那枪借力打力,反是越发难以抵挡。而林冲自从河朔耆老周处学了这门绝技。浸淫数十年下,一身内力已是大成。虽然连战三日,然而周身百骸无处不松无处不紧,犹是如初战之时一般龙精虎猛,手中那条枪只是这般微微颤抖着,校军场上竟成了他一人地领域一般。
wωω●ттkan●C○
万余辽东兵民在场边围观。已经连惊叹吸气的功夫都省了,林冲这三日之间的表现,让他们想起的是号称辽东第一猛将的史文恭。
亦是一般的丈二大枪,亦是枪下无三合之将,中华上国当真是不负天朝之名,似这等天人般地勇将竟是去了一个,又出来一个!
高强在东门城楼上远远看着这场面,心里真如大夏天吃了一盏冰镇酸梅汤般的爽利。他弄出这个花样来,其实并不是想要另建新军,一支万人以上的军队想要真正形成战斗力的话,从选兵择将,到成军历战,至少也要三五年功夫,还得打上几场硬仗不散,那才算是真正地军队了。在辽东地面上,这样的军队自然是有的,本地号称大兵七万,岂是脱空的话?
无奈军队从来都是要得人统率的,从来没有那种一支部队随便换个指挥官,就能照样作战的说法——即便是在现代参谋制度下地军队,这条法则依旧是不可违犯的铁律,将是兵之胆!因此在暂时无法指望六大将之兵地情况下,高强只能以自己的常胜军为主力,参用辽东兵马,来与女真周旋,虽然在兵力上吃了亏,不过调度和后勤上都还能应付自如,至少保证了自己家里不会忙的顾头不顾腚。
这几日的征兵,高强实际上是给自己的常胜军主力预备下了过万地补充兵员,如此将他们招下之后,只须稍加训练,教晓常胜军的主要军法,便可以打散补充到常胜军的营、都等基层编制中去。而对于辽东这些新近降服之人来说,他们还没有对于大宋归心,确切地说是缺少对于大宋地直观认识,因此在他们靠拢宣抚司的最开始,高强便要用林冲的个人武力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他喝了一口酒,好让身子暖一些,瞥眼看见马彪站在一旁,眼睛直直地盯着下面校军场上的林冲,不由得笑道:“马观察亦有意下场一显身手乎?”今日是百人将级别,到明日大概就会有真正的一军之将出场了吧?
哪知马彪却摇了摇头:“非也,小将观林教师身手,与史大人竟差相仿佛,武艺家数亦复相当,自忖并非敌手。相公或者不知,史大人在辽东声震遐迩,数年来所向无敌手,军中咸畏服其能,今林教师便好似又一个史承宣一般,谁敢当其锋锐?小将只是在想,不知史承宣与林教师相敌对时,谁人能胜。”
这个……高强挠了挠头,心说武无第二,谁厉害靠嘴说是说不出来的,只有打过了才知道,好比三国时代的武将武力对比,就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空口相争的话,一辈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冲和史文恭到底谁厉害些,就算是他也说不上来,倘若按照水浒传里的说法,史文恭射死晁盖之后梁山无人能敌,要去请卢俊义出马方可,实则这也是出自宋江的诡计,若是被林冲杀了史文恭,凭林冲的资历还要老过晁盖的,试问宋江这老大位子如何做得稳当?
好在这两员将
己麾下,不管是谁更了得,对于高强来说也只是幸福已。凭着这三日校场演武,也稍微平定了一下辽阳府百姓对于女真即将入侵的恐慌,接下来就要看看女真如何出招了。
“两个月……”高强心里很清楚,只要两个月的时间,六大将便可从汴梁返回,那时各地的兵粮囤积也会达到足以支撑一段时间作战的程度,更重要的是随着辽东本地军队地动员,他便可以腾出手来作战。近四万人的常胜军若能成为机动兵力,对于全国兵力不过十万的金国来说已经是心腹大患,足以左右战局了。
只是,眼下却是他的辽东最为虚弱的时候,女真人的细作可谓遍布辽东,他们会放过眼下地大好机会。
给自己一个喘息之机嘛?
“马观察,开州那边有甚消息传来?”对于北面的银州,高强还并不是十分担心,只因金国在北面与契丹接壤。就算按照高庆裔的说法,金国和辽国已经达成了盟约,他谅金国也不敢抽空北部的防御,对着契丹这个宿敌敞开胸怀。在此情形下,银州又是自契丹时便控扼东北地重镇之一,怎么也可坚守一段时间吧?女真的主力。还是应该在东路。
“禀相公,陈大夫与项统领已与昨日率军入城。开州城下虽以发见女真侦骑,却并未发觉大军踪迹,韩统制现屯军开州西南之来远城,与开州相距不过二十里,足为犄角之势。”
高强闻报。略微宽心,然而不明女真主力的所在,毕竟是放心不下。遂道:“加派侦骑打探,必要时亦可深入女真境内,务必尽速查明阿骨打己身之所在,此为最重!”
马彪应了一声,看看高强的脸色,忽道:“相公,因何仅只注目开州,而不顾东梁河上下?彼处系女真旧境,倘使女真兵沿河而下,五日便可抵达辽阳城下。”东梁河即是辽河支流,上游发自长白山,正是女真故地。
高强笑道:“我这里坚城一座,数万精兵,又有辽民相助,粮草亦足支数月,女真倘若直取此城,却正中我下怀,只须据城坚守旬月,待援兵四合,破敌必矣!”说罢,自以为此言甚合兵法,且不失以身当敌的勇气,高强颇为得意,而视马彪,却见此人一脸的错愕。
“相公,岂不见女真攻黄龙府之战?一旦以锁城法断绝内外,城中纵有数万兵亦无用武之地,女真自可从容巡弋,待诸路援兵前来,他便以逸待劳,直困至城中兵粮耗尽,城外援兵尽绝时,辽阳复如何可守?于此辽东精锐尽丧,女真既下辽阳府,便可席卷辽东矣!”
高强心中一紧,怎会如此?我来中心开花,女真玩围点打援,叉叉地,本衙内岂不成了大反派了!虽然不大清楚女真攻黄龙府时如何,但历史上北宋与女真相争最烈的一役乃是在太原,那时女真便采取了如马彪所说地战术,将太原城团团围住,内外消息断绝之后,始以主力迎击四面来援的宋军,大半年间歼灭宋军数十万,西军精锐便在太原城的四望之地全部覆没,而缔造这一战绩的,正是自己的老相识,金国国相粘罕!
战术这东西,是没有绝对地对错的,也只有临阵的将帅随敌我情势地变化而应用,中心开花未必就会丢脑袋,围点打援也未必就能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还是岳飞说的好,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啊!总而言之,先找到阿骨打的主力所在是正经,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当下仍着马彪分遣部属远出哨探,一面差人将李孝忠请了来,将马彪所说的言语告知,随即问计于李孝忠。
在高强的常胜军中,李孝忠无疑是极为显眼的一员大将,此人年方十八便成为常胜军的六员统军大将之一,二十三岁上从军平燕,别将独取平州和松亭、虎北两关,燕京五关中他一个人就拿下了三关,因而在平燕诸军中功论为最,其临机应变之能,在诸将之中亦可称冠。只是这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而李孝忠初到贵境,不拉肚子已是很难得了,在天时不明地理不查的情况下,要他马上发挥其战术特长,高强亦以为有些难为他了。
李孝忠抱着膀子,又听马彪将适才的进言重新说了一遍,忽地问道:“马观察,据某所知,辽东诸军并未与那女真大军正面交手,观察昔日虽曾与女真在出河店交战,却只是身为一介甲士而已,不曾通观战场全局,何以能料定女真兵之战力几何?”
马彪一怔,好似李孝忠这个问题出乎预料,竟是他还没有仔细想过的。高强看在眼里,也发觉了一些不对。通常双方战斗力的比较,乃是为将者的基本功课,所谓地知己知彼是也,马彪好歹是和女真打过仗的人,怎么会对这个问题发楞?除非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下意识就忽略过去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某在燕京时,便曾有多人说起此语,马观察可是以此为理所当然,料我军不能胜女真。故而守城只是坐以待毙?”李孝忠慢慢道,脸上一片冷笑。
马彪猛的抬头,脸颊涨的通红,怒道:“李统制以马某为惧女真乎?某曾身当女真兵锋,虽出河店一战兵败,犹
真十余人。女真战力毕竟几何,某当比李统制更知
高强带惯了兵的。对于武将之间争吵也早就习惯了,虽说这俩人吵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他却也不着忙劝解,只是在那里看着。却见李孝忠脸一抹,忽地又笑了起来。向马彪唱了个喏道:“马观察休恼,某特以此言相试而已,既是马观察深知女真强弱虚实。某便要问观察,倘使女真十万兵来攻我,舍此守城一法之外,尚有何良策?”
马彪瞪着李孝忠看了一会,见他只是笑嘻嘻地模样,脸色也不由得缓了下来,苦笑道:“既是统制这般说,适才言语某只作不闻罢了。女真一族素号悍勇,倘若真以十万众来攻,纵使集全辽东之力,恐亦未易抵挡,惟有借山水之险以拒之,再设计分其兵势,而后始可言战,至于成败实非某能逆料。”
李孝忠闻言,一击掌道:“这便是了,马观察是知兵之人,尚且以为女真不可力敌,那寻常百姓、愚夫愚妇,只知女真满万不可敌,若知女真十万众前来,必以为大难临头,何可与之共守?故而末将亦以为此城不易守,在于民心难安也。
”
高强悚然而惊,辽阳府乃是现今他手中兵力最重的城池,要是这里都守不住,还能守哪里?正如李孝忠所言,守城必须万众一心,一座人人誓死不降地城池才是最难以攻克的,若是城中百姓慑于女真的威势而心生惧意,这样的人不要多,只要十个里面有一个,便是足以被女真人利用地破绽了!
“如此说来,当先谋出战,挫敌锐气,而后始可言守?”高强脱口问道,却是想起了三国时有名的合肥之战,面对着东吴的十万大军,张辽乐进出战逍遥津,力挫敌锋之后方回城坚守,岂非与今日之形势差相仿佛?
不料李孝忠又摇头道:“相公所言差矣,女真历战之师,又是国主亲来,小胜不足以挫敌锋,大胜又岂易得?若依末将计较,女真全国不过十余万户,其若要攻我辽东,必是倾国之兵而来,于今国中空虚,不如择千余精兵批亢捣虚,拣他要害处杀他一阵,叫天下人都见识,我大宋兵马足可与女真相敌,那时方好用兵。”
主动出击,而且是千人小部队!高强两眼不由得睁的滚圆,虽早知李孝忠胆大好行险,不过面对堪称本世纪最强战斗集团的女真兵,胆子大到这个份上,教高强也有些莫名惊诧。
他还没想好如何决断,李孝忠又转向马彪道:“马观察曾在女真中多时,当知彼处地理,若我要以轻兵进袭,何处方为要津?”
马彪怔了片刻,方摇头道:“统制胆色果然了得,只是那女真山野之人,国中道路亦皆崎岖难行,沿途往往百余里不见人烟,纵使轻兵深入,亦难持久。”他见李孝忠皱起眉头,却又道:“虽然如此,也不是无从用武,即今开州之东,跨鸭绿江便是保州,乃是新近开辟的自由商市,女真之人多往贸易,其地有定州者,为女真驻兵监视保州及高丽之地,珍宝金帛多聚于此……”
“开州之东?”李孝忠忽地笑了起来,望望马彪,道:“马观察好算计,若是女真悉兵自开州而入,这定州自无机可乘;若女真弃开州而循东梁河而下,趋我辽阳府,则开州必定只留偏师以牵制我兵,定州一旦被我袭取,他开州城下之兵亦有覆没之险,由不得他大军不来救援,真妙计也!”
马彪被他这一赞,方才欢喜,将适才被李孝忠戏耍地些许不快都抛开了,笑道:“纸上谈兵,何足挂齿?只今尚不知女真如何来攻,且我兵终少,还是相公所言,守城为上。”
高强讪笑,方向李孝忠道:“今日城中诸将,以你最知机变,我便将兵机尽付你掌握,便宜亦可用兵,不必事事报我。”说着怀中取出一支金令箭来,交到李孝忠手中。
李孝忠见状,竟少有地沉默了片刻,收起了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过了半晌,始摇了摇头,道:“相公如此信重于我,实感于心。只是此地辽东,我为客将,不知天时地理如何,岂可言战?若受此重任,恐误了相公大事,若说率军力战为国杀敌,则某亦不落人后。”
这回答却出乎高强意料之外,想不到李孝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地谨慎,与他出兵时的胆大比起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同一个人之口!若是连他都不敢承担这个重任,难道要我这个衙内来和阿骨打这样的一代雄主掰手腕?饶了我吧……
抓着令箭的手就这么悬在那里,高强正是好不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城下一阵小小喧哗,好似是抱门的军卒在那里责问什么人,跟着就听见一个粗豪地声音响起:“洒家自来访友,要什么凭证?你这厮好生无礼!”
高强一听这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从城楼上的雉堞间将头伸出去看,见城关下两个熟悉地身影,一大一小,大的光头锃亮,小的总角垂髫。这一看不要紧,高强失声叫了出来:“师父,你怎的也到了此间!”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2 10:17:58 本章字数:5574
者不是旁人,正是高强的前任师父,东京大相国寺菜花和尚鲁智深是也,那个小的不用说,便是高强的长子高长恭,时方七岁。
要问这老少两个怎么会到了辽东?却是鲁智深的主意,他也曾来过辽东,知道此地风俗民情,局势紧张,现今高强到了辽东,少不得要和女真开兵见仗,鲁智深虽说嘴上不管高强,可肚子里倒还惦记着徒弟,加上另一个徒弟武松也在此地,花和尚这些日子来做梦都梦见辽东。
高长恭这小子虽然学了些纨绔习气,毕竟年纪尚小,跟着鲁智深大半年,每日里担水浇菜,吃苦是免不了的,开头哭了几场,又要逃走,奈何鲁智深看的紧,又安排一班泼皮相帮把守,他小小年纪怎斗的过一班大人?后来倒也安生下来。
“自是你这顽劣孩儿,听说你这作爹的到了辽东,说什么也要随来,洒家无法,又记着徒儿武松在此,故而前来探他,顺便将这小猴儿交还于你,洒家不管他了!”鲁智深的脾气,当然不会说是担心高强,正眼也不看高强一下。
高强当日将儿子交给鲁智深时,也是狠下了心,怕他日后不成才,其实一个儿子养到这么大,他都没多少时间和长恭在一起享受父子天伦,心里说不想是假的。现今看到这儿子脸色黑,身上也瘦了,可神情却朴实了些,想来跟着鲁智深对于他的品格养成大有好处,心里正是欣慰,听得鲁智深要将这儿子还给他。却有些着忙,急道:“这如何使得?原是托付师父教养他成人,如今只得一年未满,无论如何要请师父再带他回东京去。”
鲁智深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看高强,那对环眼霎了霎。忽道:“你且直言,敢是辽东将要开兵见仗,你怕孩儿在此遭了兵灾,故要洒家将带他回中原去?”
你老慧眼如炬!高强晓得鲁智深的脾气。只须他拿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因此只好直言相告,说道现今敌情不明,不晓得何时那金兵就要打来了,一个孩儿在此多少危险。
鲁智深听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默然片晌。呼地站起身来,拽过小长恭转身便走。
高强这可有点出乎意料,心说你老大老远地带着孩子都来了,要走也不争这一刻吧,至少用顿饭才走?可这种话对着鲁智深这等人又说不出口。待鲁智深走到厅口了,高强方想起来一事,叫道:“师父回程时。万祈到旅顺口一转,可怜这孩儿的生母想念他地紧,这一面若不见着,只怕倒要两三年不得相见。”所说的自然是金莲了。
鲁智深脚步一顿,又哼了一声,道:“洒家理会得,到旅顺口自然将带你家女眷一同回去中原,不消你说。
”
高强大奇,怎么鲁智深居然要将他家女眷一同带回中原?隐隐已经觉得不对,赶紧两步抢前,拉住鲁智深的袍袖道:“师父可是有甚教诲?徒弟愚鲁不明,请师父明言。”
鲁智深甩了两下袍袖,高强只是不放,花和尚恼了,转身喝道:“你这厮虽为辽东宣抚,敌兵将要打来,不思如何抵敌,却担心一个黄口孺子,可见心中无半点御敌之计,辽东早晚大败,土地人民尽要被那女真蛮子夺去!既是如此,索性早早叫你那些女眷一并回南去,免得担惊受怕,到后来要走也难。”
高强恰似当头吃了一棒,站在当地作声不得,心头宛如巨浪滔天,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的心:“我胆怯了嘛?我怕了?听说女真兵要打来,身边虽有数万大军,我心里却还是怕了嘛?师父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怕了,所以看到自己的儿子来得辽东,竟然连好好看看他地余暇也没有,只是急急要他走!”
他在这里发呆,鲁智深却老大不耐,用力一摔袍袖,挣开了高强的手,转身就要走,那小长恭对鲁智深怕的要死,丝毫不敢违拗,只得一面被鲁智深扯着走,一面眼巴巴地回头来看自己的爹爹,骨溜溜地眼睛里尽是迷惘。
高强定定地看着这双眼睛,这双眼睛睁开的一瞬间所看到的世界,并没有自己这个父亲的存在;他成长的时候,眼里依旧很少能出现自己这个父亲的影子,就算他顽劣捣蛋,养不教难道不是父之过?到了如今,我这个作父亲地,竟连保护他的信心和勇气也没有吗?!突然间也不晓得哪里来地气力,一步跳上去,抢到鲁智深的身前,一把将小长恭抱了起来,向鲁智深道:“师父责骂的是,徒儿知错了!请师父留下来,看徒儿为我大宋守土杀贼。”
鲁智深大脑袋一拨郎,理也不理,伸手去他怀里抢小长恭,嘴里嘟囔道:“无谋之人,那女真兵是你嘴上说说便能杀尽的?趁早将孩儿交于我,免得在这海外送了小命。”
高强见说,不惊反喜,忙紧紧抱着儿子不放,恳求道:“师父如此说,定有妙计教我,念在这辽东百万军民性命!”
鲁智深若要强夺,那一棵垂杨柳也能拔起来
强哪里经得起他的手脚?不过要抢孩子,他却使不上一口,转身又在原先地座位上坐了下来,扭过头去不看高强,嘴里却道:“你这厮若要守城,便要教全城百姓官兵都晓得你能守;若要杀贼,亦要让全辽兵民都晓得你能战,一味躲在城中,别人哪里晓得你的打算?”
高强见他坐下不走,自是一喜,却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鲁智深的意思,正站在那里思索,怀里地儿子小长恭忽地道:“爹爹,师爷爷说道带孩儿来辽东杀蛮子,蛮子在何处?”
高强被他问的一愣,心说鲁智深真好煞气,对这么小的孩子就教他杀蛮子!忽地心头一亮。忙抢到鲁智深身旁道:“师父,徒儿今已明白了,这便差人去取了旅顺口的家眷来此间,定要大肆宣扬,教全城百姓都见我固守之志;只是现今不知敌兵从何而进,欲战也不得。这辽东原有诸将又被招去了汴梁,新来将领不知地理,亦无从设计,如之奈何?”
鲁智深听他这般说。方转过头来看看他,虽然仍旧是板着脸,但在高强眼里,却看得出鲁智深其实是开始高兴了。只听花和尚道:“你既能将家眷迁此,明示辽阳必守,那便甚好。须知辽东之民不习宋治,心志不坚。若非这般,恐怕被女真乘虚而入;若说欲战不得,不明地理,自可覓当地可信之人访求,岂可坐困愁城?只今我却有些所得。可供你参详。”
高强大喜,忙坐到鲁智深身边,将小长恭放在自己地膝盖上。身子倾过去问道:“师父的计策定是好的,徒儿这厢恭听教诲。”
鲁智深不来理他马屁,却道:“曾记洒家向你提及,在桃花岛海云寺,见过一高师父来?”
高强登时想起,去年拜托鲁智深管儿子的时候,曾听他说起此事,忙道:“徒儿记得,那人敢是辽国东京副留守高清臣,因避兵乱而至海云寺出家,师父正是从他口中,得悉辽东之事。此人既曾为辽东守臣,谅必晓得辽东利害处,那桃花岛虽在辽国,海上自盖州一日可至,徒儿这便遣人去请来。”
鲁智深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劣徒,那高留守一心出世之人,连辽国的官都不肯作,哪里为你画策?不过此人当日与洒家讲谈时,见洒家也晓得些兵法,曾论起辽东用兵,他以为辽东必为常胜军所有,而观常胜军之志不过千里,后恐为女真所并。”
说常胜军之志不过千里,这倒是说的准地,自己通过辽东常胜军不过是要削弱女真的战争潜力,在北地的乱局中掺上一脚罢了,看来这高清明眼光倒也是有的。高强一面想,一面又听鲁智深说道:
“高师当日曾说,辽东若与女真开兵,北路地接辽国上京,那女真必要留兵镇守,大兵当从东路而进,开州为必争之地,然而辽阳据辽水中游,控扼全辽,实为一道之最要处,一旦辽阳有失,诸州便成瓦解之势。而守辽阳之要,上游有桓州五女山,下游有八口,两处若得人把守,辽阳便有泰山之固,否则难守。”
八口高强却曾经在辽东地信报上见过,那是辽国叛臣高永昌在起兵前屯驻之地,可见是个军事要地,那五女山却并未听闻,八女投江我就知道……高强不敢演绎,忙问道:“师父之意,可是说遣兵据守五女山,那女真势必来争,由此便可制敌?”
鲁智深不答,却道:“洒家也不曾来过什么五女山八女水,怎么晓得?自是你这作宣抚的去劳神,洒家只与这小哥儿去看你林师父去。”说着站起身来,拽过小长恭便出门去,高强赶紧追出,要曹正引领鲁智深去校军场。
坐在堂上想了一会,高强便命人将李孝忠、马彪、朱武等人都请了来,一面叫牛皋问明衙门里的老人,请了两个自辽国时便在东京供事的老吏来。
待众人齐集,他先遣牛皋率百余牙兵起程回旅顺口,将李清照等家中女眷一并接到这辽阳府来,为恐路上遇到什么不测,高强嘱咐他须得借海船先上盖州,从彼处再上陆路来此,那便稳妥许多。牛皋本是稳便人,得了吩咐便去了。
这厢大众坐定,高强便问起五女山之事,那两个老人不敢怠慢,忙据实相告。高强一听之下大为惊诧,原来这五女山还真有些名堂,在此地辽阳上游百里处,一千多年前前汉时有位扶余国王子逃来此间,筑城而守,后来竟以此地而兴,建立一个大国,便是古高句丽国,五女山城便是高句丽国的第一代国都。
“原来如此,足见其地地势险要,又可进出辽东各处,方可成为高句丽王兴之地。那高留守之言非虚。”高强到此时心下方信,便向李孝忠道:“既知女真必由此道而进,李统制可否由此用兵?”
李孝忠先不答他,又问了那两个老人些问题。沉思片晌,方道:“地理之事,须得眼见方得,然此地既为控扼上游之要地,古已有城,谅来女真久居此间。必亦知之。末将请
厢兵进至此间。详查地理,为设攻守之计,方可回公。”
高强闻言。不怒反喜,以李孝忠的大胆用兵。正要以这样的周密计划为基础。否则便不是大胆。而是莽撞了。当下便准其所建议,只是听见他要一厢五千兵马随行,却有些不解,问起时。
李孝忠道:“此地既有山险,辽人以为要地,当日亦必设城守之。现今故垒应仍在。那高留守既然将此处与八口并论,末将亦知八口为高永昌起兵之地。斯时屯兵五千。然则五女山之守兵有此数足矣。尚要请相公下令左近千户百户,预备人夫木石等料。恐怕修理故垒须用。”
高强连连点头,即刻命朱武书了公文,交给李孝忠携带,俾可在当地随时征发。李孝忠当下便出去点起一厢兵马。辞别了高强出城向东面去了。
高强送出城厢回来,途经校军场时,陡然听见里面山呼海啸一般。万千人在那里齐声呼喊,声势堪比后世的足球场,不由得心下诧异,莫非是林冲遇到了对手?
当时有曹正率牙兵清开道路,高强迈步进了场中,定睛一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场中果然是林冲和一人对敌,两人都不骑马,乃是步战,竟打得不分上下,那对手不是别人,正是鲁智深!
晓得这两个是老朋友加老对手,高强便不着忙,一眼看见边上几个军吏护着自己地儿子长恭,这小子站在一张桌子上,攥着小拳头一个劲地蹦高,嘴巴里叽里咕噜地怪叫,也不晓得到底是在给谁加油,脸上肌肉扭曲,竟不晓得作什么表情是好。
“这小子,倒敢是个习武地材料。”高强心中明白,就这两个人打起来,声势着实惊人,鲁智深的招数大开大阖,一力降十会,林冲则是内外兼修,枪法圆转如意,两柄丈许长地兵器使开来,十丈以内人都站不稳的,单看场边诸人看得如痴如醉地表情,便可知其威势了。长恭这不过七岁地孩子却一点都不怕,而且还看得这般投入,足见胆气已经有了。
他走到桌子边,一拍长恭地肩膀,道:“这里看不清楚,与我入圈中去看如何?”
哪知长恭目不转睛地看,嘴里却道:“爹爹休要闹我,进了圈中尽是大人,我怎看得清楚?还是此间看地分明!爹爹,好似这两位都是你的师父,却不知谁人能胜?”
高强一怔,挠了挠头,心说鲁智深和林冲比起来,还真不晓得谁输谁赢,当然若是按照那部电影《林冲之英雄本色》里地说法,鲁智深是打不过林冲地,只是电影终归是电影,若是徐锦江打败了梁家辉,那还成什么话?
正说间,忽听场边万余人齐声呐喊,好似足球场上主队进球时一般欢呼,声浪都好似要震得人向后倒一般。高强再看场中,却见鲁智深竟弃了禅杖,将林冲的枪挟在腋下,两人比起气力来,不禁拍手道:“好也,毕竟是你和尚师爷爷胜了!”他随这两人都习过武,自然知道两人地特长,林冲论起气力委实不及鲁智深,现今大枪被鲁智深挟住了,这般纯较气力,林冲须不是鲁智深地对手。只是林冲这杆枪使开了,有神鬼莫测之机,鲁智深竟然能弃杖而制枪,又是如何做到的?恨,转播不回放慢动作!
说话间,果然见林冲哈哈一笑,撒手扔了枪,向后退步道:“师兄武艺历久弥深,小弟自愧不如。”当时对和尚通常叫师,是以林冲称鲁智深为师兄。
鲁智深嘿地一声,将大枪掷还林冲,从地上拾起禅杖,摆手道:“侥幸而已,你连战三日已是神困力倦,洒家却是生力,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况且洒家欺你难下杀手,方才轻身犯险,倘使性命相搏,今番恐怕心前已被搠了个透明窟窿。”
高强见状,忙排众而出,扬声道:“两位师父俱是万夫之勇,何必多说?这辽阳城若得两位师父坐镇,凭他万千兵马,亦难摇动分毫矣,作徒弟地自可高枕无忧也!”
话音刚落,场边众人亦皆赞叹点头,都说原先只道史文恭便是人中无敌了,却还有个林冲;林冲三日不败,只道又是无敌手了,竟然还有个和尚出来与他争锋,这两个人竟然都是现今宣抚相公地师父,不晓得这两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宣抚高相公武艺如何?
高强要地却正是这效果,给自己披上一层光环的话,至少可以增加个人威信,也好尽快收拢辽东这些兵民的人心。他正要再说话造势,忽然见东门外一骑飞来,此时天色将晚,那飞骑手中点着火把,一路便似一点流星飞坠般,直冲到东门外,抱门者不敢阻拦,任他飞驰到城中。
当时有曹正出去拦着,对着喊了两句话,那飞骑下马奔进场来,单膝跪倒在高强面前,大声道:“宣抚相公,昨日那女真大兵犯界,业已进兵至开州城下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3 10:16:09 本章字数:5794
于来了!当在汴梁接到宗泽关于辽东必有兵乱的边报心情是颇有几分无奈;当来到辽东,发觉战争比自己预料的离自己更近,而自己却缺少对于辽东战局的整体把握时,高强更加迷茫。可是现在,当真正接到女真兵已经来了的消息时,他反而近乎欣喜地发觉,心中所涌现出的强大斗志,没有一丝的动摇和犹豫。
到底是什么,使得短短的十几天当中,自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是手上多了几万兵马,还是因朱武的计策,得以将各地的军粮存储增加,或者是由于鲁智深的献策,得以完善了辽阳的防御?
都不是!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子,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相当陌生,却令他全身心都极为欢悦的情绪:给我改变的,就是这个小子。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他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嘴角,虽然六七年中都是聚少离多,彼此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及鲁智深来得多些,然而我要保护他,要他平安快乐的心,却不会因为这些距离和生疏而稍有改变。这个世界纷繁复杂,有太多的危险和恐惧,是什么让我们能无所畏惧地成长,让我们充满勇气,让我们在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都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那是父亲的保护,是母亲的爱!
高强忽地扯起小长恭的手,大步向校军场的点将台上走去。
他口中并未发号施令。沿途地人群却自动闪开了一条弄堂,默默地目送着这位现今辽东名义上的最高官员缓缓走过,身后跟着曹正、朱武、马彪等宣抚司的将吏,而后鲁智深和林冲。这两个校军场上的无敌猛士,也各自持着自己地兵刃。无声地跟随在队伍的后面。从人丛中慢慢走过,走上了点将台,高高低低地站到高强身后。
“某家高强,沗为辽东宣抚使!”站在台前,高强大声地报上自己地名字。不出他所料。台下地诸多兵民,对于他的出现并未报以如何热切的反应,辽东连年的战乱,不知多少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经历。他们早已学会了不再相信任何陌生人,只有那些几年来带领着他们生存下来地大将们。才是真正具有威信地人。
高强微微一笑,又道:“适才探马之言,想必有人已然听闻,那女真大兵犯界,业已兵临开州城下。而开州城中,只有两千守军!我在中原时。曾听闻女真之事,此辈蛮族起兵数年间,杀得辽兵狼奔豕突,连上京都被攻下,有无敌之名。如今杀奔我辽东而来,其势汹汹,定必志在必得!”
台下。万余兵民都仰着头,看着高强,听他说起女真的强横,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刚刚点起的松明火把毕剥之声。
“女真为人,凶暴而贪,平素劫掠成性,更不知礼义之所在,辽东之民与此等虎狼为邻,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高强环顾四周,忽地提高了嗓音道:“汝等,皆世代居此,家在焉,田在焉,祖宗庐墓在焉,歌哭皆在焉,这辽东大地,便是汝等地根性之地!生为人者,能不能坐视女真侵掠我家园,而子孙亲族皆为其奴婢驱使?”
人群之中,已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辽东连年兵乱,许多人皆是避兵火到此,对于首建乱兵地女真兵,心中怎会不怀恨?是以高强的这番话,已然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敌忾之意,而原本生活在辽阳以南,并未直接遭受女真威胁的兵民,亦可从那些从北地逃亡南来的百姓身上,看到在女真侵攻下失去家园之后地痛楚。
眼见民心思奋,高强将儿子长恭拉到身前,大声道:“列位父老,此乃吾长子长恭,黄口孺子,年方七岁,是我高家三代一根独苗。只因某来守辽东,他小小年纪,也要跋山涉海,来到辽东,今当命他向列位父老叩头。”说着,便要小长恭向台下磕头。
哪里晓得,这小子却把头颈一梗,大声道:“师爷爷教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不可向他人屈膝!”语声虽然豪迈,奈何嗓子尖细,委实没多少气魄。
台下许多男子听了,已是一阵哄笑,高强却也是一阵笑,用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傻小子,既然晓得中间要跪父母,如今爹爹要你跪拜,你便拜了,亦是与拜父母一般。”
小长恭歪着脑袋看看高强,又转过头去看看鲁智深,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话,磕完了头就在那里傻跪着。
高强牵着他地手,将他拉了起来,就这么执着儿子的手,向台下大声道:“某乃中原人,非若此间父老家世居此,然而某已然将长子携来此间,纵使女真兵要打来,某亦惟有誓死相抗,决不教我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去作女真蛮子的奴婢,去向那些蛮子磕头!”
方才在笑的那些人,此刻却不笑了,看着这个有些傻乎乎地孩子,还有年轻的宣抚相公,好似就在这一瞬之间,彼此间已不象适才那样一无所知。他年轻,他官高,然而有些东西,却是台上和台下的人们所共有地。
“某高强,亦有子,亦为人父,这孩子虽然不肖,然某宁愿守死此间,也不要这孩子向女真蛮人屈膝求存,否则,某高强枉为人父!”这几句话,
什么气运丹田,纯是从高强心底所喊出的最大的声音的是:“汝等父老,想亦与某一般,有家室,有子女,若要彼等安享天伦,何不相与并力,共杀女真?否则的话,若是女真得胜,汝田庐将被焚,女子将遭辱,子子孙孙,世代为女真之奴!尔等纵或芶活,还能算是个人吗?”
“愿从相公,誓杀女真!”率先喊出这句话的,乃是马彪及其所部的海兵。而后才是曹正所率的高强牙兵及朱武等宣抚司将吏,跟着台下此起彼伏,叫嚷地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直冲霄汉之上。整个辽阳府上空,尽是一片杀声!
忽如一阵风来,城头那面宣抚司大旗亦随风展动,烈烈飞舞。
待得声浪渐息。高强复大声道:“官家命某守土,得承制嘉赏将士,即今某便降下宣抚司行文,凡得女真一级者,赏银一两,蒲里衍五十两。谋克百两,猛安千两。诸大堇及合扎猛安皆授万两;且均以其官升之,不拘原官何阶,即若得一蒲里衍者,升官两阶,得谋克者升三阶。猛安四阶,诸大堇升六阶官。倘有能得女真之主阿骨打者,不论生死。虽白身亦直授节度使,赏黄金万两,子孙封荫!某今当众立誓,若信赏不行,某当受天诛!”
既有精神鼓励,还有重赏,这才是治理的王道,泼出去一百万两银子而已,要是能打平女真,何等划算!
当日群情汹涌,投军之人拥挤不通,高强来者不拒,皆命有司一一登录,尤其是成群结伙来投军的,更加要优先叙用,而单身军汉则要先行甄别之后,方好投入军中,谁能保证这些人里头没有女真人派来的奸细?
从今日起,辽东便进入了战争状态。当夜,从宣抚司出发的脚兵便飞奔各处,警号彻夜不息,一夜之间,整个辽东便都接到了警报,女真要打来了!
辽东本是强兵之地,而之前宗泽在边界上与女真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业已做好了相当地战备,在兵籍中的许多千户和百户均已枕戈待旦。今次警报发出之后,各地的兵马亦不必等候号令,皆纷纷集结起来,如百川汇流一般,由零散的乡里结成队队兵马,分别向邻近地千户和万户所在地进发。
辽东兵力多寡不一,有的一千户就有近千家世,而有的万户也不过两三千兵,而战力的彼此悬殊,更是与完全脱离生产、终年进行战事和训练的职业军队有很大差别,这也正是高强最头痛的地方,由于他最能够信任地六大将不在位,现今对于辽东这些原有的兵马而言,是真正地将不知兵,兵不习将,如何能够发挥其战斗力,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倘若是职业的军队,统制之下有统领,统领之下有正将,偏将,裨将,准备将,长官不在有副官,再怎样也不至于指挥不灵。可是辽东的兵却不是如此,郭药师、花荣等人的亲兵自不必说,那些千户、百户之间根本就没有统属,全仗着历年地战事中一些大人间的关系维系指挥,一旦上面少了大家共同认可的人物弹压,这些桀骜不驯地辽民怎能俯首听命?
是以面临这样的局面,高强随即发出了又一道宣抚司令,要所有业已集结起来的兵马各自团结,以千户为最大单位,保护乡里,粮草军实皆可在当地就地征发。看似这是一道乱命,如果允许军队就地筹集粮草军需,不就等于是自行其是,难免扰民;事实上,辽东的兵马多半都是乡里召集而来,自己家园就在附近,最远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家园中乱来?
如此一来,辽东本土的兵将就大半成为了类似于大宋西北边疆乡兵一般的存在,而这类兵将在面对中小股敌兵入侵的时候,其战斗力甚至比正规军来得更加恐怖,谁也不能小看一支在自己家园中作战的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与此同时,高强飞函给旅顺口的武松,要他的黑风营马上接管苏州关,而原先守关的王伯龙所部,则须担任押粮队,将现今仍滞留在苏州关下的大批粮草和牛押运到辽阳府来。——不着急不行啊,在高强的“杀女真誓”发表之后短短两日之间,辽阳府城中的兵力急速膨胀,除了零散投军的民户之外,更有许多原本就在兵籍上的辽东兵将一队一队地来到城中,二十四个时辰之中,高强手边的兵力就超过了五万人之多!
只能建立到千户一级的分散指挥状态,为统合这支大军增加了无数麻烦,而现今又没有时间来进行大规模的演练,高强在与诸将商议之后。也只有打乱战这一条路好走了。首先要作的,便是在辽阳城与辽水之间筑起甬道,并开始建设辽河码头附近地堡寨工事,只要这一处工事和甬道得以保存,即便遇到女真大举围城,辽阳府中的粮草也足以支持到春天的来临。等到春天水涨之后。从海上经盖州入辽河转运的粮船,便可成为辽阳的生命线,这将是一座无法困死的城池。
宋军对于守城战术,向来有所专长。因此城守地方案一旦确定之后,相应的工事设计和兵力部署亦无需高强事事关心,自有宣抚司的参议官们去劳
.主力到底在哪里?
原来当日地警讯,说道女真兵临开州城下。然而当时陈规闭门不出,韩世忠则率军从来远城出战。斩首一百零七级,自己伤损将士三十多人,算是小胜一场。由于只是开头的遭遇战,因此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在此战前后。露面的女真兵顶多只有不到万人,所打的旗号也只是国相粘罕的旗号,而且据审问俘虏的结果。他们不但根本没有见到粘罕地面,所部最高的将官也只是斡赛这个粘罕地幼弟而已。当然,有一点是很让人遗憾的,由于普通女真人不识数,无论韩世忠如何威逼利诱严刑打,那些女真俘虏还是说不清,女真一方究竟纠合了多少兵马来攻辽东……
也因为如此,宣抚司中便有人认为女真兵攻开州只是佯攻,其主力还是应该从东梁河上游而下,直取辽阳府才对,朱武便是这种意见的坚定主张者。而就在高强犹豫不决的当口,李孝忠传来的讯息又似乎证实了此种判断。
自辽阳府出师后两日,李孝忠所率五千兵虽然是徒步,又随军携带大量用以修筑堡寨地资材,却也能够急行百里之远,来到五女山下。原来辽河冬季结冰,冰面坚实难破,李孝忠便命全军用草缚在脚上,军械资材皆用冰橇载运,从冰面上溯而行,故而军行甚速。
这一日到了五女山下,但见这座山势甚险,下临辽河水,山水之间一条小道蜿蜒曲折,果然是兵家要地。李孝忠登山而望,见山腰上故堞宛在,晓得便是昔日城垒,只是自辽东变乱之后,守兵不知去向,此地便被抛弃了。
当下率亲兵先上山腰,按视故垒四外,以他的专业军事眼光,自然明了何处须加高,何处须加固,何处要置强弩,何处要设轰天雷大炮,将诸般事项绘就图样之后,便有随军参议一一施行,不必统兵将领劳心,这亦是高强在常胜军中大力推行参议制度的作用之一,便是减少了对于统兵大将地文化素质的要求。
时方晌午,未到黄昏,李孝忠见诸军次第从辽水冰面上爬上山来,开辟道路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便即率着帐下牙兵百人,纵马望前路而行,要探探此处地理。
方行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周遭有些不对,李孝忠自披发时便尝与史进等山贼作战,如今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却已成为万军之上将,哪里不晓得这乃是有危险邻近之兆?此种事常人绝难得其奥秘,惟有多年在军旅中生长战斗者,方能有这样的直觉。
目视着前方在山林中隐隐闪现的小路,李孝忠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断定了必定是大队敌兵前来。
“此处乃是客地,敌兵多有生长此间,渔猎为生者,此等人若为斥候,我必难以查之。如今我军不成行伍,大半皆未披甲,倘若使其探知我军虚实,挥军掩杀过来,其势败矣!此地若失,辽阳便如陷井中,只能束手待敌来攻,而敌兵却可进退自如,伺我之隙而攻我,是必败之局也。”
顷刻之间,心意便定,李孝忠当即命两名亲兵返回传讯全军抢占山险,披甲备战,一面又命人打出自己的大旗来,却在马上恍若无事一般,行至道旁一座树林旁,便命牙兵皆下马,取干粮食用。
果然片刻之后,也不知女真人用什么方法传讯,总之意料之中的大军迟迟不至,暗中却多了无数窥伺的眼睛。于此,李孝忠真可谓胆大包天者,他待部下牙兵吃罢了饭之后,竟尔下令继续前进,直冲着前路而去!
难道说,这夥宋兵麻木至此,竟然完全不知危险的来临?当真如此的话,区区百余之兵,不消半刻便可杀的干干净净,况且看其旗号,谅必也是辽东一员大将,若是开战之初就能建立如此大功,辽人斗志至少要减掉一半!
此番领兵之人,乃是阿骨打之长子谋良虎。此人虽为庶出,然而年纪既长,立功又多,为人最是谨慎小心,故而能被阿骨打遣为大军前驱。若是换了年少的兀术领兵,大抵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杀将过来再说,然而谋良虎却唯恐前锋失利,挫动锐气,一时间看着李孝忠这股小部队在自己前方五里多远处慢悠悠地向自己靠拢来,竟尔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是故示闲暇,一方举棋不定,于是盏茶功夫之后,李孝忠面前便出现了大半年来踏入辽东的第一批女真兵。两军相对,李孝忠不假思索,当即下令:“神臂弓,射!”
能发二百四十步的神臂弓,乃是当时世界上单兵武器中射程最远者,在这样的距离上,其箭矢仍能射入榆木三寸深,杀伤力可见一斑。李孝忠牙兵中有神射手名唤宋炎,乃是他的陕西同乡,神臂弓十发五中,当时便由他操弓射女真,三矢中二。
女真大军一照面就被射伤两人,尽管并未死人,亦是大为恼火,自是群情汹汹,都向谋良虎吵闹着要进击。岂料谋良虎却下令退却,且以军令相威胁,以是诸军不敢违抗,只得在这区区百人宋兵之前窝窝囊囊地退却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4 20:11:34 本章字数:5588
不想女真蛮人,竟也晓得谨慎用兵,果然历战之师与眼见天色已晚,李孝忠便即率师回去。醉露书院其实他以小股兵力主动挑衅,并非徒然虚张声势,来时道路皆已探明,自己这百余人又都是精选的战马,纵然遇到女真兵大举攻来,他掉头便跑,两百四十步的距离足足一里地,只怕女真人单凭两条腿的话,追到五女山城也是追不上的。
而他之前业已命身后的五千兵马披甲列阵备战,若是女真当真狂追而来,中间也好有十几里路了,当得起是以逸待劳,这场先锋战的胜负自不必言。
不过大胜虽然不得,小胜却也不错,当晚果然有数百女真兵摸过来夜袭,只可惜五女山城故垒业已被宋军占领,凭山险一阵强弩射出,而后乘势追击,倒也斩得十数首级,己军并无折损。而后李孝忠便留下四营兵屯守山城,将全军所携带的粮草泰半留下,自己则率领余下六营兵及随军工匠纤夫等人原路返回辽阳府来。
“两路俱现敌踪,却都是一触即退,显露出来的兵力顶多不过数千……”高强看着面前的辽东地图,上面业已被参议官们标示出了敌我兵力,然而代表女真兵力的黑色记号寥寥无几,计开州城下有两猛安一千七百多兵,五女山城下不到千兵。
“孝忠,你乃是我军中与女真交锋最高的将官,你如何看待女真兵略?”之前在女真境中,高强并非没有布置细作,然而这些细作多半是分两个系统,一则是苏定为首的常驻女真各部商人,一则是阿海等女真部人去联结的旧族人。然而自从辽东与女真交恶以来,苏定等人的活动便日渐困难起来,至今已有三个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了,只因没有商队能再进入女真境中,那些信鸽可不是双向收费的。飞回来了就不会再飞回去,苏定手中的信鸽得不到补充,怎能再传回信息来?何况高强既然出任辽东宣抚,苏定与他的关系在女真上层中无人不知,自然会被女真人密切监视。不容少动了。
至于阿海等温都部女真,本亦是一着有利的棋子,奈何为了策应阿鹘产大王回返故地,扯女真的后腿,这条线已经几乎被用到尽。在长达大半年地曷懒甸路战事中,有意倒向阿鹘产一边的女真族人几乎悉数被卷入。
最终也都被粘罕等人次第歼灭。能够将阿海等人安然撤回。已经是邀天之幸,如今哪里还能指望的上?
于是现今,在女真还没有踏入辽东地境之前,高强眼前几乎就是一片漆黑,根本不晓得女真出动了多少兵马。兵力如何部署。究其根本,女真境内的民族纯净度其实相当之高,除了少数往来商旅以外。根本没有外人进入,加之完颜部数十年来致力于统一女真诸部,最终得以建立女真国,其权威不容置疑。观之往年辽国虽然是女真属国,然而对于女真境内的情况仍旧是近乎一无所知,方才屡次被完颜部以关闭鹰路相威胁,而任其坐大,便可见其一斑了。
高强虽然在辽东经营有年,毕竟及不上辽国二百年地霸业,辽人都作不到的事,他有什么能力加以改变?
“衙内,小将以为,为今之计只得先自固藩篱,教那女真不得不出招,而后方好用兵。醉露书院”李孝忠走上前去,指着地图上的两点说道:“开州扼守金国曷懒甸路与我辽东曷苏馆路之间要道,彼女真本是一家,特慑于我辽东常胜军之兵威而已。一旦女真大兵攻克开州,兵进曷苏馆路,想其地必有女真部族甘心相从,至于为内应者,故而开州为女真必得之地。”
“而五女山城当女真直抵辽阳之大道,离女真国中不及百里,骑兵一日可至,女真之所以未能先据此者,想来是前段时日收敛族人,不与我辽东人战,将边境诸地拱手让出,今番进兵时不得不先收故地,杀戮我边民,而后方可进兵,以免走漏消息。”说到此间,李孝忠忽地笑了起来:“想来女真探知我军并未占据五女山城时,定必欣喜若狂,而今军抵此处,却被我军先占形势而不得进,未知女真将帅如何捶胸顿足,恨不早据此城?”
马彪在旁默默听着,此时方点头道:“李统制先据此城,实乃要着,无论女真原先计议如何进兵,既然此城业已为我所据,其自东梁水南路进兵辽阳之道已绝,大军势必转进,不从水北涉茂林而进,便当退返懒甸路,转由沸流水而南下,与开州之兵合为一路,猛攻我开州城。”
“马观察所言,甚合我意!”李孝忠道:“衙内,某按察五女山城形势,彼上有山险,下临辽水边大道,城中水源无缺,女真若要由此进兵,其势非取此城不可。而此城守具已完,山上檑木滚石取之不竭,但得千兵守把,虽十万众亦无能克之,末将返程之时,计城中粮草足食一月,此一月之中当复以兵送粮一遭,而后便可保万全。倘若那阿骨打当真要强攻此城,小将只须万兵在手,管教他全军覆没此城之下。”
粮草,这是李
兵时唯一没有大量携带的东西,全军也只携带了半个已,再加上还要供应纤夫工匠往来四日地食粮,留下的粮草也只能有这么多了。好在,女真兵并无办法查知他究竟在城中囤积了多少兵粮。
“如此说来,旬月之间,女真亦无能进至我辽阳城下……”高强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将目光转向开州,倘若真如马彪所言,彼兵将由开州并力而进,以女真目前地国力,至少可以动员五万精兵投入此处地进攻,而一旦曷苏馆路的熟女真各部被女真所诱而起兵,开州立刻就会成为一座孤城,韩世忠和陈规,区区一万两千兵,能否抵挡地住?
“可惜啊,倘使鸭绿江不被冰封,我兵可以水师溯江而上,挠女真大兵之后。谅女真素来不事积贮。国中粮草不丰,若以大兵来围攻开州,两月之内粮草必定不济……”
朱武在一旁低声细语,高强听了亦是为之苦笑。在这个时代。醉露书院中国的气候远较现代寒冷,连杭州每年都要下大雪。
况且是这北国?鸭绿江这条河流水量丰沛,冬季本是未必会上冻地,然而到此之后访问老人。才知鸭绿江近几十年来是年年上冻,这正月里更是全线封冻。要等到二月底春汛来时。方才会破凌,而要能通行船只地话。至少要到三月中了。
粮草?高强猛然发觉,自己竟忽略了这个关键地问题。不。严格说来。之前他一直在为自己这方面的粮草问题而担心。在朱武献上买牛运粮之法,以及海路可以从盖州转运之后。自己这方地粮草运输问题才大体得以解决,是以直到现在,他才有闲暇来关心女真地粮草问题。当然,高强没想到这个问题。是他经验委实不足,而其余诸将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则多半是因为在这方面并无把握捉到女真人的破绽。
历史上当女真攻打辽东之时。他们的粮草问题是如何解决地?高强仰起头来,极力搜索着脑子里地记载,只恨中国地史书委实太过简略,极少说及这些具体的技术问题,而实际上后世的读者也甚少会关心此类数据,好比红楼梦里地诗词,网游小说里地晒数据,一般都是被忽略过地内容……
苦思不得,高强只得摇头,转向另一个问题:“曷苏馆路皆系熟女真居处之地,此辈原系生女真同宗,今番女真大兵来攻,倘若遣使招诱之,有多少部族会倒向女真一方?”
几人相互看看,还是马彪对于辽东的情况较为熟悉,却仍旧是摇头道:“熟女真当日亦曾有人勾结生女真,只是被史大人率军征讨,将其一最倾向生女真之部落尽数铲除,余者震于我军兵威,方始来归,而我军以之为二十千户,不设万户,诸千户不相统属,亦鲜少征其兵,惟务安集而已,其后张晖大人抚定八千户,并其本部两千户,别立为曷苏馆路穆州万户。”
“如此说来,自张万户北戍银州之后,这曷苏馆里诸千户便是一盘散沙,更无统领之人了……咦,当日曾有一部欲投女真,却被史大人率军荡平了,不知是哪一部?”
高强这个问题却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一旁有一名辽东老人应声道:“乃是蒲察氏一族,其族长唤作胡十门,只是当日史大人用兵不留情,将他一族尽数洗荡,男丁尽皆杀却了,女子婴儿发给其余诸部熟女真为奴,不闻有甚余孽。”
胡十门!高强陡然想了起来,这个历史上率先投靠完颜部女真地熟女真人头领,正是他联结曷苏馆路诸女真,当生女真兵进击辽东高永昌时,为其提供了粮草军需,因此功而被封为猛安。只是记忆之中,未曾发觉此人在辽国东京之战中立功升迁地记录,想必生女真兵当时并没有有容乃大的气度,只是接受其进献的粮草,并未允许其从军——也或许是这些世代居于辽国境内的熟女真人业已较为开化,并不象他们地生女真同族那样战力强劲。
“如此说来,这曷苏馆路女真心向谁属,直接关系到开州地安危!”高强霍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堂里走来走去:“然则我手头现今并无大将能即刻安抚该路女真,如何是好?”
转了三圈,他方停下脚步,向堂中诸将道:“我欲尽招曷苏馆路诸千户赴辽阳府,赐以誓书,许其家世为本处千户,如何?”
“相公不可!此乃促其为乱也!”朱武应声反对,急急道:“该部虽为女真,然我辽东数年来待彼不薄,当日阿鹘产大王率众入女真时,亦曾设词招诱之,金国女真亦时时诱之不绝,若彼等果有异志,即今便当发作,何必待赐以誓书而后安?若果奉令之后,以为相公不信彼等,将欲诱之辽阳而囚之,只须有一二部起而不奉令,余部亦当不安,女真趁此诱之,大势去矣!”
说得有理……高强挠了挠头,讪笑道:“是我太急,亏得你点醒。只是如今女真将要转攻开州,以我手头这些兵力,却是自保有余。决胜则不足。如之奈何?若悉辽阳之众往赴开州,又
乘虚而入,若是改攻贵德州,则辽水以北非我所有。
辽阳府之所以为辽东首府。正因为其地四通八达,居其中可以策应辽东四至。这种地理优势,当然是以大宋这一方而言,至于后世努尔哈赤从辽阳迁都沈阳,不过是方便他向各处劫掠。以及南方汉人势力较强,令他在辽阳立足不定而已。
现今高强屯重兵与辽阳。单只李孝忠的常胜军左军。便有一万八千兵力可供机动,余外尚有马彪的渤海兵,如今亦已扩充到五千之数,多半都是招纳了辽阳府左近地渤海民从军。这样的兵力,倘若女真分兵的话。甚至可以与其中任何一路相对垒而不致败北,不论女真从何路攻入辽东,势必都要受到辽阳兵力的牵制。而一旦高强率众离开辽阳府。又无法捕捉到女真的主力动向的话,这种内线机动地优势便将即刻失去了。
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啊,我的六大将,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孝忠忽地笑道:“衙内,若以朱参议适才所说,那曷苏馆路女真实不足虑,彼既无远志,自必我胜则附我,彼胜则归彼,其间摇摆处,我亦无能阻止,那金国女真亦不能左右,然则我与女真均分其势而已,亦无关大局,何必为此烦恼?只须开州城下胜了女真一仗,自必尽皆平复。若是辽阳之兵不可轻动,何不发书中原,请调燕京之常胜军余部,只须有韩统制之背嵬军余部万五兵来,经海道至保州北登岸,韩统制有此生力军相助,纵或难以尽破敌兵,谅亦可使敌不敢正视开州城矣。”
从中原调兵……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只希望能来得及!当下高强便吩咐急遣使者,将求援信函传于燕京路种师道处,若要先往汴京求得朝廷旨意,而后才许燕京发兵,却恐怕误了时日。至于边帅临战之时以兵相互援助,原是朝廷法度所许可的,纵使种师道接信之后便即筹措发兵,一面往京师六百里加急告知枢密院,亦不为晚。
一时之间,除了筹措粮草,整训士卒,每日里巡视城里城外以安抚民心提振士气,高强也想不出有什么事好作。说到底,一面是敌兵主力不知所在,一面是手头兵力不足,又要控制一个偌大的战场,高强也委实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眼前的被动局面。
二月二日,龙抬头。
这一天,李孝忠亲率一万大军再抵五女山城,除了运去足够两千兵食用半年地粮草之外,更进一步加固了山城的守御,在短短三日中建立起了两个支城堡,使得这座山城的守御越发巩固。
他在加强守御的同时,亦率军向前试探性地进兵,进至十里之后便发觉了女真斥候的所在,只是对方并不恋战,迅即退避,他追逐一阵之后便即返回,益发坚定了女真大兵并不在此间地判断。令人郁闷的是,即便对面并没有女真大兵驻扎,他却也无法乘虚而入,最起码地一点,对于前方地地形民情一无所知,贸然进兵的话,这一万兵可不够跟这些生长于斯的金兵捉迷藏。
当此番出兵归来,高强听取了李孝忠的禀报之后,随即便遣马彪所部五千兵马向开州方向进发,因为早在三天之前,便再也收不到来自开州方向的任何消息了!
开州,这座相当于辽东东面门户地州城,是否还飘扬着大宋的旗帜?
二月七日深夜,一阵急骤的马蹄打破了辽阳府地平静,已然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抱门者迅即点起松明,照亮了城下的空地,只见十余骑咆哮踢踏,中间两骑拉着绳网,网中卧着一人,领头者向上大声道:“速速开城,有开州紧急军情禀报宣抚相公!”
抱门军卒奉有严令,哪里敢擅自开城?当下飞报值夜的百户,那百户亦不敢作主,只好上报李孝忠得知。李孝忠接报披衣而起,片刻间来到城头,手扶雉堞向下看时,***中看得分明,那绳网中的却是常胜军背嵬军的一员正将,昔日梁山泊的好汉,石将军石勇!
虽然是认得的中原将领,这城却是不得开的,李孝忠忙命人将大木筐下城去,送些暖身的酒肉于他,教来人都在城门洞里暂且歇一宿,只将石勇拉上城头来,唤军中郎中加以急救。一番施为之下,这石勇好歹是缓过劲来,原来他身上并无重伤,只是有相当的失血,且体力消耗过大,这才连马都骑不得了。
石勇醒来,见到李孝忠的面,又得知自己已然身在辽阳城上,登时惊喜万分,一把攥住李孝忠的手,竭力道:“李统制,敌兵大至,开州被围,韩统制累战不能胜,故遣某前来报讯于相公。韩统制命某务必告知相公,告知相公……”
“告知相公什么话?”李孝忠大急,忙取了一口烫好的醇酒与他灌了下去。
石勇精神稍振,方才将这句话说得囫囵:“告知相公,万万勿救开州!”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5 20:54:29 本章字数:5680
相公,三日之前,女真兵大至开州城下,设大炮攻城多,声势端的吓人!”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石勇的精神却振奋了许多,对着高强说话之时也流利了不少。醉露书院
“亏得陈承旨先命人加固了开州城防,城上敌楼皆用城中百姓门板周匝围护,马面上下亦悬挂轮毂车辕等属,以此炮石难伤。女真发炮半日,而后便以兵攻城,陈承旨居城上发令,项统领率千军下城,据羊马墙下待敌。”
石勇说到这里,语气忽地激昂起来,挥着手道:“当日之战,小人并未亲见,只是次日随韩统制进兵至城下时,见女真兵器甲械抛弃无数,血迹宛然,石炮亦多焚毁,地上烧灼痕迹犹可见,显是大胜一场,杀得好不痛快。”
高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既是胜了,如何适才言道,韩统制累战不能胜?”
石勇一听,脸色顿时黯淡下来:“说来惭愧,韩统制率军到得开州左近,正遇着女真大队骑兵,两日之间五次交兵,往复不下百合,我将士奋勇杀敌,并无一人后退,单小人便也斩得女真三级。只不知这女真蛮子定数多少,竟尔越杀越多,韩统制见不能胜,说道奉命守开州待敌,今野战既不能胜,当谋守城,遂命小人前来与相公报讯,韩统制自率余下将士回来远城去了。”
高强皱起眉头,闷声不语,只在那里琢磨,韩世忠教石勇传讯也属寻常,然而特别说明要他勿救开州,是何道理?可恨石勇这厮脑子不大灵光,这种人传讯时好处就是消息不会走样,坏处就是能提供的参考意见也几乎为零。
李孝忠在旁听了,便问道:“石正将,但不知当日城下交战。你军可曾进得城中?”
“初到城下时,曾有秦统领率两营兵入城为援兵,后越战却离开州越远了。小人连城墙也只望得一眼。”石勇倒真是实心肠,肚子里的话径直都倒了出来。
“然则韩统制可曾说及女真兵力多少,大将为谁?”朱武问道。
“这个却曾说及,韩统制料敌兵少则三万,内中骑兵万五之数,大将道是什么粘罕,韩统制亲眼见来,道是十年前曾认得,决计不会错了。”石勇据实以告。
三万兵!粘罕!高强轻轻舒了口气。吩咐石勇先歇息下,便于李孝忠和朱武两个到了宣抚司大堂上,吩咐沏了酽茶上来。便与二人道:“我料女真举国之兵,不过十万。而诸部分散广大国境之中,谅来可用者不过五六万,如今韩世忠言开州女真兵已三万。大将又是粘罕。足见已是半分其师。倘若我今举辽阳之兵前往,合韩世忠之众。与旅顺口、苏州关诸军,可得四万兵,足以破敌。你等意下如何?”
这也不是他信口胡诌,历史上女真灭辽之后,两路大军南下侵宋,合共也不过二十万兵,内中多数还是渤海、契丹、辽地汉儿等降顺军,女真本族合两路不过四万兵而已。以今日之形势而论,则女真连渤海人和汉人为主的辽东也没攻下来,曷苏馆路的熟女真仍旧没有归顺,算他举国有十万兵的话,已经是将北地的兀惹、铁骊部等降顺部落都算在内了,甚至还要加上五国、东海野人等比女真更为不开化的仆从民族,史书上对于这类仆从军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飐军。醉露书院历史上这种飐军地战斗力比女真本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蒙古亦是以此身份与金国搭上了关系,所幸现今金国初立,还没有慑服大漠以北的部族,因此飐军不多。
而如果要对付三万女真兵,倘若开州城在宋军手中,外围有四万大军策应的话,再怎样也不至于惨到打败仗地程度吧?这倒不是高强盲目自信,在历史上金兵入侵燕京时,郭药师以四万五千常胜军出战白河,战绩是先胜而后败,败因乃是由于其部将数人临阵倒戈,可见这些辽东兵的战力其实并不逊色于女真本族兵马。而经过了平燕战役洗礼的大宋常胜军,料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哪知李孝忠却道:“衙内,韩统制甚知兵法,又亲身与女真接战,他既然千万叮嘱衙内不可援救开州,必有所指,其所以未曾明言者,大约是尚未有明证,衙内万万以此言为重,辽阳大兵不可轻动。
”
高强不由焦躁起来,跳起来叫道:“什么不能明言,什么不能明证,尽是并无征兆之事,若以此裹足不前,万一开州有失,难道要我坐视韩世忠与陈规战死敌手?”
他心里也明白,韩世忠所以叫他不要救援开州,必是怀疑女真阿骨打主力就隐藏在附近,却一直不肯露面,一旦高强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轻兵往救,势必堕入女真计中,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即便明知如此,他也实在不能稳如泰山地在这里作持重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信故旧与优势的女真兵将死拼呐!
朱武与李孝忠俱是他的青州旧人,从家宅出来做官的,哪里不晓得他的脾气?见高强说话之际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自知他当真是急了,朱武忙道:“衙内久历兵间,亦当知晓兵家之要,知己而不
兵家大忌,韩统制身当大敌亦能如此冷静,实属难能辽阳,灵台岂反不及韩统制清明?若是衙内忧心开州城守,小人倒有一计,可暂保开州十日平安。”
“计当,将安出?”高强大喜,一把抓住朱武地手,话都是突噜着出来的。
“衙内休慌,此计便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朱武一番计较,高强听得连连点头,当即便唤来几名牙兵,朱武一一吩咐了当,这几名牙兵各自领命,一俟白昼开城时,便即飞马出得城去。
当天晚上,这几名牙兵便赶上了在外打探女真大军所在的马彪所部,将所携带地宣抚司命令交付于他。马彪得计,便教麾下在左近各千户寨中搜集布帛制造旗幡,不消一日。便造就千百面宣抚司中军的旗号,皆命麾下打将起来,大张旗鼓地向开州方向进兵。且分为数道而行。
这些兵将所到之处,皆以宣抚司名义号令各千户寨,将带业已集结起来地本处兵士从军,只三日许,待诸军行到曷苏馆路境内时,却又一起偃旗息鼓,转回原处去了,而曷苏馆路的熟女真各大寨的门上,却尽皆张挂起宣抚司地大旗来。醉露书院
这便是朱武所献地疑兵之计。说穿了完全不稀奇,然而对于金兵来说,却不可等闲视之。谁能知道这一来一回之间,宋军到底运动了多少兵力进入曷苏馆路?那时大军行进。全仗旗鼓为号,一般数数旗幡就能辨明兵力几何,象这样进兵时。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在隐瞒兵力地多寡。但是问题在于。到底是兵多而示之少,还是兵少而视之多?要知道。辽东再怎么说也是有七万正兵在籍,比女真举国之兵都不少,新到诸军还没计算在内!
果然数日之后,马彪的侦骑便从开州城下传回了最新地消息,开州城上依旧飘扬着宋军地旗帜!这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了,不过与此同时亦有一个坏消息,韩世忠仍旧无法击败城下的女真兵,甚至还连续败了两仗,所幸伤损不多。
“以韩统制之能,背嵬军之勇,尚且连败于金兵之手,足见其兵已较先前为多,看来我军之疑兵之计,亦已令金兵不能安居而待。”朱武用手点划着开州左近,那上面代表金兵的黑色标记已经越来越多,惟独代表其国主阿骨打的那颗最大的黑星尚未定位。
“不错,末将麾下侦骑这几日亦多有与金兵斥候接战者,虽互有胜负,然辨其部伍,前后所见已有四十二猛安之众,计其兵数不下三万众,若兼以南路金兵时,谅来足有五万众,于金兵而言已是举国之众。而至今不见阿骨打之合扎亲兵者,恐其今番并未亲来,也未可知。”马彪这几天算是最辛苦的了,在辽阳到开州之间往复奔驰,随处有大的敌情都要他去亲自验证一下,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
高强抱着膀子,好生委决不下。从开州城传回的消息,陈规对于守住开州充满了信心,事实上金兵连日攻城,根本连一个能到达城墙脚的都没有,近七八天来更是再也没有向开州发起一次进攻,好似已经丧失了攻下此城地信心。
不过开州城下平静异常,外围的战斗却益发激烈起来,韩世忠的背嵬军从开战到现在,几乎是每日都要进行战斗,大到近万人地骑兵对战,小到数十人的硬探交锋,无日无之,虽然总体来说是略略处于下风,但女真兵也没能威胁到他所屯驻地来远城,其部至今尚保持着自由活动的能力,亦使得女真大军不敢言深入。而在开州的北边,女真兵地活动亦开始频繁起来,除了马彪地所部侦骑,曷苏馆路地熟女真兵也曾与金兵有零散接触,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金兵有意绥靖,双方几乎都没有见血。
可是,究竟要如何夺回主动权呢?高强到底也打了几场仗,平燕那样十几万人的大型战役也经历过了,好歹这几万人地战斗指挥起来还不会昏了头。他心里明白,眼下自己这边看似是把局面稳定下来了,然而却始终没有取得主动权,当然在他守住了开州和五女山城两个要点之后,金兵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实现突破,大抵是一个僵持之局。
倘若是个老将的话,对于这样的局面多半会大为满意,大家耗下去就是,只须耗到六大将从汴京回来,大举动员辽东兵马,再加上燕山路的援兵,十万大军推出去,任他女真玩什么花样也没用,想跑都得扒层皮下来。
可是高强却不是老将,甚至连一个老人都还不是,在这样的僵持局面中,他却是一日比一日更为焦躁,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前进与稳守之间摆动,唯一能让他保持理智的,就是到现在还不知道阿骨打本人到底在哪里。
“阿骨打决计要来,此战事关金国根基,若是败于我兵,则新降诸部皆有贰心,倘我这厢遣使招诱,复以大兵临之,契丹再乘机夹攻。他那大金国焉能自立?阿骨打纵使身患绝症,亦必临军!”这是高强始终坚定不移的判断,从金国的形势而言。这实际上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若是不能将辽东的挑衅一举打下去,那就是
亡的局面,以金国的微薄兵力,要和宋辽这两个当世下去的话,任谁都能看出其下场如何。
所以阿骨打一定会来!而当阿骨打现身地那一刻,便是辽东决战的序幕拉开之时!
“怪哉,何以契丹迄今尚未出兵?那秦桧也不知弄什么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当高强初到辽阳之时。
便遣人传出讯息,要大宋驻辽国常驻大使秦桧立即将辽东战事的消息通报辽国,依照双方新近订立地盟约。辽国应当即刻出兵攻打金国。对于几年来被金兵打的狼狈不堪的契丹来说,这本该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报仇雪耻就在今日,哪怕契丹兵再怎么畏金兵如虎,意思意思出兵骚扰一下总能办得到吧?
可蹊跷就蹊跷在。一个多月过去。快马都能从辽阳到辽国中京大定府跑两个来回了。契丹那边根本一点消息都没有!在高强的心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高庆裔当初所说的那句话来:“难道说。契丹当真和金国达成了默契,要背弃新定的盟约,与金国这等大敌联手夹攻我辽东?可恶秦桧,成与不成,总该有个回信与我,果然汉奸坯子就是不可靠!”
论理说来,契丹和金国乃是死敌,万万没有可能和解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国家和国家之间也实在没有什么一定的事,话虽说什么“永恒地利益”,不过这利益判断本身还牵涉到价值观问题,你的利益判断未必就是别人的利益判断,尤其是在这场北地地变乱之中,算起来得利最大的还不是金国,而是大宋朝……
正自烦恼,忽然有人来报,说道苏州王伯龙押粮到此。高强接报,小小喜欢,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王伯龙这厮运粮腿脚倒快,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从苏州关平安抵达辽阳府了,往返一次只须十天挂零,对于运粮队来说算是难得。
哪知过得片刻,厅堂外传来地竟是一把粗豪低沉的特异嗓音:“高宣抚身当大敌指挥若定,令强敌不得门径而入,真叫本王大开眼界。”
童贯?这死太监不是在旅顺口猫着不敢出来么,什么风把他给吹了来?高强心中虽然不大喜欢,终究要应付一下,赶忙出外降阶相迎,笑道:“不敢当,童大王这不也是亲赴前敌?彼此同为国家效命,皆分所应当。”
童贯轻轻笑了一声,把手一挥,身后闪出两员将,齐声道:“末将见过高相公!”高强一看,却是认得的,一个大将王禀,一员小将刘光世,童贯身边地胜捷军正副统制,当日在汴梁时也曾见过来,只是这胜捷军在跟随童贯收复云中之后,便驻扎云中,怎么会到了辽东?
“好教宣抚相公得知,官家自闻知辽东遭兵寇之后,有宵之忧,即日下诏三省及枢密院共议退敌之策,又虑辽东之兵力不足,故将某家昔日所选胜捷军由燕山路调发来此,庶几可助一臂之力。”
高强胸口一阵气闷,想我从燕山路调自己地兵马,一个月了不见踪影,你这厮从云中调来地亲信居然都已经到了?这不必问了,燕山路原本并无海运港口,那点可怜的运力若是都让你地胜捷军占了,能腾出船只来载运我的常胜军才怪!
怪道这死太监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敢跑出安全无比的旅顺口,到辽阳府来分功劳,敢情是手头有了自己的实力了……高强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我军又添生力,本帅甚是欣慰,但不知今次中原到来援兵几何?”
王禀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生得极是雄壮——这也不是个别现象,童贯选胜捷军的首要条件就是个子高,军中一水的长人,全军统制的王禀当然矮不到哪里去——他上前一步,沉声向高强道:“禀宣抚相公,胜捷军五千骑,皆已到来,齐供相公驱策。某等于燕山登船之时,已见燕山常胜军数万人次第登船,其先者昨日亦当于辽东登岸,至于何时能到燕京,则非末将所知。”
这话倒是出乎高强意料之外,没想到身为童贯的心腹大将,王禀居然一上来就摆出俯首听命的姿态,全然没有派系隔阂。只不过这胜捷军虽然吹的厉害,历史上打契丹却是完全没有任何作为,反被杀得丢盔弃甲,去年随童贯打云中时,表现也只平平,最后更是由于抢功而违反停火协议,突袭了已经准备撤退的萧乙薛辽军,凡此种种,令到高强心中对于这支军队的印象极差,这不过是童贯的一支私兵而已。
正道了声有劳,却听童贯笑道:“某在旅顺口,见相公遣人来取家眷北上辽阳,欲举家与辽阳共守,如此忠勇实令人感佩,故而不揣鄙陋,也要前来与相公共进退。如今女真兵止步开州城下,前进不得,而我大军云集,正用武建功之时也,不知相公以何时进兵?官家在汴梁亦旦夕望我等破贼消息。”
高强瞳孔顿时微微一缩:怎么,又想玩这一手,抢功摘桃子?居然用皇帝来压我!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四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1-26 21:23:21 本章字数:5715
军这种职务,并非大宋朝独有,唐朝时宦官掌神策军介监军始;监军亦非全然都是坏事拖后腿的人,比方眼前这位童贯,当年与王厚出兵青唐时就起过不小的作用,若不是他一力扛下赵要求退兵的旨意,那一战还未必就能打胜。醉露书院
然而监军最大的作用,乃在于出征的将士能够忠实地执行来自于朝廷的命令,保证军中的大小事务得以上达天听,等如是朝廷和皇帝设在军中的耳目。这并不是当朝之人吃饱了没事干弄出来,专门给自己人添乱的把戏,事实上统兵大将能规规矩矩做人的,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什么杀降纳叛、掠俘冒赏之类的事,每朝每代都没有少过,而且越是权重功高、叱咤一方的大将,干起这种事来就越发肆无忌惮,这也是拥兵自重的一种表现。因此监军,作为监察权的一种体现,也是给军队这个笼中猛兽上的一条枷锁。
不过这种监察权落到自己头上,那就不大令人愉快了,尤其是在一心为混沌不明的战事担心之时,高强更觉得童贯对于自己军事决策权的干涉不怀好意。
好在他的地位比寻常的统兵大将要好上许多,童贯虽然是宦官,也深得赵的信用,然而单凭高强自己也有上达天听的能力,他却不需要象寻常的军中将领一般忌惮这位监军了。当下便皮笑肉不笑:“久闻童大王知兵,方今本帅举棋不定,正要向童大王请教。”说着身子一让。作个请的手势。
童贯嘴上倒谦虚了两句,脚下却不停留,昂然直入宣抚司正堂。高强方要与他并肩入内,忽然又有两人上前叉手施礼,高强定睛看时不觉大喜,其中一人乃是王伯龙,料来是奉命押粮到此交令。那也罢了,另外一人却是前往旅顺口搬取高强家眷的牛皋。他既然回来。那不用说,女眷如李清照等也都已经入府中了。
当下收了王伯龙地令箭,将言语勉励几句,命他一同入正堂议事,牛皋这头却不暇理会了,到底公事要紧。
这宣抚司的正堂原本是象寻常的衙门一样,中间一座高高几案,两边排列官吏衙役。不过高强到了此间之后,民政是一概不问,皆命本处的诸曹司去管。这也是他的一贯做法。原本对于亲民官还要负责审判之事,他就颇有微词,好在大宋朝也是用专门的文官来执掌司法的,间中参用吏人,他便索性完全不理诉讼等事,专心只管兵事。
因此这座大堂自然也是与众不同,中间一个大大地沙盘。墙上一副大大的辽东地理图,周遭摆上一圈座位。几案上也有茶水点心。一众参议官在其间忙碌来去,哪里有半分象个帅司地样子?倒是和后代地军队指挥部有些相似。
童贯进得这正堂。就找不到自己该坐的位子了,只好站在那里,等到高强从堂外进来,看他坐哪里。怎知高强一脚跨到沙盘旁边,把手连招:“童大王,待本帅将现今辽东兵势说与你知。”童贯无法,也只好干咳一声,来到沙盘旁,王禀与刘光世二将自然也紧紧跟随。
当下有朱武执着一根细细杆棒在沙盘上点点画画,把开战以来的情势说了一遍。醉露书院要说这块沙盘,搭建起来着实不易,宣抚司中虽然有些辽东老人,对于辽东的地理了若指掌,可那是他们自己肚子里知道,这些老人大多都只是粗通文墨,数学几何之类一窍不通,要让他们把肚子里的山川河流倒出来,让旁人依照着原样缩小做成沙盘,那真是难为了。因此这块沙盘直做到现在,也只作出了辽阳以东到开州,南到苏州关,北到贵德州的小小一块,连宋军占据下的辽东全境都没包进来。
童贯抱着膀子,摸着自己下巴上稀稀疏疏的百十根胡须,皱眉不语。他懂不懂兵事?要说真懂也未必,大抵是半桶水晃荡,不高不低的水平,不过童贯毕竟是带过十几年的兵,麾下最多时号令西北六路之兵,大宋最为精锐地西兵百万尽数归他指挥,军中的一些轻重他还是知道的。好比现在,敌军的主帅都还没弄清楚,主力所在也不明显,开州和辽阳之间的曷苏馆路又是个敏感地带,这种局面倒有些象是西北边界上宋军和西夏征战一般,若是他自己领兵的话,多半是慎而又慎。
可是现今他是监军,而统帅是高强,这情况却又不同了。童贯转了一会脑筋,方摇头道:“高宣抚,若只因金国国主不知何往,便在这辽阳巡不进,岂非坐视开州沦亡敌手?即今我辽阳兵马强盛,纵使金兵悉众前来,亦有一战之力,当即刻起大兵往开州应援才是。”
高强早料定童贯将有此语,他眼睛眨也不眨,竟尔一口答应下来,却道:“童大王之言,甚合吾意。本帅亦早有进兵之意,只是辽东诸军皆为旧有之兵,女真在这辽东细作甚多,恐其未必可用;我新到之常胜左军又须守把东梁河上游,实无余力远出开州,故而无兵可用,为之踌躇良久。”
童贯听到此际,已经觉得不好,正要说话时,高强骤然加快语速,抢在他头里道:“如今童大王生力到此,真若久旱之云霓也
就请童大王所部胜捷军先往开州应援,我有韩世忠万千骑在彼,又得童大王五千精兵,女真若还不出全力,惟有大败开州城下一途。若是女真阿骨打亲出,本帅便可尽起辽阳府大军,与童大王汇合共破此大敌,为国家立功,辽东可一战而定也!”
童贯暗自叫苦,心道这小贼好不奸猾,竟要我去为他火中取栗!忙道:“胜捷军远来疲惫,又是人地生疏,实难当此大任。相公还须慎重才是。”
高强眨巴眨巴眼,忽地转向一旁的王禀,笑道:“王统制,适才曾说道全军尽供本帅驱策,不知此言果然否?”
他这一问王禀,童贯立时大惊,要知这王禀脾气忠直。说一不二,在军中声望甚高。高强拿他刚才说出来地话来反诘。这厮多半明知是圈套也要向里钻地!
果见王禀踏前一步,一脚跺得地下乱颤,朗声道:“为将者不避水火,但凭军令而已!末将现已拨付辽东军前听用,自然任凭相公军令指挥。醉露书院”
“……”可恶,这是欺负我心软还是怎地,要我把这样地大将往火坑里推,本衙内的手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委实办不到啊!高强深深呼吸两下。将心头地情绪平复了些,方微笑道:“适才童大王所言甚是,胜捷军纵然极西兵百万之选,然而毕竟远涉千里,登山过海而来,势必要将歇些时方可出战。今军情如火,只得请王统制权怀忠义。
在辽阳城休沐几日,只待我军令再行出征。”
王禀目光如电。在高强面上一扫。随即便收了回去,依旧朗声道:“末将遵令。只是有一事相求。胜捷军本多骑射精绝之士,奈何今番跨海而来,战马多不服水土而患病,多留在旅顺口养息,能随我军到此者不过千匹。若相公能助末将战马四千,末将敢以此兵击破敌军万数。”
要马?没有!说到这个战马,亦令高强郁闷异常,本以为辽东处于北地,战马是少不了的,哪里晓得辽东战马是有的,却多半都是拨付诸千户百户自养,打仗时就由他们自己乘用,官府手中地储备马匹不过数千而已。这种现象并非辽东独有,北地皆然,连续多年的灾荒,人都活不下去,何况这些完全依赖人类喂养地牲畜?战马又是当时最重要地资源,历次战事中征发、折损极多,即便是近年来势力急剧膨胀的女真人,其军中有马的也不过三分之二,历史上平州张觉叛变时,在籍兵有五万,战马却只有千匹,北地战马之少可见一斑。
不过王禀的话中,却也有一点让高强惊诧的,他们这一支兵居然是五千骑兵,连五千匹战马都用海船运到旅顺口来了!真不晓得燕青使了什么法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如许多的大海船,要知道一匹马所要占据的地方,足足可以装的下十名战士!
那童贯见状,却又活跃起来,说道既然战马甚少,胜捷军精锐之兵,怎可作步兵出战,白白填了沟壑?还是请高强先行发兵,胜捷军可俟旅顺的战马运来之后,再行出战。
高强闻言,先看看王禀,再看看童贯,心里一阵腻味,好好一员忠直地大将,怎么就出在你的门下?真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报~~”声音拖得极长,不用说正是宣抚司的探马回报:“禀宣抚相公,开州城下出现金国皇帝阿骨打旗号,金兵大举来袭,韩统制支撑不住,吃了败仗,现已弃了来远城,后退五十里,开州孤悬敌军之中!”
“你待怎讲?”高强噌的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这一步蹦出去足有一丈远,尽显十年习武的功劳,后面的童贯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发楞,忽然想起唐朝时张说评价崔湜地一番话来:“其位可得,其诗可得,其年不可得也!”年轻真是好啊……
高强自然不知道背后的童贯在转什么念头,就算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身为大宋史上最年轻地枢密使,对于此类不着边际地嫉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他窜到那探马身前,连声唤其起身来,急急道:“打探得什么,速速与本帅尽皆道来!”
那探马见宣抚相公大失常态,也不敢怠慢,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来,呈递到高强面前,道:“小人乃是韩统制麾下神行兵,韩统制特命小人持此蜡书来禀报宣抚相公。”
高强劈手夺过,一把捏碎蜡丸,中间一张卷的薄薄地细绢上写着蝇头小楷:“昨日金兵大至,步骑三万众来攻我,职悉众出战,自日至暮,终以兵少不敌,退避穆州之南,来远城沦于敌手,待罪,惶恐!惟阵中曾见阿骨打旗帜,亦有合扎猛安冲突。谅系金国主亲来。”
阿骨打在开州城下!高强将那张细绢草草看过,便交给朱武,朱武看得仔细许多,半晌方才确定,正是韩世忠按照宋军最高等级的传讯方法写成的告急文书,暗记明标一应俱全,如此。这份密报地真实性也就不容怀疑了,那是韩世忠用一场血战的代价换来的!
童贯从旁也听见了。顿时来了精神。忙向高强道:“虏酋已至,金兵势必悉力以攻开州,高相公何不
军往援?”
“援。自然要援!只是这开州城要交给谁守……”高强眼珠一转。一把捉住童贯的手,作出最诚恳地表情道:“金兵倾国而来。诚大敌也。某自当引众出战,只是这辽阳府控扼全辽,不容有失,童大王本知兵之人,又有劲旅胜捷军为佐助,可能为本帅守此城?”
童贯愕然。不过一转念间就想得明白。这次去势必要和金兵拼命,如今己方兵力也不占优,对方又是历年来称雄北地,契丹闻之胆落地金兵,胜败真还难以逆料。这也是童贯并未亲眼见过女真兵地战斗力。而以契丹兵为参照地话,则他攻打云中之时总体说来也颇为顺利。料想女真兵的战力也不过就是与宋兵相当而已。如今高强出战,自己留下守城的话。位置极为有利。倘若高强获胜。自己有个守老营的功劳,也不差到哪里;万一高强失利。这辽阳城墙高壕深,至不济也可保得性命,真要溜走时,盖州据此不过百里。到那里上船便走。金兵能奈我何?
当下慨然道:“中军为全军之重,势必稳如泰山。今宣抚远出。辽阳府我自当为相公守之,但使孤王一口气在。定教辽阳府片瓦不伤!”拍起胸脯来煞是豪迈,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转地念头。
高强亦作欣喜状,抬手取了一支令箭,郑重其事地交给童贯。其实高强也是无奈之举,身边可用之人本已无多,少了哪一个都是无法弥补,把这座城的防守交给童贯地话,至少他有五千生力军,守城还不成问题吧?事实上高强看中地不是童贯,而是胜捷军统制王禀,此人以三千兵守太原,粘罕十万之众打了九个月,耗到城中粮尽才打下来,委实是一员守城良将,这辽阳城有他在,谅来稳妥。
当下便吩咐李孝忠将城防交由王禀接管,传令城中兵马立刻集结,应有战马兵器及粮秣版筑等皆由诸军辎重营分领下去,更要朱武大开府库,取钱绢犒赏将士,运粮队中地那些牛也杀了五百头,大飨城中诸军。
如此声势,与往日截然不同,任谁也看得出来,此番定是大战来临了。那些常胜军将士家眷本在中原,此时领了犒赏的钱物,却也不带在身边,尽数留在营房里,自有留守老军负责看管。军中参议们这时可就忙坏了,笔走龙蛇在那里大写家书,准确的说,这也就等于是预备下地遗书了。
而本城新募的军卒有从征地,亦皆回家去与家人话别。高强将出征诸事大体吩咐下去之后,走出门外时,便听到风中传来地隐隐哭泣话别之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呐——若没有大宋朝,也不会有这两句诗传世了,无定河,正是大宋与西夏历年征战最烈的地带之一。
“古人以马革裹尸还为壮士豪气,殊不知能够马革裹尸,确实也是一种幸运了,有多少无名将士死于疆场,尸骨不得还乡?”身当此境,由不得高强心中不生涟漪。
转过中门,后进一间小院,便是辽东宣抚相公地官廨所在,往时此处冷冷清清,然而今夜却忙碌一片,只因高宣抚地家眷已尽数取来此间,一帮丫鬟仆妇正在小环的指挥下搬行李箱笼,莺莺燕燕,群雌粥粥。
高强身形一现,金芝便第一个见到,她轻轻叫了一声,便即一溜小跑走到近前来,拉着高强地袍袖道:“官人,外间何以沸反盈天,这等喧闹?敢是要出兵了么?”
十年了,当日天真无邪的民家女子,今日也成了花信少妇,这副不曾生养的身子,却还是如往日一般窈窕。回想前尘,高强忽然心中满是愧疚,在身边的诸人中,他亏欠金芝最多,弥补的却最少,除了给她十年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生活,还给了她什么呢?就连一个孩子,她也没有,而这个女子的亲生父亲,却是死在他死手中!
他伸出手去,轻轻揽住金芝地腰身,笑道:“正是,明日我便要出兵,去杀金兵去了。”
金芝虽是二十好几地妇人了,嫁给高强亦有七年之久,然而她嫁进来之前高强便杀了方腊,是以下意识地就不好面对她;而嫁进来之后,却又赶上高强和蔡颖横生,内宅中一片愁云惨雾,她又能够得到多少夫妇之爱?是以被高强当着众人这么一抱,金芝不由自主地轻轻惊叫,脸上顿时一直红上去,耳根后亦是一片粉红色,手脚也不晓得要往哪里放好。
过了片刻,她脑子稍稍平复,才知道仔细辨明高强地话语,这一平复不打紧,登时惊叫声比刚才又大了好几层:“官人,你,你要上阵去了?”
霎时间,院子里忙地一片地丫鬟仆妇俱都安静下来。
高强方向金芝点了点头,忽地若有所觉,抬起头来时,只见台阶上一个纤弱高挑的身子,那双明亮地眼睛凝视着自己,矜持与自守扫去之后,那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牵挂。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而今妾已至辽东,复有何憾?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8:06 本章字数:5696
外间的喧闹,已经不再那么清晰可闻了,毕竟明日便要出征,将士们总还得留些体力赶路与战斗。
高强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投向桌子另一侧坐着的李清照,两个人这样对坐已经有盏茶时分了,彼此间却连三句连续的话都没说过。
所以如此,尽是金芝和小环弄出来的事。她两个得知高强将要出兵去战金兵时,经过了初时的惊诧和担心冲击之后,随即便想到了这个主意,硬将高强与李清照赶到一间房里歇息。她俩的小小心思,高强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以为战阵难保万一,可他和李清照却还没有真正做过夫妻,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贻终身之恨。
可是这么拉郎配的做法,对于高强或许还不算什么,对于李清照却着实有些为难了,以她一向的矜持,哪里能够坦然接受如此做法?少女情怀都是诗,李清照的情怀更是诗中之诗,容不得半点的强迫和斧凿,即便是出于她自己的强迫,亦然。
高强坐了一会,忽地笑了笑,道:“姐姐,你赶路辛苦,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出征,许多琐事要理,某这便去了。”说罢起身,向李清照施了一礼。
他直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去,忽见李清照头抬了起来,亮晶晶的双眼望着他,轻轻道:“相公……可要妾身服侍么?”
固然我说得是托词,可是你说的这么直接,也太突兀了些吧……高强苦笑,这么一来他可不能走了。复又坐了下来,道:“原与姐姐约定,待自辽东归还中原,与我家颖儿破镜重圆之后,始可与姐姐作真正夫妻。倘于今日便效于飞。置往日誓言于何地?姐姐乃知我心者,不到得与小环与金芝一般,效此小儿女态。”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笑道:“我亦知姐姐心中,定不会以此誓言自限,亦非矜持自守,乃是怕我存了畏惧之心,临阵之际无法全心对敌,是以本想激励于我。姐姐。你我十年终始,遭际沉浮,难道还怕过不去眼下的这一关吗?”
他一面说着,一面与李清照对视,一面却发现那一双平生所见最为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尔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继而,水雾化作了朝露,越积越多,终于滑下脸颊。
李清照。就这么带着眼泪,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过桌角,走到高强身边,很僵硬地伸出手臂,搭上高强的肩膀,然后以更加僵硬的动作。将头轻轻靠在高强的肩上。高强只觉得,自己肩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湿润感。并且渐渐扩大,而李清照的肩膀也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哭了,在平生第二个男人地肩头哭了,原本以为,此生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高强愣着。李清照也就这么哭着。甚至高强都没有想起来,要用自己的手臂去环抱着李清照的身子。换在现代。这样地感觉无疑是极为令人难以想象的,然而高强与李清照之间就是如此,十年相交,他们俩之间往来神交,但身体接触的感觉却极之陌生,最为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在汴梁城双方剖白心意的时候,李清照抚了高强的脸颊而已。
“看来,没有做好准备地人并不只是她一个……”高强忽然冒出了这样古怪的想法,然后,很努力地试着让动作不那么僵硬,要将手臂抬起来环着李清照的身子。不过当自己的手举过李清照的肩头,让他自己能够看到的时候,他却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努力的结果,就是作出了和刚才李清照几乎同样僵硬的动作来。
出乎意料之外,这样的发现居然令高强笑出了声来,当然,一笑出声之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破坏气氛吗?
貌似这种判断是正确地,因为李清照在听到这笑声之后,便很快止住了哭泣。她依旧靠在高强的肩膀上,只是转过头去拭了拭眼泪,待情绪略微平复之后,方离开高强的肩膀,退后半步,低着头道:“妾身……”
“这个,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笑你……”高强慌忙想要解释,不过他忽然发觉,这种事还真的不好解释,一解释问题就更多。
好在李清照也并不是需要这类解释的人。她话语被高强打断,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高强,看他苦于寻觅词语的窘迫,忽然也笑了笑,柔声道:“相公雄才大略,世所罕有,区区金国蛮夷,岂能令相公自乱方寸?妾身只是想,若是因为妾身之故,令相公出征前夜尚有所挂碍的话,则妾身实有负高门正室之位。”
“区区金国蛮夷?嘿嘿,也难怪你,现今地大宋中原,应该还没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这些蛮夷的厉害吧!要是你知道,本衙内这许多雄才大略都是被这些蛮夷所逼出来地,不晓得要作何感想?”高强微微苦笑,向李清照摇了摇头:“姐姐,战阵之事,殊难逆料,纵使万全之局,亦难保一点疏虞,若说必胜之道,那是没有的。只是这些事,我自在外措置而已,亦不须姐姐等府中女眷劳神。”
李清照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相公,你委实高看妾身矣。妾身适才……”她说到这里,微微转过头去,好似不敢再看高强的眼睛:“适才实是心中惊恐,好似相公一去便不回一般,是以情不自禁,有意……有意侍奉相公……”
又是一个意外?可是不知如何,高强得悉这一点时,心中竟是出奇的愉悦,我高看了你,你又何尝不是高看了我?若不是这个出征前的晚上,我心意难平,又怎会受金芝与小环地撺掇,来与你共渡?雄才大略……这一刻,我其实和城中那些将士们一样,都是不知道明天埋骨何方地征夫啊!
可是现在,在这番错进错出的对答之后,高强却惊奇地发觉。他原本悸动不安地内心变得一片宁静,照得见自己心中的影子一般。他伸出手来,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姐姐。我当日既然与你设下誓言,要待迎回颖儿之后才作夫妻,如今岂可轻易破誓?临阵之时若行此事,只怕神明不佑我哩!”
李清照骇然抬头,一手捂上高强地嘴,却已然来不及了。气急道:“生死大事,相公岂可妄出不祥之语?”
高强大笑,李清照愈恼,俩人这般相对,却好似比方才相拥而泣还要来得轻松和睦许多。徐徐宁静之后,高强方道:“姐姐,你我彼此心照,亦无需许多言语虚文。我明日出征,家中诸事还要你一肩担当。此处比不得汴梁,人心难测,凡事多多与曹正商议。”
李清照点了点头,道:“相公便不说,妾身亦早有心,待相公出征之后,便合门不许内外交通。凡事皆由曹正传递。而此院之中,当积起一座柴山……”
“柴山?因何而设?”高强脱口问道。心中隐隐已晓得一些,只是还不敢便信。
“妾身在此城中,只待相公消息,若是相公兵败,小衙内自有鲁大师护持南归中原。妾身情愿燃起柴薪。为相公尽节。”李清照的语气一如往常,甚至更为轻松自若。
“……”高强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方轻轻喟了一声,将手环上她的腰间,微微用力,李清照便偎依在他怀里,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处,仿佛水乳交融,又仿佛自天地初开,彼此间就是这么纠缠在一起。
“……莫要轻贱自己,务必珍重至再见之时。我定会平安归来!”
“……是。相公出阵之时,请务必珍重己身,莫要伤于矢石;若是乘夜斫营,还望莫要感染风寒;军中食物粗粝,若是与士卒同食,务必多饮一杯热茶。”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十一日,辽东宣抚使高强自辽阳府大出兵,马彪率众四千为前部,高强与常胜军左军统制李孝忠,率两万军为中军,尚有教师营六百骑随中军同行,王伯龙六千兵为合后,兼运粮草辎重。大军自辽阳出时,共计三万。
在辽阳府地十余日招兵,高强麾下补充了些许新兵,俱是辽东历年兵乱中打出来的猛士,战力心志方面都全无问题,至于行伍纪律,一时也教不了那许多,编入营中之后自有都头什长等人去教他。此中有百骑入了教师营,以林冲选人的水准,这一百骑只怕比之李孝忠所得的两三千新兵还要来得实在些。
出兵之时自然少不得些仪式,什么祭天祭地祭大旗之类,反正是和金国开战,高强便教取了狱中的十名女真人出来,将他们颈血祭旗,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这时候哪里管地了许多?从辽东百姓与将士的反应来看,好似对于这位大宋来的宣抚使的手段还颇有些欣赏。
誓师已毕,高强正要下令出发,怎知台角一阵小小骚乱,儿子长恭竟然不知怎的钻了上来,奔到高强身前,仰起头来道:“爹爹,与这许多叔伯待望哪里去?”
高强一愕,俯身将他抱起,笑道:“爹爹与叔伯们去杀女真蛮子,杀得尽了,便好回来与你团聚,你只在家中等我回来,好么?大娘他们自会看顾你。”
这本是哄孩子的话,哪里晓得这小子把嘴一撇,大声道:“好什么?爹爹切莫将蛮子都杀尽了,留些与孩儿杀杀!”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高强失声笑了起来,台上台下将士亦有不少听见了这句话,你传我我传你,但有听到的皆笑了起来,不消一刻,满场中皆是笑声。眼见得笑声越来越大,高强提起一根杆棒,当空连挥三下,登时笑声止息。他横杖当胸,一只手将儿子抱到胸前,喝道:“虽我儿有请,今番却不得依他了。众将士,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杀尽蛮子,无贻子孙忧!”
“起行!”
甲叶锵锵,戈矛耀日,大军一日行五十里。两日一百里,出征后三天,便已与韩世忠余部汇合。其地已经是曷苏馆部地界,原名为大详稳寨。乃是昔日契丹所置曷苏馆部七详稳之一温迪罕氏所居,故而由此得名,后来阿海等温都部人投靠辽东,又扈从阿鹘产大王入生女真曷懒甸路作乱,九死一生始得归还,郭药师等人酬答其功劳。将其部置为曷苏馆路千户之一,并附近诸部而为其部下,阿海感戴恩德,将大详稳寨改名为怀恩寨。当韩世忠在来远城吃了败仗退至此处,便是阿海与召集起来的部民杀出救援,且资以粮草,韩世忠方得在此地立定阵脚,杀退了追击而来地金国三太子斡里朵部,且小有斩获。
闻听高强大军到此。韩世忠当即除了甲胄赤裸上身,唤军校将自己绑缚了,寒冬腊月里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跪在雪地里,一直等到高强中军到来,方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韩世忠有负相公重托,兵败来远城,请相公军法从事!”如此反复叫喊不休。
高强闻讯。纵马飞奔前来,果见韩世忠袒着上身跪在雪地里。这可不是什么负荆请罪。那样只是找打而已,所以要背后背上荆条;象韩世忠这样,叫做找死。
高强却也不下马,在韩世忠面前勒住缰绳,喝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于是又将那几句话听了一遍。李孝忠等诸将亦皆到了。只是见高强连马都不下,显然不打算草草了事。于是一个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看着。
高强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来问你,你出兵之时,所部几何?现今尚存几何?”
“末将自辽阳出兵之时,有兵一万,后一千兵入开州相助守城,尚有六千一百三十人在此,另有被伤不能骑马者八百人,战马五千匹!末将无能,累得三军折损甚众,故请相公军法从事!”还是这一句结尾。
“然则我来问你,尔军自辽阳出兵,接战几多次,斩首几何,获俘几何?”
韩世忠微微一顿,复大声道:“末将率部与女真大小四十七战,斩首一千三百级,夺战马千匹,获俘前后七百余,皆囚于来远城,迄兵退之际,皆已斩杀殆尽!”
“如此,则损折两千余将士,斩敌亦两千之数,为杀伤相当矣,尔何罪之有?”说话之间,照夜狮子马已经绕了韩世忠一周,高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惜,因为站的距离甚近,他已经看清楚了韩世忠的上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条是已经愈合了的伤痕!并且,背后只有一处箭伤,其余都在身前!足以看出,他在最近经历了怎样地恶战,又是如何在受人背后冷箭地情况下浴血奋战。
韩世忠却恍若不闻,依旧大声道:“末将受相公重托护卫开州,今开州未失末将先退,是为违令,依律当斩!请相公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高强再也忍耐不得,大喝道:“你给我起来!金兵未退,你这颗脑袋权且寄下,待退敌之后,将一颗金国太子以上的脑袋来换吧!如若无有,定斩尔首!”
韩世忠倏地抬起头来,紧紧抿着地嘴唇颤动了几下,而后,以与方才同样刚硬地声调大声道:“末将得令!待退敌之日,当以虏酋阿骨打之首还报相公麾下!”
李孝忠见了这番对答,方始松了一口气,赶紧命人上前去解了韩世忠的捆缚,披上两条厚厚的毛毡,再灌下一壶烈酒。韩世忠穿了衣甲,便如一个没事人一般,徒步赶到高强的马前,牵起缰绳道:“待末将为相公牵马入寨。”
高强这可忍不住了,大怒道:“你这杀才,身上许多伤未治愈,又受了风雪侵染,还不快快回去将息,若是现在就病倒了,不但杀不得金贼,本帅当时便砍了你项上人头!”
韩世忠转过头来,呲牙一笑,忽地飞奔出去,跃上一匹战马,又取了一柄铁槊,在军前来回驰骤两遭,方弃朔下马,复奔到高强面前道:“相公放心,末将这颗人头安稳地紧,若不得阿骨打之首,怎甘心!”高强拿他无法,只得随他牵马去。
这一幕,朱武在后面看得分明,却也不敢开口相劝,直到看着韩世忠牵着高强地坐骑进了怀恩寨,方小声向李孝忠道:“韩统制为相公爱将,又领兵与金兵作战有功,何以他如此自苦,相公竟不加存恤,反要问他地罪?”
李孝忠看了看朱武,摇头道:“朱参议,你终不是行伍出身,不晓得将士心中所重者,首则军令,次则袍泽。今次韩统制虽然力战金国大军而杀伤相当,然而既有负相公军令,又于战事中失却两千余同袍性命,以他平素与士卒同食,待之如手足地性子,能够忍辱至今,只是要向相公有个交代而已。若是相公如你所说,对他加以存恤的话,只怕他要就此自尽以谢相公,再不肯忍辱偷生一日矣!”
朱武呆了半晌,亦摇了摇头,方道:“如此说来,相公这般对他,却正是爱之深切?”
“不错!”李孝忠叹了口气:“如果是私门相见,凭着他俩多年交谊,出生入死的相随,望见韩统制如此自苦,相公只怕要大哭一场吧?只是如今为全军之帅,相公非但不能哭出来,便连一丝姑息也不可有,否则如何能统御这些骄兵悍将?”
说到此时,李孝忠不觉已经咬紧了牙,狠狠道:“常胜之名,决计不容玷污!小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向金狗索回我背嵬军将士的鲜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8:35 本章字数:5466
怀恩寨,从前的大详稳寨,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寨,外墙乃是用巨木和夯土混合而成,连大门都是用木头打造的,除了地势是在一座河畔的小山上,倒还有几分险峻之外,其余就委实乏善可陈了,大小更是只容千余人,顶多就和以前高强所见过的清风寨相仿。
似这样的小寨,不要说让三万大军进驻,就连韩世忠的背嵬军余部也是无法进入的,而是在附近的空地上择地安营。高强任凭韩世忠牵着马,便是先行来到这片营地当中。
宣抚大军来到的消息,早已传遍营地中数千将士,而韩世忠适才雪地告罪之举,更是为诸军亲眼所目睹。当照夜狮子马的前蹄踏入这营地的一刻,亦不须军将号令,无数将士都从营地四方慢慢走了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在高强目光所及的两侧排成长长的行列。而这千百道无言的目光,却都凝聚在一手牵着高强坐骑的韩世忠身上。
一军之帅,年方二十八岁的韩世忠,发髻在刚才肉袒请罪之时业已打散了,现今仍旧是披散在脑后,在自己这些部下面前为高强牵马,面上却是一片宁静,丝毫没有现出尴尬窘迫的表情。
营地本是草创,连校阅军旅的高台也无,因此中军帐也只是设在一个小小土丘上而已。韩世忠牵着马到了此处,便请高强下马,高强却将眼睛四下一溜,忽地朗声道:“背嵬军将士!尔等,适才亦见到韩统制肉袒跪于本帅马前,可晓得他因何请罪?”
一军皆默,偌大的营地里并不闻一句言语,然而隐隐却有一种声响在四周回荡,是心跳,是急促的呼吸?几不可辨。可是手握兵柄多年的高强,对此却不陌生。
他转过身来,向韩世忠道:“世忠,你跳到我这马背上。这都是你的兵,你来说!”
韩世忠应了一声,也不推辞,脚尖在马镫上一点,便飞到照夜狮子马的马鞍上。如此矫健的身手,本当引来一阵喝彩。然而此际这营地中的六千多将士却仍旧是一言不发,一个个眼光火热地瞪视着自己地统帅。
“儿郎们!”韩世忠的说话,竟仍是中气十足,身上十余道还未痊愈的伤痕,还有适才在雪地里跪的半晌,好似对他全无半点影响:“相公厚恩,暂不追究韩某败军之责,若是要保住这颗吃饭地家伙,便用虏酋阿骨打的狗头来换!”
仿佛一阵无形的风吹过营地。六千之众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全都变了,而高强却也能够读懂这种眼神的变化,那是一种充满了热望的眼神,人只有在找到自己地方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时候,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背嵬军,原本就是常胜军中最为骄傲的一军。其大部皆为骑兵,余下的龙骑兵也只是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战马而已。在冷兵器的时代。单单是马上和马下战士的区别,便足以令骑兵拥有比步兵更为强烈的自尊心,这一点并不需要骑士制度作为规范。而现今韩世忠这寥寥数语,却无疑将这种被战败地耻辱压抑许久的自尊心全部激发了出来,想必到了战场上。阿骨打若真有那种王霸之气的话。也可以感受到这股针对他本人的强烈杀气吧?
韩世忠扫视一周,亦是甚为满意。正要跳下马来,哪知高强却摆了摆手,道:“大将冲锋陷阵,岂可无良马?依你的脾气,此番定然连坐骑也殁于阵中了,本帅这匹马便送于你乘骑,若不能取虏酋首级,也不要还与本帅了。”
韩世忠闻言一怔,用力地抿了抿嘴,好似将什么东西狠狠地吞了下去,方才大声道:“谢相公!”只说了三个字,他又随即将嘴巴用力紧闭,好象生怕用的力量稍微小一点,就会有什么很丢脸的东西从心底里涌出来一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他需要地不是泪,而是血!
“直娘贼,你能憋的住,我却要憋不住了……”高强不由自主地,也作出了与韩世忠一样地表情,却将手比了比周遭的将士们。韩世忠见了,方才醒觉,向四周道:“儿郎们且返营帐,磨砺刀枪,来日厮杀!”
“杀!杀!杀!”异常整齐的三声大吼,惊得林鸟乱飞,唧唧喳喳不绝。
待众将士渐渐散去,高强方与韩世忠又出了这片营盘,只是现今高强只是步行,韩世忠仍旧牵马跟在后面,当然现在这匹马已经归他了。
与中军汇合之后,又换了一匹枣骝马为坐骑,高强便命大张旗鼓,前去怀恩寨。还未到彼处,已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道旁,料想是这怀恩寨的千户阿海等人出来迎接,只是这群人身前用短棒插在雪地里,其上累累地不知是什么物件,高强一时还看不清楚。
待到走地近些,高强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些短棒之上,竟然全是首级!一个短棒上便是一个首级,粗粗一望,插在雪地里的首级不下百数,看得高强心里有点发毛,他倒不是没见过死人和人头,不过这场面实在是有点怪异,叫人想起了从前电影里某些食人生番部落,不禁抬头望了望眼前地怀恩寨,心说这后面是不是还藏着一头金刚?
那阿海见宣抚相公到来,慌即率众上前迎接。这人虽是生女真,却也识得些汉话,在辽东这诸族混居之地,汉话基本上就是通用语,各族之间交往时俱用汉话,以此但凡各路头领,多少都识得说汉话,阿海在辽东常胜军混了些时,学得倒也似模似样。
“相公,此乃前日小人出兵接应韩统制时,杀得敌兵首级数百在此,望相公点检。”
高强望望那绵延一路的人头,再看看面前满身皮毛、脑后髡发的阿海,登时一阵异怪,心说这些人头下面的部分不会是被你吃了吧?拼命提醒自己,人家好歹也是接触文明的部族。食物充足的时候是不吃人的……“甚好,尔等忠心朝廷,本帅今录尔等功劳,便以军功计首级为赏。稍后便有军吏前来点检首级。”
本以为阿海这是表功,哪知那阿海听见高强说道封赏,忽然激动起来。他汉话本就磕磕巴巴,一激动更加说不好,结巴着道:“小人,小人不为爵赏。只为,只为与那完颜部仇,仇深似海,必杀之!这,这首级之外,尚有些本处叛人,亦被,被小人拿了,请相公。相公处置。”
“哦?”高强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居然小看了这位归化的生女真,此人居然晓得纳投名状!基本上由于同为女真人地缘故,尽管开州左近这个多月来杀得热火朝天,但整个曷苏馆路却一直没有进行动员,而只是由宣抚司下令各千户聚兵分守本处,显示出了宣抚司对于曷苏馆路女真的不信任态度。可是阿海这几百首级一献上。再加上擒拿了本处有意响应和投奔金国的叛人,他的可信度就立刻大幅上升了。
当下翻身下马。扶起阿海及身旁几人,又教大众尽皆起身,方向阿海笑道:“尔能心存忠义,感恩图报,那便甚好。也不枉了本帅大军从尔这厢过境。前去迎战金国兵。待退敌之后,少不得再加封你一千户。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阿海见说,正是感激,又要跪倒磕头,高强拉住了不教跪,客套了好一阵方罢。阿海又问那些擒拿地叛徒如何处置,高强不假思索道:“如旧制,丁壮枭首示众,妇孺皆为尔等奴婢便是。”乱世用重典,况且这些辽东部族素来都是如此对待叛逃之人,高强这只是入乡随俗而已。
显然,这样贴心的处断又大获阿海等人的好感,等到高强进入怀恩寨之时,俨然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好相公典型了。
待坐定之后,问起当日的战事,韩世忠和阿海两个交替讲述,高强方才明白了此战始末。原来韩世忠在此前依托来远城与女真大军周旋,不让他们全力进攻开州,几乎每日都要与金兵进行战斗,不过这种战斗通常都是不大不小的接触,他一次派出一两千骑兵,对金兵地阵营进行袭扰,金兵的猛安和谋克也都是千百人左右的单位,鲜少能够有歼灭背嵬军数营兵力的能力,因此利用双方编制、装备和训练的差距,背嵬军在这样规模的战斗中通常都能占到些上风,有几次甚至全歼了对方的谋克编制,而韩世忠所谓的战果,也大多是在这阵子获得的。
金兵当然也不是吃素地,一旦发觉了这样规模的战斗对他们不利,迅即便变更了兵力配备,将多数骑兵都调到来远城周边,意图迎面给予痛击。不过有一座城池作为依托,韩世忠的兵力和对方又相差不远,这样的战斗他也丝毫不惧,双方缠战十余日也不分胜负。直到阿骨打的王旗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天……
“久闻金人有精兵,号铁浮屠,兼夏人步跋子与铁鹞子之长,马上步下皆为硬军,末将那日方有缘得见。”说到此处,韩世忠已是双拳紧握,目光中直欲喷出火来:“那日金人大举来攻,末将亦悉众而出,大战移日尚不分胜负。直至傍晚时,金兵铁浮屠大至,末将措手不及,被他将队伍冲为两段,首尾不能兼顾,拼尽气力方才杀出一条血路,见城中已然火光冲天,情知金兵已乘虚入城了,末将便只得收集散亡士马,一路向西退却。原本金人在这条路上亦有伏兵,幸得阿海千户将其杀散了,末将方得无事,而后陆续收集溃散士卒,始有这些人马。”原来如此……高强默然点头,想想韩世忠也真是本事,阿骨打亲来的情况下,几可肯定对方地兵力要四五倍于韩世忠之军,又有铁浮屠这样的强力兵种参战,他能够见机逃到这里,败而不溃,已是堪称一个不大不小地奇迹了。这也是背嵬军都是骑兵,且战马多为占据燕山路之后精选而得,比之金兵的战马品种更为优良,加之金兵注重甲胄,所部中轻骑不多。这才使得背嵬军大部得以从混乱的战场上脱离。若是换了李孝忠的左军,一旦阵势被对方冲乱了,死伤只怕要超过全军之半,甚或全军覆没。也不无可能。
再问金兵的动向,韩世忠却道:“末将对此亦是大为不解,那金兵得胜之后,并未大军前来,反而尽皆收敛至开州城下,末将所遣探马远出三十里。亦少见敌踪,却不及更进一步。”
高强心中明白,开州距此五十里,顶多也就是大军一天地行程,对于几万人规模地对阵来说,这种距离就跟面对面没有两样了。因此韩世忠的探马也只能前进到三十里,再远地话恐怕就要遭到对方的猎杀。
“列公,如今敌兵近在遐迩,我却迄今不知敌兵几何。敌情不明,如何破敌?”高强一面说,一面目光在帐中一扫,马彪登时便跳了起来:“相公,末将愿率所部往战,好歹探明敌情还报。”
他话音刚落,韩世忠亦道:“末将身与金兵四十余战。颇知其能,今亦愿将兵往战。”
要争功啊?高强在现代看电影时。对于这种场面倒不陌生,大家抢仗打,总好过万马齐喑,没人敢出战地好。他将手一拍,微笑道:“二位将军一心求战。却不可伤了和气。本帅倒有个计较在此,何不请两位将军分头出战。皆以两千骑兵为额,大家各寻敌手,两日之后分别还报,如何?此战不求得胜,只须探明敌兵多少,便是好处。”
二将对望一眼,便即躬身领命。这两个会出来抢着立功,也不是偶然的,在韩世忠固然是新败之将,一心雪耻,马彪这个多月来受命侦察金兵主力所在,却一直摸不到边,亦是憋闷了许久,其心绪与韩世忠相比也只是半斤八两。
当下二将领了将令便去,高强随即唤了王伯龙与朱武上前来,命他二人取些酒肉,分赐背嵬军将士,更要将背嵬军的战袍衣甲尽皆换过新的。朱武会意,笑道:“相公恁地精细,衣甲灿然一新之后,料来士气亦当为之振奋,再啖以酒肉,人心安而思奋,诚用武之时也。”
高强点头叹道:“背嵬军素重名誉,今遭失利非战之罪,我却怕他们立功心切,冒进之下中了金人诡计,那便有伤锐气。区区酒肉衣甲,若能安定军心,又何足惜?”
王伯龙与朱武俱都点头,出帐去了。一旁站起李孝忠,叉手道:“相公,今金兵得胜而退,虽然是被阿海千户等义兵所阻,然主因当不在此,末将以为那阿骨打当是料得他自己一旦现身之后,相公大兵必当前来决战。彼兵远来,金兵又素无辎重,若要与我军决战,必当先取开州,以肃清后路。以此末将意料,那金兵所以迟迟不进,乃是因为开州难下,开州一日不下,金兵一日不进。”
“开州……莫非现在还在我大宋军手中?”高强之所以一接到韩世忠败战的消息,即刻动员大军前来,乃是出于不得已。原先开州与来远城互相策应,韩世忠的背嵬军又是骑兵,机动能力高,只要有这一万人可以自由活动,金兵再多也不敢大言攻克开州。而开州只要不丢,辽水以南地广大地域中又都是星罗棋布的千户百户,这些兵力分散各处,亦可令金兵举步维艰,若是金兵主力不顾开州而深入,一旦战事不利,那就匹马不得东归,这种险境是任何将帅都要极力避免的。----纵然是历史上金兵深入攻打汴京,也是先取了燕京保证后路,又得到深悉宋军部署的郭药师引路,才敢如此。面对着十年来打了无数次交道的高强,还有新近攻下燕京、锐不可当的大宋常胜军,粘罕等金人断不敢如此冒险。
如此一来,攻克开州,打开辽东的东大门,就成为了金兵的唯一选择,这也可以解释阿骨打的主力从北路绕一个大***,从混同江(今松花江)畔跑到接近鸭绿江入海处地开州来的道理。而五女山城下与金兵的短暂交锋,似乎又验证了这一判断,既然五女山城掌握在宋军手中,其距离宋军重兵猬集的辽阳又不过百里,这距辽阳二百多里的开州便成为了金兵唯一可以攻略的目标。
反过来,此处亦是高强必救之地。一旦开州丢失,东路门户洞开,不但是军事上陷于被动,开州西边的这些熟女真村寨亦未必不会出现摇摆。以金人地猛安谋克制度收纳降人的效率,这些熟女真一旦被金国吸纳,几乎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其有力地战力,此消彼长之下,单凭高强手上这点兵力,再想遏制金兵的侵攻势比登天!
于是,两方的合意之下,开州便成为了大军云集的战场,双方超过十万兵马聚集左近,堪称辽东近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战事。
可是,距离韩世忠地败绩已经过去了六天,开州这座只有三千宋军把守地小城,面对金国几乎是倾国之兵的猛攻,难道还能屹立不倒吗?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9:21 本章字数:5531
答案是,开州仍在。
在韩世忠与马彪出兵的当天,二将各率两千骑兵,攻破了金兵设在开州外围的数个小寨,杀敌数百,其余溃退。
原本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已然确认至少五万以上的金兵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是以二将也根本没有趁机扩大战果的方法,只是派遣少许尖兵向开州方向突击了一下,试图摸清开州眼下的情形,以及金兵在城下的具体部署。
这样的尖兵在宋军的战术体系中称作硬探,也就是用战斗力极强的少量骑兵组成,通过对敌方阵线的正面攻击来获取情报,入选者多半都是九死一生,甚至有些时候被不怀好意的统兵将领用来对付刺儿头的部下。当然韩世忠与马彪绝非此类下作败类,但在派遣硬探出击的时候,他们也做好了随时撤退并放弃这些硬探的准备。
可是,仅仅几个时辰之后,硬探们便传回了令两将都莫名惊诧的消息:金兵大举后退,正在向开州以东集结!
如此结果,令韩马二将都为之愕然,要知道金兵战力甚劲,此番又是将举国大半的兵力一起投到这个小小战场上,现今单论兵力就在宋军的四万兵力之上,又新近击败了挚肘许久的韩世忠部,正是一举攻下开州,与宋军展开辽东决战的大好时机。仅仅是四千骑兵的试探性攻击,死伤了金兵近千而已,怎么就能够让金兵退却?
然而,随后传来的关于开州的消息,才解开了韩马二将心中的疑惑:开州仍存!
举五万之众,攻打一个周长仅仅五里、守兵总共三千的小城,历时五十一天,其中最后这六天时间,开州更是独力承受了五万大军的猛攻。而开州居然依旧屹立不摇!即便是韩马二将心中极其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理智上亦是难以接受,直到他们亲身领兵到了开州城下,见到城头出现陈规的身影。方才得以确信。
两日之后,高强全军进抵开州城,陈规出迎,率城中文官孔目以上,武官都头以上罗拜高宣抚马前,呈上令箭与宝刀的那一刻。陈规嘶哑着声音说道:“奉命守城,今城完如故,下官陈规交令!”
当日见到力战落败地韩世忠时,高强忍住了泪水;然而这时候,他的泪水丝毫不受理智的约束,在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就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地开州城,还有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因为,在陈规身后。原本应当超过百人的队伍中,仅仅有七个人还能站立,其余所有人尽皆是一卷白布覆盖住了面孔,长长的一直排到大开的城门处。
下得马来,高强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陈规高高呈上的令箭和宝刀,然而搜遍脑海,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往日地能言善辩,这一刻尽皆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满肚子里好似烈火煎熬一般,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甚好,录尔之功,收令!”
一个一个地,扶起了躬身行礼的七名将吏。而后高强的脚步便在那停在地上的第一块白布前停了下来。尽管没有掀开白布。没有见到白布下的面容,高强亦能够猜得到。这里躺着的是谁。作为守卫开州城的最高级武将,项充,以及后来率千名背嵬军士进入开州的秦明,都没有站在方才的七人之中。
“秦统领,六日前率百人斫营,金兵四太子兀术兵为之溃,兼及二太子斡离不军,斩首五百三十七级,内中谋克三名,蒲里衍五名;前后出战十一次,手杀金兵越百人,三日前,面门中毒箭,不治而亡。”跟随在身边地陈规,亦不须掀起白布,便说出了这一番话。
“秦明,就这样去了……”青州的相逢,原是大观二年的事,距今已是十年之久。这样一个单纯的勇士,高强与他的交集也就仅仅限于兵事上的统辖而已,即便如此,多半也是通过其上官韩世忠而发生。可是如今,望着这一块白布,高强却又不自禁地想起了青州城下那一夜的大火,还有那柄狼牙棒,默默地向地上磕了三个头。第二块白布,与第一块截然不同,很明显可以看出,那下面地空间绝对不能容纳一个成人的身体,甚至连一个婴儿都有所不及。高强并没有抬头去看陈规,却听他地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项统领,围城中出战十七次,手杀金兵六十余人,手掷掌心雷一百三十一枚,四日前迎战金兵铁浮屠,右手被狼牙棒刮伤见骨,以手骨刺敌喉,而后引爆身背掌心雷三枚,与敌合扎猛安斡鲁偕亡。”
原来如此,这块白布下面,想来并没有项充的完整尸骸吧?高强再次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刘辉参议,掌震天雷三十具,尽破金兵石炮一百二十具,五日前登城观金人石炮所在时,殁于敌流矢下。”
“何蓟统领,围城中出战十五次,斫营三次,手杀金兵五十二人,四日前殁于城头……”
“雷彦兴正将,率神臂弓手婴城拒战,发箭三百余,十中其七,射杀敌孛堇银术可,猛安三人,谋克十一人,蒲里衍四十五人,四日前下城战铁浮屠,矢尽,手搏三人,共抱而坠城壕,殁……”
一路行来,陈规根本不必去看白布下的人,便将各人名姓官阶,围城中的战功与身殁前后一一道明,略无半分滞涩。而高强亦是一个一个地磕头磕过去,到中途时额上已经磨出血来,从跪伏转为站立时脚下亦有些踉跄,然而他面色丝毫不变,一径这般磕过去。
直到陈规的语声停下来,他站起身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两脚站立不稳,晃了两晃,终究没有支持住。单膝跪倒在地。陈规见状本要来搀扶,哪知手沾到高强地衣袖,没有拉住他,却被高强一带之下。晃晃悠悠坐倒在地上,还是牛皋抢前一步,一手一个扶住了两人。
高强此时,脸上地泪痕已经干了大半,神情亦已平复过来,方抬起头来。头顶已是开州的西门城楼----或者说,是曾经地西门城楼,而今这城门上已经只剩下些破烂木头而已,就连门头上的“开州”两个大字,亦已少了一个州字,而开字上面,却泛出殷殷的血光。
凝视着那点点血迹,待重新收回目光,望向城中时。却见陈规与另外六人缓步越过他身旁,走到门洞后,与在那里列队地将士汇合,一起向高强剪拂,齐声道:“宣抚相公,某等交令!”
高强见状,慌忙跪倒还礼。不想刚刚磕到第二个头时,眼前忽然一片黑。跟着便人事不醒了。
好在这种晕眩也只是一时疲劳和情绪过度激动引起的,过得片刻,在众人的连声呼唤中,高强便悠悠醒转过来。一旦恢复意识,高强便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向着仍旧在城中列队的那些将士们磕完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待得李孝忠遣人接管了城防,城中地残兵才依照将令退出城外。除了陈规坚决要求留下之外,余者皆被遣往五十里外的怀恩寨将歇。而定下心来的高强,才得以从陈规口中了解到,这座开州城经历了怎样的风暴,又是如何能至今不倒的。
“正月初三时,金兵首至开州城下,下官闭门不与战。至次日,金兵以三谋克攻我东门,项统领率三百人下城,在羊马墙中据城壕而守……”
开州城如今虽然小,然而从前却是渤海国的东京龙原府所在。在高强前世所读过地某本玄幻武侠类神作中,有一段故事是发生在渤海国成立前的龙泉府,但其中出现了高丽兵船和港口的描述,按照地形来说,其实应该是发生在这龙原府才更为合理。
此城的规模原本甚大,周广二十余里,城墙更是石头堆砌而成,在塞外民族而言算得上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坚城,而其原本的历史更可以追溯到高句丽朝时,当时叫做石城。唐代大将薛仁贵征高丽时,与敌将温沙门战于熊山,此城中有善射者连伤薛仁贵士卒十余人,薛仁贵愤怒突阵,其人弓矢俱废,遂为薛仁贵所擒,足见当时就有石砌城墙。到契丹征服渤海之后,此城因为地近高丽,而当时契丹新定渤海,不暇侵攻高丽,因此契丹太祖阿保机便将此城中百姓迁走,城墙则被废弃。后来辽圣宗征高丽,归来到此,以为其地近高丽,足为东路重镇,便在原有的城基上重新建立一座小城,以为前线鸭绿江对岸的保州、定州声援,因此开州城池虽小,城墙也不高,但地基和城墙也极坚实,城壕更是直接用流经城东的龙河水而成,隆冬时节也只是结了一层冰,陈规遣人凿开之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度结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浸润了太多鲜血地缘故。
墙基坚实不惧挖掘,城墙坚固不惧石弹轰击,外围又有城壕,再加上环城遍布的羊马墙,这就是陈规守城的基础。所谓的羊马墙,乃是墙角的一圈矮墙,大约就相当于西方刚刚开始应用火器作战时的胸墙一般,由于北地多放牧之人,当牧人进入城池之时,其牲畜却是不好入城的,便即赶入这些城墙下地矮墙中圈起来,于是得名羊马墙,在北地的城池建制中属于大众配置。
面临金兵大举进攻地威胁,陈规一面动员城中的兵民改造城上工事,一面与城外不断攻击金兵的韩世忠部相互配合,主动出击攻打金兵,以故除了金兵到城下的第一天遭到一次进攻之外,此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金兵根本就没有向开州城发动像样地进攻。
直到韩世忠部被击退,离开开州城下之后,开州才迎来了真正地考验。整整五天之中,金兵轮番猛攻,单石炮就动用了一百五十具,发射石弹超过五百发,此外鹅车洞子等无所部用,最后更出动了阿骨打的合扎亲兵铁浮屠进行猛攻。
然而陈规却针锋相对,先是以炮制炮,用架设在城中地震天雷加以还击。凭借震天雷的射程和准确性优势,即便没有架设在城头,只凭着参议刘辉为首的观测员提供数据,以及在架设好震天雷后便已测定的城外诸区域参数。三十具震天雷的火力在一天之内便将金兵地石炮击毁大半,其后更以火力不断轰击攻城金兵的集结地。可以说,如果没有震天雷和其发射的轰天雷的火力,开州城恐怕在金兵全力攻城地第一天就会陷落了。
失去了攻城器械,金兵只得肉搏登城,其后所有激烈的战斗几乎都是围绕着城下的羊马墙而展开。陈规可谓是胆大包天。一改从前据城坚守的做法,竟将已有的城墙扒出几个豁口来,在其后筑起了新的城墙和堑壕,对方如果敢于突入这些豁口地话,便将遭到两边城墙和对面堑壕后三面矢石的攻击,加之城中有充足的各种雷弹,这些看似大开门户的城墙豁口,却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绞肉机,就连完颜本族大将斡鲁古亦在此中丧命。被炸的尸骨无存。
然而这些城墙豁口并不只是陷阱而已,它真正的作用是便于城中的兵力迅速运动到羊马墙中,以便遏制金兵对于城壕的冲击和填埋。一旦陈规在城头发觉金兵要向某个地段进行攻击,便立刻下令项充、秦明等率军进入这些地段地羊马墙中。这种只及胸高的矮墙,对于防御远程的弓箭有着极其显著的效果,敌兵的直射多半都是被羊马墙挡住,而抛射则尽数射到了羊马墙后面的真正城墙上。完全无法伤害到藏在羊马墙后的宋军。
于是,金兵在失去了石炮、鹅车洞子等攻城器械。攻击城门和城墙豁口失利,弓箭较量又败于宋军地神臂弓手的情况下,只能完全倚仗着甲胄地防护向城墙下进行突击----由于马匹的短少,金兵在开始甚至舍不得以战马的速度来缩短冲过这段被宋军的震天雷和神臂弓所覆盖的区域,因为要登城地金兵都是身披重甲。而能够承载这样重量地战马。对于善用重甲和骑兵的金人来说甚至比战士更为重要。
然而,面对着项充率领地掷弹兵和秦明所率的一千背嵬军。他们又占有羊马墙和城壕的优势,金兵这样的突击无异于是自杀,前两日的攻击虽然猛烈,却连开州城墙都没有摸到一寸,单是这一天,在攻城中死伤的金兵就达三千之众,第二天更上升到五千。
而第二天夜晚,陈规的胆大包天又一次得以发挥,当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他命秦明率百人敢死士斫营。由于城墙上那些新开豁口的存在,再加上大风的影响,金兵无法严密监视城中的动向,使得秦明百人得以接近金兵的营寨,不但斩杀了五百多金兵,更使得次日金人攻击开州城的时间缩短了整整半天。
“只是金兵终究兵多,又知相公大军不日到来,其势必得开州而甘心,故而此后两日攻势日烈,四面同时猛攻,前仆后继,捍不畏死,更适时投入虏酋阿骨打之合扎亲兵----铁浮屠来攻我。其兵因攻城故,皆不乘马,披重铠而进,三人为伍,其间以皮索连缀,其后有拒马,每进一步则移拒马一步,决不反顾。”
一直以极为冷静的态度讲述守城经过的陈规,此时神情也有些恍惚起来,显然这场战斗即便是在惨烈无比的开州守城战中,亦是最为残酷的一场战斗,他虽然是城头的指挥官,但至今回想起来,亦为之心摇神夺:
“金兵重铠,惟神臂弓在五十步内可破,否则便须肉搏,即便以掌心雷掷于身旁,亦多不能杀死其兵,皆震伤而已。故而下官只得命神臂弓手于城头攒射,一面尽遣城中锐士,由项统领、秦统领率同出城,与敌死战。我军将士皆持大斧、短柄狼牙棒,铁鞭、铁锏等,奋击铁浮屠之首,虽兜鍪不破,其人亦皆脑浆迸流。或先以长枪挑去兜鍪,再击其头面;项统领所部则先以掌心雷打乱铁浮屠部伍,而后以飞枪取其面门双脚等甲胄不到之处,战至最烈时,多有将士与敌相抱共死者,连项统领自己,亦是这般……”
说到这里,陈规亦是双眼泪流,那一场摇动天地,鬼泣神惊的血战,好似又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一般,单单只是听到一个人口头的转述,这些多历战阵的战将便有如此的感触,当日那些直面强敌的常胜军将士们,又是何等的勇锐刚强?
好不容易,陈规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续道:“是日一战,我兵出城战者折损大半,秦统领、项统领等多官均于是日身陨;而金兵两千铁浮屠尽殁城下,金人全军震动,竟无敢向前者,直到晚间,才由一部近城敛尸,其营中哭泣经夜不息。再过一日,则竟不再攻城,下官与左右从官商议之后,咸以为金人锐气挫动于城下,而相公大军想亦在近,故而其不欲苦战,是将退兵之兆。果然两日之前,一时尽解围而去。”
“呼……”好似是被一块大石压在心头,高强到这刻方才缓过劲来,环顾一遭诸将,问道:“如何?今番金人解围,诸将以为我军当如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09:43 本章字数:5541
前世读书时,幻想着古代的战斗,高强常常以为是无数兵种组成的大军在战场的两边并列对峙,然后大家相互冲杀,甲骑冲击着步兵的行列,弩箭击穿厚厚的铠甲,长枪大戟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形成大小不同的阵列,好似茂密的森林一般……
基本上来说,其实这些想法都不算错。然而来到这个时代,又经历了从白身到朝堂,又从朝堂到战场这样漫长的距离,种种经历教会了高强一件他以前并没有认真去思考的东西,那就是:两支军队到底是如何走到同一个战场上的?
白痴才会认为,那是挑战和接受挑战的结果。中华几千年流传的兵法中,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兵者,诡道,人就是用来骗的,誓言就是用来背弃的,敌人就是要被杀的,唯一的好敌人就是死掉的敌人……
眼下,看起来他距离与金兵决战的战场已经是非常近了,可事实上仔细一想,却又那么的远。金兵有和他决战的意愿吗?或者说,眼下的局势,金兵必须要与他决战吗?
“相公,下官以为,如今金人锐气顿挫,其志已堕,又见相公大军到来,多生退意。相公不妨深沟高垒,不与之战,又遣使交结契丹夹攻,彼金国乃小国也,自必左右支吾难以招架,届时朝廷一介使者,便足令其降顺,边疆可安。”令高强意外的是,最先发言的朱武,居然说出了这样的意见。
不战?那怎么行,别的不说,我可是和韩世忠说好了,拿不下阿骨打的人头,就要砍他的脑袋哩!你这一张嘴就说不打了,那不是明摆着要我爱将的首级?
高强眼光一扫韩世忠。却见他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坐在一旁,头也不抬,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到朱武这番话对于他自己会有什么影响。
高强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见朱武起身走到韩世忠身前,一头磕在地上,朗声道:“韩统制日前之誓,吾等皆知,只是今日乃为公事。为国家,非为私谊也。倘有冒犯处,望韩统制知吾之心。”
韩世忠面无表情,只是将右手一伸,嘶哑着嗓子道:“朱参议请起,韩某这颗人头,早已不是我地吃饭家伙了,倘若取我之头可定辽东,朱参议不妨取去便是。”
***。我手下怎么会有这么酷的大将!高强只觉得心里又有一种热热的东西要流出来一般,当下不敢再任凭自己地情绪泛滥,忙道:“朱参议,今日之事,只怕未必单凭守城便可制胜,那金人与高丽拒战多年,亦知守城对垒之法。倘若彼亦设营垒与我敌对,则旷日持久。国家财帛虚耗,未必是福。”
“方今西夏仍在,西北养兵数十万,燕云新定之地,胜兵又二三十万。倘若辽东再与金国对峙经年。养兵十余万,又皆须自海上运来。我大宋虽广有钱粮,亦未必能支吾。朝堂一旦以粮饷为忧,遣使与金国和谈,则局势便非我等边臣所能控制,万一让金国与我大宋定了盟约,他得以腾出手来全力攻打辽国,则其势日盛而我却坐守辽东,其高下可立见!”
高强自从在汴梁时,便与众参议官们详细推究了辽东的局势与大宋的战略抉择。对于大宋来说,想要对付金国,最为棘手的一点在于金国的领地,数百年来都是女真人的地盘,外人鲜少进入,连道路都不大熟悉,倘若金人缩回老巢去,哪怕边疆上门户大开,几十万大军也不敢深入穷追。然后局面就会成为与西北战局一样,大宋花上百年地时间,以连绵不断的堡寨工事逐次向内推进,挤压对方的生存空间,最终迫使其屈服。
然后就会变得很有趣了,现在大宋看起来是很风光,从辽国手中夺回了燕云,西夏也奉表纳贡,对金国也不落下风。可是问题在于,辽国难道会永远这么弱下去么?一旦辽国统合了大漠的游牧诸部,熬过这十几年灾荒带来的国力耗减,辽国又会成为那种传统的塞北强国,以他为中心,西夏会再一次变得不驯服,大宋陷入三线作战的局面的话,再多的钱粮都不够耗地!
“今番阿骨打举兵前来,实逼于不得已。若不能与我大宋定盟,他势必要两路作战,一旦契丹复振,见我大宋与金国交恶,势必兴兵来取其故地,报女真作乱之仇,那时金人纵然善战,终不能抗当世两大国之联手。”尽管到现在都没有契丹方面的消息传来,但高强对于这一点还是深具信心,契丹这几年来吃了女真这许多苦头,真正的仇深似海,他要是不报仇的话,国内的各部先就不能答应,天庆皇帝的龙位能不能坐暖和都是个问题呢。
“一旦时过境迁,金国可凭其故地而守,以时出外劫掠我辽东,以辽东南北千里之地,多处无险可守,势必要十余万大军盘马弯弓,枕戈待旦,何时是个了局?故此,本帅以为今番定须趁此时机与敌决战,倘若能在此重创金兵,往后不须我辽东出兵,单单契丹的压力,便可令金人乖乖向我大宋乞降,辽东有泰山之安!”后面还有一句话,高强并没有说出来:那样地话,本衙内也就可以回家专心抱儿子睡大觉了!
朱武见高强侃侃而谈,又不好打断他,憋了半天,好容易等到高强说完了,急急道:“相公所言诚是,然兵凶战危,难言必胜,何况金人素号劲兵,有女真满万不可敌之名,万一战事不利,辽东大局堪忧!何不转而退守,我大宋钱粮广盛,单辽东便有三十万户之众,凭那金国新立之小国,万万经不起与我长久为敌,此为万全之计!”
万全之计?高强冷笑一声,摇头道:“朱参议,你素有急智,善能随机应变,然而我在汴梁时与诸位参议官计议辽东事体。却有一点乃是共识:一旦战事迁延时久,动辄数十年甚或上百年延宕不决,吃不消的不是小国金国,而是我中华大国!”
很叫人意外。然而这就是事实,即便是大宋朝这样在中国历史上首屈一指地富裕朝代,对付区区一个西夏边患,一百多年下来也是国力耗尽,外强中干;先代的东汉时,也是西边的羌人反复叛乱。近百年的消耗使得关中残破天下疲敝,最终是一场黄巾大起义,大汉王朝在割据中走向灭亡;唐朝时用边地的藩镇来解决外患,结果是外患虽除,内忧难免,中唐以后朝廷由于失去了对于地方地控制而日益衰亡,强盛地大唐居然落到了要引入沙陀兵来对付黄巢起义的地步。
再往后看,历史又是惊人地相似,代替北宋统治了中国北方的金国。亦继承了中原对于北方民族地边患,蒙古的乱事几乎是从金国入主中原的第一天开始就困扰着女真政权,一条史无前例的大漠上的长城也没能挡住蒙古人的侵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什么中原人文弱,需要外族地狼的基因来注入新的活力,这种话根本就是大放狗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是而已。
大明朝更是不用说,九边看上去很威风。然而蒙古人从来都没有真正屈服过,好容易在张居正手上封了俺答汗作顺义王,用不平等的朝贡安抚了蒙古,建州又起来了,一个小小的辽东。最终放干了大明朝的鲜血……
“你说。我们耗的起吗?我们根本耗不起,久战必败!”高强越说越急。伸掌在面前地几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每隔十几年就杀他一阵狠的,将其人口削减大半,纵使塞外物产贫瘠,养活些少外族亦可办到。然而北土空旷,我兵若要深入后援不继,一旦失利便是全军覆没的危局,且外族一战而强,势必大举入寇,又是兵连祸结,是以今日金国举兵前来,在本帅看来正是一个大好良机,不容错失!”
朱武默然半晌,方长揖到地,叹道:“参议诸官,果然是深谋远虑,朱武叹服。”他也是参议官,当然知道高强说的这么流畅,乃是出于参议司事先详细的战略推演。
高强自不会怪他,朱武也无非是为他着想,毕竟退守的风险比决战要小很多,对于已经几乎走到了仕途顶点地高强来说,单单为了自己考虑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冒险决战。他先将言语安抚了朱武,又道:“虽然此战良机难得,然朱参议适才所忧并非杞人之忧,金人决非无知蛮人,其以小击大,狡猾狠辣处实令人惊叹,况且彼兵善战,众又在我之上,此战实未易胜。列公可有良策破敌?”金兵之所以敢于大举前来,也是仗着这一点,万一这一仗打败了,那什么良机难得,可就成了最大地笑话了。
陈规闻言,默默地从怀中取了一面地图出来,摊在高强面前。高强刚凑到面前,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张地图上竟是一滩血迹,虽然早已干涸了,暗黑的颜色却更叫人惊心动魄。
陈规却浑然不觉,一手点着那摊血迹当中道:“相公,我开州之东有龙河水,方今二月中旬,河上之冰已不如隆冬时厚,且下官守城时遣人开凿冰层,这河上冰面已多处破碎,那金兵在河西者仓促退却至河东,亦是恐怕河冰一旦尽破,彼将有全军覆没之患。”
“然而相公若要与金兵决战,这龙河却又是一道障碍,若是相公全军跨河结阵,背水之战殊为凶险,而金兵若要决战,又势必不能容相公全军渡河摆开阵势,我意这决战之地,便当在龙河上下。”说着将手在那条细细的黑线上一划。
此时诸将也都围了过来,李孝忠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这龙河以东三十里,又有一条河水,那金兵自身也未必有多少回旋余地,倘若在这两条河水之间决战,敌我加起来近十万大军,可实在有些施展不开手脚哩!”
十万大军,在小说中并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可是亲身经历了十几万人一起出动地平燕之役,高强深知大军作战之难,当初卢沟河边一战。就算没有大风作为遮掩,萧干地万余骑兵冲锋起来依旧是让人一眼都望不到头,声势足以让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人腿肚子打软。在这么大地战场上,想要把握手下各军队的动向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更不用说指挥如意,玩出什么奇谋妙计来了。
作一个简单地算术好了,一米站一个人,一里路可以站五百人,三十里不过站个一万五千人,敌我双方加起来超过九万人的兵力。两条河之间可以排出六列纵队来!这还不算战马和战车。更何况宋军背靠开州城,一旦打起决战来,这可是极大的优势,宋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打乱打残的部队撤入城中进行休整,而无需派出部队来作为护卫,单单这一项就足以抵消金兵在数量上地些少优势,更何况宋军的辎重也可以受到城墙的保护而全无后顾之忧。
李孝忠的意思,也就是从战术上来看,这片战场并不利于金兵。如果他是金兵主帅,就不会选择此地为决战战场。
然而陈规却持异议:“下官以为,适才相公所言,今番乃是与金兵决战的千载良机,实为至论。盖金兵迫于两大国之威,若不趁今日兵强时予以击破,战况一旦拖长。我大国固然国力凋敝,彼小国亦更加苦楚难当。何况今日我兵终究少于敌兵,金人又是百战之精锐,正面决战谅必信心十足。而李统制所言战场甚狭,对于金兵又是一重好处,彼之精锐铁浮屠。正可尽情驰骋。而不必限于马力,一旦冲乱我军阵脚。大可直冲至开州东门,将我军中分为两段,我纵有城池为倚仗,万一大军溃败于城下,亦无能为矣。”
“更何况,”他腰身一挺,连日鏖战中深深陷下去的眼窝中,那双眼睛却越发炯炯有神起来:“开州背后百里尽是曷苏馆路,皆为女真同族,相公大军万一败于开州城下,金兵兵威远扬,为其招诱者何可胜计,彼兵战而越强,势必不可复制,大可跨二百里而直取辽阳,或南下苏州关,辽东糜烂就在眼前!”
“陈公说得有理。”原本称之为陈承旨,李孝忠不知何时却变了称呼,将陈规唤为陈公了,看来这开州一战,陈规地战功着实让这位内心骄傲的小将叹服。“倘若开州不守,此刻我军更是不得不战,情势要比现今险恶万倍,陈公与韩统制率众将士守开州五十余日,实为我军来日决战立下头功。”
此言一出,陈规叹息不语,韩世忠则是干脆地踏上一步,向高强叉手道:“相公,末将请令为先锋,过龙河之东向金兵搦战!”
这一次,马彪并没有与他争竞,直接面对阿骨打是韩世忠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并不是争功的时候。高强却笑了笑,道:“韩统制,这头阵自然是你来打,不必待请而后定。只是方才元则兄说得明白,金兵亦是不得不战,如今我军占据地利,他倒要惧我设垒避战了,如某所料不差,来日金兵便要至城下挑衅,这便是你的先阵之功了。”
韩世忠一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当即道:“既是如此,末将当即刻命全军戒备,以备来日出战,请先退军议。”
“莫急,莫急!”高强一把拉住,笑道:“敌我均要决战,明日纵然有战事,也只是先行试招而已,今日我却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来。这开州以东,龙河彼岸,我军几乎从未到过,纵有些文牍也是纸上而已,我今要你分遣十余队,各配参议官一员,出河东去堪察地形,今夜便要将我军决战的诸军配置定下。”
之所以侦察地形这种事要出动他手中最宝贵的骑兵,高强亦是出于无奈。既然按照陈规的推论,金兵是早就有意在这里决战,那么对于已经占据了五十余日的龙河以东一带地形,金兵业已占了上风。倘若不事先加以堪察,贸贸然大军渡河决战地话,尽管这时代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大规模地杀伤军队,但一点点疏漏也可能成为决战时全军崩溃的根由。
反过来说,如果金兵确实有意在此决战的话,他们对于宋军堪察地形的行动也不会下大气力加以阻拦,顺水推舟让出足够宋军摆开阵势的空间,才是金兵最为适宜的做法。一场决战的形成,就是出于双方从战略到战术各个层面地合意而成。
在那之后,才轮到战场上面对面的交锋。不过,在这个阶段高强还是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起码开州奇迹般的守住了,使得他在率领大军踏入决战战场时,还是占据了相当的优势,在辽东原有的力量几乎无法动员,他本人又刚到辽东不过三个月的情况下,能够在决战地战场上形成这种局面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似乎是要让他地自我感觉更加良好一些,就在韩世忠奉命而去,诸将亦分头劝勉士卒预备大战时,城下居然来了金兵的使者,一卷帛书射上城头,上写道:“故人粘罕,来日相请辽东高宣抚会于开州城下,共话别情。”
高强看罢,随手将那帛书一抛,冷笑一声:“看来,这场决战现在就算开始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10:12 本章字数:5768
高强所知道的粘罕,严格来说是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历史上的粘罕,他本是国相撒改长子,在完颜部中属于已经分裂出去的旁支,自撒改时,国相与完颜本族便已经是分领本军配合作战了。当阿骨打起兵之后,撒改第一时间派遣粘罕率军前去相助,并且率先提出劝进之议,从而获得了阿骨打的信任和重用。
其后粘罕的才能逐渐发挥,军事上他屡出奇谋,以至于阿骨打当众宣言,称诸将宗室之中,惟有粘罕“每议与吾意合”,甚至几度要命粘罕为全军总帅,去攻打辽国。可想而知,这样的计划势必遭到完颜本族的强烈反对,最终代替阿骨打为主帅出征者变成了阿骨打的幼弟斜也,粘罕则只能作为军中一员大将出战。
然而有才能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当辽主在上京被打败,逃到西京之后,粘罕与娄室力主千里奔袭,甚至不惜在斜也不肯派援兵的情况下,以少量孤军大胆前进,一举攻破西京云中府,最终擒获辽主天祚本人,结束了对辽战争。也正是凭借着这次冒险的进军,粘罕一系人马霸占了西京地盘,在这片距离女真本土最远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当时人称西朝廷,而称阿骨打死后留下的金国朝廷为东朝廷,可见其独立性之强。
这样的分裂势力当然是不为完颜本族所容忍的,是以后来挞懒与兀术合谋,将粘罕在朝中的势力铲除,粘罕本人则很快“愤恚病卒”,很难说到底是怎么死的。
金国皇帝睿宗曾言,宗翰之后惟有宗弼,宗翰是粘罕的汉名,而宗弼则是兀术的汉名。两人虽然并称,然而论功绩和才干。则兀术比粘罕相去甚远,粘罕一生从未败绩,历时九个月的太原之战围点打援,把大宋引以为傲的数十万西军尽数歼灭。可以说宋军的有生力量全是被此人所灭。而反观兀术,则徒知以力取人,和尚原、黄天荡、明州、顺昌、郾城,金国初期地败仗一半都有他的份!一生最大的功绩,大概就是铲除了粘罕和挞懒势力。
而第二个粘罕,则是高强本人所认识的粘罕。以自己地眼睛,高强确认了粘罕的才干和能力,那一场得到辽东暗中协助的阿鹘产复国之乱,当粘罕率领大军前来之后,仅仅数月时间阿鹘产便授首,乱事平息。当女真诸将咸以为南朝人文弱而财富鼎盛,可以大肆抢掠时,也是粘罕独立异议,以为南朝立国广大。时日亦久,绝非无兵备的弱国,其用兵大者能决断,小者能谨严,实在是女真族中天纵的人物。
当然,身处于这个时代,高强不会认为任何人是什么多智而近妖的人物。那些丝丝入扣地奇谋妙计更是小说人的想象而已,比起打牌的手法来说。手里有多少好牌更加重要。当真要以双方的将帅名气来定输赢的话,那么在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高强就该打定主意去投靠女真人了!
政和七年二月二十日正午,大宋辽东宣抚使高强身率二百兵,与金国国相孛堇粘罕会于开州城东十里。依照约定。对方亦只率了两百兵而已。
会面之处,乃是一个微微突起的山丘上。周遭一片平旷,倘若拿出望远镜来看的话,甚至可以一直看到开州城,而现在高强就在这么作。他望后面看了半天,方将望远镜收起来,向坐在身前的粘罕笑道:“适才城上儿郎有信,说道四外不曾见得金兵出没,叫本帅尽管放心与孛堇叙旧。两国相争,只得如此,孛堇万勿见怪。”
粘罕将目光从高强手中地黄铜筒上收回,面色从容依旧:“高相公一身系辽东安危,原怪不得这般谨慎。”这么一个黄铜圆筒,竟可以看到十里之外?虽然也曾听兀室说起过,南朝海船上有这等宝物,却无从得见,战场上倘若有这样一件宝物,恐不虞偷袭矣。
正了正姿势,粘罕又道:“简短截说,今日相约相公来此,乃是欲问相公心意,何以我金国与大宋之间,必要诉诸一战?当日虽未言明夹攻,然而若非我金国起兵,尔大宋亦不能夺还燕云与辽阳三道之地,高相公不世功业之中,说起来亦有我金国一些功劳,如今不意刀兵相见,吾好不失望,莫非大宋贪得无厌,定要叫我小国无立足之地么?”
没搞错吧,到这时候来说道理?早干吗去了!高强冷笑一声,道:“辽东战事之起,乃是贵国兴兵犯界,何以说道我大宋头上?纵然之前有些龃龉,不过是边民争利,此等事我朝与契丹无时无之,然而百年相安无事,贵国大可遣使来约商其事,何以骤然来攻我,更以国主亲自统兵?”
粘罕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酒杯啜了一口,叹道:“果然是大宋美酒,不比寻常水酒,自从两国纷争,南北商路断绝,这等美酒已是许久未曾入口了。”
“孛堇说得什么话来?我那从人苏定一行,见今尚且滞留贵国国中未还,孛堇若真欲我大宋美酒时,亦不当以兵犯我界,还需将我从人遣还才是。”明知粘罕是意有所指,高强索性把话挑明了。
粘罕面色一冷,道:“高相公,我初时道你是好人,故而以兵助你平了马贼,为你报仇;此后我家起兵击辽,亦多得你兵器为助,虽然你大宋乘机攻辽,得了许多田土,亦与我家无干,狼主面前我还说你好话。岂料今日你宣抚辽东,竟落得两下见仗,真不知今日之高相公,与当日之高相公果然是一人么?”
“孛堇所言差矣。”高强一翻手,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来,冷笑道:“当日我干冒大险,将许多兵甲来助你家起兵,说好了待平辽之后依价偿还,且许我十面金牌,商队可持此出入国中不禁。如今言犹在耳,你家尚未尽偿我甲兵之资。却反扣了我家商队不许回南,这面金牌莫非是一堆臭不可闻之物?”说着甩手丢到粘罕的面前。
粘罕并不去拣,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面金牌,忽而叹道:“高相公。你当日到我国中时,不过弱冠,我只道你是一员纨绔而已,不想委实小觑了你。只这面金牌,你家商队自可出入我国中,不消数年。山川河谷道路险阻尽在你家掌握之中,诸部恐亦要被你大宋财宝收买,与我家离心,如此一来,等到你一旦谋定起兵,凭我家区区兵力,哪里有还手之力?好谋略啊,好算计!逼得我家今番只得从东路进兵,而不能从北路。亦是因你家多晓北路,这东路却不曾有许多商队来往之故。”
“过奖,过奖。”高强皮笑肉不笑:“孛堇,今日之邀,莫非只是说这些闲话么?若如此,不妨各尽一杯,来日战阵见个高下便了。”
粘罕抬起头来。看了看高强,忽而冷笑道:“相公好大的口气。如今我兵还多过你家,怎知战则必胜?况且你大宋人多文弱,我家兵将却素号精锐,相公到辽东日久,想必还不知道我家女真威名吧!”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么?本帅早知矣。”高强洒然道:“五百年前。我大唐太宗亲征辽东时,尔女真亦曾相助高句丽与我唐兵为敌。闻说其时有兵十五万之众,不知胜负如何?五百年来,我中国兵威不曾耀于北土,恐怕尔等北族皆已久忘了吧。至于我何以知必胜?此易知尔,我大宋这一战输的起,你金国却输不起!”
粘罕仰天大笑一声,方向高强道:“相公好豪气,倒叫某家显得小气了!今日之会,本是某家向狼主力争,以为我两家未必须得以死相拼,好歹有些退步,不想相公不分青红皂白,一意以武威为恃,实叫某家失望。正是相公那句话,战阵上见高下便了!”
说着霍然起身,他身后百步处那两百金兵见好似谈崩了,顿时紧张起来,向前踏踏几步,高强这边牛皋和曹正亦将手一举,众牙兵各举刀枪,迈步上前。
高强稳坐不动,叫了一声“且慢”。这一嗓子倒真管用,不但两边的兵都站住了,就连粘罕也停在当地,冷然道:“高相公,尚有何言?”
高强站起身来,笑了一声,道:“孛堇,两家之间是非曲折,若真能凭口舌争出个黑白来,那也真是痴人说梦了!只是我大宋国事还国事,本帅自家与孛堇仍旧交好,他日若贵国狼主不能相容孛堇时,亦不妨来奔我家大宋,保你一个富贵便是。”
粘罕一怔,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高强道:“高相公,你忒也无见识,莫非以为我女真人是你南朝汉儿一般,只知争权夺利么?言止于此,后日决战,愿相公莫要失期!”说罢将手一挥,转身上马便去,更不回顾。
高强一笑,也不言语,径自回去了。在他而言,并不指望这一次会面能象曹操离间韩遂与马超一般,令粘罕和阿骨打之间生出什么嫌隙,从粘罕本人历史上的作为来看,这也不是一个善于搞内部权争的人,否则也不会被两个并无多少功绩地小字辈挞懒和兀术给扳倒了。只是越是这样地人,一旦其势力过强,势必要遭到帝室地嫉恨,今日的一言好比撒下了种子,他日不晓得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来哩。
当日下午,韩世忠亲率三百骑往东巡查时,于龙河东二十里处遭遇金兵逻者两蒲里衍共计二百兵,内中正兵八十余,阿里喜百余。韩世忠恨金兵入骨,此时毫不犹豫,立时将麾下分为三队,包抄敌兵,金兵亦毫不示弱,向韩世忠右翼发动反击,双方一阵对冲对射之后,金兵以兵少而退,韩世忠斩得十余首级,夺得战马七匹,直追到望见金兵营垒处,方还。
这一场小小地战斗,就此开启了开州决战的序幕。金兵并没有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立时派出千余骑兵追击,领兵者乃是九百奚营猛安挞懒----九百是个名字,并非真有九百营。
挞懒追击数里之外,韩世忠业已与另外两队汇合,兵力增至千余,于是翻身杀回。双方战了一个回合,挞懒见宋兵又增,恐怕中了埋伏,便即退却。一面以号角向己方求援。那边韩世忠亦是号炮连发,召集在龙河东探查地形地诸队向自己集结,不消半个时辰,在高强与粘罕不欢而散地当地,双方便各自集结起五六千骑兵来相互对峙。
“金狗受死!”也不须如何叫阵,韩世忠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掌中大槊上下翻飞,顷刻间便挑了数骑下马来,目标直取敌军级别最高的挞懒,其余众军奋勇相随,一股脑儿冲阵而入。金兵亦不示弱,各队轮次上前厮杀,大张左右翼包围,好似出外围猎一般。
这一战双方兵力相若,实力亦复相当。个多时辰里来回冲杀了七八个回合,战场上血肉横飞,杀声震天,无主地战马茫然乱窜,跌落马下地战士彼此肉搏,直到黄昏时分兀自难分胜负。
韩世忠掂了掂手里地铁枪,这是他从地上随手捞起来的。原先的铁槊早已不知扔在哪方了。他大力地喘了两口气,伸手拍了拍座下的照夜狮子马。却摸了一手地湿粘之物,再细看时,座下这匹浑身纯白的宝马不知何时竟已成了一匹红马了,满身都是血迹。
“众将士,随我再杀一阵!”天色已晚。对手都快看不清楚了。两条铁棒一般的手臂也禁不住的酸软,身上地箭创更是隐隐作痛。然而韩世忠心中斗志如虹,浑身象被烧灼一般的痛,半分退意也无。
“愿随统制杀贼!”众背嵬军亦是早憋了一肚皮地杀气,适才这点厮杀,哪里能平息他们的战意?何况与金兵战了这些时,早已知道了对方的伎俩,这十几个回合杀下来,对方的箭早就射完了,若是论到马上的长兵交战,金兵对于宋军来说并没有任何优势。
韩世忠一声长笑,正要挥兵再攻,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韩统制且慢,下官有一计在此!”
韩世忠闻声回顾时,却见是与他一同出来探查地形地参议朱武,开战之时他便命各队将相随的参议给送回去,只有这朱武不肯走,定要随着他与敌军冲锋交战,也不晓得是走了什么运气,此人在乱军中转战到现在,居然身上半点伤也没有!
“朱参议有何计策?”不同于大宋地其余部队,参议官在常胜军中是深入到都一级建制的,因此军中对于参议官也甚为尊敬,文武之间并不象其余军队那样水火不容,即便韩世忠本人甚是轻视儒生,称之为萌儿,却也不敢慢待了参议。
“决战就在明日,不当争一时之意气,咱们今日只须得利便可。以下官之见,不妨如此这般……”朱武策马赶到韩世忠近前,小声说了一番话。
韩世忠面色不豫,犹豫半晌,方点头道:“朱参议所言甚是,某家依计而行便是。”随即唤来几员统领官,由朱武面授机宜。
他这边一时不进,对面挞懒却等不及了,号角连声吹响,众金兵齐催战马,又大张两翼围了上来。原本按照金兵地惯用战术,应该是以弓箭为先,在十几步的距离上先以弓箭杀伤对方,而后才是近身作战,但金兵用的都是一尺多地长箭,故而无法携带过多箭矢,每人也只带得十余只而已,适才一阵厮杀,箭矢多已用尽了,是以这阵形也不能过分稀疏,不好用驱赶猎物时地疏阵,而是围杀猎物时密阵,每骑之间相距五六步,拉开了十几道行列,一波一波地冲上去。
本以为宋军又要冲杀过来,孰料中军一声炮响,宋军居然一起掉头便走,惟有韩世忠率了百余亲兵来回驰骤,好似断后一般。
挞懒冲在前面,见状心中顿时起疑。他属于阿骨打的本部亲族,并未参与攻打开州城地起始阶段战事,然而亦听说过对面敌将依据来远城,与粘罕所部厮杀经月地惨烈;再加上后来攻打开州时,宋军的斗志给他极大地震撼,乃是起兵以来从未有过的恶战,众女真人私下交谈起来时,无人再敢以为南朝人文弱可欺。故而今日与敌军狭路相逢,大战移时,尽管双方胜负未分,他亦不以为对方就会轻易败走。
难道说是以为天色将晚,要收兵回营了么?挞懒亦知今日之战难分胜败,大家都是骑兵,黑夜中看得不远的话,极难捕捉到对手,纵使能杀败对手,亦难以扩大战果,倘若宋兵果真有意就此收手的话,他也不为己甚。当下便连吹号角,吩咐后队缓缓放慢速度,向左右开始散开去,这骑兵冲锋时要想把速度降下来,必须要先将队形分散,否则大家难以保持一致的速度,势必自相蹂践乱了阵脚。
哪知他后面放慢速度,前队犹在冲锋,对面韩世忠那百余兵力忽地将手一扬,无数黑乎乎地东西飞了出来,惊得挞懒魂飞魄散,大叫道:“掌心雷,掌心雷!”
也不怪他这般惊惶,开州城下一战,这种掌心雷给予金兵以极大地震惊,虽然其威力并不算太大,一颗雷贴身爆炸的话,大概能震死一名甲士而已,但声如霹雳,光如电闪,却令人马俱都受惊不小,无论是多么沉着善战地宿将精兵,在数十枚上百枚掌心雷的轰击下,鲜少能够保持方寸不乱的,战马更是极易陷入疯狂,宋军趁此时突袭的话,几乎根本无法抵挡。只是经过研究之后,发觉这掌心雷只能是用手臂投掷,故而距离有限,骑兵更加无法使用,而且看宋军的使用情形,这雷弹的数目也未必有多少,在粘罕等人的力劝之下,阿骨打方才坚定了在此决战的信心。
为什么现今,这一群宋军的骑兵竟然能掷出掌心雷来,而且一挥手就掷出了五六十步之远?!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10:59 本章字数:5588
此事说穿了简单之极,就是将掌心雷点燃引信之后装在平时用来装糜饼炒米之类干粮的袋子里,而后抓着抡上几圈再一撒手,就算人在马上下盘力道使不出来,单凭臂力也能扔出大几十米远。通常背嵬军这类甲骑是不会配备掌心雷的,身穿重甲的话,肩头的搭膊便限制了手臂向上的运动,要抬起胳膊都费力,遑论玩这种投掷项目了。
偏巧今日朱武等人出来堪察地形,他却有意叫韩世忠军中数百军士领了掌心雷,以备其用,这时候恰好用的上,也是挞懒时乖命骞。
挞懒自然不晓得个中玄虚,他是冲在靠前一排,亦是秉承金兵一向以来身先士卒的传统,于是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大堆黑糊糊的疑似掌心雷落在已然冲起来的骑兵大队马前。而后少停片刻,等到他自己冲到面前时,便是一阵轰轰乱响,有一枚就恰好落在挞懒身旁,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用力勒紧了缰绳,双腿更是夹紧了马腹,奈何这畜生天性,仍旧是受惊乱蹦乱跳,挞懒骑术虽精,却也架不住这战马的拼命跳踏,顷刻间便摔下马来。
金兵军纪极严,若是一队头目阵亡的话,全队皆要处斩。其实这办法也不是女真人的首创,真正第一个施行这等酷律的还是中原人,五代首帝朱温首创“拔队斩”之法,亦是与此如出一辙;待到赵宋立国,为政宽仁,军队上下亦是日益姑息,纪律废弛,这条残酷之极的军律自然再也没人用了,却不料几百年后被女真人拿来重新发扬光大。
闲话少说,当时挞懒一倒,周遭女真兵登时眼睛就红了。偏偏许多坐骑都受了惊吓控制不住,那些金兵索性便跳下马来,冲到挞懒落马处查看他的死活。
就在这片刻之间,原本严整的金兵冲锋阵列散乱一团。后队已然渐渐向两翼散开,前队中央则被百余枚掌心雷炸的乱作一团,已是首尾不能相顾。韩世忠觑出便宜来,立时便将马一拨,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杀!”掉头又向挞懒这边冲了过来。
两军原本就是相距只有数十步。以战马的冲击而言真是眨眼便至,金人这一拨又都是骑兵,失去了坐骑的话比步兵还要不如,登时便被韩世忠这几百骑冲的血肉横飞,惨叫声响彻四外,好似韩世忠这一冲乃是冲进了一片血海,那人头残肢便是溅起地浪花一般。
适才厮杀了多个回合,韩世忠早已认清了对方的首领,现今隐隐约约望见其人坠马不知生死。焉有不擒之理?掌中铁枪使开了,连挑十二员金兵,眼前不由得一亮,却见那女真贵人正从马腹下艰难地爬出来。
“好贼子,纳命来!”韩世忠大吼一声,摆枪分心便刺,挞懒一条腿还被马压着。哪里来得及起身?眼见得这一枪到了面门,正叫一声我命休矣。一旁忽地跃出一人,双臂张开将韩世忠的枪杆抱了个结实。
这一枪本是志在必得,骤然多了一百多斤的分量,哪里还有准头?一枪戳到挞懒那匹倒在地上马肩上,那马暴叫一声。竟从地上直跳了起来。挞懒亦是生长山间地女真猎手。骑射精熟,虽然一条腿剧痛难当。却亦死死附在马背上,竟跟着这匹马又站了起来。
韩世忠眼见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不由得怒吼一声,铁枪一抖将那个不知哪里跳出来搅局的家伙甩下,只是胯下宝马脚力惊人,这一击不中已然超出挞懒十余步之远。等到他拨转马头再要寻挞懒晦气时,只见大群金兵纷纷向这里驰来,而自己的部属亦已冲过了这几列金人骑兵的行列,竟到了对方的身后。
骑兵对战原是如此,大家冲来冲去,一个来回叫做一个回合,金人甚至宣称,不能战百十个回合,如何能叫做骑兵?是以身处对方阵线之后,韩世忠亦不以为意,只是如今天色已晚,看样子是不能获得什么大地战果了,当即把枪在空中划了三个圈,吩咐部下们紧紧相随身后,跟着便斜刺里杀了出去,与自己大队汇合,隐入了夜幕之中。
挞懒眼见宋军远去,虽然看其方向,走时好似裹走了百余骑兜在外面的己方骑兵,然而现今锐气已丧,一条大腿痛的厉害,大概已经是断了,哪里还有再战之力?况且天色已晚,若是一意紧追不放,这里离开州城也不晓得多远,万一穷追下去中了埋伏,那可就悔之晚矣。只得忍着腿痛收拢金兵,回营去了。
挞懒走的甚急,战场也不敢打扫,这片战场上自然有许多受伤的军士,受惊的战马,有些军士挣扎起身来,若是望见四周还有活着的敌兵时,自必拣一件兵器上前补上一下,只是若运气不好,逢着对方亦仍有战斗力的,不免又是一场以死相拼。这些小小的战斗虽然不能与方才上万骑相对冲锋地声势相比,可是一声声的濒死哀嚎在这渐渐沉寂的荒野上传开,却格外令人心惊胆寒。
过了个多时辰,却又有一队人马回到战场上,只见人人口中衔枚,马口勒紧,连脚上亦绑了布帛之属,看衣甲却是宋军。这一军回到战场,即时四下搜寻负伤掉队的本家军士,敌兵则尽数枭首,有那十余匹在战场上茫然乱窜的战马,亦都顺手牵了去。
为首的百十人却不去管这些琐事,径自来到适才那百十颗掌心雷爆炸的所在,朱武头一个跳下马来,笑道:“我本忧心积雪不融,战场上难作手脚,今日这一战却是天赐一个良机于我,韩统制,速速将所余掌心雷尽数埋入土中,迟恐不及。”
韩世忠把手一挥,自有军将用刀枪掘开已然被炸地翻开来的浮土,将所携地掌心雷放在土中,将引线尽力拉出来,与另外备好的引线联结一处,分开八处引开。
一面看着军士们施为,韩世忠一面向朱武道:“朱参议。这掌心雷若不得明火引燃,内中火药甚是难燃,参议将这些雷弹埋入土中,莫非是要派人潜伏此间。相机点火么?”
朱武摇头道:“何必如此?来日某自有手段。”
韩世忠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心道这些参议果然喜弄玄虚,恁地不爽直!不消片刻,战场大致打扫完毕,这边引线亦已牵好。将些浮土盖过了,朱武前后看过并无破绽,这才复又上马去了。
也是挞懒所率的金兵巡哨骑兵适才都已投入这一场大战,现今亦已收兵回营去了,故而韩世忠他们在这里施为,也无金兵知晓。
却说挞懒吃了败仗,驰回营中之后,自有军中郎中为他医治,幸好只是大腿扭伤了。敷些草药便觉痛楚减轻,这郎中本是金人从辽国上京掳掠而来的,本事比女真人自己凭经验乱治好上不知多少。
他待伤腿料理妥当后,便着两个军士用几条枪将他抬起来,一径到了阿骨打帐中,而后一瘸一拐地进去,伏在地上叫道:“狼主。我吃了败仗,请你责罚我!”金国初立之时。上下之间并无什么规矩可言,好比吴乞买登基为帝后,擅自动用国库,供给自己享乐,粘罕等大臣宗室便群起而责之。大众将吴乞买从皇座上拉下来打了一顿板子。而后再扶上去继续让他作皇帝,居然这事也就过去了。被打的吴乞买也没当回事,并未因此而报复打地众大臣宗室,在中原人看来,此事简直就无法想象。这挞懒是阿骨打地堂弟,其父乃是前前任生女真节度使盈歌,故而与阿骨打关系亲近,彼此称呼起来也是你啊我的,全不管什么君君臣臣放在眼里。
这大帐中***通明,金国诸大将宗室俱在,正在一起用手在一盘沙土上指指画画,商议明日会战地布置,挞懒这一下惊得众人一起回头,阿骨打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却不言语,一旁地斜也喝道:“挞懒,你出外巡哨,怎的吃了宋军的败仗?我听闻宋军亦只得数千骑,与你相若而已!”
挞懒啐了一声,叫道:“宋兵纵再多我一倍,我亦不惧!只是他们竟能于马上掷那什么掌心雷,我不及提防,被炸下马来,以故小挫。宋人这掌心雷委实厉害,能掷出五六百步远,更能马上投掷,我士马闻知皆乱,如何厮杀?不如收兵回去吧!”
斜也等诸将见说,俱都吃惊,前日开州一战,他们虽然不知道宋军在城中架设了怎样的石炮,但是那些飞的空中、落在头顶的大小雷弹可是实打实地,若不是被这些雷弹炸的兵慌马乱,难以从容调整攻势,这座小小城池焉能抵挡五万余金兵的全力猛攻?而今听说宋军骑兵竟然也能使用掌心雷,无不心惊,眼光一起都投向了粘罕,便是阿骨打亦不例外。
粘罕眉头紧锁,大步走到挞懒面前,喝道:“挞懒,你莫要欺心稍空,宋军的马匹亦是牲畜,难道不惧雷火么?”稍空者,说谎话之意也。
挞懒大怒,跳起来指着粘罕的鼻子骂道:“粘罕,某句句是实,你如何欺心?便是你这厮蛊惑狼主,定要远路来打开州,说什么曷苏馆路女真闻讯便要来降,如今可曾收得一个么!我女真勇士在那座城下死了无数,你却道我稍空,我只说你歹意!”
开州一战,委实令金国诸将胆寒,宋军前后出战不过两千人,然而恶战四五日下来,金兵能攻上城头的都没一个,这些大将虽然个个都是历战数年的精锐,却也没有见过这等厮杀,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惧意,那可真是稍空了。而今听说挞懒又吃了掌心雷的亏,不免对于来日决战的信心又少了一层。
粘罕环顾一周,忽然笑了笑,向挞懒道:“挞懒,我只与你相戏尔,那宋军雷弹固然厉害,却也不是无法可治,特战马不能经受而已,杀人亦不多,纵使骑兵能用,又何必惊慌?我自有法却之。”
他转过头来,向阿骨打拜道:“狼主,今番实不可不战。不得不战,若是就此收兵远走,固然逍遥一时,只是宋人国力强盛。若是起数十万众来攻我,如何了得?只除是今日得胜,而后诱之约和,我国方能全力攻辽。”
阿骨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大帐中一扫,所到之处人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哼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手中一根短棒在地上一戳,沉声道:“一个雷弹,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难道说过往曾经随我挑战十二万契丹地勇士们,都已经被天神带走了吗?兀术,你来说!”
兀术跳出来,一把掀开头上的皮帽。叫道:“我不怕雷弹,当日攻城时,两颗雷弹就在我身边炸开,也只伤了我一块皮而已,我冲上去,杀了三个汉
“好!这才是我的儿子,我们女真人的英雄!”阿骨打喝了声采。不再去看因为这一句夸奖而激动的满脸通红的兀术,一步步走到帐中。沉声道:“出兵之时,业已说的透彻,此战关系到我金国存亡,倘若不能在此战胜敌人,纵使能够打个平手。我们也只有立即将金国解散。对敌人俯首称臣,才能保住一族父老。唯一可以选择地,就是向契丹投降,还是向宋人投降而已!如果你们真的如此畏惧和宋人作战,明日便将我地头颅拿去投降吧,看看他们会赏赐给你们金珠还是雷弹!”
挞懒浑身发抖,爬到阿骨打身前,抱着他的腿叫道:“狼主,我没有怕,明日我要第一个冲进宋人地阵中,杀光这些汉儿,请你饶恕我适才对粘罕说的话!”
轰的一声,女真诸将齐齐上前,七嘴八舌地表决心,一个个战意昂扬,拳头在头顶飞舞,脖子涨得又粗又红。
阿骨打短棒一挥,顿时诸将皆默,他俯下身去扶起挞懒,拍了拍他身上地尘土污泥,道:“挞懒,你没有错,你立下了功劳,如果不是你今日和敌人交战,得知了他们地战术,我们连这一夜的时间也没有,骑兵就要直面敌人地雷弹了。粘罕,你来说说,如果宋人的骑兵也能用雷弹的话,我们该怎么应付?我们女真的勇士,要用来杀敌,不可以白白倒在雷火之下!”
粘罕应了一声,上前问了挞懒几个问题,思虑片晌,方道:“如此说来,敌人是用绳索之类甩出雷弹,好似我们的猎手投掷石块的绳索一般,虽然骑兵的手臂挥不起来,也能掷出一些距离。这样看来,只有让我们的步兵先去对付其骑兵,将他们引开大队之后,才用骑兵包抄他们,铁浮屠只能在最紧要的时候才能投入战斗了。”
阿骨打思忖片刻,亦点了点头:“这般说,仍旧是与原先地战略相去不远,只是指挥时要格外小心了。粘罕,明天你就在我的马前,作我的眼睛和头脑,帮助我看,帮助我思考!”
“敢不效命!”粘罕躬身道。
眼见天色不早,阿骨打便命诸将子弟都回去本营歇息,预备明日大战,却将粘罕和吴乞买、斜也三人独留了下来。四下无人,阿骨打方向粘罕道:“宋军甚强,虽然我们人数比他们多,也未必能够取胜,现在骑兵又不能作为倚仗,你那条计策更加要保险才好。”
粘罕点头道:“狼主放心,当日我在星显水畔捉了他时,便已将其慑服,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敢不从。况且如今我们这许多大军到来,金国强盛就在眼前,他若能立下大功,富贵唾手可得,往日本族中的一些争斗又算得了什么?”
阿骨打目光闪动,良久方道:“倘能如此,最好不过。只是究竟人心难测,宋人对他亦是甚厚,我料他势必要到我军将要得胜时,才肯伸出援手。斜也,你听着!如果我派人向你作呼鹿声,你就要向对方射箭,记住,只许派一个蒲里衍的兵力向他射箭,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
斜也点头应了,四人又计议一回,直至子时已过,方始散去。
金兵那厢紧锣密鼓,高强这边却也没有闲着,他骑着新的坐骑枣骝马,在诸军之间转来转去,不时以各种方式提振着士气,而李孝忠所部则在龙河上打碎冰面,架起了五条浮桥,经过一夜的冰冻之后,这五条浮桥谅来会极为坚固,可以便利大军奔驰。
时方黄昏,诸军陆续回返营垒,除了高强地中军和王伯龙的辎重军进入开州城中之外,余众皆只能宿于城外军营中,好在金兵留下地营垒有许多材料好用,众军士干脆将靠近龙河的一些营垒修葺一番,便住了下来。夜幕降临之时篝火燃起,高强在开州城楼上望去,南北十里间火光连绵不绝,自觉军容甚壮。
“韩世忠和朱武去了恁久,竟还不见回来?”这两人回来之后,朱武就提出了他的计策,经高强批准之后便又出去了,高强在城头等了半晌还不没消息。忽然有牙兵来报,说道那怀恩寨千户阿海前来助阵,献上良马五百匹,粮草若干,并有战士两千人。
高强闻言甚喜,便叫引了前来。少停,阿海上了城楼,见到高强慌忙跪倒,说道:“相公,小人听说相公将坐骑送给了韩统制,恐怕相公无有好马,今我族中有一匹良驹,惟有相公这般贵人方能骑乘,故而特地前来献给相公。”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 15:11:39 本章字数:5825
大宋政和七年二月二十二日拂晓,赌上了辽东和金国国运的开州会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凌晨四更时分,宋军诸营便升起了炊烟,各营的火头军将辎重中最好的肉菜都拿了出来,甚至每一都兵卒都能有一坛酒喝。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有的大声谈笑,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却是一边吃一边抹眼泪,好在诸营多半都经历过战斗,心理上还不过分慌乱,没有出现浪费食物和过分激动的情形。
士兵们吃战饭,将官也没有闲着。开州城楼中,便聚集了此次出征的所有统兵大将,以及两位高级参议官,陈规和朱武两人,居中而坐者自然便是大宋辽东最高的军政长官,宣抚使高强了。
手中端起酒杯来,高强环顾一周,心中一时难以平静。在凡事讲究论资排辈的大宋而言,在这样重要的战场上,在座将吏们的年纪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自己不满三十自不必说,座中最长的陈规只有三十三岁,最年轻的李孝忠则只有二十三岁,按照当时的标准来说,这就是一帮嘴上没毛的小伙子而已。
可是,就在这一帮小伙子手中,今天就要决定辽东乃至大宋五十年的命运!
“列公,饮罢这一杯,便可各回本营,跨河出战矣!”站起身来,高强将手中那杯酒向周遭示意一下,而后一饮而尽,甩手向地上扔下去,清脆的一阵响声,霎时便响成一片,诸将也都有样学样,将手中的酒杯用力摔在地下,身上的甲叶一阵铿锵。
“出战!我军常胜!”高强把手一挥,诸将齐声呼道:“我军常胜!”便是辽东的将领。如马彪、王伯龙等,亦皆相率而呼,脸上更现出掩饰不住的兴奋,因为他们和中原来的宋军一样。也都是常胜军!
诸将各自出门,这城楼中只剩下了高强、陈规、朱武,此外李孝忠身率此战的主力军常胜左军,又是现今高强身边最擅长指挥大军地战术长才,亦留在高强身边参与指挥,事实上是担当了此战的全军都统制职责。
“列公。与我上城头观将士列阵!”五更时分,随着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出战诸军的身影也开始展现在高强的眼前,一行行一列列地大军,间杂着战马、车仗,经由龙河上搭建好的五座浮桥,正源源不绝地跨过龙河,进入那一片预设好的战场。
居中的一道浮桥,就在高强的脚下。跨过被作为城壕的龙河水,无数军将从开州城门中昂然而出,手中地刀枪弓弩高举,每一队经过,都在向城头上的高强这里欢呼。也不知是谁打头,满江红的军歌一经唱起,迅速便在每个将士的口中传开。嘹亮的歌声继去年响彻了燕京城内外之后,再一次回荡在辽东大地上。一遍又一遍,声遏行云惊飞鸟,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军心可用,士气可用!”一股热流回荡在高强的心中。纵使这首词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亦是他一手抄袭过来的,然而在他心中。这大概是他最无愧于心的一次抄袭了,因为即便是当初那位尽忠报国的千古英雄,毕生也没有实现过这首词中地抱负,甚至写词时都没弄清楚真正的黄龙府是在哪里。而他高强,倘若今日一战得胜的话,黄龙府就在触手可及之远!
“正是,相公治军有方,自成军之初便教以杀胡报国之道,今日得以与金虏决战,自当将士用命人人踊跃向前。”陈规的面孔仍旧消瘦,精神却好了许多,孤城苦守的五十一日,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军中袍泽死的城下,他比任何人都期盼着打败金兵的那一刻道来。
当朝阳映照在开州城头时,四万大军已经在开州城东摆开阵势。事先经过实地堪察,又有诸位参议官们地协力策划,宋军的列阵严整不乱,好似早已为了这片地形操练许久,摆就了阵图一般。
当高强刚刚开始接触兵事地时候,他对于阵图是嗤之以鼻的,大半都是拜宋初最自以为是的用兵家赵光义所赐,此人明明屡战屡败,平生就靠着欺负被柴荣和赵匡胤压制了十几年的北汉,而威风了一回,偏偏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手制一张《平戎万全阵图》,仿佛是要学赵普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他就来个一张阵图打天下。
是以最初练兵时,高强一听到摆阵就反感。然而静下心来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地偏颇之处,这阵图虽然被一众雾里看花研究军事地书生给弄的不成样子,但究其本来,不过是讲究不同兵种和部队之间如何配置兵力,如何发挥战斗力地规则而已。好比现代军校里的基本课程,就是学习各种轻重火力如何配置,兵力如何部署,乃是打仗的基本要领,即便岳飞这样的军事天才,依然要承认摆阵是兵法之常。
因此在军中引入参议制度之后,这临战布阵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参议官的选拔原本就是以武举的贡士优先,这阵图在他们来说都是基本课程,进入军中之后,因应不同地形下各兵种的装备和战术,常胜军的阵图比武经总要上的来得更加完备和复杂。
此时摆出的就是叠阵法。此战宋军的参战兵力,乃是以李孝忠的左军为主力,计有两万之众,分作四厢,列了四个方阵,中军两阵前后相叠,左右两阵则分为左右翼,这便是全军的基干阵形。
中军与左右阵之间,以拒马排成长列相互联结,两阵骑兵便在拒马后面待命,居于北端者乃是马彪所部五千骑兵,南端者则是韩世忠的背嵬军,现今亦只得五千余骑。而王伯龙六千兵则为合后,从大军最西端一直拖到开州城中,确保后路无忧。整个阵势从南到北绵延五六里之遥,东西更是长达十里,前锋直达开州城东十里外。
至于新近前来投效的怀恩寨千户阿海之兵,高强则将其置于全军最南端。亦即整个阵势的最右侧,命其护翼大军外围,不得中军号令,不得妄动。
眼见全军阵势列成。高强仍命陈规在城头策应,一面守城,自己则与朱武和李孝忠下了城楼,跨上刚刚被阿海献上的良马黄骠马,马上加一鞭,那马撒开四蹄。泼剌剌地奔了出去,后面牛皋扛着大旗紧紧跟上,众牙兵持着高强的节钺仪仗飞骑而出。中军的战力,最主要的就是林冲所率地教师营,在辽阳府演武招兵之后,其部骤然扩充至千人,战马甲胄兵器俱都精良,目为全军之冠。此外尚有临时抽调精兵组成的大斧营,亦有千人之众。由索超统领,只是扛着斧子一路猛跑跟在后面吃灰,声势就大大不及了。
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最能体现战斗力的就是这样的一支突击兵力,名字则各有不同,好比西夏有铁鹞子。辽国有亦有鹞军,女真有铁浮屠。极一国之精兵,也不过数千之众而已。郭药师为辽东之帅,手下自然也有这样一支兵,号为硬军,不过六百之数而已。
全军甲骑具装地教师营。犹如一道钢铁洪流。奔出城时蹄声隆隆,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而宣抚使高强的亲临前敌,又给全军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宣抚大旗所到之处,军士无不欢呼,“我军常胜”的战号响彻云霄。
战场的另一端,金兵亦已列成阵势,在五里开外与宋军遥遥相对,这片欢呼声自然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尽管大多数女真人并不懂得汉话,但那些贵人们却多半不在其中。
“常胜?说起来好听……”兀术冷笑了一声,随即肋下就被人捅了一肘,斡离不向他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兀术撇了撇嘴,方专心看着阿骨打在地上指画。
“宋军精甚,非等闲可比,尔等经开州之战,亦当悉知。今观其阵形严整,士气昂扬,又有雷弹利器,不可轻动,务必要先引其出战,冲乱阵脚,方好破阵。”阿骨打说了一遍,又严申禁令,不许任何人擅自为战,方道:“来,都将箭掷出去吧!”
诸将齐齐应了一声,便各自从壶中取了一支箭投出去,远近左右有差,随后将箭取回来,便以此定下各军的位置所在,这本是女真人围猎时地惯用方法,全然不须文字指引,却皆能明了各自职责所在,乃是金兵野战指挥上的独到法门。当然这种脱胎于生产生活实践的战术指挥,并没有什么推广的价值,即便是女真人自己,在离开了祖辈相传的生活方式之后,能够以此法战斗的人也越来越少,金国立国后战斗力迅速下降,也与此有关。
不过至少在现在,这样一支军队上下同心,中军的命令可以在顷刻间传达到每一个战士的心中,广大的战场上几乎没有任何指挥障碍,亦使得金兵在大规模地野战方面独具优势。
待诸将去后,阿骨打却独独唤住粘罕,低声道:“观宋军阵势,轻易不能撼动,如何引乱其阵脚,端看你的手段,莫要令我失望。”尽管已经称帝,阿骨打却还没适应自称为朕。
粘罕点头,便退了下去。
两军遥遥相对,金兵人数原本就比宋兵来得多些,尽管经历了开州血战折损甚众,仍有超过五万之众。加之金兵皆是骑兵,阵形又较为松散,骤眼望去竟要比宋军多上一倍有余,南北绵延十余里,若是从上空俯瞰下去,就好似一个巨大的螃蟹一样,舒张开的钳子和腿隐隐将宋军包在了当中。
“要是热兵器时代,大家玩炮的话,本衙内这阵势可就死定了。不过现在吗,论起远程兵器还是我军占优,你兵多又如何?”经历了几场大小战斗,高强已经明白了步兵和骑兵的优劣所在,其实真正要面对面地战斗的话,骑兵冲击步兵阵营地损失会大的惊人,他更多地是利用机动力上地优势,在广大的战场上寻觅分割歼灭步兵的机会。而今天在他面前,就足足有五万号称满万不可敌地女真骑兵!
不得不承认,女真的连年攻辽,确实从战争中获得了巨大地利益。这些战马和兵器多半都是从辽兵手中缴获得来地,或者是掠夺来地各族工匠打造,单凭女真人自己地话,一百年也养不出这许多战马。也凑不出这许多兵器甲胄来。不过,这些东西和高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管他究竟是怎么来的,总之现在就只有杀上去了。
“衙内,敌兵皆骑兵,势必要主攻。我军自可静待其挑战。五万骑兵呐,了不起……”李孝忠跟随在高强身边,就用高强的望远镜四下张望,口中啧啧连声,好似对于金兵的骑兵规模颇为艳羡。
“打完这一仗,我将缴获战马半数分你,如何?”高强正与李孝忠打趣,忽见对面金兵阵中驰出一队骑兵来,约莫百骑上下。笔直向着宋军中央而来。
“咦,有这样挑战地么?”李孝忠拿起望远镜去看了一眼,不旋锺,脸色和语调俱都冷了下来,将望远镜交给了高强去看,一面却命人传令,叫前阵戒备。
高强从望远镜中看去。却见当先者正是粘罕,他的坐骑身后却拖着一个人。在地上翻滚挣扎,样貌甚苦。“狗东西,竟敢如此!”高强心中的怒火登时烧了起来,因为他看的明白,那地上的人身上衣衫虽然破碎。却分明是宋军的绯红军服!
“相公勿怒。怒不兴师!此正彼之诡计,有意令我军出击。自乱阵势,他骑兵大队便有机可乘。”朱武问了李孝忠原委,忙向高强进谏。
高强愤然道:“我难道不知?只是若只为此便不出击,军心何安,士气何存?”
李孝忠目光冰冷,沉声道:“相公,末将自有办法,请唤林教头一叙。”高强立时应允,不一会林冲到来,几人低声商议了片刻,林冲便从教师营中点十骑出来,穿过前阵向前奔去。
说话间,粘罕百骑已经到了离宋军前沿三百步处,他将手一举,众金兵俱都按下坐骑,一起跳下马去,人手一支枪插在地上,而后将马鞍后面拖着的宋兵拉起来,紧紧捆在枪杆上,不片时便在阵前竖起一排来。
粘罕上前几步,大声道:“宋人听真!尔等家国本无忧,却受朝廷驱策到此,枉送性命,尸骨不得还乡,是何苦也!何不罢兵休战,我家狼主仁义,不来加害你等,自当送尔等回乡与亲族团聚。若还执迷不悟,对抗我家大兵,便是这般下场!”说着将手一挥,后面一名金兵挥起刀来,一刀砍下一名宋俘的手臂,那宋俘本已被拖的奄奄一息,此时只惨叫一声,便即晕了过去。那金兵好似颇不满意,又是一刀剁下另外一只手臂,那宋俘哼也不哼,浑身上下一阵抽搐,便即毙命。
那金兵大声咒骂了几句,便砍下了那宋俘地头颅,用力向宋军这边掷了过来,骂声随风飘过来,大抵是说什么宋猪太也不济,没到砍头便断气了。
宋军见此,登时一阵骚动,无数将士都鼓噪起来,好似一阵无形的波涛拂过军阵般,原本如同山岳一样巍然不动的阵形,顿时微微散乱起来。
托望远镜的福,高强比寻常军士更早一步料定粘罕想要作什么,身边的人又能保持冷静,是以也早一步从最初的激愤中冷静下来:“金狗,恁地毒辣,竟以这等手段来挫动我军锐气,一俟我军向前冲锋,他大队骑兵便可相机穿插分割我军阵形了!”
粘罕在对面见状,心中有些得意,大声道:“宋人听着,我屈指百数,每数一下,杀一人,若是你等要解甲时,便趁此百数之间行事,无谓浪死辽东!”跟着手一挥,又是一名宋俘人头落地。
宋军见状,又是一阵大哗,正是群情激愤,忽见数骑跃出阵来,为首者胯下乌骓马,掌中丈二大枪,身上披着金甲,红色战袍耀眼之极,头上不戴兜鍪,用一块璞头包着,乃是这位军中大将的独门标记。前阵将士见了,顿时欢呼起来:“林教头,林教头!”
林冲到了阵前,大枪一指对面粘罕,喝道:“某家林冲,久闻女真将士勇锐,威震辽东,故而不辞千里而来,欲求一会当世英雄,岂料竟是一班无胆匪类!一味残杀被缚之人,算得什么本事,林冲在此,将尔等百骑性命,交换我家这百名军士,一起滚回去吧!”
粘罕目光一凝,向身旁一名金兵点了点头,那人会意,即时翻身上马,挥着狼牙棒冲将过去,口中喝道:“何物宋猪,敢辱我兵,吃我一棒!”
林冲冷冷一笑,双腿一夹胯下乌骓马,那马奋蹄扬鬃,顷刻间便跑得四蹄生风,数十步间两骑相交,林冲陡然将左手放开枪杆,右手捉着枪杆尽头,那支枪如同毒龙出渊一般刺出去,丈二长地枪杆加上手臂的长度,远远长过需要双手挥舞地狼牙棒。
电光石火之间,那枪头只在金兵面门上一点即收,林冲右手一抖左手一抄,那支枪自然而然便消解了两骑对撞的巨大冲力,交到左手之中,那金兵却在这一霎那间已然失去了生命,撒手扔了狼牙棒倒撞下马来,那匹马茫茫然跑了十几步,被林冲手下军士牵了去了。
粘罕瞳孔顿时收缩,事先虽已做好了宋军会出来挑战斗将的准备,但谁料到对方武力居然如此强劲,这名纵横无敌的女真勇士,狼牙棒下不知杀了多少契丹兵将,在林冲马前居然只是一个照面!
心中正在打着主意,不意身边竟冒起一声大吼来:“林教头,杀的好!杀尽金狗方罢手!”
高强正从望远镜中看,不禁失声叫了起来:“石勇!是石勇!”原来这身子被缚,命在顷刻,却大声为林冲叫好地宋军俘虏,竟是前阵子到辽阳报讯地背嵬军正将,昔日梁山好汉石将军石勇!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4 14:41:56 本章字数:5802
石勇当日到辽阳府报讯之后,只将养了两日,便讨了一匹坐骑,又赶回开州去参战了,只是运气实在糟糕,看来是在之前韩世忠不敌金兵大举围攻时败北,他在乱军中被俘,其余的一众俘虏多半也都是背嵬军的将士。
“相公,韩统制请出战!”不出所料,韩世忠那里也已经认出了被俘宋军的面目,传令兵已经穿过军阵,来到中军高强这里请命。
情知士气难得,高强也不阻拦,只道:“准韩统制出战,亦以十骑为限,令他到阵前遵林教头节制。”
少停,右手边拒马拉开,韩世忠率十骑飞奔向前,距离粘罕百步之遥时停下马来,铁槊横在马上,戟指喝道:“马前败将粘罕,不敢来与某一战,却去欺侮俘兵,是何英雄?”当日韩世忠随高强到女真境中时,亦曾与粘罕有过交手,不过那次双方并未动真章,只是较量马术、力量和勇气,韩世忠凭着高强临时借给他的宝马,压倒了粘罕一头,这才令粘罕愿意接纳高强一行进入女真境中。
往事忽忽已过十年,只是这生平少有的败衅却深刻在粘罕心中,此际一见韩世忠飞马而出,胯下居然又是当初的那匹白马,立时火往上撞,旧恨又再涌上心头,冷笑道:“说什么马前败将,却不知前日仓惶逃命,背上中了某家一箭者竟是何人韩世忠当日吃了一箭,乱军中尚不知是着了谁的冷箭,这时方才了然。当下也不废话,马鞍旁摘下惯用的三石强弓来,搭箭上弦。喝道:“金狗,吃我一箭!”正是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一点寒光直奔粘罕面门而来。
粘罕觑地亲切,举手中刀往下一劈,那箭力虽劲,毕竟百步之外去势已衰,被粘罕凌空劈作两截,落在地上。方要再逞言辞,陡然间吃了一惊。韩世忠射出那一箭之后,竟尔毫不停留。直接策马就冲了过来。距自己不到七十步时,走马又是一箭射来。
距离缩短,再加上马的冲势。这第二箭的力道比前一箭强了逾倍,粘罕又措手不及,只得将手中刀在面门前一挡,叮地一声响,那箭不知被挡的飞到哪里去了。
“这厮好不凶鸷!”粘罕此时已经知道了韩世忠的打算。他居然就要单骑冲阵。来救自己的部下了!百步一箭,七十步一箭。下一箭大概是要到三十步之内了吧?可恨百步之外不曾看得清楚,这厮定是一开始就抽了三支箭在手,否则走马之时焉能射的这般快法。
此时形格势禁,对方的坐骑神骏,数十步之遥只是眨眼便至,粘罕想要迎击的话,马速已经提不上来;若要抽弓搭箭对射,亦非仓促可办,退避就更不用想了,对方的箭术精绝,再加上万里挑一的宝马坐骑,眨眼间就能追上,这般骑马追逐不是找死么?
“举刀!”粘罕暴喝一声,那剩下九十九名金兵本已骚动,闻令一起将腰刀抽出,跟着粘罕的刀,齐齐架在了身旁宋俘地身上。“尔拨马回去,我自还你这些宋猪便是。”
他亦是脑子转的快,并不说什么马上砍头,须知战阵地将领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这些俘虏被擒之后原本就当是死了,只争是死早死晚而已,惟有似这般说,给韩世忠一线希望,方能遏制住对方地劲箭。
果然韩世忠骤闻部属还有生还之望,刹那间心中也不禁一丝犹豫,业已搭上弦的最后一支箭便没有再射出去。粘罕正要他这么一下停顿,左手一带胯下坐骑的缰绳,已经转到了被缚地石勇身后,再不惧韩世忠箭矢射来,方大笑道:“我道宋人有何了得,亦不过暗箭伤人而已,欺我金国无有也力麻力么?”他这百骑原本都是族中精锐,当下便有十余人抽出弓来,遥遥与韩世忠对峙。 шωш•тт κan•CΟ
任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一张弓终究难以与十几张弓对射,眼见得先机已失,韩世忠只气得怒气填胸,飞马又奔了回去数十步,方将大弓还袋,抄起铁槊叫道:“无耻金狗,专一使诈,来来来,爷爷与你再战三百合!”
“韩统制,这一阵是我的,莫要争先。”粘罕还未答话,林冲先驰过来,扣住了韩世忠的马缰绳,跟着便向粘罕叫道:“林某生平无二话,尔等速速退去,尚可权且留住魁首喘息,否则的话,便向某家枪下受死!”豹子头环眼圆睁,虎须根根竖起,英雄怒气已然绽发到了极致,掌中地大枪亦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饶是粘罕身经百战,十七岁便在女真族中博得勇冠三军之名,面对这两头猛虎亦是心生怯意。韩世忠倒还罢了,只是力大槊沉,马快箭精,虽然少有人敌,终究还是人力所能及地,女真族中至少能找出可以与他对敌之人来,这林冲委实诡异,这么长的枪,他竟能一只手就耍起来,全然不觉得吃力!
须知这杆丈二长地枪,即便不算枪头,重心也在离人体六尺远处,合今天的一米八七左右,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依照杠杆原理也不可能一只手耍动这样的兵器。其实这正是大枪的奥妙所在,全凭内力使动,练功之时要单凭一只手持着枪梢,将那大枪平端在空中,能够半个时辰不落,方才是算得小成了。若真要到了化境时,这杆枪便是活龙一般,大枪上下每一寸枪身每一分力道,俱都通过人手传到心中,当真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女真族中勇士虽多,终究不及中华数千年杀伐不休,锻炼出来的这种终极马战之术,是以粘罕虽然是女真族中的智勇双全之士,却也难识其中奥妙。不过这种枪术也和中国大多数的学问一样。成才率太低,好比同样是学儒家之术,宗泽、王阳明就能练出浩然之气来。而余子碌碌,只晓得儒家是什么品性道德,甚至在现代还被划到哲学中去了,以现代所谓科学体系地眼光去看待科学以外的东西,何处不是糟粕?这大枪之术也是一般,一来威力太大,得传之人原本就少,二来练成之人更少,常言道月刀年剑,一辈子的枪。指望这种功夫形成战斗力地话,还不如搞点技术含量低的人海战术了。
林冲在高强军中组建教师营。教的就是这种大枪法。几十万人里面挑兵组成常胜军,十几万常胜军中选出五百人来练这大枪,到如今七八年练下来了。真正能留在教师营里的也不过五百骑而已,其中很多还是不得门径的,比如营长呼延通,到现在都还是棒槌一个,只知道抡马槊砸人。可见其术之难。后世岳飞部将杨再兴动不动单骑冲阵。一冲就是手杀数百人,也是仗着这一门枪法。岳飞枪术大家,方能一眼看出杨再兴枪法难得之处,否则怎会舍弃杀弟之仇,也要招纳这位难得的勇将?当时粘罕参详不透,想想适才只是两马一交错,看不出对方枪法的究竟,当即又点了一名军士,亦是持铁枪上前迎战。哪知两枪相对,林冲仍旧是一只手,偏偏他这一只手比对方两只手力道还要来得大,两枪相交的一刹那,那女真兵的枪登时就脱手飞出,而后喉头一枪,立时了帐,战马又被对方牵了去。
韩世忠见状,忙唤了一个军士来,将被林冲枪挑的那两个金兵首级斩下,分别用落在地上地狼牙棒和铁枪挑起,戳在地上,方向对面叫道:“无耻金狗,不识时务,若还不走时,尔等个个都是这般下场,莫以为欺凌俘虏就能随心所欲!”
粘罕气得脸色铁青,看看自己这边竖起九十九个俘虏来,好似威风的很,可是与对方一比,却便低了一头,人家可是干净利落地在阵前挑了两个人头下来!
此时不光是阵前地二十骑宋军,后面地诸军也是一起大声鼓噪起来,或嘲笑或叫骂,吵得沸反盈天,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反观金兵这边,虽也是群情激愤,却都是向着粘罕而去的,女真话呜里哇啦,无非是说他丢了女真人的脸,主动挑战却被对方压了一头。
粘罕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尽管没有取胜地机会,依旧是一个接一个地派人上前挑战。林冲却自始至终独身迎战,一枪一个,片刻间宋军这边竖起的人头便超过了十数。其实林冲大枪虽然厉害,却也未必没有对手,只是女真人不识中华武术的奥秘,只知道一味用力死拼,哪里晓得大枪是软硬兼具,力道用的猛了,都被对方借了去,故而两马一交便是空门大开,只有任人屠戮的份了。其时宋军士气大振,战鼓敲地好似雷震一般,士卒们挥舞着手中地兵器一个劲地蹦高叫好,更有的大声辱骂对手:“怪道尔等金狗都是辫发,敢情是方便死后首级被人高挑杆头地吧!”
“本想挫动对手锐气,岂料竟被宋军占了上风!”粘罕横下一条心,看样子自己这边没什么人能稳胜林冲一头了,只好喝令余下的八十多骑一起出动,向对方的二十骑冲了过去。
这骑兵群战乃是女真的专长,也不必粘罕调配,众金兵上马以后呼吸间便即形成了两翼包抄的局面,一旦合围之后自必箭如飞蝗。
战场之上,当然没有人会去喊什么“你们不守江湖规矩”的废话,林冲见对方大举杀来,眉头也不皱一下,向韩世忠丢下一句话:“韩统制,我率十骑冲阵,你凭弓箭为二队!”便即将大枪向空中一举,那十骑教师营的将士一起催动坐骑,挥枪跟着林冲杀上前去。
韩世忠自身善射,麾下善射之士当然也就不少,便依照林冲吩咐,取了弓箭在手,待林冲冲向敌阵十余步后,亦率十骑奔出,方向却和林冲所取的略微有个夹角,奔出二十来步之后,便即来到林冲前阵的侧后方,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对面一名金兵的坐骑,那马作老虎跳,登时将主人掀下马来。一时间箭来箭往,半空中煞是好看。
林冲这十骑却不用弓箭地,一是凭着身上的重甲硬扛,二是掌中大枪抖开成圆,上护其身下护其马,但有箭矢近身的都被绞地粉碎。这般骑兵冲锋,最多也只来得及射出一两箭而已,金兵的习惯是十余步内发箭,一发不中便已经两马相对,连兵器都来不及取。便被大枪捅到面前,只这一个照面便被挑了七八人下马来。
粘罕见不是头。连声呼哨。数十骑忽地分作两队,一队向还没有转过身来的林冲斜斜包抄而出,另外一队则以弓矢与韩世忠那十骑对射。令他不能与林冲形成呼应。
这些女真兵既是精选而出,自然个个骑射精绝,别看对着林冲是缚手缚脚,真要发挥出其长处来亦不可小觑,只一轮对射。韩世忠身边就有两骑军士面门中箭摔下马去。韩世忠与金兵厮杀多时。自然晓得这些金人用的都是药箭,中者数日之内毒发无救。极是歹毒,一见两名部属中箭,立时催动胯下宝马,闪电般跳出圈外,连珠箭嗖嗖射出,箭箭都是彻甲穿心,三名金兵哼也不哼便即被射杀马下。
这边骑射战如火如荼,那边林冲却不管不顾,他眼中只有粘罕一人而已,乌骓马展开四蹄犹如飞起来一般,红袍金甲化作一道闪电,直取粘罕。众金兵被他杀了一阵,尽皆胆落,然而粘罕毕竟是一军之帅,岂容有失?当下纷纷大呼冲上,狼牙棒、大斧、金瓜、铁枪,诸般重兵器一起向林冲身上招呼。
身陷群战之中,方显豹子头的手段!只见林冲枪交左手,右手一托枪尾,那条枪在左边金兵的狼牙棒上一搭,稍稍弯曲了一下,随即一股弹力爆发出来,将那柄狼牙棒远远弹开,那金兵失去重心,身子在马上一歪,随即便被林冲身边的从骑挑下马来。
林冲的枪却借着这股力道,闪电般荡到右手边,抢在右手金兵的大斧落下前挑入咽喉之中,那金兵登时了帐,一道鲜血飙射出来,被战马冲刺卷起的旋风化作血雾,好似为林冲加上了一件血色地披风,衬得原先的红色战袍更是杀气惊人,金色地铠甲更加耀目生辉。
此时双方近十万人地目光都聚到这百十骑交战的小小战场上,金兵那里号角长鸣,女真人嗬嗬狂呼,宋军这边数百面战鼓如雷,杀声震天动地。林冲此时好似才刚刚热开了身一般,杀性大起,那杆枪左挑右扎,乱军之中穿梭不定,凡是兵刃向他身上挥去的,不但伤不到他,反被他地大枪借了力道,一条枪使开竟无半分滞涩,枪速越来越快,到后来化作一团白影在周身上下晃动,方圆三丈之内沾着便死,碰着便伤,连挑十八员金兵勇士,一马直闯到粘罕马前。只听得林冲怒吼一声,恰似平地起了一道惊雷:“好金狗,纳命来!”
“遇到重兵器能够弹开,遇到格挡时也能绕开,如此说来,只有这般……”当此险境,粘罕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双眼死死盯着林冲的枪,竭力跟上他的每一个动作,手中的大刀徐徐在身前摆动,待得对方地乌锥马冲到身前时,粘罕大喝一声,将手中刀奋力向上招架。
林冲此时杀势已然蓄到巅峰,一条枪宛如活龙一般伸缩如意,手中只感到一股力道传过来,当下前手一压,后手一紧,那条枪忽地转了开来,顿时将对方格挡地力道化于无形,枪速却又快了半分,疾刺粘罕面门而去。
二马一错,林冲已然冲过了粘罕身旁,再看粘罕的坐骑上已经空无一人。阵中众人齐声大叫,宋军是欢呼着杀上前来,要帮着林冲割下粘罕首级,金兵则是个个血贯瞳仁,死命扑将过来,务要抢起粘罕尸身。在场之中,只有两个人知道,粘罕其实并没有死!
“这金狗,倒有几分本事,能在某家枪下逃过性命!”林冲分明见得,那粘罕作势招架,其实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一旦两人兵刃相交,他即刻撒手扔刀,玩了个蹬里藏身。须知林冲此时连挑十八人,枪速和马速都已经达到巅峰,二马相交时当真是电光石火地一刹那,之所以能够逢敌破敌,见兵破兵,全然仗着大枪能够借力用力,兵刃相交的那一刻可以破开对方的势头,就势杀敌,然而粘罕果断弃刀,便令林冲的枪力落在了空处,即便林冲有意变招,这等快法哪里能来得及用力?是以粘罕竟尔躲过了林冲这志在必得的一枪。
片刻之间,金兵便发出一阵欢呼,而宋兵则换成了怒吼,林冲根本不必回头,便晓得必定是粘罕从马鞍下又翻了上来。他二话不说,转身将枪一拧,复奔粘罕而去。
粘罕适才逃过一劫已是竭尽全力,此时手中空空,哪里敢再与林冲对敌?连头也不敢回,俯身趴在马鞍上连声呼哨,招呼众金兵奔斜刺里落荒而逃。
众宋军齐声欢呼,大阵中立时奔出一队兵来,到了切近也不松绑,两个人服侍一个,将捆人的大枪从地上拔起来扛着便走,宋军阵中海啸一般的呼喊,士气高到难以形容的高度。
林冲横枪立马站在阵前,也不须如何作势,对面五万多金兵却是万马齐喑,眼睁睁看着粘罕的残兵败将狼狈逃回阵中,连一队敢于上前接应的人都没有。
那边韩世忠却指挥着军士,将适才被杀的金兵首级尽数砍了,亦用地上的兵器挑起,三四十个人头排成一列,恰与适才粘罕摆下的俘虏阵相映成趣。阵既摆就,林冲只把绯红的战袍一扬,行若无事地回阵中去了。
“咚咚咚咚”宋军阵中战鼓声再度敲响,全军顿时一起安静下来,只听鼓声与适才助威的鼓声迥然不同,由松而紧,渐渐响成一片,猛然骤息,中军轰的一声号炮飞上半空,前阵五千兵马齐齐向前跨上一步,甲胄声、兵器撞击声、脚步声变成了一下声音,口中俱都喊出一个字:“杀!”
开州会战,正式打响。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6 17:54:30 本章字数:5309
斗将这种方式的战斗,并不完全是明清小说家们的YY,也不是西方的骑士战斗专有,唐末五代的战事中斗将之风盛行,甚至为此形成了相当成形的一套制度,也为此涌现出了一批身居高位又武力惊人的将领,比如李存孝,比如王彦章。
然而赵宋立国以后,一方面是由于集团战术的发展,另一方面是武将地位的逐渐下降,斗将不再盛行。正因如此,今天这一场会战居然是以一次斗将和小股骑兵的厮杀拉开序幕,便大大出乎高强的意料之外,不过既然结果对于本方有利,那这个意外就有点惊喜的意味了。
惊喜归惊喜,会战转入全面战斗阶段以后,斗将的胜利顶多只能提供短时间的士气高涨而已,林冲个人的武力再怎么强悍,究竟不能一个人改变近十万人会战的胜负,因此高强在中军之中,甚至来不及去慰问一下得胜归来的林冲和韩世忠等人,便将注意力转到了缓步迈进的前阵。
统率左军第一厢的统领官亦是梁山出身,镇三山黄信便是,他本是秦明的徒弟,日前得知秦明陨命开州城下,正是斗志满腔,此时趁着本军斗将得胜,军将士气大涨的功夫,挥动本军步步前进。待进了百十步之后,中军又是一声号炮飞起,黄信呸了一声,挥动丧门剑叫道:“止步!”
当即便有兵士架起拒马,将各队之间的缝隙弥补住。神臂弓和强弓队次第分列,掷弹兵则跪在拒马之后待命。几乎在一眨眼间,这个阵势便平平前移了近两百步。却不见半点散乱。黄信恨恨地看了对面地金兵一眼,催马出阵到了那一排金兵首级跟前,举剑将其中一个人头劈作两半,大声喝骂道:“金狗,敢上前一战么?”
金兵适才斗将失利,全军俱都为此懊恼不已,那三四十个被宋军砍下的头颅戳在两军之间。好似三四十个大锤一样砸在金兵地头上。压得头也抬不起来,这时被黄信一剑劈了一个,好似火药堆里扔进了一个火把一样。轰地炸了窝,狂呼怪叫声不绝。
“谋良虎!你去攻一下宋军的阵势,勿要硬拼。”阿骨打脸上不见半点波动,派出地乃是国中以用兵谨慎著称的谋良虎,意在试探一下宋军的阵形战力如何。自从起兵以来。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大规模的步兵战阵。
谋良虎领命,即率所部两猛安兵出阵。他一面按辔缓行。对于周遭金兵和对面宋兵的相互辱骂听而不闻,眼睛只顾盯着对方的阵势看,待离对方还有五六百步时,即先命三谋克冲阵,直奔宋军前阵左角而来。
黄信立马阵头,已望见金兵来攻,粗粗一看不下四千兵,不由冷笑道:“出手倒还大方,四千骑兵打头阵!儿郎们,听我号令,甲字战术!”
平素操练时,几种基本战术俱已操练娴熟,黄信这令一下,神臂弓队便分出三都,强弓队亦有两都,一起奔到阵前拒马后排作横列,再前则是两都长枪兵,俱使丈五长枪,不过这就不是林冲使的那种大枪了,只是长木头安个枪头而已。
拒马并不是列成一条长城一般,那样地话动一动都嫌麻烦,其间自有无数空门。金兵在五六百步外开始加速,不经意间便分作十余队,口中嗬嗬狂呼,直冲着这个阵脚而来。
距离两百步,距离一百五十步……
“枪队跪!神臂弓,射!”长枪兵一起跪倒,让出了头顶地空间,以便后面的弓弩发挥威力,依照常胜军的军法,这一跪可不是随便就能起来地,若不得号令就起身,战场上立斩不饶。
枪兵一跪,后面的神臂弓队一名都头先发一箭,余众跟着齐发,当时世界上威力最强的单兵远程武器发威,百余步外的金兵顿时倒下了十余骑。然而金人骑术甚精,这倒下的十余骑并没有给后面地冲刺造成什么障碍,只是略微减了减速而已。
“冲上去,趁宋人还没上箭!”领头地金兵纵声大呼,他曾经领教过辽人的弓弩,这箭矢能射百步外地铁骑,必定是一等强弩,上弦极慢,要想杀败他们,只需要趁着这个时机冲过这百余步而已。
“金狗,给我躺下吧!”神臂弓都头冷笑一声,瞄准了又是一箭射出,那领头冲锋的金兵哼也不哼,一发便倒,跌了个人仰马翻,致死也没有想明白,这强弩为何能射的这般快法?
“驻队矢……本衙内等今天等了很久了!”此时中军已经竖起了刁斗,高强与李孝忠、朱武三人站在上面用望远镜观战,望见神臂弓开始发挥威力,禁不住手舞足蹈。这种战术说起来并没什么奇特的,凡是对于日本战国史稍有了解者,多半都知道织田信长军铁炮的三段击战术,亦是拜日本某家影响颇大的游戏公司所赐。
然而早在信长使用三段击之前数百年,中国的历史书上就记载了这样的战术,宋金之间的名将吴所创的“驻队矢”战术,便是将强弩兵分为三排,前队负责发射,后队分别负责绞弦和上箭,如此大大提高射速,可谓箭如雨下,堪称是远程部队对付骑兵冲锋的法宝之一。此种战术仰赖士兵的团结协作,战斗时节奏感极强,非经长久严苛的训练亦不能发挥,而高强在练常胜军时便将金兵作为假想敌,这种战术自然是训练必备的科目之一,当真是练兵千日,用在今朝,心中怎不期待?这神臂弓原本就是单兵弩中蹶张速度最快的,再应用驻队矢战术,刹那间只见战场上嗤嗤的箭矢破风声响成一片。空气都好似要被这股箭矢地风潮撕裂一般。金兵自是勇猛剽悍,尽管大批的骑兵倒在箭下。余众却仍旧奋勇向前,不断策马跃过倒卧在地地同族士马。狂呼着冲向对面的箭雨,然后……再次被射倒。
近至七十步之后,强弓队也开始射击。这强弓队亦是排成横列,但战术与神臂弓不同,两都弓兵将箭袋中地箭抽出来插在地上,听着阵中的鼓声节奏,跪在地上轮流射出箭矢。射速比之神臂弓更胜一筹。
“李统制。弓手这般射箭,不知支持得几时?”高强看得惊心动魄,忽然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说弓箭手顶多只能射上十来箭,之后多半就体力不支了,忙向李孝忠探询。哪知李孝忠闻言大笑道:“衙内定是被颜子诓了,岂有弓手如此不济之理?本朝雍熙北伐时败阵,有一员将半日射出一千四百余箭。虽然血流披指。却依旧奋战不休,一人之力护了数百人平安退返。若真如那人所言。莫非这员将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成?况且我军操练兵士时,挽弓持满须百数方可,即是将弓拉满百数不松,试想有此膂力者,怎会只开得十余次弓?持此论者定是颜子无疑!”汴梁有颜家巷以造假货闻名,因此骗子也被人称为颜子。
高强讪笑不语,当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不对,严格说来,还是读书少的缘故,少见多怪啊!幸亏不是本衙内亲自练兵……
一百五十步,骑兵的全速冲击只需要半分钟,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百五十步中,首批冲锋的六百余金兵在五百宋军弓弩手的打击之下,竟倒下了足足一百骑!一个骑兵地倒下便足以成为后人绊脚石,纵使金兵骑术甚精,终究不能身披重甲还能控制着坐骑象奥运会比赛那样跨障碍,只得减慢速度绕行,无形中便失去了骑兵对步兵最大地优势----速度!
“掷弹兵,投!”站在神臂弓队身后的掷弹兵们应声投出了手中的掌心雷,训练有素地掷弹兵投掷距离都在四十步以上,因此他们就站在离拒马三十步外投弹,根本不用看前面的目标。一阵轰轰声响过,拒马前顿时烟雾弥漫,数步以外不见物。
掌心雷的爆炸,代表着甲字战术的结束,长枪兵在爆炸时便伏倒在地避伤,神臂弓和强弓队则向侧后退却二十步,然后重整阵形,取而代之的则是大斧队。
“举枪!”唰地一声,两百支丈五长枪如林般竖起,斜斜指向前方,那片雷弹爆炸形成地烟雾之中一阵晃动,随即便有数骑金兵从烟雾间冲了出来,一头撞在这片枪林之上!
中军鼓声再变,小鼓点响成一条声,意味着肉搏战的来临,刚刚集结到枪兵身后地两百大斧队排成两道人墙,这道人墙极为密集,密集到持大斧的兵士都只能将斧子扛在肩上,斧头在后,斧柄向前举在空中,每隔一步便站着一人。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在当先的十余骑倒在枪队面前之后,居然十息之内都再也没有看到一个金兵冲进阵来。直到掌心雷的硝烟被大风吹散,宋军们方才发觉,原来拒马外的金兵已然乱作一团,战马狂嘶着跳踏奔腾,状若疯癫,众金兵则忙于控制马匹,原本蓄积起来的马速和杀势完全丧失,只在宋军拒马外数十步的距离中团团乱转。
宋军见状,齐声欢呼,中军的鼓声立时又变作长短不一,神臂弓队立时依照鼓声的指令向前越过大斧队,再次开始向慌乱中的金兵们倾泻箭雨,只不过和适才不同,金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矢将自己和身边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射倒在地,却完全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好坐骑,重新组成冲击的队形。
“呜呜”号角声响起,那是撤退的信号,然而被雷火的爆炸和火光惊吓不轻的战马却无法及时撤退,等到残存的金兵最终撤出神臂弓的射程外时,首批冲锋的六百金兵已经只剩下了不到百骑。
谋良虎皱着眉头,却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宋军的弓矢强劲不说,射速更高的惊人。使得金兵在冲锋过程中伤亡很大,拉长冲锋纵列地话。后队受到前面被射倒士马的严重阻隔,势必失去冲击速度;而若是大宽面冲锋地话。则又难以保证有足够的兵力能突破枪阵和拒马地防线冲进敌阵之中,撕开对手的阵形。
只是这些的话也就罢了,最关键的就是阵中的掷弹兵,金兵的战马无法承受雷弹所带来的冲击和爆炸,完全不能保证冲阵时地战术阵形,对坐骑失去控制地骑兵在对方箭雨中的下场,凄惨逃回的这不满百骑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转过头去望着阿骨打立足地小山丘。心中犹豫不决:“狼主。还要继续试探么?”
同样的问题,高强也在问李孝忠:“小哥,金兵首次冲阵大败而回。然而其前队迟迟不动,莫非还要再次冲阵么?”
李孝忠摇头道:“衙内,金人虽素号坚韧,其人在开州城下初次与我军掷弹兵交手,然而现今却已敢直面雷弹。已然甚是令末将敬佩。然而人纵可进。马却只是牲畜,若非平素加以训练。使其习于雷弹,则定难驾驭。这区区六百兵,只是敌军百一而已,此败无关大局,然而其兵皆为骑兵,若不能承受我军雷火弹,便只有败退一途。若是末将掌兵时,此时便当撤兵了,无谓虚耗士卒性命。”
“撤兵?这就不用考虑了,依照参议司的判断,此战乃是金国最好的机会,若是此战失利,纵然元气不伤,亦已伤损锐气,而辽东则诸部大安,彼再无可乘之机。一旦我军大集,会同契丹直捣黄龙,他金国焉有幸理?”高强大摇其头。
李孝忠兵法精妙,却毕竟是年轻,又常年在行伍间,对于涉及到政治形势的层面就不大了了。听得高强这般说,他侧头想了想,便道:“既是如此,那么惟有倚多为胜,以其前队牵制我军前阵,而后选精兵万骑以上,择我军左右两翼之一而攻之,同时大张拐子马来攻我,使我军不能兼顾,以求破阵。”
好似对方就是任他调动一般,金兵中军号角吹响,谋良虎地前队三千余骑原地不动,仍旧列成了攻击阵形,右翼地粘罕军近两万骑则开始向前运动,最远端的骑兵挟带着滚滚尘烟,在离宋军阵势最北端还有两里多远处径直向西前进,显然是想要包抄宋军左翼侧后方。
两万骑和两万步兵相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若是排列成方队地话,骑兵方阵的体量看上去就要大上一倍多,而一旦动起来之后,其声势更加惊人,单单是在里许之外驰骤往来,便令宋军左翼的军阵有如狂澜中的孤岛一般,望上去岌岌可危。在一战之中,即便是机枪已经大规模普及的情况下,依旧有八百多骑兵正面冲锋击败了近两千步兵的战例,完全是依靠突击时的威势震慑住了对方所致,足以看出骑兵的声势之强。
高强尽管经历了卢沟河那样数万骑兵的大战,可是那次大风扑面,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哪象今次站得高看得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骑兵大集团的气势,握着望远镜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拐子马哎,传说中的……原来不过就是骑兵两翼包抄的战术而已,害我一直分不清,以为是连环马咧!”
李孝忠却怡然自若,对于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他是信心十足,只是这种程度的声势威慑就手脚发软的话,又怎能在燕京一役中随他孤军连取三关二州?“竖起震天雷!”
左翼军阵的统领官名唤张伯奋,乃是张叔夜的次子,高强好友张随云的弟弟。他听闻中军号令,便叫随军工匠将分解开的震天雷架设起来,不消片刻,左翼阵中便立起十架震天雷。这种震天雷是随军携带的款式,与守城用的那种相比稍小,射程也较短些,却有一样好处,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抛射,故而军中唤为旋风雷炮。
粘罕适才吃了林冲的大亏,险些丢了性命,心中亦是恼怒异常,故而受了阿骨打号令之后,便即全军前进,直欲一口平吞了宋军左翼这五千人。然而包抄的拐子马尚未到位,便看见宋军阵中竖起了若干高高的木杆,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这是什么玩意?”
要知开州一战,虽然金兵吃了震天雷的大亏,攻城用的石炮在双方炮战中尽数被击毁,但是陈规的震天雷都是设在城中,而不在城头,是以金兵到现在都不晓得震天雷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粘罕的这个小小疑问,用不了一会便可以得到解答了。
“旋风炮,用五十斤雷弹,标定三百步,五发轮射准备”五十斤雷弹,震天雷炮所用最大分量的炮弹,即将在战场上发出它的咆哮!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五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6 17:54:51 本章字数:5624
“衙内,这粘罕果然有些门道,看他调遣兵马,必是要以大队骑兵两面同时冲击我军左翼,若是前军遇阻时,多半还会令后军弃马步行斫阵。”中军的刁斗高达五丈,平地上视野极其广阔,再加上手中的望远镜,李孝忠将四五里外敌军的调动和部署都看的分明。
经他这么一指点,高强也看出些条理来,果然粘罕这两万兵分开两面远远包围了宋军左翼之后,却不即刻进兵,在那里重整队伍,隐隐分作了三四波。不得不说,女真人列阵的速度惊人,也不须什么口令报数,片刻间便排列了当,果然这自小渔猎生活的秩序深入骨髓之中,宋军再怎么苦练,哪怕战马比人家多了几十倍,凭这些农民一辈子也练不出这样的骑兵来啊,幸亏本衙内没有钻牛角尖去买马大练骑兵。不过,这弃马步行斫阵是怎么说法?
“衙内,适才金兵攻我前阵,已可见端倪,彼兵虽可凭重甲冒箭雨冲阵,然而雷弹一发之下,其坐骑尽皆失控,莫说是冲阵了,便要控扼方向亦是不能,如此岂能攻破我军阵势?是以一波骑兵冲阵之后,待雷弹一发,便须以步兵继之,以便乘骑兵之后冲进我阵,以肉搏迫使我军不得掷弹,后队骑兵便可乘势再进,如此相继,方可冲进我阵形,一展其野战所长。”
高强一听就有些着急,金兵的战力如何,他可是从历史书上详细了解到了,如果当真面对面厮杀的话,怕是蒙古人都未必是他对手,倘若对方当真这般不惜死伤地冲进阵来,宋军兵力原本就少,其中弓队和掷弹兵又占了一半多,真正用来肉搏的枪队和大斧兵,不过十之二三而已,怎抵敌的住对方的虎狼之兵?
“似此如何是好?李小哥。何不遣马彪部出击,以分敌势?”在左阵与中军之间,乃是马彪所率的五千骑兵,渤海兵的战力殊不下于金人,高强一眼就相中了他们。
哪知李孝忠却摇头道:“马彪部此番必是要出战的,却不是现今便出。敌方乘锐气而来,且兵多,现今便出骑兵徒伤士卒而已。衙内且安心,今日所用叠阵法,岂但恃弓矢雷弹而已?”说话时将手中令旗展动,中军鼓声响动,又变做长短不一的节奏。
两军之间如响斯应。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粘罕已经发动大军冲杀过来,北面是迂回之军三猛安。为首者正是高强地老相识兀室,直冲宋军左阵的侧翼;正面则是粘罕亲弟斡赛领兵打头阵,近两千骑兵铺排开来,占满了整个左阵的正面,看来是要以全面的冲击来打垮宋军的严整阵形。
什么叫蹄声如雷?高强现在可算真正见识到了,广大的战场上轰隆轰隆地声音回荡四野,哪怕女真人都不发出半点声息。单单这马蹄声就能夺人心志。看着这样的声势,高强真的很无语,真该让大宋历代主张以步制骑的官员们到这里来看看。当骑兵的威力被充分发挥出来以后,什么样的步兵军阵能够抵挡的住?况且,有着严酷地纪律和必死的精神,再加上契丹工匠打造的重甲,金兵堪称是最强地冲阵骑兵!---其中有一部分甲胄还是高强赞助的。
“震天雷。放!”与适才的前阵战不同。这次宋军中由最远程的武器开始发话。炮兵得令,便用刀砍断绑着炮梢的绳索。随着炮梢一头的重物猛然落下,那长长的炮梢象鞭子一样抽起,五十斤重地震天雷弹好似轻若无物般飞了起来,径直投到三百步外金兵冲锋阵列之中。下一刻,刚刚还被上万骑兵冲锋的蹄声震得耳鼓乱颤的人们瞬间失去了听觉。
在这个时代,掷弹兵地投入实战,乃自辽东始,八臂哪吒项充所率领的掷弹兵在花荣麾下效力,所向无敌,已然立下了赫赫威名,因此在辽东储存了大量的雷弹,高强现今拿来就用,完全不需要依赖中原的运输。只是辽东的大规模战事顶多是到辽东军大败高永昌,占据辽东全境之后就停歇了,期间完全没有用到这种最大号雷弹地机会,是以在开州之战中,五十斤雷弹地威力还是第一次展现在世人的眼前,以及耳边。
硝烟散去之时,只见地面上赫然出现了十个大坑,深广皆有几丈之多,被炸翻起来地土壤泛着硝烟与血腥,发出一股怪异的气味,中人欲呕。而适才摇山动地的金兵铁骑,一刹那之间便失去了主张,数千骑都受到了此次大爆炸的惊吓,横亘数里的冲击队形完全散乱,甚至有上千匹战马吓得屎尿齐流,站都站不稳,四条腿乱颤,有的干脆被身上披着重甲的金兵骑士给压摊在地上。
实际上,直接被这十发大号雷弹炸死炸伤的金兵并不是很多,了不起百余骑而已,还是伤者居多。然而其余波震荡处,不但将眼看蓄到巅峰的金兵冲势给彻底打散,更是令后队的金兵也心胆俱寒。更有甚者,正面冲锋的领队金兵,粘罕亲弟斡赛运气极差,被一发雷弹正炸在身旁,连人带马尸骨无存,导致正面的金兵立时失去了统率。
“不胜则死!”粘罕最早从这番震撼中醒转过来,看着周遭金兵们发白的脸色,他心知不好。开州城下的血战失利,已然令金兵们对于宋人产生了忌惮之心,尤其是这种非人力所能抵御的雷弹,更是敬若鬼神,现今面临这样前所未有的大爆炸,斗志还能剩下多少?如果这次出动了全军三分之一以上的冲锋又是无功而返的话,这一仗几乎就不用打了!
“不胜则死!”粘罕又喊了一声,跟着提起大刀便冲了上去。他身边亦有合扎亲兵,一看粘罕冲上去了,登时激发了心中的血性,同声大吼着“不胜则死!”一起催动战马,跟着粘罕的身影向前急冲。
女真人原本就是耐寒敢战的民族,长久以来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活经历,锻炼了他们捍不畏死、吃苦耐劳的精神,适才一瞬间的打击之后,粘罕的这一次冲锋恰好点燃了金人们心中的斗志。只是这一瞬间,“不胜则死”的呼声响彻旷野,被打断了地冲锋再次组织起来,各谋克仍旧依照着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战斗方式编成阵形,朝着面前几百步外的宋军阵营杀将过去。那些战马失去了控制,或者被炸下坐骑来的金兵。则干脆弃了战马,扯掉碍事的甲裙,丢下步下使不开的长柄狼牙棒等马上兵器,挥舞着战刀向前冲杀。
“怪道契丹被小小女真国杀得溃不成军,土崩瓦解,这等士卒当真是蹈死无悔,以一当十。”李孝忠地脸色已经变得凝重起来。看着金兵冲锋的架势,他毫不怀疑,如果是同等数目的宋军和金兵肉搏的话。宋军几乎完全没有胜机。
“传令,马彪部遣千骑出左阵之后,听中军号炮三声杀出,再三声号炮则退!”对方的包抄,实际上也是一种分薄兵力的行为,李孝忠原打算将马彪的骑兵保存到反击时用,不过现在就必须要投入战斗。以免左翼地战阵过早崩溃了。
震天雷虽然好用,却有一样难以改进的,那就是发射的速度。每次发一炮之后,便要将牵坠用地重物卸下,然后捆好炮梢,放上炮弹,然后再将牵坠重物装上去。才好再次抛射炮弹。宋军炮手虽然是久经训练。这一套做得纯熟之极,然而不经过三四分钟也不能办到。这还没有算上调整方向和射程的时间在内。
好在也不需要他们调整,快手快脚地装好炮弹之后,张伯奋毫不犹豫,再次下令发射,跟着又是十发雷弹惊天动地地炸响,金兵刚刚发起来的冲锋阵形再一次被从中打断。然而这一次与前次不同,金兵在粘罕与兀室的分头率领下,已然趁着雷炮发射的间隙冲过了三百步这条线,最前面的骑兵离宋军的拒马已经不及百步。
近到这个距离,便轮到神臂弓和强弩发威了,与方才地前阵之战一样,宋军的驻队矢战术再次展开,此次规模更胜之前,三千弓弩手分为两面发射,羽箭和神臂弓专用的短矢嗤嗤地撕破大气,好似一阵风般卷过金兵地阵形,将更多的骑兵射下马来。
然而与适才的雷弹之威相比,这样密集的箭雨反而使得金兵的士气向上涨了一些,他们完全无视身边被射倒射杀地同族和战马,落地了就步行向前,中箭了就折断箭杆,疼痛和恐惧好似根本就已经从他们心中远去,剩下地只有血红的战意。终于,这一股黑色地潮水撞上了宋军的拒马和枪阵,在高强的脑海中,好似真的听到了钱塘江潮水拍打在岸上的巨响!
在宋军的拒马之间,是以铁链和铁钩相连,金兵冲到此间大半都已失去了战马,只能凭着手中的兵器和甲胄来抵挡对方的长枪攒刺,再加上拒马原本就是长枪扎成,整个宋军的前阵就好似一个巨大的刺猬一般,处处都是伸出的尖刺。
然而,这种阵势却不可能达到与刺猬一样的效果,一厢宋军五千人,其中长枪兵一千人,真正在第一线的枪兵只有六百人而已,更不可能排成若干排,让每个冲阵的金兵都享受到数枪乃至数十枪攒刺的滋味。并且,金兵这样的劲旅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枪阵,力大之士便将被刺倒的同族挡在身前作为盾牌,一旦对面的宋军枪尖刺入了盾牌之中,他们便即将盾牌连同对方的枪尖甩在一边,挟着身上数十斤重的铠甲一跃跳过拒马间的铁链,让自己手中的战斗第一次沾染上宋军的血迹。
好在宋军的训练早就有针对这种战法,在抵挡住了金兵的头一下冲刺之后,长枪兵便开始交替掩护着后撤,长枪被甩开或者刺入敌人身体无法收回的,则干脆就抛弃了武器向后急奔。与此同时,掷弹兵及时投出了手中的雷弹,在原先的拒马外形成一道弹幕,阻断金兵后继的前进,至于那些已经突入宋军枪兵之间的金人尖兵,在他们的面前则出现了宋军真正的肉搏兵种----大斧队!
历史上,大唐朝曾经凭借陌刀横行一时,然而时至数百年之后,这种刀早就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当世最强的肉搏兵器。非大斧莫属。重量和锋利度都远超所有的刀剑,即使安上长柄也可以自如地操纵其重心,大斧地威力在肉搏战中根本无法抵挡,上百柄大斧排成一道墙,只是呼的一下,冲到宋军阵中的上百金兵便被毫无悬念地砍翻在地。
眼看着已经突破了对方的阵形。却被宋军的大斧阻拦,粘罕双目火炽,纵声高叫道:“敌阵已破,随我杀!”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阵异样的破风声,粘罕还没来得及抬头看,身边地三四名合扎亲兵便将他扑到在地。而后一个叠一个趴在他身上。
引起这阵风声的,乃是掷弹兵的另外一样武器,飞斧。有鉴于近战中掌心雷不分敌我。未必那么好使,掷弹兵在携带雷弹之外亦装备了几把小斧,十余步内那小斧呼啸而出,单单怪异的飞行弧线便令人防不胜防,任你甲厚身强,十几把斧子飞下来也叫你立变肉泥。若不是有几名合扎亲兵舍身遮护,这一下便要了粘罕的性命。
这一阵斧子飞过。大斧兵便将劈出去的斧子都收了回来,扛在肩上向后急奔,掷弹兵再一次投出一轮掌心雷之后。便也开始后撤。宋军适才还坚守的拒马后,突然间空无一人。
粘罕从几名合扎亲兵地身下爬出来,捂着鼻子避过呛人的硝烟,竭力看清身前的局面,一颗心直沉了下去。在原先地拒马之后五十步外。居然又立起了一道拒马。仍旧是一般的枪林竖起,空中又再次响起了撕裂大气的箭矢破风之声。宋军的战术。到现在已经露出了全貌,金兵冒死冲到了第一排拒马,只是杀伤和射中了百十名宋兵,却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对方只不过是再后撤五十步而已,接下来又是重复的杀戮……
“退不得,一退,之前的血就白流了!”粘罕牙关一咬,一把抓起自己地幼弟斡带,大吼道:“你带头,向北,与兀室合力!”两面合击,这是眼下唯一的胜机,在宋军的阵形拐角处,这种层层退守地战术势必要失去空间了吧?“轰轰”大号的雷弹再次响起,粘罕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这充塞天地的雷鸣。他竭力稳住身形,望着踉跄奔出的弟弟地背影,心中苦涩异常:宋军以雷弹不断轰击自己地后方,使得大军无法连续不断地冲击对方的阵形,象这样一波一波地冲击,要死多少人才能冲散宋军地阵形?可恨啊,要不是亲身带队冲锋,此刻自己便可以在后方控制各队间的距离,趁着对方雷弹轰击的间隙进行冲锋了。
骑兵,现在还是需要骑兵!粘罕跳起来,寻一匹战马骑了上去,飞马向着自己的后队方向奔去,心中默默计算着宋军两次大号雷弹爆炸之间的空隙,不一会便回到了数百步外被第二次的雷弹轰击打断的骑兵阵中。
他点了两个谋克出来,指着正在激烈交战的宋军阵脚道:“你等率军前去,勿要顾虑其余,也不许杀别个宋军,只要将这一角冲断,分割开宋军阵势,便是头功一件!”
话音刚落,只听宋军军中又是一声号炮,跟着就见面前的步兵阵势侧后杀出两彪骑兵,分从左右两边卷地而出,一下子就将被雷弹和箭矢打得不成队形的金兵给冲为两段,一向以骑兵为傲的金兵此时大半都失去了战马,也尝到了被对方的骑兵从头顶杀下来的滋味,而与宋兵不同,他们缺少长枪和劲弩,根本无法减缓对方骑兵的冲击速度,只能任由这两彪骑兵撕开金兵的行列,杀开一条名副其实的血路,直向两军交战最烈的阵脚处奔去。
“不好!”粘罕失声叫了起来,这两千骑兵杀出的时机恰到好处,前方那二十个大坑已经隐隐将金兵的前后队之间分割开来,再要被这两千骑兵将前队冲开两截的话,那些历经血战才冲到宋军阵前的士卒便只有被对方的弓矢射杀的份,全无还手之力了!“彼军中真有能者也,用兵如此若神!”
事到如今,有进无退,粘罕当机立断,纵马沿着自己后队奔驰起来,一面从马鞍旁取出号角吹了起来,那是女真人围猎时的号角,号角一响便要纵情射杀围场中的猎物了。此时战场上响起号角声,无疑为已经屡遭挫败的女真人注入了股新的斗志,尚未投入战斗的大批骑兵顿时狂乱起来,跟随着粘罕的马蹄奋勇上前,径直向着已经成为战场上漩涡的阵脚处杀去,其余各猛安则分头跨过被雷弹炸出来的弹坑,朝着宋军业已后撤五十步的阵势冲杀而来。
“了不起,金兵果真坚忍,战到此时竟是越战越勇,亏得我军用叠阵法,士卒得以更番轮战,否则死打硬拼的话,就要轮到咱们头痛了。”李孝忠在刁斗上看的分明,那阵脚处本就兵力薄弱,兀室便有意向这里进攻,导致全线后撤时,有百余名士卒不及撤离到第二道拒马之后,正以大斧和掌心雷苦苦支撑,而后面的弓矢也极力给以支援,杀得血肉横飞。
随着两队骑兵的左右杀出,金兵一方又有意向这里添兵,一个小小的战场瞬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所在,大有牵动整个战局之势。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金兵左翼也开始向前移动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7 17:59:34 本章字数:5645
“狼主,右军粘罕战之不力,显然适才斗将失利之后锐气已失,恐怕难以承受大任。今观宋军犹有余力,纵然粘罕已亲身冲阵,亦未必得利。”阿骨打的次子斡离不在诸子中最称知兵,随侍在阿骨打身边看着右军的粘罕拼命,他亦有出战之意。
哪里晓得阿骨打却摇头道:“粘罕以右军大举攻敌,虽然现今尚未得胜,亦未可轻言败绩。现今宋军主力未动,我亦不可轻动,莫须待宋军阵脚动摇之后,再行进兵。只叫谋良虎守在三百步外,不可轻进,亦无需退却。”阿骨打老成之人,已经看出了宋军的弓矢和雷弹覆盖了三百步的距离,如果要想冲过这段距离,并且给宋军以足够力量的打击的话,就必须在三百步外保持足够的骑兵存在。看右军粘罕的失误之处,就是没有料到宋军的震天雷有这样远的射程和威力,一旦身陷前阵之后,无法及时调动后续的骑兵诸阵发起连绵攻击,才使得宋军得以从容进退。
斡离不无法,只得暂立不动。只是他这里主阵不向前,右阵的阿骨打亲弟吴乞买却耐不住性子了,北面战场上渐趋炽烈的战况叫他和其部下诸猛安谋克都为之斗志燃烧,尽管没有得到中军的进攻命令,他也开始缓缓向前运动队伍。
阿骨打立于高阜之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弟弟的运动,眉头微微一皱,立时下令,要幼弟斜也飞驰去传令,严戒吴乞买不得靠近宋军三百步之内,不奉中军号角,不许冒进。吴乞买得了阿骨打之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一万多女真骑兵隔着一里地与对面的宋军开始大眼瞪小眼。
南段金兵的举动亦落在李孝忠眼中,待见到对方欲进还止。他却笑道:“阿骨打果然用兵老成,彼兵虽众,又多骑兵,然而远器不及我兵,是必待我军阵脚散乱之后,方好发挥其力战之能。”远器者,远程兵器之总称也。
高强也听懂了他这番话,在北面的战场上出现重大变化之前,全面的战斗也不会展开,而现在这个时候。宋军甚至连左翼马彪所部骑兵的大部都还没有出动,更不用说影响到整个战场了。对方的主意。显然是要看看这个地方能不能打开缺口,使得金兵能够从正面和侧面夹击中央的主阵地,从而获得整个会战的胜利。
想到这里,高强又将望远镜投向了战场地最东北角,这个地方的战斗已经有了一丝近代战争的味道,宋军一面以震天雷发射较小一些的炮弹,阻断金兵对此间的增援,一面用驻队矢横扫从宋军阵前驰援的金兵骑兵,爆炸声、喊杀声、箭矢破风声、战马嘶鸣声。在这个战场的一角达到了近乎饱和的程度。
在方才全军后撤的行动中,这一队大斧兵由于要抵挡来自两面金兵的夹击,是以动作稍慢,没有能够及时后撤。尽管只是一瞬间,但兀室迅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自己在雷弹和驻队矢地洗礼下仅能掌握的百余骑兵派到了这个方向,只一次突击便打断了这百余大斧兵地退路。将他们和宋军左翼的主阵地分割开来。
常胜军的严格训练和纪律,在这时发挥了作用,都头韩综率领这一队大斧兵毫无惧色。依着平日练就的阵形,以三五小队相互掩护着后撤,而手中的长柄大斧更是步兵用来对抗骑兵的利器,抡圆的斧子借助其本身的重量,甚至可以将全速冲刺的骑兵给迎头砍下马来。再加上宋军主阵地地掷弹和弓矢援助。这一队大斧兵只是付出了数人伤亡的代价。便扫清了回归本阵的道路。
只是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他们看似是获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然而宋军的远器为了要支援这一队大斧兵的后退,短暂地停止了对于金兵地压制。粘罕与兀室俱是历战之将,对于这点把握的精准异常,不约而同地将手头所能集结起来的骑兵源源不绝地投入到这个方向,务必要以连续地全力突击撕开一个缺口,进而冲散整个宋军的左阵。
而李孝忠在此时派出两千骑兵杀向金兵,也是为了冲断金兵在己军阵前调动兵力的路线。虽说这两队骑兵出击及时,方向又正确,以侧击的方式狠狠地打击了金兵,然而此时粘罕和兀室却顾不得这些,任凭那些失去统率的散兵游勇来阻滞对方骑兵策应地脚步,而是一门心思地将手头能够组织起来地骑兵填到这个口子上来。
身处铁与血的漩涡中央,韩综一面亲身以大斧搏杀金兵,一面亦极力抽空打量周围地战局。他原本是沧州何灌的门客,与好友雷彦兴两人随何灌长子何蓟投到常胜军中为将,只是并未随同秦明进入开州参加守城,岂料这一别便是永诀,等到开州解围之时,何蓟与雷彦兴俱已捐躯沙场,平生好友人鬼殊途,韩综恨的牙关咬碎,此番出阵之时就没打算再活着回来了。
亲手劈翻了第五个冲向自己的金兵之后,韩综的斧柄也已支持不住,从中断为两截。韩综夷然无惧,左手将半截斧柄掷出去,砸在了一名金兵的马头上,那马被惊得人立而起,韩综右手半截斧头随之而上,一斧便将马上金兵的大腿砍断。他也不管身边的宋军上去斩首,径自跳上战马,四下一望,顷刻间便对于自己的处境了然。
“可恼,我道这些金兵多不来杀我,却向身后冲击,原来竟是以我等为盾!”韩综嗔目大怒,倘若有办法对着本厢的指挥张伯奋说话,他大约会喊出类似于“向我开炮”之类的话来,只可惜这片小小的战场上战局火炽,人人都是舍死忘生地相互拼杀,一个人临死的惨呼在十步外都听不清楚,他的话又怎么可能传到本军指挥的耳中?更何况,他相信身在阵中的张伯奋定然比他更清楚眼下的局面,如果不是为了救回他们这一队孤悬在外的斧兵,只怕震天雷地巨响早就在这片金兵最为密集的地方响起了。
“不意我一心杀贼,迟了一步后撤。竟尔成为了全军的拖累!事以至此,惟有以死相谢矣!”顷刻之间,韩综决心已定,他翻身跳下马来,将手中断斧柄在那马的股上一戳,跟着将断斧插到身后,从地上一名死去宋军的手中又拾起一柄大斧来,狂吼一声,径直向着北面金兵来势最烈处杀了过去!
此时金兵的后方骑兵业已源源不绝地向此地调来,韩综所向处正是兀室本队所在。完好无损的骑兵不下三千人之众,而且已然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铁流。直扑宋军的阵脚而来。韩综连劈两兵下马之后,已是双手虎口都震裂,再要劈第三名金兵时手上力道一弱,被对方的狼牙棒直压下来,砸在天灵盖上,顿时陨命。
他这一死不要紧,尚在生地众斧兵顿时都红了眼,不要命地冲向韩综战死之地,也不管什么小阵。什么彼此掩护,就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直面对手地铁骑冲刺,数十柄大斧在平地卷起一阵暴风,有若一道铜浇铁铸的墙壁一般,顿时令金兵的冲击为之一顿。
……也仅仅是一顿而已,在身经百战的金兵骑士面前,这样单薄的战阵。就算人人拼命也起不到多大作用,相反这样激烈的抵抗更激起了嗜血的金兵的杀气,许多已经从侧面绕过这一小队宋军。冲向宋阵后方的金兵都绕了回来,从背后给予这一队孤军以致命地一击,不消片刻时分,这小队大斧兵便淹没在了金兵的黑色洪流之中。
目睹此景,粘罕和兀室却一起破口大骂。还没等他们重新调动队伍。宋军的五枚大号雷弹已经投到了这些大斧兵战死的地方,几声“轰轰”巨响过后。金兵刚刚冲起来的势头戛然而止,断肢残臂漫天飞舞,茫然乱窜的战马更是不计其数。
高强望着这一幕,紧紧地抿着嘴巴。他已经有些透不过气来了,即便曾经在卢沟河边经历了战阵之险,可是今日这一战的惨烈程度明显超出他地想象,鲜血在战场上四处流淌,有些弹坑甚至积起了大大小小的血湖,而这一战的巅峰时刻显然还没有到来!
李孝忠也是面色严峻,他比高强更为冷静,战到现今一个多时辰,金兵右军已经压上来大半,整个左阵地周遭都陷在炽烈的战斗中,他派出援助的两千骑兵甚至不能抵达战阵最北端,在路上就被那些失去马匹的金兵给拦了下来。虽然骑兵对步兵,尤其是这些装备和习惯都是马上作战的金兵,宋军地两千骑兵大占上风,战果颇丰,然而金兵捍不畏死地搏杀,也使得宋军骑兵遭受了极大的损失,短短地一刻间已经失去了骑兵赖以冲击的速度,而在对方的战线上,很明显正在酝酿着新的一波冲击。
“鸣金,让马彪部的骑兵撤回来!”李孝忠断然下令,即便会因此而使得左阵陷入苦战,但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如果为了稳住战线而继续投入马彪的骑兵,左翼就失去了机动的兵力,极有可能为金兵制造出割裂左阵的机会来。
铜锣敲响,宋军的骑兵纷纷回返阵中,而左阵的驻队矢则适时将箭矢射向其后方,以阻断金兵的进击。然而为了要避开撤退中的宋兵,神臂弓无法射击,只能让强弓队进行大角度的抛射,落到六七十步外的箭矢动能减损一半以上,已经无力射穿金兵普遍装备的重甲了。
“千载良机!”粘罕几乎是本能地发现了这个时机,然而宋军两路中,他只能选择一路进行衔尾追击,因为这两队都没有进入宋军左阵的意思,而是沿着其杀出的原路退返。向南一路是退到马彪部的出发阵地上,那里处于宋军前阵和左阵中间,又有数千骑兵引而不发,从这里进攻只会遭到对方更猛烈的反冲击而已。
然则,留下的进攻路线就只有一条,绕过适才宋军的雷弹报复性攻击所留下的那几个大坑,循着另外一队宋军骑兵后撤的路线,再次向宋军的阵脚处进行夹攻。虽然说,这一带宋军已经后撤数十步,留下的死尸和拒马足以使得金兵的骑兵失速,然而除了这个办法。粘罕实在想不出有何良策了。
亦不须开会商谈,在粘罕作出调动地同时,兀室便看出了他的意图,亦将手中已然集结起来的骑兵投入到战斗之中,而他的路线与粘罕却稍有不同,仗着比粘罕更为接近宋军侧面的优势,他从斜角上将骑兵投入了离宋军拒马一百五十步远处,以此来躲避宋军雷弹的袭击,就这么斜刺里杀向宋军左阵的侧翼。
直到此时,开州会战迎来了第一个高峰。围绕左阵的交战到达白热化状态,粘罕和兀室二人将辛苦集结起来的近六千骑兵一次性投入战场。前后拉开的队伍就达到二里长,排山倒海般杀向宋军地阵营。
左阵指挥张伯奋坐在马上稳如泰山,一面喝令炮兵将投距调整到一百五十步,一面命北面的诸队交替后撤,左阵地阵形渐渐变得狭长起来,半个时辰之内连退三阵,从最初的北面阵线向南退了两百步之多,整个左阵被压缩了近一半的距离,冲在前面的金兵甚至可以看到宋军炮兵的面目。
“再进一步。若是能砍倒敌军大炮,我便可彻底击溃宋军左翼!”粘罕策马在战线各处奔驰来去,不断地将那些被炸的晕头转向的零散金兵汇拢起来,投放到宋军最为薄弱的地方,兀室则在后方将还能保持战力的骑兵集结,预备对付宋军骑兵地反冲锋,以及中军将要派出的援兵。
“李小哥。可要援兵么?”在高强看来,形势已是万分危急,一旦左军被击溃。整个大军的侧翼就失去了保护,金兵骑兵和人多的优势得以发挥,宋军只怕要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吧,要知道步兵对骑兵就是这点不好,一败就是惨败。两条腿毕竟跑不过四条腿啊!
“时机未到!”李孝忠仍旧是摇头。他的目光正死死盯在张伯奋的身边,居高临下看地清楚。尽管连连退却,然而张伯奋借助中军的威慑,又缩短了正面阵形的宽度,业已渐渐扭转了被金兵两面攻击地窘境,在现在的这道战线上,金兵已经完全失去了骑兵优势,双方正在步下肉搏厮杀。而对于这样的战斗,宋军的掷弹兵和大斧兵显示出了极大的威力,以掌心雷和弓矢阻断对方地后援兵力,大斧和长枪则给予冲到拒马前地金兵以无情的打击,双方俱都显示出了不胜即死地决心,有些拒马甚至是被人的肉体生生压塌的。
更何况,在张伯奋的身边一直有一支两百人左右的大斧兵,到现在都没有出击!
李孝忠看着张伯奋,手已经渐渐举了起来,好似是约好一样,张伯奋手中长剑一挥,当先杀向前敌,身后的两百大斧兵齐齐吼道:“我军常胜!”向着刚刚被杀开的一个缺口猛扑过去。而就在张伯奋出击的同时,李孝忠的手好似砍刀一样斩下,中军的号炮连响三声,马彪的骑兵顿时倾巢而出,直向粘罕所在处杀了过去。
“我军常胜!”“我军常胜!”张伯奋领头反击与骑兵的出动,立时使得在血战中逐渐有些低落的宋军士气大振,除了大战已久的大斧兵和长枪兵之外,强弓兵和掷弹兵也投入了肉搏厮杀中,神臂弓则抵近射击,五十步内就算是冷锻钢甲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劲弩,金兵饶是坚忍无双,一时也抵挡不住,纷纷败退下去。
而宋军的震天雷亦再次发威,将雷弹投到金兵后队仅存的骑兵当中,转瞬之间,左军所面临的危局便已扭转,粘罕部则面临着被全线反击的宋军分割歼灭的困境。
“不胜则死!”粘罕怒发冲冠,不知第几次率领所剩无几的合扎亲兵冲向前敌,迎着滚滚杀来的宋军骑兵杀将过去,被激战激发出了血气的女真人好似一群受伤的猛兽一般,以比开战之初更为凶猛的气势向宋军发动了反扑,纵使没有了兵器,也可以用牙咬,用拳头,用手脚,用人类最原始的武器,来完成人类最原始的罪恶。
张伯奋本是书生,这时候却也杀红了眼,亲率一队掷弹兵冲杀向前,手中的雷弹甚至是向着离自己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投掷,而后在雷弹的冲击尚未完全散去时冲上去,以刀斧砍杀被炸的东倒西歪的金兵,如此不要命的狠杀之下,片刻间投弹逾百枚,斩首三百余级,再加上其余兵士的拼力反击,金兵后援又被马彪的骑兵切断,这才将金兵的反扑打退,然而最终撤出宋军阵外的金兵,不过千余,宋军的阵地上留下了不下两千具金兵的尸首。
阵外,双方的骑兵对冲也如沸腾的岩浆一般炽热,近乎疯狂的金兵与宋军冲在一处,渤海兵与女真人号称同宗,战斗的意志也是不相上下,况且又是生力军,甫一交战便杀得人仰马翻,马彪挥舞双枪大呼酣战,口中大叫着“粘罕受死!”径直冲向被合扎亲兵保护着的粘罕所在。
“狼主,若再不出击,恐怕粘罕那里要抵挡不住了!”斡离不一脸的焦急,眼见得右军杀声震天,而且呈现出不支之态,倘若宋军的中军精锐趁此时刻加以突击,只怕粘罕还真要吃上败仗了!
目睹这般杀阵,阿骨打竟仍是面无表情,望着宋军的阵势沉默半晌,方道:“命谋良虎率军驰援右军,我队前移三百步!”代表着金国狼主的大旗,开始向前方移动。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9 22:21:38 本章字数:5682
时过巳时,开州会战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在中军谋良虎部的驰援下,粘罕好容易抵挡住了宋军的反击,将残兵收回自己出发的位置,近两个时辰的激战中,粘罕部兵力锐减近半,还能保持战斗力的骑兵不过万数而已,而马彪部则依托已经收回的宋军阵地,不断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使得粘罕不得不命令兀室部向自己靠拢,全军向西面移动,与阿骨打的中军重新联结在一起,才使得马彪失去了继续进攻的机会,逐渐撤回进攻发起地带。而粘罕部由于兵力的折损严重,一时也无法再实施大范围迂回的机动。
与此同时,金兵左翼吴乞买部开始向宋军右翼大阵发起进攻。双方在此前都没有投入战斗,然而北部战场上炽烈的战况显然令战士们的斗志已经接近沸腾,故而战斗从一开始就达到白热化状态,宋军的雷弹和箭矢筑起了长达三百步的死亡地带,而金兵则是不要命地向上猛冲,统领官刘唐连续组织大斧队和掷弹兵加以反击,仍旧是难以阻遏敌兵的攻势,直到后退一百步之后,才稳住阵形。
只是这右翼阵地的兵力部署与左翼却有些不同,在宋军阵地之南,还有前来助战的怀恩寨千户阿海所率的两千兵马。原本按照道理,他们既没有震天雷的保护,也没有宋军的强弓劲弩,本该成为金兵的突破口才是,然而吴乞买进兵时偏偏就不打他们,而是一门心思地向着宋军坚强阵地的正面猛攻,似乎这两千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厮杀如此激烈的战场上,有这么一个宁静的小角落,瞎子也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了,高强和李孝忠站在刁斗上。自然看的更加清楚,高强惊疑不定。莫非这阿海已经和女真人有了默契,要临阵倒戈?可是又不大象,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动手攻击本军?
“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我们收留了他,只怕早就饿死在长白山上了,现今吃饱穿暖了,反过来要咬我?”高强越想越恼,一把扯过朱武,问道:“朱参议。你在辽东日久,可知这阿海底细,毕竟可用否?”
朱武亦知眼下这局面诡异,不敢怠慢。忙道:“相公,谅这阿海如今身居千户,我大宋待他不薄,他纵使要投靠金国,富贵也不过如此,况且他与完颜氏有仇,想必难得重用。我意他若有反意,不过是怕我军不敌金兵,开州失守,他为己身安危计。只怕有意首鼠两端。然而若只是心怀反侧,也不过是按兵不动,坐观我军与金兵成败而已。不致于亲身至此参战,想来是有什么把柄被金人捉住了,这阿海当日曾随阿鹘产大王入女真境中作乱,后被粘罕擒拿放回,金人善用细作。这阿海莫须是受了金人地挟制也未可知。”
高强哼道:“管他心中百转千折。你只说现今如何?若是他倒戈一击,两千兵虽说算不得什么。我军可要大大被动。”从刁斗上看来,刘唐根本就没有对南面进行部署,阿海这两千兵要是当真倒戈的话,再有正面吴乞买地强大压力,刘唐的阵势只怕要被瞬间冲垮。
“相公当速遣使促其进兵,并赦其过往一切不加追究,只须他与金人交上了手,便没有回头之路,只能以死相拼。这使节须得是能令阿海等人信重之人,令他畏威怀德,不敢生出异心才好。”朱武亦知此时危急,忙向高强进言。
“能令阿海信重之人……”高强暗自咬牙,这辽东之人都是花荣、史文恭他们收服的,再不然郭药师和大忭也可,可是现今这些人一个都不在辽东,谁能让阿海一看就怕,不敢乱动?虽说阿海送了他一匹好马,马屁拍的也很响,但高强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王霸之气,能单凭一面就让阿海这种在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人精慑服。
“韩世忠,让他去!”想想韩世忠毕竟是在阿海寨旁住了这些时,多少能够说的上话吧?
中军快马奔向右翼骑兵处,不一会就看见韩世忠的白马从军中奔出,百十骑跟在后面,穿过刘唐阵形的后方,向最南端地阿海部所在驰去。
高强心中几乎要喘得透不过气来,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匹熟悉的白马向着南面奔驰,看看其已经穿过了刘唐的阵形,将要和阿海部说上话了,陡然间李孝忠叫了起来:“衙内,有金人向阿海部进击了!”
高强一怔,忙将望远镜移过去,果然见从吴乞买身后杀出一彪人马,看样子不过百余之数,速度却是极快,显然坐骑都是精选,一径向着阿海那两千多人杀将过去,羽箭从几十步外就纷纷飞出,却没有几箭能够射中目标的。
高强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朱武已在旁叫道:“衙内,必是那阿海首鼠两端,看金兵迟迟战我军不下,他又只得两千兵马,不知能否决定大局,故而迟迟不动。那金人见其不动,也已不耐,这番攻击正是逼他有所抉择。须知阿海这两千兵多为步兵,兵器甲胄又不及我军甚多,纵使相助我军与金兵为敌,亦不过稍有助力而已;然而若是倒戈相向,以目下右军与金兵相持不下地局面,若是他此时侧击我军的话,右翼战局大有可能瞬间糜烂,甚或今日之战将由此急转直下!”
好球囊的,这是谁想出来的招数?高强现在也算明白了,当日韩世忠在来远城败绩,对方追击到阿海的怀恩寨外便退兵,大概并不单是为了兵力不济,亦是要成全阿海在自己军中树立一些地位,否则的话就凭他这两千兵,有什么资格参与这样重要的会战?
而现在,这样一个十字路口就摆在了高强的面前,可惜的是,方向却不能由他自己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韩世忠的百余骑与对方金兵地百余骑几乎同时抵达阿海部,韩世忠手按铁槊大声喊话。金兵那里则干脆就是一枝枝箭射将过来,实际上都是在说同一句话:阿海。你究竟要站在哪一方?
韩世忠久在行伍,看惯了这等群众心理,一看阿海部上下迷茫地眼神,以及犹豫不决的动作,便即晓得事有蹊跷。这当口顾不得向高强请示,当即大声道:“阿海,当日你出兵相救于我,韩某铭感五内,今当以这颗项上人头与三族百口性命保你平安。你若是畏惧敌兵,只管退回龙河之西便是!”
阿海在想什么?他地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虽说当日曾受到粘罕的胁迫,然而若是其素来敬畏的辽东数位大将在军中,他根本就不敢兴起一点反叛的念头。也不认为金兵有能力击败如此强大的辽东。可是现今,宋军地兵力就不及女真,而且金兵之勇又是威震域外,他审时度势,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全己身?
然而今日开战以来,事态地发展却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从一开始的斗将,到左翼那惊天动地地爆炸,宋军一直都压过了金兵一头。如果说几里外地战场还不那么清晰的话,那么刘唐方才和对面金兵的一番厮杀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眼看着一向以为文弱地宋人以毫不逊色于金人的气势和力量战斗,而强弩和雷弹的攻击更是令这些依靠勇气进行肉搏战的金兵望尘莫及,阿海突然发现。他无论投入到哪一边,似乎都未必能决定胜负。他,怕了!
“衙内,阿海在向南撤退!”朱武瞬间便发觉了阿海部的动向,很明显。韩世忠的最后一句话起到了作用。被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折磨的良久,阿海选择了一条看似压力最小的道路。退出战斗!不得不说,其实大多数平常人在这种时刻,都是下意识地想着逃避而已,而韩世忠的话无疑就给阿海提供了这样一个逃避地角落。
“狗东西,打完了仗再收拾你……”高强大大松了口气,当即下令韩世忠的背嵬军出击,将金兵的势头给打下去。这道命令一下,摩拳擦掌已久地常胜第一军----背嵬军犹如猛虎出柙般从右翼冲出,深深地楔进金兵的行列之中,顿时掀起又一阵泛滥着血沫的波涛。
“狼主,那帮狗东西向南退去了!”斜也放箭无功,急忙回到中军,向阿骨打禀报。
阿骨打乘山下望,只见左面吴乞买的万余人马与宋军反复交战,杀得难解难分,右翼的粘罕部则已经渐渐收拢了队伍,正在准备下一次大举进攻,而自己地对面,宋军地主阵地则至今一片平静,双方的对峙局面到现在都没有打破。
“不意宋人善战至此,看来只有我亲自出战了!”左右两翼都无法取得优势,预先埋伏好地棋子又失去了作用,金兵想要在这场战斗中取胜的话,只有尽出主力,突破宋军中央主阵这一条路可走了。“斡离不,挞懒,斜也,尔三人前后相继,冲杀敌中军,务必待敌投射出雷弹之后,方乘机急进!绳果,整顿铁浮屠,预备出战!”四人俱是阿骨打的子侄兄弟,看见左右两翼杀得那般激烈,早已是心中澎湃,一得号令,迅即奔至自己的猛安之中,跟着就听见号角声呜呜吹响,众金兵如同猛兽一般嗬嗬狂呼,斡离不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狼主,为何不命我为先锋?”一旁兀术见两位兄长都得以出战,他素来自负勇力,断不肯落于人后,急忙请战。
阿骨打看了看这个四儿子,现今还不到二十岁,若是按照女真人的习惯,这还是个毛头小子,连披甲的资格都没有,可是随着对辽战争的胜利,他居然也有了自己的一个谋克了。“兀术!你要知道,如果今天这一战败了,我们这几年所获得的一切都将失去,我们女真人将会回到从前被契丹期辱的日子当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兀术双眼通红,叫道:“狼主,我知道,所以我宁可战死,也决不后退一步,我的谋克甲士们,也是一般想法!请你准我出战。定能杀尽宋人!”
阿骨打笑了笑,道:“你的兵少。现在出战也杀不得几个宋人。待会你兄长绳果的合扎猛安出击时,你作前锋吧。”金人的亲兵称作合扎,而阿骨打的亲兵便是女真的头号王牌铁浮屠,虽然在开州攻城战中折损了近两千之众,现在只剩下两千出头,然而他依旧是阿骨打赖以决定胜负地利器。
兀术闻言大喜,阿骨打这样说,无疑是给了他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如果能够在最为强悍地铁浮屠兵中间建立起威信。他这个毛头小子上位的机会势必大大增加,而以后阿骨打去世时,他这个嫡传幼子继承其合扎猛安和部族的份额也将随之丰厚许多。
此时,高强在作什么呢?他正在----吃饭!
没错。不用怀疑,到了吃饭时间了就该吃饭,打仗和吃饭又不矛盾,吃饱了肚子才能打好仗,何况今天四更天就吃了早饭,打了一上午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叫了。于是中军一声令下,高强就看到了一副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开州城中的陈规命王伯龙部将烧好的热汤送往宋军阵营各处,士卒们就着热汤吃着干粮,眼睛则盯着对面的敌兵。耳朵听着军将的号令和鼓声,随时准备着扔下手中地饭食,重新投入战斗当中。
高强和李孝忠等人也都领到了一碗热汤。尽管只是用谷物加点肉糜熬成的薄汤,可是这样一口热腾腾的东西下肚,却令人精神大振,一上午的紧张所带来地疲劳一扫而空。他身处高处,只是眼睛看着将士们战斗。便有这样的感受。料想那些血战多时的将士们更加能够深体这一口热食的难得吧?
李孝忠笑道:“衙内勿忧,这一仗现今还未到决胜负之时。这一口热食吃下去,少说能令我军多两分战力。这战事越紧,便越要懂得张弛之道,况且我军用叠阵之法,前后进退,多数士卒都未在战阵之中,自然要乘此时机进食。”
高强方点了点头,忽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阿骨打,阿骨打的本阵开始攻击我军了!”
中军的战鼓再次敲起,士卒们抛下手中的食具,迅速进入到战斗状态,而背嵬军却开始撤退,刘唐挥军向前,接下了吴乞买军的攻击。
斡离不的进击仿佛是一个信号,几乎在同一时刻,金兵的两翼也开始大举进攻,吴乞买固然是保持一贯地压力,粘罕在整顿好队伍之后,也开始组织起一浪又一浪地攻势,冒着宋军震天雷的轰鸣和爆炸声,金兵的骑兵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宋军左翼地阵地,战斗至此终于全面展开,在整个长达五里的正面上,宋金双方不断投入手中的兵力,而骑兵的战斗范围则更广,金兵的迂回和宋军地反迂回,双方往来奔驰厮杀,羽箭飞空马蹄动地,这一片旷野上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了人和马地鲜血。
“狼主,为何撤我下来!”斡离不满身是血,肋下插着两支箭,面色狰狞地向阿骨打叫道:“我已杀进敌阵三次,再杀一阵便可杀到宋军石炮处,砸了那些石炮,宋军还有什么能为,还能抵挡我军的攻击么?请狼主再准我出战!”
阿骨打微笑道:“斡离不,我地儿子,你战斗的英姿我尽看见了,可是宋军并未失利,挞懒和斜也也与你一般杀进敌阵三次,却到现在都没能打到石炮阵上,你为何不想想,宋人是有意后退,来消磨你们的锐气呢?”
斡离不年纪较长,在阿骨打诸子中也较为知兵,闻言便即反应过来,喜道:“狼主,你要让铁浮屠进击了么?”
阿骨打点头道:“正是!我看了许久,宋军虽然后撤数次,然而勇气不减,而且他们的雷弹威力太大,我们的马匹总是被惊,失去了骑兵的冲击,我们金人在步下并不占优势,所以才一直不能打退宋军。绳果!”
绳果是阿骨打的嫡长子,倘若按照中原的礼法,阿骨打登基时便当立他为太子,不过兄终弟及的异族习俗,却令他上面还有吴乞买和斜也这两个阿骨打的亲弟弟,这狼主之位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他。然而身为嫡长子,绳果也获得了统领合扎猛安的殊荣,他听到阿骨打的召唤,立时跳出来叫道:“狼主,我愿率军力战,纵使失去了战马,也决不后退一步,定要砸倒宋军的石炮,冲开他们的阵营!”
шшш¸тт kān¸¢O 阿骨打击掌道:“正要如此!你先进兵,我随后便出阵,这一次要一举击垮宋人,杀到他中军去,捉了那个高宣抚来牵羊!”绳果应命,兀术便跳了出来,与他一道驰向前敌去。
阿骨打这边又唤斡离不,命他部下士卒即刻准备火把,待攻到宋军石炮处时,便以火把焚烧敌方雷弹,要宋人也尝尝这雷弹在身边炸响的滋味。斡离不一听便即大喜,叫道:“狼主恁地妙计,我这便去预备火把!”
阿骨打一笑,向身后的儒生杨朴道:“但愿先生妙计成功,我这便要出战了,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那杨朴紧皱眉头道:“狼主还是勿要轻动,我观宋军严整,恐未易胜之。”
阿骨打摇头道:“先生知书,却不知兵,此役实为我起兵以来仅见之恶战,至此方悟粘罕之谏,倘使今日不胜,我族尽为宋人之虏矣!我意已决,先生但在此间观我成功,切记,不获我号角为令,不得发伏兵!”
说话之间,一阵异样沉重的蹄声在战场上响起,高强远远望去,瞳孔顿时收缩几分:“铁浮屠,终于登场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9 22:22:10 本章字数:5413
铁浮屠这个名字,在后世有很多传说,有说是连环马的,有说是重甲步兵的,甚至在高强小时候看过的某个版本的岳飞传连环画中,铁浮屠被描绘成了大威力的火炮,铁铸的哦,那副画着岳云和张宪、牛皋几人将铁火炮推下河里,岳飞骑在马上仰天长笑的画面,曾经让当时还没上小学的高强兴奋莫名。
当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既然以金兵为主要的大敌,高强很早就开始收集关于铁浮屠的资料,当他向女真国中派出常驻商队,极力设法打听女真的各种信息时,铁浮屠更是重中之重。结果非常令人失望的,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铁浮屠这么一号,不管到底是大炮还是连环马,总之就是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名词。
后来女真起兵击辽,双方连场大战,女真的兵力和战术情报越来越多,直到护步答冈一战,女真兵两万大破契丹十余万,铁浮屠这个词才第一次出现在了高强所收到的情报当中。令人意外的是,这份情报不是来自于女真国中的苏定等人,反而是从辽国上京一带送出,原来铁浮屠这个词根本就是辽人叫出来的,对于金人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部队,辽人畏之如虎,便起了个称号叫做铁浮屠,意即黑铁塔是也,之所以叫做浮屠,则是因为辽国佛教昌盛,各地都建有寺院兰若和浮屠,大一点的州城更是直接用寺院的浮屠作为城防的制高点,因此辽人对于浮屠极为熟悉,信手便用来形容对手的王牌军。
知道了铁浮屠的本来面目之后,高强不禁大为失望,倒不为别的,原本以为铁浮屠若是连环马之类的部队,那么自己便可以用钩镰枪来对付他。水浒里有名地一回,钩镰枪大破连环马么!只是对付真正的铁浮屠。步兵倘若真地敢于直面滚滚铁骑而去割马腿的话,那么使大斧其实比钩镰枪要好很多,大斧是真正的上砍人头下砍马腿,其重量更可以对抗骑兵的攻击,比钩镰枪强了不知多少倍。高衙内穿越者的优势难以发挥,自然要失望一下。
“李小哥,敌人这可是铁浮屠登场了,决胜在此,可该动用朱参议那个小小圈套了吧?”高强见到阿骨打的大旗也开始向前移动。虽然铁浮屠没有正式加入战斗中,战线上金兵的士气却明显高涨,宋军阵线不稳连连后退,不由得颇为紧张。他所说的那个小小圈套。便是昨夜朱武和韩世忠等人悄悄在战场上设下的一个陷阱,上百枚大号雷弹被埋地土中,就在宋军阵线前五百步处,只要用一个十斤火油弹投过去,便会点燃引线,上百枚雷弹炸将起来,那是三千斤火药,城墙都要炸塌一截的,倘若是在铁浮屠冲锋队列中炸开,只这一下就能将敌人炸个七零八落。
哪知李孝忠却摇头道:“为时尚早。衙内。这炸弹虽好,却不可徒恃为凭,一旦不能奏效或者其效不尽人意。岂非反而自缚手脚?要当战到分际处,突出奇兵方好。只今金国国主亲自上阵,却不可小觑,衙内当以中军精锐当之,再命后阵益兵前阵。以挫敌锋。”
军事上的调动。高强干脆就不插手,只见李孝忠将令旗挥舞。中军号炮连响,索超的大嗓门立时嚷了起来:“等了这多时,总算轮到某家也!儿郎们,举斧,随我上前!”
这一千大斧兵乃是全军精选出来,俱是敢斗大力之士,手中地斧头更是特意加料铸造,比宋军的制式大斧更重三分,原本就是专为对付铁浮屠而设。这半日间两军血战连连,杀声震天,中军这里却一直都不见动静,自索超以下人人都是憋足了一股气,好容易等到出兵的命令,有些人甚至披着四十斤的重甲都跳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向前阵跑去。
前阵的金兵本是斡离不等人轮番上阵施压,宋军在黄信的指挥下应付自如,战线两进两退,到现在仍然稳守在第一道拒马后五十步的第二道阵线处。此时金兵欢呼遍野,正攻到阵前的挞懒率军转回,让开了正面道路。
须臾之间,战场中大多数人手脚都有些慢了,一阵低沉的马蹄声响起,铁浮屠缓缓迫近阵前。高强举起望远镜望去,却见这铁浮屠果然如情报中显示的一般,以精选健马,三匹为伍,牛皮索相连,人披重甲,马身上地甲裙也盖到膝盖,浑身上下俱是精铁发出的灰暗光芒,远远望去恰似一尊尊铁塔一般,铁浮屠之名果然不虚。
只是这般武装,全身上下甲胄兵器加起来上百斤,再加上身量大过常人的精选之士,战马负重几达三百斤,能够入选铁浮屠部队地良马可谓百中选一。纵然女真素来以善养马著称,又从对辽的战事中夺取了大批良马,数年来也只积攒了五千之数,其中阿骨打的合扎猛安不过三千余骑,之前开州城下弃马强攻,又折损了千余兵,是以现今只得两千骑而已。
这等重骑,软一点的土地都经受不住,好在此时还未开春,地面冻的死硬,铁蹄踏上去却无甚阻碍,铁浮屠隆隆滚来,只是速度可与其余金骑不可相比。
宋军中有许多都是辽东本地之士,也曾听闻金兵铁浮屠地凶名,当见到这支部队时不自禁地都有些手软起来,金兵一方却是精神陡长,左翼吴乞买与右翼粘罕等人乘势督军猛攻,宋军一时抵敌不及,竟尔后退了数十步。左阵接战最早,历时最久,战况亦最为惨烈,宋军终究不是如金兵这般数十年从苦寒之地拼杀出来地劲旅,战到此时也有些支持不住了,饶是张伯奋等再三督军力战,却也打不下金兵的这股势头。
李孝忠在刁斗上指挥若定,后阵地兵力一都都、一营营地调上来,一口气投入两营兵力侧击金兵兀室部,片刻间砍倒了百余金兵,方才将战情稳住。
与此同时。正面万众瞩目的铁浮屠军也越过了宋军的雷弹阻滞,杀进宋军前阵之中。由于阿骨打等人观战多时。对于宋军的雷弹打击规律也有所了解,故而进击时先是以百余骑突前,引得宋军投出雷弹之后,方以主力乘机攻入,故而大部铁浮屠均能保持骑兵队形冲击宋军。
前阵鏖战多时,第一道拒马多半都已被金兵掀翻,挞懒更是有意识地率人搬开了几架,当中留出百余步宽的一个豁口来,铁浮屠轰然涌入。仗着身上重甲,丝毫不惧宋军箭雨洗礼,一路隆隆推了过来。
即便是见识过压路机和电影上地坦克冲锋,高强在这股铁浮屠的声势下亦有些脸色。那些素常连大队骑兵都没怎么见过地兵士更是可想而知,纵然在严格的军纪约束下没有出现溃散,但连场恶战之下再遇到这样的敌人,多少都会有些手软。
黄信眼看不好,倘若被这股敌兵破阵直入,砍倒了前阵的震天雷炮,就等于为金兵打开了一个缺口,敌兵从中军一拥而入,甚至可能将宋军的阵形从当中冲开两截,如此一来。此战大势去矣!
此时也都杀红了眼了,黄信身率百余牙兵冲上前敌,挥剑斩了一个慌乱中站起身来的长枪兵。厉声喝道:“守死无回!掷弹!”牙兵们先已持了掌心雷在手,闻言便奋力投将出去。
在常胜军的战术中,掷弹兵通常都是在弓弩身后进行投弹,盖因掷弹兵要发力投远,身上甲胄较薄。而敌方弓弩再软。射程总在掷弹兵之上,对射起来无疑是掷弹兵要吃亏的。如今黄信一时情急。将掷弹兵推上前沿投弹,那百余掌心雷所到处固然是人喊马嘶,铁浮屠的洪流也要为之一滞,然而金兵地重骑可不是欧洲中世纪的骑士,个个都善于骑射,冲锋时早有许多持弓在手,当下一阵羽箭射将过来,掷弹兵顿时倒下二三十名,带伤者亦有此数。
黄信大腿上便中了一箭,当时就半身酸麻,走不动路,还没等他站起身来,迎面三匹铁浮屠连环冲至,头上一柄狼牙棒压下,黄信手中只得一柄丧门剑,如何抵敌?登即脑浆迸射,哼也不哼一声,毙命当场,成为继开州城下的秦明和项充之后,第三位战死沙场上的统领官。他身边所率地牙兵俱是亲信,一见主官阵亡,顿时都红了眼,有几人抱着掌心雷便扑了上去,也不管对方铁蹄践踏,狼牙棒挥舞,只听轰轰几声巨响,十余骑铁浮屠倒撞下马来,一时挣扎不起。
余众有样学样,也都抱着掌心雷向前猛冲,一时间前阵上烟雾弥漫,爆炸声此起彼伏,竟将方才铁浮屠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也压了下去,硝烟中连一个铁浮屠都看不清楚。
“贼厮鸟!”索超率军一路小跑,将将赶到阵前,刚好看到黄信被金兵砸死,掷弹兵们奋身殉敌的一幕,立时血贯瞳仁,狂吼一声,也不管自己已经是眼下前阵军职最高的将官,要不要负起什么指挥责任,急先锋脾气发作,横着大斧便冲了上去。他本是马上将,不过在辽阳高强要他练大斧兵以对抗铁浮屠,所部都要在部下,于是急先锋也就变成了步下将。
只是少了一匹马,丝毫不减索超的煞气,他冲过那一阵掷弹兵的自爆所造成的硝烟之后,对于倒在地上挣扎的金兵看也不看,看准了对面冲突而来的三联铁马,半蹲身子扫地一斧,立时砍下两条马腿来,那三匹马彼此相连,踉跄几步之后便仆倒在地。
马上金兵本是能马能步的,虽然身披重甲倒在地上,却也挣扎地起,只是跌倒爬起之间破绽甚多,索超大斧翻飞上下,几道血箭飞起,三名金兵便即了帐。在中军被憋了这半日,急先锋一股杀气已然蓄到了巅峰,此时身披步人甲,手持大斧狂呼酣战,顷刻间连砍了三座三连甲马,身上中了两箭也只当搔痒,大吼道:“金狗,尝尝爷爷的大斧!”他这柄斧头却是汤隆受高强之托打造,锋刃乃是用的天竺精钢,配上大斧地重量。当真是削铁如泥,就连铁浮屠兵身上的铠甲也难当其锋。
将是兵之胆。眼见索超这般勇武,众斧兵士气大振,发一声喊便杀了出来,上千柄大斧如同一座铁墙般滚滚向前,地上那些挣扎不起的金兵自然立时了帐,即便是后面冲上来的生力铁浮屠,众斧兵亦是上砍人胸下砍马腿,丝毫不见惧色。有些兵士用大斧来与金兵对砍,斧柄不免折断。索性便持着半截斧子专砍马腿和倒在地上地铁浮屠。
中军这一场死斗,双方都是全军精锐,寸步不让,一股杀气直冲霄汉。竟似天空也变得红了几分,不管是历战多年地金兵勇士,还是转战燕云和辽东地常胜左军,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呆了,偌大的战场上目光所聚,大都在看这区区两三千人地厮杀。打到这个份上,凡是有些经验的人也都看出来了,双方都拼出了真火,胜负的关键就在此处!
猛然间,宋军中战鼓如雷鸣般响起。上百面大鼓也不管什么节奏了,全都一条声地猛捶,轰隆隆地犹如大河奔流。振聋发聩。宋军闻声士气大振,索超更是杀气满贯,一把加料的大斧化成一股旋风,竟尔迎着冲突前来的铁浮屠兵冲了上去,一连深入二十二步。砍倒三连马五座。杀死金兵七人。
“好个宋将,吃我一箭!”兀术正在阵中。见索超以步敌马竟尔神勇至此,心中暗叫了得,当下按住缰绳,从鞍侧取下弓来一箭射去,索超杀得性起,乱军中怎听得弓弦响,一箭正中鼻下人中。
也是该着,步人甲的面部本就有面甲遮护,这一处又是骨头最硬处之一,兀术这一箭虽然射中,却不伤性命,索超又是杀性大发之时,面上这一痛反而更激发了他的凶性,抬手将箭杆折断,满口鲜血地吼一声:“金狗纳命来!”向着兀术那边猛冲十余步,竟是一跃而起,大斧在半空中一道霹雳,直奔兀术当胸劈来。
兀术自是不惧,只是适才见这大斧极为锋利,晓得不可力敌,当即将马一带,双腿一夹,那马斜刺里跃出丈许,索超这一斧便走了空,跟着兀术回手又是一箭,满拟这一下近在咫尺,索超决计难以躲过,哪料到箭方出手,身子却猛地向下一沉,骨碌碌滚到地上,那支箭自然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却是索超脚方着地,反手便是一斧,将兀术坐骑后腿砍去一条,三脚马怎立得定?见这金人落地乱滚,索超正要上前一斧取他性命,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又是一座三连甲马冲杀过来,不由骂了一声:“杀不尽的金狗!”挥斧迎了上去。
那兀术侥幸拣了性命,爬了几步才站起身来,回头再找索超时,乱军中却已不见了对方踪影,身旁宋军的斧头上下乱砍,他手中没有兵器不敢抵敌,当即发足便跑。
阿骨打身率一千铁浮屠,望见绳果所部与宋军厮杀,禁不住须发皆张,喝道:“女真勇士!宋人纵然善战,又怎是我女真对手?女真满万不可敌!”年届五十的阿骨打,已然远远超过了女真人地平均寿命,然而筋骨依旧强壮,此时他再次披挂上阵,金国最为精锐的士卒紧紧跟随,直向着大呼酣战的宋军索超部冲了上来。
就在此时,宋军前阵的震天雷再次发出吼声,四个火球飞得格外高远,直直向着阿骨打冲锋的方向投了过来。阿骨打骤然一惊,怎么宋军的震天雷这一次发射,与前次相隔如此之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四个火球丢到他身前数十步处,彭的一声,燃起大火数圈,却不闻什么爆炸声。
单单是火,金人却不惧,他们挑选战马时,有一项必须要考的就是跃马过火坑,敢过的才能算是战马,之所以屡屡被宋军的震天雷轰散冲锋队形,不过是马儿缺少对于雷弹地适应训练,无法承受那巨大的爆炸声而已。现今见到宋军投出的火球烧出丈许方圆地四个火圈,阿骨打凛然不惧,只略略绕过那火圈所在,依旧挥军冲杀向前。
哪知将将冲过十余步,阿骨打猛然觉得身边的世界变得虚无起来,眼中所有的事物都失去的形状,变得模糊一片,耳朵里除了嗡嗡的好象大风卷起地呼哨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过了好一阵子,耳中地声音才渐渐响了起来,跟着就觉得自己被几双手拉了起来,眼睛中模模糊糊地看出去,好似是自己的三儿子斡里朵和四子兀术,斡里朵并向自己大声地叫喊着什么……
好容易,令人头脑晕眩的嗡嗡响声中,阿骨打才听清楚了斡里朵的话:“……狼主,狼主!宋军大举反击矣!”眼前,一片血色之中,宋军的绯色衣甲满山遍野,正向着自己迅即冲杀过来,当先两骑,一匹黑马,一匹白马,快得犹如闪电一般,马上骑士的吼叫遥遥可闻:“阿骨打受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0 20:35:14 本章字数:5618
一看到黄信亲身上前堵截铁浮屠时,李孝忠便下了刁斗,领着自己的百余牙兵飞驰到前阵之中,方才将局势稳定了下来,而他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命前阵的震天雷投射火油弹,将早先埋下的那些雷弹引爆。
历史上南宋之时,曾有数百名宋军将士在城破之时,抱着一个巨大的震天雷一起殉国,那一次爆炸不但将这二百多名宋军将士尽数炸死,更伤了不少冲上前去的蒙古人性命,因此得以载入史册,允为当时最大规模的爆炸。然而那一次的雷弹,不过只有三百斤而已,其中火药的成分不超过两百斤,且南宋时火药的配比尚不完备,爆炸威力还及不上成熟的黑火药。
可是这一次,五十斤重的雷弹足足埋入了上百枚之多,单单火药就达到三千斤以上!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广大的战场上几乎所有人都为之呆滞,有的脚下漂浮难以站立,被震得跌倒在地,还有的则愣愣地看着那一块地方升起的巨大烟尘,看着原本气势惊人的金兵铁浮屠部队,那最后的精锐铁浮屠,就在这一股烟尘之中化为乌有。
身处爆炸中心的数百骑,自是一霎那间便死于非命,而余下的尽管还能保得性命,却多少都有些轻重伤势,胯下的坐骑更是不堪,连火都不怕的战马匹匹都吓得屁滚尿流,哪怕是身上半点不带伤的,亦是再难站起。
巨大的爆炸仿佛带有时间停止的效果,直到数息之后,离战场最远的人们方才反应过来,只是所处的阵营不同,那反应却也迥异。适才还勇猛向前地金兵一瞬间变成了懦弱的绵羊。四散奔逃,甚至象挞懒、吴乞买这样的金兵悍将也茫然不顾,只顾向后奔逃,浸透了鲜血和杀戮才推进了百十步的战线,顷刻间土崩瓦解。
而宋军从巨大爆炸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却齐齐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瞬时攀上巅峰,全线向前反击,神臂弓和强弓肆无忌惮地射杀着向后奔走的金兵,会骑马的大斧和长枪兵则四处追逐金兵留下的战马。跳上去转职为骑兵,赶羊一样地追赶着败退的金兵。
混战地局面已成,这个时候就看谁能掌握有力的有组织部队,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战果,而设下这一圈套的宋军无疑占了上风。当金兵的铁浮屠绳果部开始投入战斗时,李孝忠便差人传令左右两阵,命马彪和韩世忠两个骑兵统制留下数百骑精锐,等待中军消息。而此时,正是决胜之机!
在高强的刁斗下方,尚有一支千人的铁骑。甚至在前阵战到最惨烈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投入战斗。此时高强在刁斗上令旗连展,林冲叫了声“得令”,手中大枪一举,半空挥了三圈。再落下时直指前方,那一千教师营精骑齐齐大吼一声战号:“我军常胜!”犹如决堤的洪水般冲了出去。
这已经是高强中军仅有的精兵了,虽然后阵业已得到了李孝忠的军令,正在向前移动,再往后还有王伯龙地数千兵,但骑兵却再也没有半个,况且其中大多数都是久战疲惫之师,只是反击他们自己面前的敌人已经力有不逮,还能指望他们分割歼灭敌军主力吗?
要说没有,那也不见得。高强环顾一周之后,便将指挥的令旗交给朱武,自己顺着旗杆溜下刁斗。跳上新换的黄骠马便冲了出去,口中大呼道:“众将士,随我杀贼!”牛皋和曹正慌忙跟随,两百多牙兵亦冲上了战场。
朱武在刁斗上急得直跳脚,高强那点把式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凭你练过多少年地武艺。一个从来没在战场上面对面厮杀过的人,任一个金兵对上他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何况他的目标又是这么明显,宋军中穿紫袍的文官就他这么一号!无奈拦阻不及,只得令旗连展,要右翼突出的韩世忠部加以策应。
高强这一下也是头脑发热,几个时辰的血战看下来,他早已是热血沸腾,宋军纵然浴血奋战,到现在还是一直被金兵压着在打,好容易盼到全面反击的时候,他只愁手上的骑兵不足,哪里还能坐的住?
只是上马冲了数百步,冷风一吹,高强这脑子也清醒了一点,看看身旁地牛皋一杆长枪,曹正是一柄大刀,众牙兵也都是马上长兵在手,他自己却只得一把三尺来长的腰间宝刀,这样子哪里是打马冲锋的材料?有心要觅一件兵器时,急切间又不得应手,这么一延搁下来,脑子也就渐渐冷静,马速也不由得慢了些。
“相公,请稳坐中军!”耳听得身侧有人大叫,高强一望是韩世忠飞马驰来,登时想起两人之间地约定来,心中大急,叫道:“世忠,世忠!阿骨打在前面,取他的人头!”
韩世忠乍听此言,浑身一震,汗毛都竖了起来,再看前方,那些被巨大的爆炸震倒的金兵正在你搀我扶地爬起来,代表着金主的大旗亦摇摇欲坠,心下哪还按捺地住?应声叫道:“相公在后,看世忠立功雪耻!”双腿一夹座下马,那照夜玉狮子昂首长嘶,箭一般飞窜出去,后面高强手舞足蹈地大叫:“冲啊,冲啊,我地宝马!”
那马不愧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虽然已然战了半日,此时却精神益长,四蹄蹬开浑若脚不沾地般,腾云驾雾地飞奔,片刻间就追上了冲在前面地林冲,韩世忠叫一声:“林教头,有僭了,看我取金主首级!”
林冲大笑一声,一催胯下乌骓马,二马并驾齐驱,一杆大枪一柄铁槊直取金主大旗所在处。一路本有许多金兵,只是这一场爆炸实在太过惊人,纵使有许多金兵还有战力,坐骑却不得力,纵然在步下死战阻遏宋军,又怎当得这两头出林猛虎。闹海蛟龙?蓄锐已久的宋军骑兵三箭齐发,势如破竹般杀入金兵残阵中,当先的林冲和韩世忠更是当者披靡。
直到此时,阿骨打才从爆炸的余波中清醒过来,他运气倒算好的,离最近的一处炸点也有五六丈远,仗着身上盔甲精良,竟是未受什么伤。眼见得宋军生力骑兵卷地杀来,他是战场老将,自知此时千钧一发。当即奋力一提缰绳,想要将坐骑从地上拉起。哪知提了两下,那匹紫骝马却只是不起,再一细看时,却见这马满口流血,眼中落泪,显然是伤了内脏,已然命在顷刻了。
阿骨打心中大恸,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弃了追随自己多年地爱马。跳上兀术牵过的坐骑,四下一望,便即有了决断:“退此一步,便再无幸理!尔等随我力战,后面援军便到!”说着从腰间抽出战刀。便要迎击宋
斡里朵与兀术一齐大惊,他们也不是刚刚打仗的雏儿,现今宋军全线反击,而金兵中路被这一记炸的土崩瓦解,士无斗心,身边能集合起来的战士顶多两三百,多半还是没马的,哪里抵挡得住对方的生力军?若只是寻常大将也还罢了,阿骨打亲身在此,这可是金国开国之主。倘有个三长两短,新生还不满两个月的大金国可要夭折!
斡里朵向兀术递了个眼色,一把扯住阿骨打的马缰绳。叫道:“狼主不可犯险,待我上前杀败宋军!”不由分说,兀术拉着阿骨打的缰绳便向后走,几名合扎亲兵一拥而上,将阿骨打围在垓心。
阿骨打拗不过。一面回头去望。只见自己地三儿子斡里朵手持狼牙棒,正向着对方那名金甲红袍、骑黑马的勇将砸去。然而步下敌马上本已处于劣势,何况对方又是那样的无敌猛将?只一个照面,斡里朵便被挑飞了手中的狼牙棒,幸好身手敏捷着地一滚,躲开了对方的大枪,再下来便是众合扎亲兵组成了一道人肉的城墙,拦住了对方马队的去路。
林冲一枪绞飞了斡里朵的狼牙棒,也不暇回马取他性命,眼中只盯着正在向东方急奔的那几匹马,当中一个身穿金甲者显然就是阿骨打,平地吼一声:“挡我者死!”大枪摆开左右连挑,顷刻间杀了三人。
奈何这些金兵都是金主阿骨打的合扎猛安,忠勇无匹,纵使胯下无马,又多半带伤,却面对着宋军地精骑死战不退,被林冲挑中的第三个金兵双臂一合,竟将林冲的大枪抱在怀中,纵然胸口已经被枪尖穿了一个透明窟窿,口中鲜血狂喷,却到死也不放手。
众金兵见状,激发了心中的野性,更是不要命地向上猛扑,林冲一抽不动,大枪居然已经被三个金兵紧紧抱住,几般军器挥舞着便向林冲身上砸来。豹子头怒吼一声,左手一振枪杆,那枪尾直弹上来,荡开了几般军器,跟着双腿紧夹马腹,那匹乌骓马四蹄奋力一蹬,林冲借着这股力道右手在枪尾一拍,内力到处那杆枪如闪电般穿刺出去,丈二长的枪身自三名金兵手中直窜而出,透过那名金兵地胸口,淡金色的枪身变做一条血龙,从那金兵的背后射了出去。
林冲打马飞跃,俯身之间已经拾起自己的大枪,耳听得身后惨叫连连,晓得韩世忠已经杀到,竟是再不回顾,一催乌骓马,仍旧直奔向后急退的金主阿骨打冲去。
一边是残兵败将,纵马狂奔,一边是生力健马,却时有阻滞,纵使林冲奋力冲杀,这几十步的距离却一直都不能缩短,周遭的金兵却越杀越多,个个不要命地向前猛扑,只求能拦阻宋军的铁蹄一刻,好让金主得以后撤。林冲杀不胜杀,心中焦躁:“若我有鲁师兄那般神力,这刻不是早已冲到金主身前?”
韩世忠跟在他身旁一道冲锋,手中马槊亦杀了十余名金兵,人成血人,马亦变成了血马,却依旧不能冲破金兵舍死忘生的拦截,眼见得阿骨打一行已然奔到了离自己七八十步远处,当即大喝道:“林教头,为我护法!”手起一槊,将身侧的一名金兵砸倒,随手将马槊丢弃不顾。却把铁弓摘了下来。
林冲一望便知其意,当即大枪一圈,将身旁地几名金兵尽数圈了进去,耳边只听嗖的一声,韩世忠的第一支箭已然射了出去,有几名金兵齐声大叫起来:“狼主小心冷箭!”
那几名合扎亲兵本已将阿骨打紧紧围住,此时听见有人放冷箭,更是奋不顾身地以身遮挡,哪知韩世忠这一箭不射人却射马,不偏不倚射中阿骨打坐骑后股。那马一声惨嘶,脚步一乱,登时摔倒在地,将阿骨打直掀下马来。
宋军齐声欢呼,林冲大枪起处将挡路地金兵挑起半空,借着枪身反振地力道将这二百斤的身子给丢了出去,身前再无半点阻滞,胯下乌骓马奋蹄扬鬃,顷刻间便已冲到阿骨打的身前。此时韩世忠连珠箭发,又已射倒了两名合扎亲兵。兀术见走不脱,只得返回身来将阿骨打遮在身后,剩下的三名合扎亲兵也都下马,将阿骨打围在当中。
林冲抬眼望去,见金兵后队亦已冲上前来。离自己不过三百步远,情知良机难得,也不废话,举枪便刺。兀术早知他武勇难敌,只是此时阿骨打就在身后,寸步也退让不得,情急之下大声叫道:“宋将且住,我愿降了!”
此言一出,宋金双方都是大吃一惊,林冲枪已到了兀术喉头。忙即手腕一抖,从兀术耳边擦了过去,那马收脚不住。奔过了五六步才圈转回来,林冲喝道:“弃械坐地,否则格杀勿论!”
这几个金人却都是懂得汉话地,目光一起望着阿骨打,等他示下。兀术见阿骨打屹立不动。心下大急。刚叫得一声:“狼主!”却见阿骨打手起一拳,正中兀术地脸上。兀术被打了一个跟头,踉跄倒地。
阿骨打一把掀掉自己的兜鍪,昂着头怒视着林冲地枪尖,喝道:“宋将,你要杀便杀,我阿骨打却不降敌!”那几个金兵目眦欲烈,俱以身子挡在阿骨打身前,看样子若不是要护着金主,他们决要扑上来与林冲拼命。
林冲见这金主满头花白,脸上都是血迹,面色却是坚毅无比,心下亦有几分佩服,只是现今己方还未全胜,却不容手下留情,当即大枪圈转,一招凤凰三点头使出,那三个金兵每人一枪,登时了帐。他随即枪身一抬,打飞了阿骨打手中的战刀,跟着马往上撞,一把将阿骨打从地上拎了起来,想要来个走马活擒。
兀术被阿骨打一拳打翻,一骨碌也就爬了起来,却见三名金兵转瞬便尸横就地,而阿骨打手无存铁,在林冲手底毫无反抗之力,便要被拎上马去。当时心中激动,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跳起来一头撞向林冲。
林冲浑不在意,大枪一挥便要杀了兀术,冷不防旁边伸过两只手,按在枪身上,竟是阿骨打见势不妙,出手相救,口中一面叫道:“兀术快走,我是狼主,宋人轻易不得杀我!”
林冲出其不意,一只手又拎着阿骨打地铠甲后领,那杆枪竟尔抬不起来,暗道:“这金主竟有这等勇力,看他不出!”当下随手将阿骨打扔在地上,向兀术喝道:“叫尔父莫要造次,我也不来伤你父子便是。”
兀术闻言,立时将阿骨打紧紧抱住,生怕这个秉性刚烈的老父再干出什么事来。阿骨打挣扎不动,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怒视兀术,兀术却把头一低,只作不知。
此时对面金兵一队骑兵也已杀近,碍着阿骨打父子二人就在林冲马前,投鼠忌器,一支箭也不敢射,只是呐喊着冲上前来。林冲横枪立马,浑不在意,耳听得身边马蹄隆隆,韩世忠与教师营营长呼延通两柄马槊并举,宋军骑兵大队杀到,登时将那一队金兵给冲散开去,纵有几个冲到林冲马前的,林冲手起一枪便杀了。
当下有几名教师营骑兵跳下马来,将阿骨打和兀术给绑在马上,林冲领着便向阵中徐徐退去,韩世忠与呼延通等人率军四下冲杀,但见有金兵想要上来营救的,便即纵马过去厮杀一阵。此时战场上金兵全线败退,已然不成阵势,纵然还有些负隅顽抗之辈,却终不及宋军这般前后遮护的严整,是以这千余骑兵出入自如,不一会便退回了自己中军阵中。
“生擒金主!生擒金主!”片刻之间,这个消息传遍全军,宋军齐声欢呼,声震旷野,金兵再无半点斗志,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粘罕从中央大爆炸的那一刻,便已晓得大事不好,只是自己身处乱军之中,也不及抽身来援,等到他千辛万苦,与谋良虎率了千余骑赶过来时,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军将阿骨打和兀术两个押回阵中去了。他愤恨难平,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一般,环顾战场上杀声仍在,硝烟处处,金兵个个无心恋战,只顾向后败退,而宋军也不再组织大规模的追击,正在向后收缩,已然是一副得胜收兵的姿态。
“难道就这样败了吗?大金国,终究只是一枕黄粱……”粘罕胸中发闷,身旁的谋良虎却叫道:“我们还没有败,狼主身后还有伏兵,大家合力杀上前去,杀败宋军,救出狼主!”
他这一叫,却并无多少人响应,粘罕从身周的众金兵脸上望去,只看到从来没有见过地迷茫和畏惧,自从起兵以来,何时见过金兵如此颓唐?他长叹一声:“败了!谋良虎,收兵求和吧!”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1 20:09:36 本章字数:5519
“齐声唤,前头捉了阿骨打!”乍听这个消息,高强第一个反应就是全身发软,若不是双腿习惯性地加紧了马腹,险些儿就要掉了下来。也不怪他这般无用,今日这一场血战委实是惊天地泣鬼神,十万大军的拼死厮杀连阿骨打这样的女真老将都为之变色,更何况是他这个三十不到,甜水里泡大的毛头小子了!虽然说也经历了收复燕云等大小战役,然而和今天这一仗比起来,以前打过的仗简直就好象是过家家一样简单。
“衙内,衙内!”李孝忠策马驰到近前,大声道:“金主虽擒,未知真伪,如今敌军元气犹在,不可轻敌,请衙内速命全军依旧严阵戒备,并速定行止。”
高强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玩弑君模式的游戏,一捉到敌人君主就GAMEOVER,况且还未必就是捉到了阿骨打本人!对面金兵好歹还有几万人,又多骑兵,假如趁着这个时候冷不防杀过来,宋军阵脚一乱,保不齐就把阿骨打给救了回去,外带大宋宣抚使一名。“正是,孝忠速传本帅将令,吩咐各部皆守本位,弓皆持满,以防敌人突袭。再命马彪骑兵清理战场,将死在阵外金兵的首级都割了来。”
李孝忠一声得令,不一会中军战鼓再次响起,传信的轻骑四下里飞奔出去,原本一片欢腾的宋军阵地没多久便再次恢复了肃杀严整的状态,军士们将已经被砍倒砸烂的拒马重新架起,后队则将大小雷弹和弓矢兵器加速送往前面诸阵,受损过大的单位被运往后面地开州城中休整。作为预备队的常胜左军后厢兵与王伯龙部亦分散补充到前面各阵之中。在参议们和严格的纪律帮助下,宋军只在顷刻间便恢复了大部分的战力。
而马彪则率领一千渤海骑兵在战场上四处游弋,若看到宋军,不论生死都抬了回去,交由军中郎中医治,看到金兵亦是不问生死,上去便一刀砍了首级,间中几声惨呼发出。那也是免不了的。
“衙内,现今敌军未退,恐未易打扫战场。”朱武不知何时也从刁斗上溜了下来,向高强道:“彼兵虽然收兵,然而尚未肯退。况且小人在刁斗上,望见敌军后方又有生力出现,计其可战兵数犹不下五万,不可小觑。”
“还有五万这么多?”高强这可有点意外,尸山血海杀了大半日,自己手上可是一点预备队都没有了,了不起还有三万兵而已,其中骑兵更是不到一万了,接近一万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金兵是主攻的一方。兵甲的犀利又大大不及自己一方,折损之数起码是自己的一倍,照着自己原先地估计,能有四万兵就顶天了,如此说来,金人原先的兵数不止五万?
“不错,据小人看来。尚有近两万众,只是多半无马。”这么一说,高强就明白了,金兵的步兵可不比中原。不论是弓弩的强劲犀利,还是严格的训练纪律,都远远不及,如果骑兵不能冲开宋军地阵势的话,步兵上来基本就是找死。单是宋军的弓矢射程一百五十步。就足以将半数金兵射倒在冲锋的路上,更不要说步兵近战的利器掌心雷了。阿骨打留着这些兵力。大概就是想要等铁浮屠打开局面以后,再投入战斗,一举歼灭宋军。
只是现今对面的金人一片混乱,好似暂时没有进兵的意图,高强也就不去管他,反正李孝忠掌握着全军指挥权,谅来不至于误事。只见前面闪开一条道路,林冲与韩世忠当先引导,后面两匹马上栓着两个髡发的金人,一个老的看着面熟,依稀便是阿骨打,后面一个年轻地却不认得。
原来当年高强到女真部族中时,也曾见过阿骨打一面,虽说事隔十年,不过这阿骨打当真算得是个豪雄之人,叫人见了一面也难忘却,加之后来苏定等人往来北地,女真的情报源源不绝地送到南方,女真国各主要权贵的相貌也都画了像送来,宋军高级将领大多见过,一个轮廓还是不会认错的。
“没记错的话,金人应该是没玩过影武者一类的把戏吧……”高强心中嘀咕,策马迎上前去,马上拱手道:“某家大宋辽东宣抚使……”
话刚说了一半,那个年轻的金人已叫了起来:“你自是那狗官高强,我岂不识得!”
高强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便不理会,继续向老金人道:“某家高强便是,敢问尊驾可是金国国主?”
那老金人不答话,只在马上怒目而视,韩世忠在一旁道:“相公,我等教那中伤未死地金人认过,多管便是此人,我等防他嚼舌自尽,将他口中塞了麻核,恐怕不到得与相公答话。后面这个,乃是金国四太子兀术。”
高强点了点头,想想自己也是无谓,是与不是,难道听这金人自己说么?倒是对面金兵阵营会作出什么反应,来得更为可信一些。当下便唤过牛皋,指了指两个金人道:“牛皋,你率一都牙兵,将这两个金人单独看管,无我手令时,任何人不得与之交接,他们饮食起居皆交由你负责,若吃旁人救了去,你便提头来见,若是被他自尽了,你亦提头来见。可省得?”
牛皋一声得令,上前接过两匹马的缰绳,一帮牙兵呼啦向上一围,将两个金人围在当中,簇拥着向后去了,高强又命呼延通率教师营护送,一径送往后面开州城中去。
这边高强又上了刁斗,见金兵大队也多半都退回开战前的位置,虽有个别队伍出来清扫战场,却轻易不敢接近宋军阵营,只在里许开外游荡,遇到马彪的骑兵砍首级时。顶多也就是远远射几箭过来泄愤,并不敢深入。
高强一面看,一面提心吊胆,这滋味可不好受,对方还有那么多兵,万一一股脑儿再杀过来,宋军未必抵挡地住。人的心理有时是很奇怪地,从极度紧张中松弛下来以后。再想要恢复到那种紧张状态可不是那么简单,如今的宋军就很有点这种味道,再如何英勇善战,终究不好和这些从小到大都是刀头舔血的女真人相比,他们更懂得和平和安全地环境是怎么一回事。倘若金人趁这个当口杀过来,不管再怎么严格地纪律,也不能保证宋军能象刚才一样死战不退。
历史上南宋名将吴就金兵的长处进行点评时,曾经指出金人有四长:骑兵,重甲,弓矢,坚忍。对付骑兵,可以用优势兵力地步兵,对付重甲和弓矢。可以用宋军的强弩,惟独对付金人地坚忍,同等数量的宋军是必败无疑,只能是轮换兵力,耗到他筋疲力尽为止,前提还是要兵多。
高强对付金兵的战术,也是基本参照这个评价。以骑兵加雷弹对抗骑兵,以雷弹和强弓劲弩对付重甲和弓矢,然而在手头兵力都不占优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把握打败以坚忍著称的金人。今日这一战。他也看得分明,宋军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五十斤重地雷弹进行轰击,声势惊天动地,金兵惯用的骑兵战术受到了极大的克制,甚至不敢大规模地分兵包抄宋军后方。因为万一被宋军集中火力轰炸的话。很难保持骑兵的机动能力。
除此之外,次第有序的列阵进退。近战中大量使用大斧和掌心雷,再加上连绵不断的强弓劲弩,高强几乎已经将宋军所能获得的战术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金人相比之下,只有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和胯下的战马,进行一次又一次死亡冲锋。
然而,就是这样地血气之勇,就是这样的冲锋,大字不识一个的金人克服了对于大号雷弹的恐惧,克服了战马不听驱策的困难,克服了宋军神臂弓那洞金穿石的劲矢,克服了近战中在身边不断炸响的掌心雷,一次又一次地杀进宋军地阵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掌握了胜利的机会----如果没有这个事先埋下的炸弹陷阱!女真兵,不愧是这个世纪的最强兵!
“要不是陈规守住了开州,要不是战略形势逼迫金人只能现在和我决战,要不是韩世忠昨天地力战,为我军争得了难得的建设战场的时机,我军最多只能取得一个平手而已!虽然从战略上来说,平手对于金人也意味着失败……”高强一面打着望远镜,一面心里后怕,想着想着,拿着望远镜的手都有点发起抖来,眼前这片暂时恢复了宁静的战场,空气中飘着血腥和硝烟地余味,好似随时都会再现刚才那样血肉横飞地修罗杀场!
他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而身边地朱武陡然欢呼起来:“相公,白旗,金人的使者,打着白旗!”
高强一惊,忙再从望远镜中看出去,果然见是几个金兵骑兵驰出阵来,停在里许开外,为首者将手中的白旗左右摇晃,余者都张开双手,示意并无武器在身。
“衙内,定是咱们捉了金国国主,他们支持不住,想要求和了!”朱武兴奋莫名,几乎要跳起来,冲着高强连喊带叫。
打赢了?真的打赢了?高强愣愣地望着前面,望着望远镜视野中的那片白旗,脑子忽然停止了转动,只是很机械地看着自己阵中有十余骑迎了上去,为首者与金人对答几句,而后又驰了回来,却留下十余骑宋军与对方对峙。
“看上去倒像是来求和的,难道金人真的认输了?不可大意,不可小觑了金人的坚忍!”好容易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高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不相信,他倏地放下望远镜,头探出刁斗,向下面的李孝忠大喊道:“孝忠,传令全军戒备,不得有误!”
其实不必他说,李孝忠也早就按视全军诸阵,各级统领和将官,以及军中各级参议,也都不间断地巡视军阵。激劝士卒,以保持他们的杀气和斗志。正是这些军中上下兵将的努力,再加上常年训练的纪律约束,宋军在阿骨打被擒入阵时甚至没有发出多少欢呼声,而现在更是对于金人地白旗使者冷眼相看,丝毫也不敢大意。
须臾,下面的消息传到李孝忠手上,他命人用绳索将他吊上刁斗中。向高强道:“衙内,金人遣使求和,愿两下权且收兵,并请衙内好生照看金主,明日当有贵臣来商议诸事。”
求和?求和!高强愣了好半天。忽然两手一松,望远镜当啷一声掉在刁斗的木制板壁上,李孝忠一把捞起,正要惊问高强,却见高衙内双拳一握,仰天无声地大笑半晌,方低下头来,脸上已然乐开了花:“孝忠,朱武。咱们打赢了!真的赢了!”
李孝忠与朱武听了这话,方才安心,李孝忠亦笑道:“衙内莫要高兴太早,咱们现今的兵可还不及敌人多,倘使金人假意求和,乘机突袭,又当如何?”
“不怕。叫他先退,他们骑兵多!”高强这会脑子又清醒起来,适才被心头的紧张和期待扼住了的思想,好似决堤的洪水般冲击脑海。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好容易想起了这个点子。李孝忠亦以为然,正要传令下去,高强忽地又道:“告诉金使,就说两下撤兵。我却不来伤他家国主。待两国定约之后,自当奉还阿骨打给他。”却是高强已经想到了日后地两国关系。捉了一个国主可不算什么,当初西夏李继迁本人都入朝为官了,他弟弟李继捧不是照样不服,终成大宋的大患?明朝英宗北狩,大明照样另立新帝,抵抗到底,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何况金人乃是集体领导制,就算阿骨打一代雄主不比寻常,单单捉他一个人也未必就能镇服余下的女真诸部。
“倘若阿骨打能合作,我便放了他回去;倘若他不合作,就等金国另立新帝之后再放他回去,总之杀了他是没多大好处的,不妨先给女真人吃颗定心丸。金太祖都抓到我手里了,还怕你翻上天去!”心一定,高强这脑子就活了,突然间又想起别样事来:“早先传讯辽国,相约夹攻女真,却一直不见回信,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此番回到辽阳,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在刁斗上想东想西,下面骑兵又奔出去,将他适才地命令转述给金人的白旗使者。那金人又与宋军说了两句话,便回马驰向本阵,过不多时,只见金兵右阵粘罕率先后撤,跟着中军也开始逐渐后退,左军吴乞买部退的最慢,当他们开始移动时,最早撤退的粘罕部甚至已经退出了高强望远镜的视距之外了。
“果真有异心之人呐,看来纵使退军,也不可掉以轻心。”高强心中暗自警醒,单单从这撤军的顺序上就能看出,金国内部对于往后的行止已有不同的意见,吴乞买身为阿骨打的亲弟,宗族兵力又甚强,不在阿骨打之下,本就是阿骨打地当然继承人,可想而知,如果阿骨打不是被生擒,而是阵亡的话,这会甚至有可能临阵推举吴乞买为首,再次向宋军发起进攻,也未可知。
然而阿骨打既然未死,他在女真部族中威望素高,纵使现今被宋军活擒了,也还是有兄弟子侄倾向于他,其势足以与吴乞买部相抗衡。在此情况下,粘罕的率先撤军无疑就表明了态度,实力堪与完颜本族相颉颃的国相部加入阿骨打一方,吴乞买也就不得不屈服了。
“只是这几方的矛盾表现的如此明显,竟然要用撤军的先后来表明态度,可见其伙中不知已经吵成什么样子了,若要分化瓦解金国地话,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看来这阿骨打一时半会,还不能还给金人。”只是要他现在就定下对金人的策略,却还力有未逮,只因北地三国互相牵制,高强的目标又是要奠定起码五十年地北疆格局,如今辽国的情况迟迟不知,怎好妄下判断?
日头渐渐西沉,残阳如血般照在大地上,益发显得这片战场格外苍凉惨烈,即便是战斗已经平息。金兵已经离开了战场,宋军亦开始逐步后撤,为了防止金兵组织骑兵进行突袭,宋军的骑兵殿后,步兵交替掩护后撤,一切都和当面有敌一般无二,短短的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全黑,方才点着火把退回了原先的营垒中。
这一场大战下来,善后地工作自然少不了,除了统计战损士卒和消耗兵器物资,计点首级和缴获等等之外,更要安排部队巡夜,以防金兵偷袭,因此诸军回营之后也不得休息,而是一起动手,将营垒又加固了一层,之后方才生火造饭。
高强随中军退入开州城中,先去看了阿骨打和兀术两人地情形,见牛皋将这两人押在开州官廨中,两间厢房各关一人,阿骨打房中是三名士卒盯着,连吃饭都要牛皋亲手去喂,可谓守的密不透风。
他夸奖了牛皋几句,便吩咐取下阿骨打口中地麻核,笑道:“塞北一别,至今十余年,狼主风采不减当年,高某心甚庆之。久仰狼主一代雄主,平生说话决不脱空,今当求狼主一言,若能自许不寻短见,亦不求脱逃,高强便可放狼主自便,如何?”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2 19:02:09 本章字数:5670
一豆孤灯,两人对坐,三杯淡酒,四目交投。
乍听上去,该是有些暧昧或者孤清的场景,不过此时高强却半点杂念也无,对面这个老人虽然并无多言,却给了他极大的压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要以为这屋子里的空间都被阿骨打给占据了,这个女真人就好似高山一般。
虽然来到这个时代十余年,上到万乘之君,下到草莽英雄,高强见过了无数的英雄人物,然而单纯就个人的威严气概来说,没有一个人能象阿骨打这样给他强烈的冲击,而且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严格说来,从他进入这间屋子,提出要求之后,阿骨打只是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而后上了酒菜便大饮大嚼,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直到酒足饭饱,方才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强,只不说话。
有那么一刻,高强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现在就和阿骨打接触,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抉择?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与对面的阿骨打相比起来,虽然气度和精神的强固颇有不如,然而高强自有他的优势,对于阿骨打的为人和政治倾向,他早已从历史书上看的一清二楚。
从白山黑水间成长起来的女真民族,先后曾经建立了两个王朝,从对于中国的统治上看来,后金当然要比金强了很多;然而对比两个王朝的开创者,高强对于阿骨打的印象却要好上很多,与那位奴事大明、包藏祸心数十年之久的清太祖比起来,阿骨打就要光明磊落的多,当着辽主天祚都敢于对抗,不肯为之起舞,错非秉性刚烈无比,何能至此?从另一方面来说。阿骨打在生之时也并不主张入侵中原,他明智地意识到。女真之所以能够强大起来,乃是因为其一贯奉行的生活方式,而入侵中原之后,女真民族势必会被所掠夺到的金帛子女所迷惑,失去了过往的质朴和勇武,从而逐渐沦落。也只是在他驾崩之后。女真族才开始了向大宋地进攻。
“秉性刚烈而又明智,的确是一位难得地领袖人物,只是既然知道了你的心中底线,我又何必惧你?”身为穿越者,对于历史人物的认识也是一种优势。高强心里有了这张牌垫底,顿时又从容起来:
“狼主,久闻女真满万不可敌之名,何以今日为我所擒?”堂堂国主,一战成擒,说到哪里去都是天大的耻辱,高强便从此处下手,想要掀开阿骨打的盔甲一线。
阿骨打果然双目一瞪。拧眉怒目道:“高宣抚,今日一战不过两分,你用雷弹设下陷阱,某一时不察为你所擒而已。何足道哉?”
“两分?却也不假。”高强点头笑道:“仅以今日之战而论,我确实未能击败金兵,使尽了浑身解数,亦不过能争个两分之局而已,然而狼主可曾想过。此战我不败便是胜。你不胜便是败了?”
阿骨打何等样人,亦不会为区区意气所使。只是默不作声,听高强续道:“我大宋地广人多,兵精粮足,单只辽东一地,便有民三十万户,精兵七万之多,况且甲兵极精,又有诸般火器。今日一战只须不败,我能以较弱兵力守住开州,顿挫狼主兵锋于城下,已然打破了女真不可敌之传言,消息传出势必辽民归心,我将越战越强,纵使不再从中原调兵前来,单单举辽东之兵,便足以与狼主决胜。”
“金国则不然,举国之兵亦不及十万之数,且地少贫瘠,粮货积蓄不多,难以调遣大军,今番能动员五七万兵南来攻我,已是极限。我料狼主今日纵不失手为我擒,此战不胜亦难持久,数日间必当拔营退却矣!如是,则今日一战之后,我将与日益强,而金国日益削弱,其消长之势一望可知,狼主今日已不能胜我,况乎来日?因此今日之战,我不胜亦胜,狼主不败亦败!”
高强之所以会率领少于对手的兵力前往开州会战地战场,在此之前便已经与诸位参议官们详细推演了其间的战略局势,正是有了这样的信心,正是站在这样的高度之上,才使得他能下定决心投入会战,只要不输就能改变两国之间的根本战略态势,这是何等诱人地果实?况且论进攻虽然不及以骑兵为主的金人,但只是两军对垒交锋的话,武器方面占据优势的宋军更有较大把握占据上风。
事实上,这一战的结果也是如此,即便阿骨打没有失手被擒,其投入最强铁浮屠的冲锋被打退也成定局,面对一副绞肉机架势的宋军阵营,金兵哪怕打到天黑也是难以取胜的。
对于其中地诸多关节,阿骨打亲身体验,自知是实。以他的心性和地位,也不来作什么口舌之争,当下沉默半晌之后,方道:“十年之前,高相公你未满弱冠便敢深入我境中追杀马贼,当时我只道你是少年血气之勇,不意十年之后,竟成我金国大患!你说得不错,宋军之善战实出乎我意料之外,日前兵锋挫于开州城下,我便该退兵而去;今日一战不得胜,我更是只得退兵一途。只是我境中非外人可擅入,辽主十余万击我两万,尚且不敢冒进,尔大宋若要攻灭我金国,亦是休想!”
高强拊掌笑道:“与狼主说话,确是平生快事,大家直指本心,丝毫也不作伪。不错,狼主本多骑兵,又皆是山林间生长的勇士,我这厢不要说兵力不及,便是能识金国道路者也无多少,狼主若要退兵,我也只能拱手相送而已。只是女真境中不得往,往日辽国东京故地却可一一荡平,单单这些土地上所居的女真诸猛安谋克民,亦不下万户了,贵国若少了这万户百姓,元气亦将伤损三成吧?况且金国初立,各部多附丽而来,一旦知狼主兵败,我与辽国再以厚利招诱。兵威胁之,亦将纷纷离心而去。到时我不须多动本国兵力,只驱使这些降顺部族来攻打狼主,数年之间令狼主部族皆不得生息,北土本已贫瘠,试问狼主哪里还来地粮食供养族人兵力?金国不亡何待!”
这些招数也不新鲜,汉朝时对付北地匈奴。便是用的这些法子;而大明朝用扈伦四部来钳制建州女真,也是一般无二,若不是李成梁屡次包庇努尔哈赤,任其坐大,建州哪里能从容养成气候?此时高强也无需绞尽脑汁。只将这些现成的手段拿出来,便足以令阿骨打动容了。
只是阿骨打终究不愧是一代开国之主,听到高强这般毒辣的绝户计,也只是脸色微变,却仍旧方寸不乱,沉默半晌之后,忽而冷笑道:“高相公,若尔南朝是你为帝。我大金只怕难以立国,只可惜你亦只是朝廷一员臣子也!”
他叉的,金狗当真狡猾,偏懂得这般鬼蜮!想起历史上岳飞北伐。兀术连战皆北,已经吓得要撤兵逃回燕山去了,就是有个坏鬼汉奸书生进言,说道“岂有奸臣在朝,而能立功于外者?”于是兀术安坐钓鱼台。只是一封书信发给秦桧“必杀飞。始可和”,稳当当就看着岳元帅人头落地了!而今你这阿骨打也来这般威胁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便明知自己要是失去了冷静,在阿骨打面前可就落了下风,然而此际心中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高强就是按不住性子,也根本就不想按捺,拍案而起,向阿骨打冷笑道:“狼主此话,忒也视我南朝无人,莫非以为当日能买通辽国萧奉先,今日亦能买通某家朝中政敌,抽我高强地后腿么?只可惜啊,莫要说我主圣明,浸润不行,即便尔能使计调我离开辽东,我南朝不杀士大夫,高强纵使回南亦不失富贵,况且某现今年未满三十,大把青春好做伴,待得他日再掌权柄,尔大金国还有什么活路?坏了尔国上下数十万女真性命,便是拜狼主这一言所赐!”对不起,现今地高强可不是岳飞,本衙内大把手段来和你玩!
说罢,也不去看阿骨打的脸色,转身便走。他此时心中一股邪火,其实也不完全是对着阿骨打而发,彼此并非一国,争斗时无所不用其极,阿骨打用什么手段也不算错。他只是想起自己一心为国,偏生有许多挚肘,逼得自己非得远来辽东这等苦寒之地。这还是多亏了他出身为赵佶地幸臣,可称是根基深厚,手段使尽,才能保住身家富贵;历史上岳飞、宗泽、韩世忠、于谦、熊廷弼,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无名烈士,他们一腔热诚,一心为公,自然不会象自己这样处心积虑地结交权贵和皇帝,于是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千古以下,我中华有多少大好儿女,他们的一腔热血,并没有洒在为国效力的战场上,而是洒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他们的临终呐喊,不是向着自己地敌人放声大笑,而是对着内部的奸人愤慨难言!他们的大好年华,一身本领,不是报效祖国,造福百姓,而是在一次又一次与来自身后的明枪暗箭的交战中耗尽!今日地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啊!
中国啊,我的中国,何时你的忠诚儿女才能够真正挺起胸膛,为你歌唱,为你自豪!
高强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甩着袖子一路疾走,不知不觉间,忽然发现周遭光明大放,许多人在那里说话,茫然四顾之下,才发觉自己竟已走到了开州城中的校场上。此时这校场周围点起了无数松明火把,有许多宋军兵士正在校场上来去忙碌,忽然见到宣抚相公步行到来,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向他叉手为礼。
看着这一张张忠诚的面孔,那眼底发自内心的尊敬,高强地心绪渐渐平复了些,唤过身边一个兵士问道:“日间大战甚是疲累,尔等不趁时歇息,在此忙些甚事?”
“启禀相公,小人等,是奉李统制之命,收殓……收殓日间战事中阵亡袍泽……”那兵士只说得一句,目中已经流下泪来,难以卒言。
高强恍然。举目四望时,果然见他们正将一具又一具用白麻布包裹的尸身用木柴架起来。想必是要逐一火化了,而后捡出骨灰来装入坛中,带回中原去,毕竟常胜左军中大多数人都来自中原,家室在南,尸骨还是要回南安葬去的。其余在辽东招募的将士。则依照辽地地习俗,也是以火焚化,而后通知其家前来办理后事。
今日这场战事,委实惨烈无比,宋军阵亡者数千之众。中伤者有倍此数。此时这座校场上一个一个柴堆排列开来,骤眼望去亚似一座整齐的军阵一般,仿佛这些将士们其身虽逝,英魂不远,那股斗志杀气更是凝聚不散,直冲霄汉!
高强抬起手来,拍了拍那兵士的肩膀,正想安慰他几句。哪知只是一开口,眼中便出现了韩综舍身杀敌,黄信冒死冲锋,无数忠勇将士蹈死不顾。寸步不退地与敌人厮杀的英姿,还有那进入开州城时,长长地、看似没有尽头地白布覆盖地躯体!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还没说出来,眼泪已经不能遏制地流了下来。这都是多么优秀的中华儿女啊。一个一个,就这样长眠在此了。再也看不到中原地家园了!
他这一哭,一旁的军士们更加不必遏制,彼此都是军中同袍,数载的饮食起居,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超乎常人地想象,即便只是生离,也能令最坚强的汉子泪流满面,何况是今日的死别?在场生还的人当中,有多少人没有被阵亡的英雄们救过命,有多少人没有和他们喝过酒,有多少人没有和他们并肩杀敌,南征北战!
哭声一起,便象是开了闸地洪水一般,场中兵将们积蓄已久的情绪倾泻而出,默默流泪者有之,号啕大哭者有之,捶胸顿足者有之,哭天抢地者有之,相识的兵将们更是抱头而哭,死去袍泽的名字提也不能提,哭声直上干云霄,尘埃不见还乡道!
几千人这么一哭,声势何等浩大,不但小小开州城中尽皆可闻,便是城外的宋军营地也能听见。高强哭了好一会,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不少,却见身旁的兵将们一个个哭得伤心无比,有的人甚至已经哭昏了过去,心中不觉恻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起来。
“相公节哀。”身边忽然有人扯了扯他地袖子,高强转身望去,见是陈规和李孝忠两人,这两人亦是眼眶通红,显然刚刚也参与到了哭军当中,只是李孝忠又添了一句:“若再哭泣不止,恐伤了士气。”
高强一想不错,固然情绪是需要发泄,然而过度的话亦要伤身,士兵们哭的太过厉害的话,倒要损伤了士气了。况且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丈夫马革裹尸还,亦是一等地荣耀,倘若一味哭泣的话,只怕倒要被这些长眠的英灵嘲笑了吧?
“元则,孝忠,咱们唱歌吧,唱我常胜军的军歌。”见俩人一起点头,高强便开口唱了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三个人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这首歌在常胜军军将们心目中地地位极为崇高,可以说就是秉承着这首歌地胸怀志气,才使得常胜军能够在收复故地、抵御外侮的战场上如此英勇无畏,一往无前!业已被哭泣发泄了大半地情绪,众兵士的心中正有些迷惘,骤然听到这首几乎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军歌,不自觉地便跟着轻轻唱了起来,正是一人唱,千人和!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开初,只是一个一个地唱和,到后来,适才回荡在众人心中的悲痛,不觉已在这首胸怀博大、志向高远的军歌声中,化为了忠勇奋发的报国之志,正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歌声之中,高强从身边的军士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身前的一个柴堆,看着火焰将其中的秦明的尸首包裹起来,而其余的军将们也无需命令,一个个地将堆积好的柴薪点燃,校场上数千堆火焰飞腾,仿佛是英灵不灭,照亮了整个夜空。然而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哭泣,众人一遍又一遍地齐声高唱满江红,唱着军歌为往日的同袍送行,彼此虽然阴阳勇隔,然而这一阙军歌好似便能将众人的心紧紧连在一处,无论天上地下,仍旧能够唱着一样的军歌,怀着一样的壮志,征战疆场,为国捐躯。
歌声之中,高强登上点将台,也不待众军士停下歌声,也不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只是将手中火把高举,奋尽胸中的气力大吼三声:“我军常胜!我军常胜!我军常胜!”
在哭声中沉痛,在歌声中奋发,此刻将士们心中已是满怀豪气,战号声冲天而起,竟似要将整个开州城都掀的翻过来一般:“我军常胜!我军常胜!我军常胜!”
不但是开州城中,南北十里连营中的将士们也都跟着高唱军歌,高呼战号,纵然是辽东的将士们,不会唱满江红,却并不妨碍他们跟着高呼常胜的战号,因为他们已经一起并肩面对过那样的死斗,因为他们也同样背负着常胜之名!此时此刻,常胜军亦不分南北,俱都连成一体,万众一心。
高强将火把一掷,校场中的兵将们俱都知道这是军中结束讲话的举动,上下同声高喊一声“杀!”声震数十里,甚至远远传到东面的金兵营地中。
“宋军士气如此之盛,我如何善后……”粘罕负手西望,意颇踌躇。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3 21:37:56 本章字数:5992
露布飞捷,乃是传达捷报的使者,将不加封皮的边报带在身上,任凭沿途的官民观看,这铺兵在传讯道中换马打尖歇息,俱是如常人一般,捷报便在这一次次的短暂停留中,在沿途各地迅即传播开来。等到三日之后,铺兵将露布送到辽阳府之后,开州大捷的捷报已然传遍了辽东大地。
虽说从会战的场面和双方损失兵力来看,宋军了不起也就是与金兵平分秋色,然而临阵生擒金国国主阿骨打,却算得上是空前巨大的战果了。有读书人扳起手指头来算一算,上下三千年之间,有一国之主被敌兵在战场上生擒的少之又少,好比汉时与匈奴百年大战,最高也就是俘虏了对方的左贤王而已,冒顿单于倒是有机会擒下汉高祖,开创这个历史,只可惜败于陈平的美男计。
现如今,一向号称对外懦弱的大宋朝,居然一战而擒敌国国主,开百代未有之局面,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更不要说,这金国国主还不是什么末代亡国之君,而是刚刚起兵杀败辽国,建立了第一个女真国家的开国雄主阿骨打,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精兵之帅!
这样一个战果的影响力,甚至超乎高强自己想象之外,短短几日之内,辽东各处千户纷纷闻讯赶来,自己带着粮食兵器战马,一队队地向高强报到,而原先高强发出动员令。甚至大军起程前往开州城下迎战金兵之时,沿途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千户加入他地军队中。虽说是高强怕指挥不灵。以及加重了后勤负担,并没有大规模召集辽东的兵力,然而此等前后态度地差别,亦显示出他先前不动员辽东本地兵力的明智,要知道面对开州会战这样的惨烈战斗,任何一点不稳都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
现今可就大不一样,纵使没有六大将这样久镇辽东的宿将辅助,单凭着开州一战打败金兵的巨大胜利。高强也已经在辽东诸军心目中树立其了极大的威信,一众千户百户几乎不需要任何组织和管理,便献上了自己的兵籍户口,为首者则亲身前往高强在开州所设立地临时衙署拜见,更有许多人提出要将自己的亲子送到高强的牙兵中服役。等若是交出了人质。
望着面前拜倒的长龙,高强一时间应接不暇,心中也隐隐有些得意:“史记上说,项羽在巨鹿一战中大败秦军,诸侯镇服,战后都是膝行跪拜项羽,那时候项霸王的感觉,是不是也和本衙内现今差不多?惭愧啊。其实本衙内压根也没杀过一个金兵地……”
得意归得意,他却不好轻慢了这些前来表示效忠的辽东千户们,真正掌握着辽东的权力的,其实就是这些一手掌握了当地军政权力的番汉千户。要说起来。现今辽东的制度基本上是个四不象,有点象西魏宇文氏时府兵制建立时的情况,都是地方豪强掌握了基本的权力,然而当时地宇文氏很好地将自身北族的势力与当地豪强结合在一起,得到了其死力。却又与今日的大宋朝廷不同。如今的辽东本地豪强们。其权力要远远超过府兵之下地诸折冲,更接近于外族的部落首领。高强之所以能打赢这一仗,靠的是中原部队为主力,兼得到当地少数亲信部队的协助,严格说起来根本没有这些千户什么事。
认清了这一点,高强有心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将辽东的结构再梳理一遍,于是与陈规、朱武等参议们一番商议,参照府兵制与大宋在西北治理蕃部地经验,先行对汇聚到开州来地辽东诸部进行了整顿。
官职方面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在各千户和百户后面加了个巡检的头衔,原本在辽国时,对于这类部族便时常授予详稳地称号,翻译成汉话也就是巡检的意思,众豪强也不以为意。只是接下来的就出乎意料了,高强宣布在辽阳府设立学校,诸千户百户的嫡系子弟,凡年纪在五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尽皆要送往学习,同时接受各部十五岁以上至二十岁的亲族子弟,为宣抚司效用,隶宣抚使牙兵。这效用也是宋军的一种制度,用来招募特出敢战的兵士,有时也包括文吏在内,不但薪饷从优,更不必刺字,在北宋后期已经渐渐成为了战士的主流。
至于各千户手中的兵籍,暂时也不好去动,高强只是宣称金兵势大,朝廷从中原调兵来此山高水远,故此要在辽东募兵,不论其原先是否是辽东常胜军兵籍之中,皆可按式应募,一旦中式被招之后,便享受常胜军的待遇,其家属脱离当地户籍,重新授田,原有田土和牛具入官。
从北宋在西北治理蕃部的经验来看,这么数管齐下,先以朝廷汉军镇制,又用其为兵,再以汉家文化教化熏陶其子弟,不消十余年间,诸蕃部多半都化为大宋顺民,其中更涌现出了折家将、高永年、李显忠等良将忠臣,足见这一套手法的有效性了。而如今高强一手握着战胜之精兵,一手又高举着与女真开战的大旗,更不容有人明里暗里的抗拒整编,于是旬月之间,便将前来投顺的诸千户整编成军,共得战士两万余人,战马八千余匹,除了补足开州战事中折损的兵额之外,又依照常胜军的编制划分为四厢,由军士们推选了各厢指挥使,再由常胜军中派给参议官和军将,教晓诸般行伍军法,日夕操练。余众则由高强一一接见,加以抚慰之下,方各自遣还本处,依旧作他的千户去。到了三月中,天气渐暖,又有一路大军抵达开州,原来是从燕山路调来地背嵬军余部一万五千人。有马五千匹,令高强手中的兵力骤然增至六万余人。战马两万五千余匹。这一路中原地援军到来,更带来了大批的军器和粮草,单单各式雷弹便有十万枚,神臂弓的专用短矢五十万枝,箭矢一百万枝。然而最令高强惊喜的,并不是援兵和物资,而是随船回来的辽东六大将!
开州的宣抚司驻在衙门里,欢声笑语。一片欣然,高强自打来到辽东之后,还从未有一次,好象今日一般觉得这厅堂都显得拥挤了。
“相公,官家恩典。那真是天高海深,我等去往汴梁城中,俱有封赏,官家赐了我金盆一块,又加封我为检校太尉,只今我也是郭太尉矣!”郭药师得意非常,如今辽东官员之中,除了高强就是他官职最大。尽管这检校太尉只是个虚衔。并不象高强老爹高俅一般的领衔武阶,然而此时民间对于高级武官,通常都是唤作太尉的,只不过高强地部下因为他老爹的缘故。大家有志一同都不叫太尉了,因此现今郭药师能称作郭太尉,也算是独一份了。
高强只是笑,也不当回事,他素来就不讲什么避讳之类的。哪里会在意这些?再问其余诸人。原来在汴梁城中过得都是关云长一样的日子,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金下马银,若不是辽东告急,高强连书请他们回辽掌军,只怕到现今都未必回来。
除了郭药师之外,大忭、花荣、史文恭三人都赠了检校官,栾廷玉和徐宁则加官一级,从遥郡武官转为了正任的刺史,其家各有封荫,可算是天恩浩荡。只是高强听着听着,却觉着有些不对滋味来,盖因这六大将去汴梁转了这一圈,除了加点虚衔之外,却是半点差遣都无,而他们这次回来,圣旨中除了叫他们听宣抚使高强节制以外,也并不另授方略。这么听上去,好似是也就是官家要见一见降官而已,以收其心而已,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六大将可并不是一路货色,其中四人都是大宋地忠臣呐!
高强一面摆着笑容与众人叙话,跟着李孝忠说起日前的开州之战,诸将的注意力登时便被吸引了过去,他却将眼光转向前来下旨的监察御史张所,果然见张所飞快地四下望了一眼,向他递了个眼色,点了点头。高强心下登时了然,知道张所定是有什么事要私下里说,当时也不动声色,只道诸将远来辛苦,接风洗尘之后便即各自发回去安歇,须明日再议军机。
夜半时分,高强暗地遣人将张所唤来,二人厮见毕,张所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呈给高强:“相公,此乃许先生托付下官,送交相公亲启,并嘱下官,不论相公有甚疑虑,皆着下官为相公解惑。”
高强点了点头,拆开信来看时,却是许贯忠在朝廷中打探了消息,原来辽东新附之土,兵权都在这六人手上,朝廷中颇有人以此为忧,于是便向赵佶进言,想要趁此时机将这六人在朝中多留些时日,以便高强充分掌握辽东的事权,俾可使辽东官民更加心向朝廷。况且他们六人与宗泽一起南归,宗泽一回朝就面临御史台的调查,梁士杰和叶梦得等人也要借助他们对辽东军政的熟悉,来为宗泽辩护,几样加起来,诸将回辽的时间竟是一拖再拖,直到高强地书信中将辽东战局说得无比紧急,非六将回辽不可,才改变了赵佶的心意,再加上宗泽此时也洗清了身上的干系,得以重回枢密院为官,六将这才得以北还。
“原来如此,敢情还是为我着想了?”高强啼笑皆非,朝廷要消除地方的独立性,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而赵佶属意他来作这件事,也可见高强圣眷不衰,只是这一下太也多余,如果这几个人不是被本衙内制得服帖,辽东哪有这么容易就归顺朝廷?
哪知他对着张所发了两句牢骚,却引出张所地另一番见解来:“相公此论差矣,若言诸将能依从相公,却并非忠心朝廷,此亦朝廷之深意,借以观相公之所为也,相公岂可不慎?”
高强面色一正,向张所拱了拱手:“望公亮赐教。”盖张所字公亮。因两人有门生之谊,故而高强以表字称之。
“相公。朝廷大臣非不知辽东之归附,相公出力甚多,然而辽东孤悬海外,与我大宋无寸土相接,其势尤为难安,况且辽东土归于兵,兵擅于将,一旦一将离心。万众皆怀反侧,此殊为可虑也。况且相公为国家重臣,其势亦不得永居辽东,若使辽东之安危系于相公一身,则朝廷无日不怀北顾之忧也!”
高强默默点头。这一节他也想到,出于唐季五代地教训,大宋朝对于任何可以导致藩镇割据的苗头都是保持高度警惕,而辽东无论是地理还是政情上来说,都可以说是天生地割据沃土,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是派个皇子来此处镇守,也要防他自立。何况是用流官?这亏得是和金兵在打仗,辽东又紧邻着辽国,形势极为敏感,否则地话。朝廷地小动作只怕要比如今多出无数倍了。
“其二,朝廷非不知辽东诸将俱素为相公所抚循者,然而惟其如此,辽东既然可以一夜之间归附大宋,亦可以一夜之间背离国朝。惟在相公一念而已!”张所看了看高强。目光与语声都是坚定无比,丝毫也不见闪烁。尽管他说得话字字诛
高强抿了抿嘴,仍旧是不发一言。要生气,要愤怒,要发泄,日前在校场上焚尸高歌时,他已经尽皆做过了,想起那些舍死忘生,为国捐躯的忠勇将士,人家把命都搭上了,自己所面临地这点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将心比心,若换了自己是赵佶的话,面对辽东这样无法掌控的地盘,任谁心里都会有想法,会猜忌,会试探,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不正是考验自己对于国家忠诚几何地时候吗?纵使不能象林则徐说的那样,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然而自己身为一手缔造了常胜军的人,怎能背弃军歌满江红里的那一股报国之志!天上,有那么多不灭的英灵在看着自己啊!
“公亮,贯忠既然将此事托付于你,足见他对你是推心置腹,我亦不妨对你明言,若辽东之兵民,实非中原庙堂诸公所能理会得。”高强喟叹一声,身在百年繁华地汴梁的人们,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有多少人能理解辽东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他们究竟是何种思维?
“十余年来,辽东迭遭兵乱天灾,人心思定惧乱,谁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谁就能统治这片土地。方金兵入寇之时,辽东皆传女真满万不可敌,故而人人怀反侧之心,立于两端之间,又无宿将统率,故我初闻金兵入寇时,空握辽东七万兵籍,手边竟无大兵可用,若非如此,怎能眼睁睁看着陈元则孤军苦守开州两月之久,死伤枕籍?”
想起当日开州城外长长的白布行列,高强闭上了眼睛,半晌方道:“如今我一战得胜,生擒金主,已然向塞外各部显示了我大宋的实力,是以诸部闻声云集,尽皆心悦诚服。公亮,倘若朝廷久留六将在京师,乃是想要令我得以切实执掌辽东事权的话,想来此计已然得售了,只是,这并非是出于庙堂的策谋,乃是我大宋无数忠勇将士血洒疆场换来地!”
他轰的一拳,雷在桌子上,震得手掌骨生疼生疼,却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开州会战距离六将离开辽东,时间足足两个月,假如六将一到汴梁就返程回来,一路上决不停留的话,他起码有一个月地时间可以让六将放手召集兵力,部署应战,那样的话,开州城下的宋军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策划的好的话甚至可以打一个漂亮地歼灭战,何至于象现在这样,凭着运气好才捉了阿骨打,金兵地元气尚在?朝中大臣,不知所谓!
现今在朝廷中掌权的,大半都是倾向于他高强地人,没有多少存心挚肘的意思,即便如此,在决策层缺少对于前线的深刻认识的情况下,也还是险些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可想而知,倘若朝中真的有什么奸臣和自己作对的话,别提杀敌立功,即便是想要保住脑袋,也得问问老天爷的心意如何了!
张所在一旁,看着高强被愤怒激红的面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年轻,一曾入参议司,二曾随征燕云,自以为对于军国大事也有所了解了,然而他身处汴梁之时,也一样倾向于剥夺六将的兵权,收归朝廷所有。只是望着高强这个自己一向感激和崇敬的人,如此的愤怒甚至是悲愤,张所年轻的心灵,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隔了半晌,高强的心绪才渐渐平息,无论如何,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倘若自己兵力多了,想要打一个大大的歼灭战的话,或许死的人比现在还要多点也未可知。往者已矣,在生的人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公亮,如今我一战得胜,辽东民心士气皆为之振奋,趁此势收兵权不难。我日前种种举措,你亦已知晓,依你看来,我这般施为,可能将辽东事权收归朝廷么?”
张所颔首道:“我朝在西北制诸蕃部,亦是这般手法,如今相公只须以花荣等四将统领新募之军,而将其所领万户改置流官守牧,则渤海诸部亦当为诸汉州所制,无从生变,辽东当可大安。只是新募之兵又要授田,现今辽东却无许多田土可授,只得命其向金国征讨,就以新拓之地授给之,可谓一举两得。”
高强不由得笑了起来:“公亮,倒不枉你在我幕府中这些时,居然猜得到我的心意。不错,一俟辽东新编诸军成军之后,我便要命其北征金国,最低限度要收回从前辽国东京道的故地来,就以其田分授加入我辽东新军的将士们。待诸将立功回来,便封赏升官,一面宣布改各汉军万户为州县,仍命原有诸千户为知州知县,依麟府折家之故事,其势可定也!”
麟府折家,自从唐末便世居其地,故号折家将,乃是不折不扣的蕃部,然而自其投顺中原之后,历代均忠心朝廷,北拒契丹西挡夏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如此,大宋朝百余年来依旧在麟府派驻禁军,由中原派遣将吏统领,与折家并立宰制麟府军政诸事,以为制约之道,譬如高强所认识的何灌,当初也曾担任过这样的汉官。
而如今,凭着花荣等几位忠心大宋,又在辽东享有崇高威望的将领协助,郭药师等番官也对他高强畏威怀德,要想去除辽东的割据色彩,对于高强也只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而已。
而想要表白他自己没有割据之心,那就更简单了,不过是功成身退四字而已,只待辽东事了,大宋北疆平安无事,高衙内拍拍屁股就走人,仰天一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4 19:57:50 本章字数:5470
开州之战后第三天,金国的使者便赶到了开州城中,担任使者的仍旧是老相识,兀室与高庆裔两人皆在其中,只是为首的换了阿骨打的次子斡离不,显得规格又高了一层。高强倒也能大概理解这使节人选变化背后的玄虚,阿骨打被擒之后,金国国主之位虚悬,单单是为了这个位子谁来坐,是留着等阿骨打回来,还是另外推选,推选谁,便引起了一系列的问题。而今由粘罕和阿骨打两派共同派出使节,却不见吴乞买的亲信入围,落在高强等人的眼中,对于金国内部的纷争也可大致摸到点脉络了。
“阿骨打倘若不能回归,金主多半要为吴乞买所得。女真乃是蛮族,其首领须得众人拥戴方可,吴乞买虽然多立功劳,然而未曾独自率军立功,向来都是随其兄征伐四方,其威信势必不及阿骨打本人。倘若能抓住这一点来作文章,纵或不能令金国内部自相残杀,亦可多方挚肘金人,令其不能并力向我。”陈规说罢,转向高强道:“相公当日临阵寄语,便说及阿骨打安危及归还之事,谅来已然预见到今日之局势,实为妙计。”
高强笑了笑,也不当回事,只是他虽然对金使以礼相待,也容斡离不去探视了阿骨打和兀术父子,但对于斡离不所言的和议和归还阿骨打等事,却始终不及题,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他很是心安理得,历史上你金国掳了我中原两个皇帝去,关到死也没放出来。如今你家开国皇帝在本衙内这里才呆了几天,何必来去匆匆?
因此和谈是有名无实,十几天下来毫无进展,开州城下却是诸军云集,宋军的兵力越来越盛,斡离不的性子虽不象兀术那么急,却也有些坐不住了,只是到后来干脆连高强地面也见不着,除了坐等时势变化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三月二十三日。一骑使者从盖州飞驰而来,带来了高强等候已久的辽国的消息。
“下官会之冒死言:顷得相公传书,便即求见辽主天庆帝求援,彼初时颇为意动,乃慨然有与我大宋会猎混同江,共灭金国之意。然而数日之后,犹未见军兴之兆。下官请见其国主及用事大臣如余睹辈,皆言契丹岁时颇艰,官私乏食,若要大军行动时,须得我大宋援助钱粮云云。所求之数骇人听闻,下官不敢具书,然观其意,莫须有坐观我两国相斗,以便从中渔利之心。闻上京耶律大石颇有进取之意,然亦乏马艰食,且为金国左都监萧干兵遏东路,道阻不得进。”
“迨至相公开州大胜。辽国上下震动,始有出兵意,岂料耶律大石上书,言仲春牛马多瘦。宜守静不出,既然辽东之势已安,不妨与大宋相约,今秋会兵共灭金国为是。辽主上下商议,颇以为然。故多方为下官言。请以今秋夹攻之事。下官不敢专,业已飞函报上朝廷枢府。并请相公钧裁。”
“所云契丹与女真密谋为盟事,下官亦有耳闻,然查无实据,不敢言诸相公。据余睹言,则契丹与金国虽云议和,年来迄未有定约,且言金国乃仇寇也,安得弃大宋兄弟之好,而反与仇寇为盟?望相公勿疑。即今闻相公开州大捷,方遣使往汴京称贺,兼以牛马佐辽东军前,想来不日即至,尚求粮货为援,以便今秋军兴之用。”
高强看罢,把书信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张口便骂:“秦桧误我!”也无怪乎他生气,看这封信上所言,在辽东打得血流成河的时候,秦桧在辽国根本就没有取得半点成就,甚至拿着辽国的托词来向自己说话,什么“望相公勿疑”,哪有本国的使臣和自家人这样说话的?盛怒之下,高强几乎要立刻认定这秦桧多半是又当了一次汉奸,只不过这次是投靠了契丹主子了!
好容易冷静下来,想想如今大宋声威赫赫,无论契丹还是金国,相比之下都不那么好过,秦桧在南方又是大好前程,怎么想也想不出,他有哪点理由会去当汉奸?
“相公勿恼,辽国屡败于金,上下皆有畏敌之意,而我师又不曾与金国交战,不知强弱雌雄,辽国心存两端,也属情理之中。只是我军大胜,金兵胆落,若是契丹趁此时进兵,纵或不能深入女真故境,黄龙府克复也不为难,如此良机轻轻放过,甚是可惜,孰料辽国立了新主与主事大臣之后,军国大计仍旧是不得其人?”高强身边的诸人却没有他这样对于“秦桧”这个名字的定见,陈规对于辽国的选择便持理解和蔑视地态度。
倒是张所,对于自己的这位早达的同榜进士颇有微词:“辽国意欲如何,会之身为一介使臣,确乎无从左右,然而事在人为,终不能以为大势难以左右,便即不尽己身之力。会之在辽国之所为,可谓无能。”秦桧字会之,张所与之同榜,自然以表字相称。
高强闻言大起知己之意,问题就在这里,这不是成绩问题,而是态度问题,看秦桧的书信中,对于自己的一事无成哪里有半点惭愧自责之意?相反还拿耶律余睹搪塞我大宋的话来搪塞本衙内,这叫什么态度!
生气归生气,现今这秦桧的问题还是无关大局,倒是辽国态度如此暧昧,颇出乎高强意料之外,放着眼前大好地夹攻机会,辽国居然毫无动静,难道当真象秦桧信中所言,连出兵的钱粮都筹集不来?辽国的力量和战略抉择,对于高强来说至关重要,北疆的格局如何架设,有很大一部分都要由此而定。
“列公,方今金主虽然成擒,然而两国和战未定。辽国在侧举措暧昧难知,我军当如何筹谋北疆大局,何妨各抒己见?”按道理说,这类战略问题应该是朝廷枢密院的事,不过高强当惯了家,对此也是当仁不让,何况他好歹是以枢密使宣抚辽东,这个衔头还在。
只可惜座中缺少了宗泽等一大批经验丰富地参议官们,能够参与这种层次讨论地人也就寥寥无几。当下张所便道:“相公,如今金主成擒。金国亦已遣使请和,相公可谨守边境,由朝廷定和战大计便可。”
高强摇头道:“公亮,你自返回京城之后便入台谏为官,不知军国大事,这辽东战事委实是我大宋先挑的头,哪里是他金国要和便和的?况且如今我军大胜。少说也得将辽国东京道故地都夺了过来,方才称我心意。”
张所一怔,方知自己对于辽东之事知道的太少,已然说错话了,当即闭上了嘴。预备作个看客,横竖他身为监察御史,只是来传圣旨的。一边陈规点头道:“相公说得是,今番我军兵强马壮,又乘战胜之威,要想多占这二十余州土地,也不为难。只是许多州县,本是辽国名下。并非我朝与辽国盟约中所议,倘若我军夺占之后,辽国恃盟约来索此地,却也叫人为难。”
高强冷哼一声。摆手道:“元则恁地把细,前日我求援之时,他便不把盟约放在心上,诸多推托,何期要向我索取战胜开拓之地时。便把盟约来为言?我只不理他!”
陈规苦笑道:“倘若是衙内在朝掌握枢机。自然无虞,只是现今庙堂诸公。自以燕云既复,北疆无事,若听了契丹言语,当真把些土地来还与他,也未可知。相公若要攻金,辽事不可不虑。”
众人闻言,俱都点头称是,如史文恭、马彪等将领面上更现出不豫之色来。高强暗地叹了口气,方道:“元则这般说来,亦是道理,只是我曾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今金国败绩,正是我师进取之时,至于辽国么,他若是连向金国报仇之志也无,只堪作一只守门犬罢了,惧他作甚?此事我当向朝廷进言,列公无虑,但讲今日辽东之事便了。”
诸将闻听此说,精神都是一振,郭药师便笑道:“能得相公宣抚辽东,真乃我等幸事也!方今我常胜军威震辽东,远及诸国,金兵不复往日声威,其势必得一场大胜,一来镇服其国中诸部,二来亦可掠得钱粮奴婢,以维系其国势不坠。即今其国主在于我手,金兵又顿挫于开州城下,势必不敢与我军争锋,我意金兵不是向高丽,便是攻契丹,即在四五月间。”
高强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倾过身子道:“郭太尉何出此言?”
郭药师听见叫他郭太尉,顿时满面红光,笑道:“相公有所不知,金国诸部本皆草莽,非素有治体者,若非完颜部女真数十年来征战,渐次号令如一,其境内只怕至今都是一盘散沙。而北地苦寒,女真人春夏耕种渔猎,秋冬外出征讨劫掠,已成定制,自女真起兵屡胜契丹之后,为甲士者日众,农事悉数委诸奴婢,故而其国势虽强,然而徒恃战胜为资而已。如今相公奋神威取之,一战而擒其国主阿骨打,金国势必举国震动,有瓦解之势,若诸部皆离心,单单完颜一族,不过数千户而已,焉能立国?是以某敢断言,完颜氏若要仍持金国国柄,势必要速立新帝,然后外出征讨他国以立威,威信既立,各部皆安,而后方可与我朝及契丹议和战之事。”
高强听罢,讶然道:“如此说来,我一意囚禁阿骨打,又不与金使议和,却是我的不是?”
郭药师忙摇头道:“相公专镇方面,心存北疆万里,所谋者大,自是不错的,如今是金国要来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自然无需速定和议。某只以为,金国其情如此,非若中原数千年来君臣相守之邦,相公若是一意延搁,恐怕过犹不及。”
郭药师久居北地,又素来和女真人有交往,可谓是眼睛看着金国长大地人,他这般论断,倒似有些道理。高强问过花荣等人。见辽东诸将其意多与此同,方才信了,心中暗道:“这可就有些麻烦了,我本意是想要让金国和辽国相互牵制,我大宋从中取利,便可左右逢源。如今这般局面,若是一意进取的话,倒要将金国给打散了,与我初衷颇有不合,不知是福是祸?呜呼。缺少了穿越者预知历史的优势,本衙内不知要多死多少脑细胞啊!”
好在高强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多数时候也不是靠着知道历史来混饭吃,况且北疆眼下地局势基本上是他一手营造出来地,倒也没有多少心理阴影。当下便沉吟道:“列公,据此看来,我军倘若大举攻金。有多少把握能一举灭其国?灭金之举,对于我大宋利弊如何?”
这么大的一个题目,慢说是在座诸人,就连高强自己也没有多少心理准备,原先他顶多只是想要把金兵挡在燕山之外。大宋疆土得以保全就好,哪料到现今居然要认真地考虑是否要灭掉金国这样的大题目?因此一句话问出来,满堂的文武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应答。
少有地做了一回冷场王,高强颇觉无趣,转念一想不由得哑然失笑,要建立一个国家,和要灭亡一个国家。都是同样的不容易,自己与部下都没有做好充分地准备,现今地沉默不正显出自己这个念头的不成熟吗?
他正要开口,忽听朱武道:“相公。金人虽然勇猛狡猾,然而兵力既寡,田土又复贫瘠,特小寇而已,若辽国疆域万里。属国数十。方乃我朝心腹之患。是以北疆之事,还当以辽为主。下官以为当存金国以分辽国之势。”
高强听来倒也有理,本来就是他地一贯主张,正要点头称是,忽然陈规又摇头道:“此话不然,如今燕云既复,我大宋在北地首重辽东,辽东若在我手,则契丹两面受敌,势必不敢轻举妄动,我中原有泰山之安。倘若今日放过金国,他日契丹与之联合攻我辽东,辽东三面受敌,如何可守?自当趁此时一举而灭金国,收取辽东诸部为我之用,率其兵西向以威慑契丹,才是道理。”
顷刻之间,两名主要军师已经形成了对立地观点,而诸将纷纷发表意见,亦是或赞同存金,或主张灭金,众说纷纭,不一而足,高强听了半晌,只觉得哪一边都有道理,一时间头都有些大了,忍不住便道:“兹事体大,非旦夕可定,列公可看详其事,择日再议,今日便先散了吧!”
一时众人皆散,高强转到堂后,端着茶在那里发楞,耳听脚步声响,却是张所也跟进后堂来,见高强这般模样,不由道:“相公,若是为了金国之事烦恼,眼放着有一个人在此,何不向他问计?”
“却是何方高人?”高强歪着脑袋,也没当一回事,他是从来不信什么山中隐士一出便定天下事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张所笑道:“若论知宋金之间事,我大宋莫过于相公,相公既然一时难决,旁人亦无从置喙。然而我大宋之外,却更有诸国,眼前此人便是他山之石,庶几可解相公心中之惑。”
高强听说,心中猛省,笑道:“公亮所言,敢是那阿骨打么?地是得人!”当下片刻也不耽搁,便与张所来到囚禁阿骨打的所在,见牛皋依旧在这里把守,问过了阿骨打一切如常,每日里能吃能睡,丝毫不以身为阶下囚为意,不由暗想:“毕竟粗人有粗人的好处,倘若换了李煜、赵佶这样的中原皇帝,怕不要终日以泪洗面,唱那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毕竟对方是一国之君,高强依足礼数命牛皋通传了,方整衣入内,见了阿骨打拱手为礼,阿骨打面色如常,亦还了一礼,并不开言。
“果然是胖了,脸盘大了一圈哩!”高强打量了阿骨打一眼,方笑道:“狼主,此间居,安乐否?”且将这一句经典问话,来看看身为阶下囚的国君是何等心态。
阿骨打自然不会说什么“此间乐,不思蜀”,他看了看高强,忽地微微一笑,道:“承蒙高相公厚待,只可惜某无以为报,只能待我家子弟报答相公了。”
高强一怔,道:“狼主只怕会错意了,某家今日此来,并非要加害于狼主,只以多日不见,特意前来探访而已。”
阿骨打面色不变,依旧微笑道:“相公不必欺我,阿骨打自被擒之时便无生还我国中之志,想必现今我国中已立新君,某在此一无用处,徒然靡费食物,相公不杀何待?”
高强闻言,心中暗喜,这话渐渐说得入港了。便笑道:“狼主独居此间,不知外界消息,何以料得国中已然另立新君?我既受使节议和,亦不曾以狼主之身胁迫金国上下,区区月余时间,难道贵国诸位贵人竟如此按捺不住么?”他来到这里,本就是想要从阿骨打地口中获得足够的信息,来帮助他定下对金国的方略,阿骨打主动将话题引到这条路上,岂非正合他地心意。
阿骨打好似全然不知高强的图谋,却道:“相公,可知我国中何以将国主号为狼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5 19:16:07 本章字数:5667
“狼主,群狼之主?”高强顺着他的意思往下猜,不过心里马上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从前看动物世界上说,狼群的头狼多半都是母的,阿骨打这狼主可有点名不副实吧?
他这么一走神,阿骨打下面的话听是听见了,却是左耳近右耳出,等到他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只听阿骨打续道:“我既然败了,便不再有能统领女真诸部,高相公倘若以为我是件宝物,得以用来挟制我国中诸部,那便错了。”
高强点了点头,阿骨打这般说话,与他之前想的也差不了多少,不过阿骨打将自己的重要性说得这般低法,却也不尽然,起码对于他那些亲族子弟来说,有没有阿骨打作狼主是大不一样,谅来阿骨打这般说辞,亦是想要让自己的处境有所好转吧?
他也不说破,却笑道:“狼主何必妄自菲薄?某家业已将狼主在此的消息飞传中原,料想朝廷旨意不久便到,想我中华上国礼仪之邦,汴梁又是当今一等繁盛之地,狼主父子到了彼处,定然乐不思归。况且狼主适才言道,贵国不日即当另立新帝,仍旧与我大宋为敌,某家职责为国守边,亦只好整兵经武,再来领教领教名震辽东的女真精兵吧!”
张所携来的圣旨,本是对于他向朝廷通报金国入侵,请求调给援兵的奏折的回答,至于开州一战得胜地消息。尽管战后第三天就已经送出,不过从这里到汴梁。路上关山大海几千里,又是正式的朝廷文书往来,怎么也得个多月时间。因此严格说来,高强此时并没有资格与金国开展两国间地谈判,他对于斡离不的拖延和回避,倒也不算全然无理。
不过说起对于阿骨打的处置,高强自信是猜的八九不离十,如此高规格的俘虏,那是一定要押往京城去的。这可是继国初的南唐李煜之后,大宋朝捉到的最高级别的俘虏了,赵佶地鼻子还不翘到天上去了!说起来,和大宋朝打仗的前景还真是不错,打赢了自然不必说。打输了也可以被送到当今最文明和繁华的都市生活,哪怕是被关起来,过得也是塞外民族所不敢想象的奢华生活,换了是谁也敢和大宋动手了。
“身为文明社会的悲哀啊,瞧瞧历史上咱们那两位皇帝,过地是什么日子,担惊受怕不用说了,吃的是没舂过的糙米饭。住的是地上挖出来的一个大坑,逢年过节还要出来耍猴给人看,头上戴了多少绿帽子也不能吭声!作我们大宋朝的俘虏,真是便宜你了老家伙。”高强盯着阿骨打的眼睛。肚子里却是腹诽不已,要是赵佶和他一样知道历史,晓得高强现在是解除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危机,会如何感激高强呢?阿骨打自然不晓得他心里这般天外飞仙地联想,只是听说高强要将他和兀术送往南朝京城。又要再开战事。虽说心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五十多年生长于斯。此去更不指望活着回来,饶是他心胸开阔意志如钢,却也难免唏嘘。沉默片刻,方道:“败军之将,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临别之际,倘能将几句言语交于我那二太子斡离不,煞是感激。”
高强点了点头,假意宽慰了他两句,见阿骨打沉默下来,大概再不打算开口,忽地突出奇兵,低声道:“狼主,既然囚你在此也是无用,倘若某家一力向我大宋官家担保,送你回国,你可能率尔金国向我大宋称臣,永世不叛么?”
他这次来见阿骨打,本就是存了要多了解一些金国国策方面的信息,因此是明问暗刺,无所不用其极,否则这样话等闲也不敢说。
阿骨打虽非常人,终究也是爹生娘养,适才刚刚被高强所说的话打击了一下,已经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心理准备,陡然间听说居然有望回国,方寸不由得为之一乱,猛地抬起头来,紧紧瞪着高强的双眼,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端倪来。
高强心知不能容他恢复理智,须得趁此时机推动他的思维,便又道:“我两国本自无争,皆是些小边民龃龉,只因贵国恃力不服,故而大动刀兵。今狼主已然尽知我大宋势力,倘若能率国中诸部归顺我大宋,为我大宋守边,高某敢以身家性命向官家担保,送狼主回国依旧为国主,顾狼主心意如何罢了!”
阿骨打看了半晌,见高强意似甚诚,方摇头道:“相公,你所言不差,想我金国以战胜立国,却局处当世两大国之间,若不能取其一而代之,便唯有效西夏国,居两造之间以自重了。只是如今你家南朝太强,那辽国衰弱,你却又不许我侵攻于他,待得契丹缓过劲来,我金国终究是小国,哪里还有活路可走?既是你南朝与契丹约为兄弟,我家便只得与你南朝死战到底。纵使相公大义,放了我回国中,我亦是这般作为,既蒙相公高义,我只直言相告,相公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只送我南去便是。”
高强默然片晌,方点了点头道:“来日当告知贵国二太子,命他送些狼主合用的随从使女前来,以备南去路上服侍狼主之用。南方温暖,狼主正好颐养天年,保重了!”
两人相对拱手,高强便告辞出来,见到张所在外等候,便一起回到后堂之中。将阿骨打地言语转述一遍之后,高强摇头道:“纵使我等百计筹谋,终究不明金人之心,他累世受契丹压迫,奋起相抗,人皆有死战之心,故能以小击大,以弱胜强。而今我大宋与契丹为盟,勒令他不得攻打契丹。想来金人心目中亦是将我大宋当作与契丹一丘之貉,怎肯轻易降服?看来还是要再战几场。杀得他心寒了,边疆方定。可恼契丹,虽吃了金国许多羞辱,却连报仇也不敢,只顾坐看我大宋与金国相拼,煞是可恶,枉费我苦心孤诣,存他国祚!”
张所听罢,侧头想了想。忽道:“如此说来,我大宋与金国仍要大战,若能唆动契丹与我朝一同出兵,纵使兵少,亦不失臂助。日间相公说及会之在辽国之事。曾言那上京耶律大石屡有意出兵夹攻,其后得知辽东粗安,又有意与我家相约今秋共灭金国,此人倒是契丹中仇金最力者,不妨与之联结,策动他出兵相助。”
高强摇了摇头道:“耶律大石独力难支,若要契丹出兵,还得秦桧多下些功夫。说动契丹才好,只是秦桧办事不力,若是五月时仍不得定计夹攻,秋日如何出地兵?仍旧是我家独自与契丹为战的局面。”
想起秦桧地奏报。高强犹有恨意,却听张所笑道:“相公这却有些拘泥了,岂不闻日间郭太尉所说,金国旬月间必当出兵于外,不攻契丹。便攻高丽?契丹不必说。那高丽闻说与金国多年相争,彼此结下深仇。倘若又遭金国侵攻,多半也要联结我大宋,同灭金国。以我之见,相公只须在辽东按兵养威,待金国出兵之后相机而动便可,不论金国取哪一国,皆是为我大宋添了一条臂膀。”
高强眉毛一跳,心中大喜,起身捉着张所的手笑道:“公亮高论,令我顿开茅塞!只可惜你新入台谏,我又是被台谏参劾出外,否则将你调了来我幕中作个参议,岂不是好?”好容易在御史台里楔进了一根钉子,高强也舍不得就这么把张所给弄出来。
张所对于高强,与别人又是不同,他家境贫寒,若不是高强在青州时赞助州学,便连书也读不起,等如是再造之恩,心中怎不感佩?至于后来金榜题名,连升数级,一年多就做到了台谏官,旁人或许要深怀知遇之恩,在他心中却还不及当日读书时的一笔一墨。如今见高强用其谋,又深表器重,心里并无半点得意之情,反以能报答高强的恩德为荣,正色道:“相公谋干多少大事,国之重臣,小人只是今日一得之愚,怎敢以之久事相公?只求能报答相公大恩于万一,足为幸事矣!”
高强心中却从来没将自己赞助青州州学当作一回事,见张所引为大恩,一时颇为感动。有道是有比较才有鉴别,把现今张所的言行,与后世某些大学生相比,高下何止霄壤,那帮家伙,是连助学贷款都能赖掉不还,把助学金拿去买手机跟谈恋爱,干出这样的事来,也丝毫不会觉得羞耻的!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今人真真没有任何资格去嘲笑古人。
当下宽慰了张所几句,勉励他在朝中好生做官,效法范仲淹一样,立志为国家之良相。这却不须高强说,张所本就胸怀大志,颇有“先天下之忧而忧”之风,高强以范仲淹为比,正合他的心意。送别之际,高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快慰:“宗泽,张所,张叔夜,一个个在历史上不得发挥才能地贤才,如今都走上了康庄大道,只须他们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我也好放手回家享福了!”
次日,高强便即升帐,命参议司即时着手拟订方略,准备举全辽之兵进攻金国,最低限度也要拿下包括黄龙府在内的辽国东京道故地,至于能否得到辽国和高丽的协助,亦另拟几套方略备选。至于诸将,则立刻分赴各地,调集辽东原有兵力,赴辽东各处整训成军,待命而进。内中却将花荣和徐宁二将留了下来,开州业已编成的四厢新军便交由这两将统领,其原部则交给史文恭和栾廷玉。
花荣和徐宁原先都是朝廷将官,对于朝廷的忠心程度更甚于史文恭和栾廷玉,高强要逐步削弱辽东诸将地私有兵权,便从他二人着手。至于史文恭和栾廷玉,这两人地位本在花荣之下,如今取代了花荣的位置,也暂时满足了他们的心意,当下四人都欢天喜地,各自领命去了。
郭药师在一旁见了。心里却有些发毛,这等从乱世中厮杀出来地将领。身上都有些军阀脾气,手下的兵是越多越好,削一个都跟要地命一样。如今高强不动声色,一道令就将辽东汉军一半换了主将,又募兵建立新军,大有一手掌握辽东大权的势头。他素来受高强的指挥,自不敢存什么异心,只是想到高强一旦离了辽东,换个中原地官来宣抚。若是再要削他的兵权,这可如何是好?
高强既然有心收兵权,便早已一一针对诸将作了安排,四员汉将本出自己麾下,还好摆布。只是这郭药师和大忭两人都是外族,不明大宋的政策,所部又都是渤海和女真、契丹等族人,倘若有什么不安,却不是头。
当下鉴貌辨色,已知郭药师心中摇动,瞥眼见大忭神色如常,高强心中已有定计。此时用人之际,不好妄动辽东诸将的事权,再者番汉诸军相互制约,只须将这二人地兵马调开两处。谅他郭药师一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便即颁下将令,命二将亦要调集兵马,等候将令出战,集结地暂时设在辽阳府和盖州两处,二将亦皆躬身领命。
宣抚使既然下定决心要和金国继续大战。此时辽东的战争体制才全面开动起来。这辽东地兵虽说是各自授田。却并不是农兵,概是历年战事中存活下来的精兵悍将。一旦受到点兵令,登即收拾马匹军器,往各处百户千户报到,内中有许多人在年初便曾集结起来,只是没有得到宣抚司的调令,只能在本处守备,此时便凭着调令往预定地地点集结。
旬月之间,辽东四处大营便塞地满满,辽阳府大忭营有一万五千兵,盖州郭药师营一万八千兵,苏州栾廷玉营两万兵,贵德州史文恭营一万兵,此外战马也有近两万匹。这许多兵力报到开州高强这里,他又是欢喜又是发愁,十几万兵说起来也不算多,还不及当日出兵收复燕云地两路兵中地任何一路多,只是这辽东不比中原,历年粮食蓄积不多,要知道单单是河北一路,官府用来备荒的广惠仓里就有几十万石粮食,足供平燕大军食用整年的。
可辽东就不同了,搜遍全境的府库,也只能找出十几万石粮食来,这还是算上了喂马的豆菽了,十万大军,外加四万多战马,这点粮食只够吃两个月的!
幸好辽东的兵不比中原,不用发军饷地也不用管装备,高强只须连书催促登州的燕青,叫他速速组织调运粮秣便是,至于这些粮食如何调拨,资金如何筹集,反正他现在也不在朝廷中了,只管伸手便是,哪里管他许多。
燕青也确实不负所望,庞大的船队就好象变戏法一样从南方调来,江南的存粮径直从海道运往辽东,据事后地统计,三四两个月间抵达旅顺口的货船吨位便达到四百万石之多,抵得上御河九个月的漕运!这四百万石当中除了上百万石粮食之外,更有火药军器箭矢军服等物,以及辽东所需的诸般铁器、丝帛、瓷器等中原物产,回程时则携带了大批辽东的牛羊木材兽皮等特产。
宋军地后勤体制本来就有相当程度依靠民间商贾地参与,因此对于这类走私行为也司空见惯,浑不当一回事。而高强难得一次不用全程操办前线大军的后勤补给,更是乐得轻松。
三月底,在开州会战结束一个月之后,朝廷天使再一次抵达开州。此番前来传旨地又是高强的熟人,便是枢密院金国房的承旨马扩。他展读圣旨,其中对于辽东将士力战开州的功绩大加褒赏,军中将士单单得赐金牌金碗的便多达数千人,高强暗地算了算,单这一项,朝廷就付出了近三万两黄金!
这倒也不是什么超赏,当年童贯与王厚平青唐,军中受领金碗的便有上千人,何况今次开州之战以少胜多,连金国的国主都给捉了来,那还有不大赏特赏之理?相比起大宋朝廷一向大方的金银绢帛之类物质赏赐,此番的加封才真正算得上是破格,自李孝忠等统兵将领以下,平均都升了一级,全军统制李孝忠,以及生擒阿骨打的林冲和韩世忠二将,一起都授了节钺,倘若加上花荣,高强门下便已经出了四个节度使了!
至于高强本人,官职方面已经是使相,爵位也已经封了国公,再上去只有封王了,然而大宋朝异姓绝少封王,童贯那是太宗时许下的约定,况且高强年纪如此之轻,哪怕立了天大的功劳,也不好直接封王。因而圣旨中除了好话不要钱地猛夸一阵之外,实际上只是加了一个国公,一镇节度使,功臣号倒是长达十二个字,快赶上文彦博了。饶是如此,两国公加两镇节度,亦是本朝开国以来仅见。
圣旨读罢,高强率众山呼万岁,领旨谢恩,跟着马扩指挥随来的官吏颁授节钺制书,发放恩赏官诰,自有一番忙碌,当晚大开酒宴,一面为天使接风,一面庆贺封赏,不在话下。
宴罢,马扩扯着高强到了静处,方道:“相公,官家得知相公大胜金兵,欢喜不尽,叮嘱小人务必要向相公道明,倘若辽东军息,相公便可还朝,到时候少不得一个王爵,另有圣旨一道,是关于那大金国主的。”高强早料到此节,此前已将关于辽东还将有大战的折子送往京城了,此时箭在弦上,他哪里肯走?至于阿骨打的处置,果然不出高强所料,赵佶命将阿骨打与兀术送往京城,并金国求和使节亦一同南去,高强自无二话,当下便率了几名书吏,与马扩一同到了看押阿骨打处宣旨。
马扩与阿骨打本是旧识,不过当日是马扩为客,阿骨打为主,如今客翻为主,阿骨打却成了阶下囚,此时见面,都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六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7 18:22:27 本章字数:5685
马扩见了阿骨打,先是官样文章,以大宋天使的身份,传达了赵佶对于金国国主的问候,单单从言辞上来说,倒是显得甚是客气。嗣后劝降之时,阿骨打照旧是不加理睬,马扩曾随他起兵征战,也晓得阿骨打的为人,说这些话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狼主,今已奉我官家圣旨,要请狼主往我家汴梁去住些时,狼主倘有什么言语交代,某家可即刻请贵国二太子前来。”高强对于阿骨打本人并无太多恶感,也不想把堂堂一国之主弄得惨淡潦倒,说出去没得坏了中国的面子。
阿骨打仍旧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应允了,高强便差人去将滞留在开州城中的金使斡离不和兀室一行请了来,告以官家旨意要将阿骨打送往汴梁之事。斡离不听了亦悲亦怒,强忍着说不出话来,兀室却安慰阿骨打,说道南朝礼义之邦,汴梁又是天下精华所在,谅来不致慢待了狼主。
阿骨打淡淡一笑,却道:“我走之后,尔等可速立新主,与南朝或和或战,交接之际,亦无需以我为念,切记!切记!”
斡离不闻言,方要动问,却想起身边两个宋人四只眼睛看着,其中马扩更是熟知女真风俗和文字的,却不好教他在旁得知机密,只得回身向高强道:“蒙相公厚恩,许我等与狼主相见,心中深感,只今须求片刻私语之闲暇,万祈相公允准。”
高强一笑,撂下两句场面话,便即携着马扩出外,高庆裔跟着就将门给关上了。
俩人站在院子里。马扩向高强低声道:“相公,若是想要差人偷听,可就失算了。那女真惯会画沙为文。每逢商议机密之事皆用此法,议毕便即随手抹去,外人难以得知其事。”
高强笑道:“马兄,你也忒以看得我小了,当真要谋算金人,又哪里在乎这一些?倘若阿骨打在此间交代几句,便能扭转两国间的大势,那么他当日为我所擒之时。金国便早已俯首称臣,亦不须我再费手脚。”
马扩见说,亦觉有理,方应酬几句,却被高强扯到一旁的一间屋子里,问道:“如今眼见得金国一时不得便降,辽东多管还有烽烟,我欲遣细作联络金国诸部。看看有无离心向我者,苦于手中无得力之人,马兄久在女真国中,可有良策教我?”
马扩闻言愕然道:“相公开州大胜,手中岂无俘虏?便以恩义结之。复遣还其部族之中,自然传播我大宋威德,待相公大兵到时,谅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俘虏……嘿嘿。没什么俘虏。”高强挠了挠头。甚是无奈。当日开州城下,不论是陈规守城。还是龙河会战,双方都是杀红了眼,投降者为数寥寥。虽说最后宋军是获得了打扫战场的权力,然而也没有留下俘虏,见到负伤没有逃走的金兵都是一刀砍了脑袋,谁管你是否愿降?因此宋军至今斩首逾万,俘虏却近乎为零。
马扩见说,也只得苦笑道:“相公,那阿骨打虽是蛮夷,临战时也晓得收容俘虏,招降纳叛,将之收为己用,其后攻略州郡时多得其力。相公何以见不及此?如今只得且战且抚,以我乘胜之师临之,再图招降便了。只是那金国北接契丹,南濒高丽,此两国多年与女真诸部来往,却是近水楼台,莫要我军战胜之功,却被这两国掠了去。”
高强叹道:“我正为此事担忧,那辽国累世为东北诸部之主,新近方衰而已,倘若我这里再杀金兵几阵,令他诸部离心,倒敢教那些新降金国的部族又皆投了契丹去了,岂不是坐看契丹收渔人之利?”
马扩点头道:“小人离汴京之时,枢府参议司列公亦为此担忧,苦于不明金国内情,彼处细作如苏定等人又皆陷于金国中,亦难有良策,便是宗老之计,亦是过于无稽。”
高强耳朵一拎,急急问道:“宗老有何计策?马兄快快与我道来。”
马扩苦笑道:“相公勿要过听,宗老此计直是匪夷所思,参议司诸公虽素仰其才,今次却也难以应和,你道宗老所言为何?他竟要相公去信给那萧干,促他率军投奔我朝,许其辟地开府,作什么铁骊王!这却如何使得?”
“招降萧干?!”高强噌地跳起来,嗓门都没压住:“任谁降我都受,惟独此人决计不受!”开玩笑,这厮是什么人?金兵起兵之后,第一时间他就带着铁骊部降了女真,而后不声不响又逃回契丹一边,居然依旧作他地大官;这还不算,高强收燕京时他约好了投降,结果居然出尔反尔,和耶律大石一道反戈一击,卢沟河边一战险些儿要了高强的小命啊!等到燕京收复,萧干自知不容于宋,衰弱的辽国也保护不了他,一跺脚又投了女真,仗着领路打下辽国上京地功劳,居然又在金国作了大官!如此手段,吕布也要瞠乎其后,侯景更是望尘莫及,三姓家奴这么经典地称号也不足以显示他的厉害了,象这样的人,谁能信?
“慢说他当日负我大宋,背约在先,纵然不计私怨,亦不可信之。”高强把头直摇。
马扩亦摇头道:“我等亦是这般说法,此人枭獍之心,已然不容于宋辽两国,唯有金国堪为他靠山,断不能舍金从我。只是宗老却说,此人野心勃勃,托庇于金人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相公倘若能挑动其反金自立,便可从中取事,至少可以将辽国给拖下水来,我便可稳居主动。然而宗老自己也说,此计过于行险,胜算不高,故而不能形成参议计划,只命我代为传言,倘若相公不问计时。便提也休提。”
高强听他这般说,头脑也冷静了些,点头道:“宗老言多有中。此计谅来也有可取。待我差人往北路,探明其势,再作定夺。”
马扩称善,又说起来时得了太尉府的讯息,说道李师师产后身子也大好了,本想北上来与相公团聚,只是高俅爱惜两个双胞胎孙子,怕路上颠簸和风寒伤了婴儿。只是不许,李师师无奈,只得连夜赶工将一件征袍绣好,央着马扩带来交于高强。
高强听闻,顿时牵动心思,不但汴梁有爱妾爱子,辽阳亦有人在彼守望,自己战胜之后。也只是遣人送了平安回去,却还不曾见过,怎不牵心?
正唏嘘间,牛皋来报,说道阿骨打那边正请高强过去。原来是要交代的话也都说完了,斡离不等辞别了阿骨打出来,却向高强道:“高相公,今奉狼主之命,决意求和。敢问相公能做得主张否?”
高强愕然。心说前几天我才和阿骨打谈心,没看出他有求和的意思啊?多半是女真人惯用的伎俩。打不过就谈,谈不拢再打,便笑道:“我两国本是交好,为些细故大动干戈,亦是无谓。只今我亦愿和好,惟兹事体大,已奉圣旨,命贵国使者往汴梁去,京城商议,自有我朝中大臣主张,却不是我等边臣能置喙者。”
斡离不也不作色,便道:“如此说来,我等亦要作远行之计,敢请相公示以起行之日。”
当下定了十日为期,斡离不等人便即告辞,离了开州城去了。这边高强仍旧忙着整理军务,要将宋军已有的后勤和指挥体系和辽东诸军整合起来,当真是千头万绪。
百忙之中,他也没忘了联络金国中诸部之事,虽说策反萧干还有待考量,不过手头却有个现成地人选,你道是谁?便是当日率军在开州助战,结果险些儿举起反旗的怀恩寨千户阿海----之弟,阿邻。
那阿海当日本是与金人约定,要阵前倒戈,相助金兵击宋。哪知事到临头,见宋军战力强劲,火力凶猛,金兵未必能胜,这阿海却又害怕起来,最终是率军离开了战场,两不相助。等到大战尘埃落定,阿海倒也光棍,自己提刀将脑袋砍下,由其弟阿邻捧了来向高强请罪,求仍为宋臣,誓愿百世不移。
高强见了阿海人头,此事便即了结,有意反者阿海一人而已,其部众多半不知,终不成还要杀人家满门?好比历史上南宋淮西兵变,要反者也就是郦琼而已,结果竟被他裹胁了四万多兵去,终不成这四万人都是叛逆。倒是这阿邻为了洗刷自己部族的罪名,一直想要立功,这些日子不断献上战马和粮食,又率族人为宋军向导。
要知这阿海一部,本是温都部旧人,对于开州以东、鸭绿江两岸直到大海地地形了若指掌,有他们这些地头蛇帮助,宋军起码不会对于东路地地形再两眼一抹黑了。
待高强说起自己的计划,想要阿邻去策反那曷懒甸路的女真族人时,这阿邻却是一脸苦相,说道前时奉命与阿鹘产大王东进,扰乱女真后路,已然将诸部策动,后来皆被粘罕率军一一瓦解,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族人幸存?但有的,也吃金兵收拢去了。
高强听了,稍有失望,不过这阿邻也道,东路迭经战火,女真人人口已然所剩不多,若是宋军要往攻战,有他族人为向导,却也不难。此时宋军已然将开州牢牢握在手中,这阿邻一族尽在宋军治下,动辄便是几百上千个人头落地地大祸,因此他的族人现今倒是靠的住的助力。
此论既出,统兵地将领却甚是喜欢,如此一来局面倒简单了,只须往东一路杀将过去,见着女真人便砍杀便是。不过金兵主力虽然向东退去,但尚未发现有大规模分兵地迹象,因此宋军一时也未可进兵,只是每日分遣骑兵远出哨探而已。
过了十日,金使到来,却不见斡离不和兀室的踪影,并高庆裔也不再来,换了个乌林答赞谟来,并十余个阿里喜,说道要同往汴梁去服侍阿骨打的。高强心知金国必是已经开始重组,故而重臣都不得离开国中,当下也不说破。依旧奉着阿骨打和马扩等人离了开州,首途往南去,宋军扼住了东路。金兵不得进。因此路上安全也有保障。
这一行送走,高强第二日便率中军离开了开州,返回辽阳去了。
此番凯旋,声势又自不同,辽东监军童贯身率辽阳上下官民万余人,出城十里相迎,城中更是张灯结彩,许多百姓在家门口摆下香案。敬谢宋军战败金兵,保了一方平安。
高强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抱拳答礼,其实早已心不在焉,只想着快快脱身,回家去看看妻妾,抱抱儿子。经历了这样一场血战,他的心态又有不同。那家中的宁静天伦与战场地血肉横飞人命如草相比,更显得珍贵无比,至于这万民欢呼、百官道贺,当初他平燕回朝时还享受地不够么?
好容易撇下童贯,溜回了自己地官署。一到后院便吓了一跳,但见门外堆着大捆地柴薪,更有火油烟硝等引火之物,登时想起临走时李清照所说的话来,高强心里顿时一抽。忙教曹正去唤开了门。
中门开处。高强眼前便是一梁,只见李清照与小环、金芝、金莲等一体出迎。俱都穿了盛装,李清照更是穿着命妇地宫装,一品国夫人地打扮,端地是富丽堂皇,华贵无比,脸上也破天荒地施了许多脂粉,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好似年轻了十岁一般。
高强跳下马来,大步上了台阶,李清照遥遥便率众内宅女眷拜倒,齐声道:“妾身等恭迎官人凯旋!”莺声呖呖,落在高强耳中,与平日分外不同,他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听了太多的兵戈杀声。
当下上前扶起李清照,只觉得今日的李清照容光焕发,不由得笑道:“姐姐今日真好比仙子下凡,某家几疑身在瑶池仙境矣。”
李清照虽略显扭捏,倒也坦然,浑不似往日的矜持,亦笑道:“此番相公出兵,妾身度日如年,直到捷报传来,方觉心中稍定。听闻相公此番与敌恶战,着实不易,妾身自当率众女眷出迎,以振家声。”
高强甚喜,又搀起金芝、金莲和小环,这三个便不似李清照般大方,小环眼泪都要掉下来,被李清照开解了两句,方才稍稍宁定。高强心中感动,也是好言安慰,只是左顾右盼间,独独少了一个人,忙问道:“我那长恭孩儿何在?”这队伍,不大整齐啊!
提起长恭,李清照四人面上俱是无奈,金莲苦笑道:“相公恕罪,这孩儿忒煞顽皮,战事未决时有鲁大师约束,他还好些,得知相公胜了金兵时,整日价闹着要往前敌去,鲁大师被他扰的恼了,只说不见家人倒好管教,一径提了去城中报恩寺住去,这些日子竟不在家中。”
这小子……高强一笑了之,便教曹正去取长恭回家来,而后迈步入内,刚转过照壁,便唬得一惊,只见这照壁后头居然放了一排震天雷弹,大大小小地总有二三十个。再联想到屋外堆积地柴薪,心下便已明了七八分,指着雷弹向李清照道:“姐姐,这莫非是你所为么?”
李清照点了点头,尚未答话,金芝抢道:“相公,自你去后,李姐姐便命锁了门,不许内宅之人外出一步,又命人将屋外遍积柴薪,院中放了雷弹和引火之物,说道只须相公战时不利,敌兵临城,便要合宅以殉。后来捷报传到,姐姐方许人出入,却也不教撤了柴薪和雷弹去,满城人都称说相公一门英烈哩!”
不是教你保重自己,等我回来……高强望着李清照,又自金芝、小环、金莲面上一个一个望去,这是我地家人,这是我地亲人,是我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人们,而她们也是一样,将性命都交托在我的手中了!千言万语,尽是虚话,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他拉起李清照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娘子,高强安然回来了,如你所见。”
李清照身子一颤,望着高强,嘴唇轻轻抖动着,应道:“是,妾身恭迎相公归来,合宅俱安。”语声亦是微微颤抖,那脖子和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即染上一层胭脂,头却渐渐低了下去,不敢再和高强对视。
两人对答一句,周遭的金莲等人却都睁大了眼睛,一会看看高强,一会看看李清照。自打李清照进门以来,高强还是头一次改了称呼,叫她作娘子了!
好象力道还不够啊……高强将手一紧,攥着李清照地手,另一只手作了一个衙内派的经典动作----用食指将面前佳人的下巴托着,把她的整张脸给“端”了起来,语气中又加了三分坚持:“娘子,为夫安然回来了,如你所见!”
李清照现在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好似风中荷叶一般,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嘴巴张了张,一时却没说出话来。身边三妾俱是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望着李清照,话也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素知李清照为人矜持,万一惊了衙内的好事,怎么得了!
迎着高强地目光,李清照极力地在他眼睛中搜寻,搜寻着令自己能够安心的力量,这个远赴战场,也带走了自己的心的男人啊!在战事未决的那段日子里,好似生命都已经随着他地离去而离去了,即便是前线地捷报,也未曾让她安心些少,直到今日,看到他重新出现在眼前……
不觉间泪已成行,流出的是欣慰,也是感动,更是交托今生地坦然:“是,妾身恭迎夫君凯旋,合宅俱安。”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7 18:22:37 本章字数:5377
清晨醒来,鸟鸣啾啾,高强大力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自从来到辽东之后军务倥偬,日夜操劳,饶是他年纪轻精力旺,终究不是铁打的人,委实是有些乏了,昨夜这一觉可算是睡得透了。
“官人起身了,妾身服侍官人梳洗。”他刚从床上直起身来,便听得女人声音,跟着便是两个丫鬟端着热水毛巾等洗漱用具进来,李清照随后走进屋来,身上衣服却已穿的齐整。
四目交投,高强微微一笑,李清照脸上顿时就红了,把头别到一边不敢看他,只是在那里指挥着丫鬟服侍高强。高强漫不在意,梳洗已毕,方上前捉着李清照的手,笑道:“娘子起的恁早!来来,你我夫妻共进早膳。”
李清照瞟了他一眼,也不推辞,便是亦步亦趋,任凭高强拉着她的手到了外间,二人坐定了用饭,只是吃了两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抬起头来便撞见高强的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瞧,一股促挟之意不言自明,这热气腾腾的白米粥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高强嘿嘿一笑,挥手将一旁侍立的丫鬟仆妇都遣了出去,笑吟吟地道:“娘子,今日气色见好,想必昨夜安乐?”
李清照大羞,想起昨夜与高强真正作了夫妻,方才晓得这厮从前被称作花花太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尽有那一等花丛手段,直是闻所未闻,兼之久别重逢,心中激荡,这一夜间竟是如痴如醉,至今回忆起来犹如在梦中一般。偏生这登徒子丝毫不以为羞,青天白日便这般问了出来,亏煞他还记得遣开丫鬟仆妇,否则真真是不要做人了!
当下晕红着脸,勉强将脸上表情板起。低头道:“妾身年老色衰,姿色殊不足以侍奉官人,且未必有出,官人今后还是多多宠幸几位妹妹才是。”
高强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李清照的意思是她以前和赵明诚就没有生养,恐怕有生育方面的问题,这时代的夫妻敦伦是要和传宗接代紧密联系起来的,况且她年近四十,纵使保养尚可,终究不及一等青春女子了。
“这般的闺中事,还真是有甚于画眉者,有趣有趣。”高强暗地坏笑。其实要说李清照的姿色,确乎不及他府中的诸女,五官相貌也就是比小环稍好有限,与金芝、师师那样的人间绝色相去甚远,身段风流更是拍马也赶不上金莲这样的女人中地女人。不过呢,这两情相悦,也未必定要天生丽质,否则哪里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起码昨晚高强就丝毫没有觉得她哪里差了。
便笑道:“娘子说的哪里话来?我高家已然有后。娘子无需担忧无出之名,何况某家仰慕娘子已久,却终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一朝得偿所愿。正是得其所哉,只觉春宵苦短,焉有别访他求之理?”
李清照面上火辣辣地,心里却甚是甜蜜,作女人的哪个不希望得到个郎宠爱?何况她亦是久旷之身。好不容易得以焕发第二青春。亦只恐时光轻易把人抛,更不惧郎情妾意日日淘。适才推托也不过是身为大房的矜持而已。
正喜滋滋地低头羞笑,却听高强又道:“娘子,古人云,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为夫起身之后,但觉意未餍足,今稍觉饱暖,你我夫妻何不携手鸳帐,再赴云雨,方始不负这大好春光?”一面说,一面便将手来拖。
李清照骇然,料不到这一副风流才子地表皮之下,花花太岁原形毕露,才第一天行过了周公之礼,这厮居然就要白昼宣淫?!不论李清照心中有多么爱煞了高强,此举亦是她断然无法接受地。
当下便要板起脸来拒绝,不想高强把出那等风流手段来,一面口中花言巧语,一面便来上下其手,有道是烈女也怕缠,何况两人之间原本有情?只闹得钗横鬓乱,娇喘细细,李清照百计推搪不得,身子也渐渐软了,暗叫一声“罢了!也只由他,凭我这姿色年纪,尚有几场恩爱好享受?”
高强正在得趣,冷不防听见外面脚步声响,跟着牛皋的大嗓门在院门处响了起来:“相公,有紧急军情,请相公即刻升帐。”
高强闻声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李清照原本就是心中忐忑,一听此言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几步进了里屋,头也不回地道:“相公公事在身,切莫耽于逸乐才好。”
“夭寿!我哪里耽于逸乐了,开州打完仗以后将士们都可以找军妓,我可是老老实实憋到现在,昨晚也就两次而已……”高强心中大不忿,幸好还记得辽东还在战时,牛皋既然说有紧急军情,他也不敢怠慢,当下只得强自收拢意马心猿,辞别了李清照,方整理冠服,出得门来,一面疾步向公堂行去,一面问:“是何紧急公事?”
“启禀相公,是高丽国使者求见,说道本是往开州去寻相公议事,一路追赶到此。”
高丽国?高强登时就想起郭药师日前所说的话来,难道说这金兵当真如他所料,居然跑去和高丽开战了?倘若当真如此,那可是大好机会。
不一刻到了公堂上,三班排列整齐,高强用一个请字,不一会几名高丽使者上得堂来,躬身为礼,高强亦欠身答礼,吩咐取了座位相待,这是外国使节,礼数上不可缺了。
那使者说了来意,道是金兵做过,不但违逆中原上国,也有意侵犯高丽疆土,近日来屡屡违反关于保州自由化,不许驻扎兵力的约定,将许多兵马调入保州,必是有意南侵高丽,西拒大宋。他高丽虽然是小国,却也晓得礼义兴邦,遵奉上国,原本听说金国兴兵侵攻大宋,便已是义愤填膺,待要兴兵责以背盟之事,不想金兵贪得无厌。既受挫于大宋上国,却又狼视高丽。此举实乃义理所不容,天意所不与,高丽国王顺天应人。即日将起大兵征讨金国。惟祈上国遣天兵夹攻云云。
中国人学会说外国话以后,往往会以为得意,将学到的外国话说得格外夸张,外国人也是一般,尤其这时代大宋朝是真正的大国,整个东亚的价值观和文化都是仰大宋鼻息,到处都以汉学为正统,这高丽国每三年甚至要将国中的学子送到大宋朝来参加科举。中举者皆以为荣。这使者虽然不是宋朝所策地进士,亦常年读儒家典籍,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只把书面作口语,偏生高强的古文又是半调子,听起来格外费劲。
好容易听了个大概,高强只觉得这使者的话有些不大对劲,一时却又想不透。多半是被这使者的满口大道理给雷晕了,当下也不答话,只是微笑点头,示意你的话我都收到了,就是不予以表态。一面丢个眼色给一旁地陈规。
陈规了然,便上前向那使者行了一礼,道:“金人侵我疆土,杀我兵民,实乃罪恶滔天。不意其意犹有不足。尚欲背其与贵国盟约,侵贵国疆界。若果有其事,我大宋断不能坐视。只不知适才使人说起,金兵调兵入保州一事,其兵几何,为首者为谁,何日入得保州,意欲攻打贵国何处州县?”
那使人被陈规一问,竟尔一时无语,顿了片刻方道:“金人兵民不分,民亦是兵,我国只是侦得他将兵器运进开州城中,又有许多女真人骑马入城,行囊沉重,中间多有暗藏甲胄者,故而料定是悄悄增兵入城。至于何人为首,一时亦难知晓。”
高强听到这里,才算明白过来,看来所谓金人有意攻打高丽,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那金国和高丽之间疆土接壤数百里,哪里不好用兵,偏偏要从保州去打么?打保州也就罢了,城中本有许多女真人行商,要运兵器也不必等到现在吧。况且这时代与后世不同,金国在起兵击败辽国之后,承继了辽国的疆域,其与高丽的分界是在鸭绿江以南,倘若真要打保州地话,直接骑兵从东向西杀过来就是,三两下便能将保州给包了饺子,更不必枉费时日,弄许多玄虚出来。
“高丽棒子,多半是看着我杀退了金兵,觑出便宜,想要趁机捞些油水吧?我还在奇怪,何以金国新败之后,还没听说立了新地国主,便又要另启战端,如此不智。却没想到高丽和女真相争多年,彼此间也不是什么友好邻邦,如今有这样地好机会,就算金国不来惹他,他自己也要动手了。”
高强片刻之间,已经想的通透,暗道:“我正愁不知金国内部详情,手头兵力也未必尽够,恰好高丽送上门来,他能连年与金国相持,历史上金国也始终不曾打进高丽国去,想来这些棒子也是有些战力了。何不应了下来,待他出兵之后,我便可相机得利,至少可以抽调出一部分开州大营的兵力,用于北线作战。”
当下已有定计,却不忙便允,只说兹事体大,尚须详细计议,两日之后方有回音。这原本是常理,那使者点头称是,又说了些场面话,便告辞去了,自有幕吏安置。
这边高强便与众人商议,将自己地打算说了一遍,陈规便点头称善:“相公所虑极是,我亦觉金人狡猾,断不至于在此时别启战端,再树新敌。即便如当日郭太尉所言,金人将择高丽与契丹其一攻之以立威,两者相较而言,那契丹乃是大敌,两国间仇怨极深,断无和解之理,倒是高丽国与他份属同种,倘使金国甘词厚币,遣使结好于他,亦可安定一路,得以并力向西。这高丽使者言下不尽不实,多半是他自己有心要攻打金国,碍着盟约乃是我大宋居中所立,故而先要求得我大宋首肯,方敢兴兵。”
众人都道有理,高强便道:“我亦是这般想法,如今我欲攻金国,有东面、北面两路,击东则必联结高丽,击北则必联结契丹,你等以为,我军主力当置于哪一路?”
朱武便道:“相公,如今我军大军多半在辽水以南,东路大军云集。兼有海路之利,若与高丽共下保州之后,可直接由海道运送粮秣,那鸭绿江水道亦庶几可用。逆流而上。三百里间不烦转饷。何况高丽颇有战力,又惧我大宋之威,只须将些江南之地与他,令他夹攻金兵,谅必从我,如此,开州以东三百里土地可尽归我有。我辽东军兴之初,本为与金人争地。辽水以南、开州以东土地肥沃,气候宜稼穑,取之可安十万户百姓,何乐而不为?”这是主张主攻东路的。
陈规却道:“不然,事有缓急先后,那金人根本在北,而今大兵在南,若闻我军向北。势必千里回救,此乃兵法所云攻其所必救,有以逸待劳之惠。况且高丽守户之犬尔,无关大局,北地之大敌无非金、辽而已。如今辽国势弱,金亦新败,正是我军乘胜追击,底定北疆大局之机,良机莫失。天与必取!我意当举兵向北。会攻黄龙府、长春州、泰州等金国侵占辽国诸州郡,控扼驼门要道。使契丹东进无路,而后再回过头来,将金国混同江以南诸部尽数扫荡,重占辽国东京道故土,划混同江与金国为界,可以与之共守。”这是主张攻北路的。
高强听罢,心中已有计较。朱武之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打东面是现成的便宜,补给线短,又有水路之利,己方有阿邻部族为向导,现在又加上了高丽地援兵,打地顺手的话,一直冲到图们江口都有可能。
然而正因为自己一方优势明显,而且这片地方大部分都不是女真故土,金兵多半不会拼死抵抗,因而也很难捕捉到歼灭对方兵力地机会,多半是一路占地,筑城屯守而已。这样一来,地盘是占到了,却难以改变北疆的战略大局,尤其不符合自己今次北上辽东地根本目标所在----底定北疆五十年的大局!
打北路呢,困难要大过东线,辽人素来不善舟楫,这辽水的水情不明,也不晓得能有多少水运之利,而宋军地给养大部分都在旅顺口,即便是从盖州运来,要送到最北端地银州也有近三百里地路程,而从银州北上黄龙府,五百里路尽是陆路,大大有利于金人的骑兵集团机动,己方的大队步兵对于后勤依赖较大,这条长长地补给线将会受到严峻的挑战。
风险大,收益也大,这条路线的北端是金国完颜部的老巢,目前占据黄龙府、长春州、咸州、泰州等地的,尽是完颜部本族地所谓金国宗室,打下这片地方可以大大打击金国地掌权集团,进而动摇其国中的秩序,为瓦解金国打下坚实地基础。同时这些地方地处大兴安岭南麓余脉,又是契丹向东进军的必经之路,宋军占据这里就得以切断契丹和其辽东故地之间的联系,假以时日可以从容收拾辽东诸部,与燕云一道,对契丹形成两面包围之势,大宋在战略上将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
从时机上而言,正如陈规所说,眼下辽国势衰,金国新败,正是宋军拓展自己在辽东势力范围的千载良机,错过这个时机地话,一旦契丹集结力量大举向东进军,或者金兵回兵北上,巩固其在这一带的守御,那么宋军占领这片地方的难度又要大大增加。
何去何从?众参议一番争论,你长我短,高强渐渐已经有了决断:北上!开州那样的逆境,我都赌了,何况是现在?向北五百里,便能将整个辽东握在手中,东路那些地盘,留给子孙慢慢去占好了,本衙内岂是守户之犬!
只是朱武却又道:“昔日相公在枢府时,本意取了辽东之后,坐看契丹与金国相争,我大宋有泰山之安,如今却有意北进,切断契丹东进之路,岂非是以我大宋辽东一地之力,受彼两国之兵?倘若金国难灭,日后辽国又盛,我恐辽东力不能支,还望相公三思!”
高强却笑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我取辽东,本意为契丹解危,使金国不能坐大,倘使金国能与我和,则我便可稳坐辽东,居金辽之间,左右逢源。然而金兵悍然侵我,契丹坐视,如此已非我居中得利之局,那契丹宁忍金国之仇,也要削我之势,足见其心叵测,必须趁此时大展我军之势,威服金国,则契丹亦为之丧胆,方才肯守两国盟约,辽东背倚契丹,足制全辽诸部,以我中华文治武功,可逐步收服辽东诸蕃部为己用。若是再要远图,他日契丹若壮大起来,要背盟攻我时,我便索性用辽东诸部为军,金兵既然能胜辽兵,倘使我用中原甲兵佐之,克辽必矣!倘使出一二冠军人物,浑一漠北、封狼居胥,也未必不能啊!”只不过呢,那就不是本衙内的事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8 16:39:24 本章字数:5938
大方略一定下来,下面的细务自有一班参议官们去办,什么调动兵力,什么囤积粮秣,什么驮兽车仗征集,什么作战计划拟订,一应皆是诸位参议们训练有素的科目,高强也帮不上什么忙,尽数推给陈规等人去劳心。
在得到了宋军将与其共同征讨金国的承诺之后,高丽使者亦表示其兵决不越过鸭绿江一步,两国好似已将金人视作了砧上鱼肉一般,任意宰割。高丽使节满意而归,这厢高强请来监军童贯,将自己与高丽结盟一事告知于他,并称自己不日便要北上,攻打金国国都去也。
童贯前次稳坐辽阳府,却也有个留守之功,虽然说他身为郡王,已然位极人臣,再也升不上去了,不过那金帛田园的赏赐也是加倍丰厚。既然赚了便宜,好该知足常乐,怎知童大王素来自诩知兵之人,见金兵煞是不济,连高强这等黄口孺子都战不过,国主一战成擒,显然是一块到手的现成功劳,如今见高强又要出战,他哪里还坐的住?自思自己立功西北,拓土云中,十余年来所向皆胜,自然强过高强这小儿甚多,高强都能立下如此大功,何况是童大王了?
因此上一口咬定,定要从军出征,至于留守的功劳情愿送给他人,反正高强手下军队的后勤机制较为独立,他一个监军也插不上手,在辽阳府整个就是游手好闲。高强说不动他,再则也担心这厮暗中捣鬼,在这辽东战事紧要的当口拖他的后腿,便即允诺了,只是要他紧随中军,不可擅自行动,童贯自是满口答应。
此后辽东宋军频繁调动,首先是旅顺口的水师从海道前往保州,将当地的中原商旅及其财货尽数运回旅顺口安置。这保州地近开州。与金国是隔着一条鸭绿江相望而已,虽说有不用兵的盟约,但自从宋金开战以来,此地的中原商旅大多数也已经离开,宋军水师来此走了一遭之后,更是宋人绝迹。落在有心人眼中,无疑是保州即将不宁的征兆。因此高丽、倭国等国商人亦皆纷纷出走。其去向居然多半都是向着宋军控制下的旅顺口而去。
此后开州前线宋军兵力猛增,在苏州关下完成集结地栾廷玉部两万大军开至此处,加上此前在开州的韩世忠、李孝忠、马彪等兵力,开州云集了八万多宋军,连营四十多里,旌旗蔽日,一副大动干戈的景象。
高丽兵见状自然鼓舞,于是四月八日。保州事变爆发,高丽以金国先违反了保州不驻兵的盟约为由,出动上万兵力攻取保州,将城中的女真人杀了个干净,随后三路兵发,一共出动了不下五万大军,向其北面的金国发起进攻。
高丽人既然打响了,宋军也就应约出动。只是栾廷玉摆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架势,每日里前进二三十里便即扎寨,四处觅地修筑堡寨,又派遣文吏丈量土地,计算里程。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垦荒。
金人老于兵事,且知宋强高丽弱,一早便收缩兵力,在鸭绿江畔迎击高丽。粘罕仅以七千兵力。设伏大败高丽中路兵两万,逐北近百里。斩首三千级,吓得其余两路也都慌忙退却,不但寸土未得,反被粘罕掳了千余人户回去。
此时高丽方才觉出不对来,连番遣使促令宋军进兵,而栾廷玉口中连声应诺,却依旧不紧不慢,一直推进了一百多里,抵达鸭绿江支流沸流水以后便再也不肯前进,索性在沸流水和鸭绿江地汇流处扎下大营来,每日里填土积石,大有将这营垒直接建成一座城池,在此常驻之意。
高丽至此方知不对,忙又遣使往辽阳去与高强理论,到了彼处方知,原来高强在保州事变之后两日便已离开辽阳北上,眼下宣抚大旗已经过了银州了!
原来栾廷玉之军到了开州,并不是增兵,而是换防,原驻开州地诸军除了留下王伯龙部六千兵守城以外,余众尽数西返辽阳,而后马不停蹄跨过辽河,向北路银州而去。
“此番,我军以栾统制部两万兵,王千户部六千兵守东路;史承宣、大节度兵两万五千会于贵德州,经东那道转北上,直金国咸州兵之左;郭太尉一万八千兵经沈州、辽州、铁州北上,直金国咸州兵之右。我军中军以马统领军为先锋,韩节度次之,李节度、花节度之兵为中军,由银州直指咸州。”四月十六日,高强中军抵达银州,驻守此地的万户张晖出迎,在银州的官署大堂上,陈规展开辽东地理图,将此番大军行进的路线对张晖简略说明。
张晖乐得合不拢嘴,向高强叉手道:“相公以少胜多,不但大败金人,便连那阿骨打也擒了来,如今辽东谁人不知宋军善战?往日人皆说什么女真不可敌,直是吹那大气而已!如今相公大军北伐,十万雄师,凭他金兵些少兵力,恰似螳臂当车也!”
高强微微一笑,也不接他的话茬,要知道他中军先期北上,余部陆续开进,这些兵力其实多半都还没到位,嘴上说说过瘾而已。便笑道:“张万户,你久守银州,身当辽东之北路,自知当面之敌虚实,如今我军北征,是要一直杀到金国会宁府去的,张万户以为可否?”
张晖本是好功名的性子,之前守银州没立下什么功劳,听说开州打的激烈,急得他在银州城楼上跳脚,大骂金兵不走他这里进攻,太也不仁义。听得高强要一直打到会宁府去,乐得嘴巴也合不拢,拍着胸脯道:“相公放心,金国在咸州不过三千多兵,都是咸州都统娄室统领,小将视他如草芥尔!敢请相公一支令,小将愿率本部为大军前锋,十日之内取下咸州,让相公歇马!”
高强听说咸州只有三千兵马时,倒也不意外,金国在开州兵力几达七万之众,占到他全国可用兵力地七成。还要留下兵力在黄龙府和泰州守御契丹,咸州能有大军才怪。便笑道:“张万户,既知咸州兵力甚寡,何以迟迟不敢前进?”
张晖登时将眼睛鼓了起来,道:“相公说甚话来?小将六七千兵,要守把银州、贵德州辽州之间近百里之地,身后便是相公的辽阳府。怎敢轻举妄动?不意竟被相公疑我逗挠。今番非攻下咸州不可,否则焉有脸面立足于辽东诸军中!”说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便要高强下令于他。
高强忙将好言相劝,又说攻城器械未到,尚须等待数日,哪知张晖却道:“金兵哪里会守城,咸州城上也无多少守具,某进兵之际一鼓登城便是。焉用攻城器械?敢请相公下令!”
高强顿时便觉不快,想那娄室也是金国良将一员,又占着地利,兵法说五则攻,十则围,对付金兵这样的强兵再谨慎些也不过分,张晖兵力也不过就是对方的两倍,怎敢说这样大话?有心加以申斥。碍着方才说话已经过火,倘若一意打压,只怕冷了张晖的战心,微一沉吟时,却瞥见一旁童贯面带讥嘲。显是见他驭将无术。一转念间,已有了计较:
“张万户既然一意求战,本帅要待不允,恐伤了将士心,只是此番进兵不比寻常。张万户为大军前锋。倘若挫动锐气,军法难容。张万户可敢立下军令状?”
张晖赌气。便即允了,他却不识字,有军中幕吏写了状子念给他听,教他签了花押。高强仍恐他有失,待要拨些兵马助他,张晖却恐分了他功劳,只是不要,便径自去点起兵马,杀出城去了。
这银州和咸州相去也只三十里,大军行来半日即至,探马往来更快,因此高强也不怕他大败,只命林冲率教师营遥遥缀着,防他被敌人断了后路。高强端坐中军,只看流星探马一个接一个地来禀报:“张万户离咸州十里!”“张万户离咸州五里!”
“张万户进抵咸州城下,城头不见金兵旗幡刀枪!”
“咸州城门大开,城中不见人影,张万户已遣斥候入内探查矣!”
“咸州内外并无金兵踪迹,张万户走马取咸州,向相公报捷!”
难道说娄室自知不敌,率军逃遁了?高强心中郁闷,心说莫非我是诸葛亮他是魏延,倒是我这统兵的文臣过于保守了?传令褒奖张晖,录下其功,一面教林冲撤回银州城中。
岂料到了夜间,咸州城中一场大火,金兵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驻守城中的张晖部一阵乱杀,张晖仓促间抵敌不得,胡乱杀到天明,金兵方才退去。待扑灭了火迹,计点士卒折却近两千人,在营房中烧死的占了大半,连他自己也被烧伤肩膀,斩得金兵首级却只数十而已。当下垂头丧气,命副将彻查城中金人,一面来向银州高强请罪。
高强心中暗爽,不过用人之际,却也不好伤了他性命,便将出军令状来,说道这状子只是定下攻取咸州,张晖既然已得了咸州,便不违军令状。至于后来中了埋伏失利,不在此列,功罪相抵,着他日后立功便是,张晖闻言感激,复又回到咸州城中,四处打探金兵去向。
过了十日,韩世忠、李孝忠、花荣等大兵都到,左右两路地郭药师和大忭等人亦已依照计划开拔,那张晖方才传来消息,说道娄室果然向北退却,这一路上金人兵力甚是单薄,只是听说金国自阿骨打被擒之后,近日已经立了其弟吴乞买为狼主,方集兵诸部以图再与宋军决战。
此时已近五月,天气晴朗,高强便教进兵,六万多大军迤逦北上,于路不断有诸部来降,俱说是原先归附辽国的诸部,当金人起兵之后不能抵敌,只得归顺,如今天兵到此,金人望风远遁,他们便也情愿归降大宋,各自献上些牛羊战马佐军,有的更献出些族中美女。
高强一一用好言抚慰,仍许诸部原居各地,各自给个小官,大抵是些巡检之职,除了征些向导之外,牛羊战马不妨收下,军中给些金银绢帛之属作偿。这些东西在北地购买力甚强,算来倒也不亏了。至于那些所谓各族美女,高强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即慨然推辞,说道王师奉大义,吊民伐罪而来,岂可行此不义之事?说话之际强忍着呕吐之欲。自觉颇为辛苦。
如此一路推进。每日行二三十里便住,半个月下来都没有遇到金兵抵抗。这一路上大多数肥沃土地都被诸女真猛安所占,高强自然不会客气,吩咐一一收归己有,待战事平定之后便好授给辽东将士。实际上大军北伐和东征,辽东的百姓亦是闻风而动,到处拓土,尤其郭药师等辽东诸军。其千户百户的编制根本就是军民一体,所到之处只将木筹一插,后面便有来自其千户地百姓划下地盘,效率极高,至于如何分配,不妨等到战事平息才来详计。
五月中,张晖的前锋已经抵达黄龙府境内,斥候甚至已经跑到距离黄龙府目力可及地范围之内。到这里还不见一个金兵地踪迹,张晖在咸州吃了一次亏,不敢冒进,退回到离黄龙府五十里处下了寨子,一面遣人飞报中军。请高强定夺。
“相公,此必是金兵知我大军北来,不敢逆我兵锋,是以火焚咸州,后退五百里至黄龙府。集兵在此以待我师。想我军粮秣远自盖州和旅顺口运来。于路转饷不易,兼之此地寒于辽东。倘若熬到秋冬之时,大雪落下隔绝道路,我兵十余万众势不能久守于此,必须南归就食,那金人世居北土,耐寒敢战,却正是他用武之时。”此时高强已然进至离黄龙府八十里的信州屯驻,闻说前锋已经进至黄龙府境内,便召集诸将商议军事,连左右两路地史文恭、郭药师等人俱都前来相会,大帐中数十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陈规代为解说了当前兵事之后,便作如是说。
童贯北上随军而来,辽阳府作为全军后勤供给地枢纽,高强留下了朱武调度守御,故而随军参议便以陈规为首,他这番话虽是出自一人之口,其实也是参议们连日研讨的结果。
诸将多半都是历战宿将,这一路北上近五百里都没有大战,本已心生疑虑,听得陈规这般说法,俱道有理。花荣便道:“近闻金人已立新主吴乞买,本意其新败之后,志气必然颓唐,不意却能壮士断腕,出此计策。北土贫瘠,冬季既寒又长,粮饷转输不易,当日辽国数次攻伐女真,多驱百姓屯田为计,便是由此,岂料前锋一战失利,诸多百姓如羊遇狼,尽皆被金人赶杀掳劫,方令金人坐大。”
郭药师亦道:“正是,达鲁古城一战,金人号称破敌六十万,其实皆百姓尔,以契丹之居北地日久,亦要行此下策,可见女真之难伐。其后辽主亲征,金人不敢迎其锋,亦退守国中,闻辽主自去方行追击,有护步答冈之胜,亦不过先待敌粮尽,冬季严寒之际,尽得天时地利人和而已。今日金人一退五百里,将沿途三十余猛安之地尽数舍弃,百姓奴婢亦皆驱使北去,谅来亦是那金国新主吴乞买师法阿骨打之故智,否则难以一其国中意志。”
高强听这话亦觉有理,自己出兵和吴乞买地即位算起来几乎同时,这么大的事金国几乎是立刻就作出了决断,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的通,即此种战略本来就是金人惯用之法,大家都愿意照此行事。从咸州开始,各种情报都显示金人退地虽然仓促,但极为坚决,路上连掉队地人都极少看到,据军中捕得地女真掉队之人供称,娄室等人撤退时甚至将百姓奴婢都用绳子捆成长串,声明一人逃跑便杀全队,女真本族人也是一般无二,更有许多侦骑在后队周围巡逻,凡遇到力竭掉队的人尽数杀死掩埋,免得泄漏了消息。
“倘真如此,我军当如何应对?”在中原对北地异族的战争历史上,这种战法也不是头一回碰到了,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羌人,不管是谁,或多或少都用过,就连西夏人也不例外,这辽阔而贫瘠、寒冷的土地,就是他们最好的盾牌。
“相公,小将以为,黄龙府近在眼前,我军兵粮足支两月,自然要一举攻下此处,趁夏时修葺城鄣,安排屯守兵民,大军趁秋末南归,待明春复来,再与金人决战。”花荣拱手道:“此计难者,无非是要守住黄龙府一冬,小将只须万军,足以稳守此地一年。”
高强闻言,不觉皱了皱眉头,向花荣道:“花节度之能,本帅深知,然而孤悬北土,敌女真重兵围攻数月,纵然得保不失,将士折损亦必惨重。况且守得黄龙府,未必能守余处,我兵退后金人复来,那降顺诸部依旧还要投靠金国去,如此往复,何时能休?若能逼使金人与我决战,杀得他胆落,诸部不敢有异心,方为上策。”
诸将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谁不知道决战对自己有利?金国原本就是靠着完颜部强大的武力,在数十年间统一了北地诸部,最终凭着战胜辽国地威名建立起来的,如果其主力一再败给宋军,那么北地诸部多半都会倒向宋军一方,得到了这些北地部落地协助,宋军才能真正占据这片陌生的土地,降服桀骜不驯的女真人。
可是现今,敌人一意避战,逼急了大概连黄龙府都能一把火烧掉,索性退到混同江以北那片女真故土去,那可是除了女真人之外,再没有外族能进入地领地!从现在到十月下雪,五个月的时间,宋军能在那片茫茫林海中找到金兵的主力吗?人家解散回家,不理你都行!
帐中一片寂静,高强叹了口气,晓得一时没有好的办法,只得吩咐诸将多遣斥候,侦察金兵动向,好歹要打上几仗,杀些女真人来保持军队的锐气吧。
诸将领命各自回营去了,高强回到自己帐中,正自发闷,帐帘挑处,陈规迈步进来,见高强愁眉不展,便道:“相公,马承旨临行之际,曾留下一道锦囊在某处,说道相公出兵伐金,万一不得进退之际,可拆开视之,庶几可用其计。”一面将出锦囊一道。
高强一怔,缓缓伸出手来接这锦囊,手指刚刚碰到,脑际灵光一闪,叫道:“我已知马扩之意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19 17:09:44 本章字数:5578
马扩与高强在开州相见时,便曾提及萧干,说道参议司曾有计划,若是高强能不计前嫌招降萧干,或可收奇效。然而高强当时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当日在燕云时他便上了萧干一个恶当,险些把自己的小命和平燕大计一起搭上,此等人说话犹如放屁一般,如何可信?如今陈规提起马扩,他便立时想到了这件事上头。
拆开锦囊,内中果然说的就是此计,高强摇头苦笑,抖着那张纸向陈规道:“元则兄,当日燕京一役你也须知,其时辽国势衰,燕云不可守,任谁都能看的分明,况且我亦许他若是意图自立,我当相助于他。凡此种种,可谓是给足了他余地,可这萧干却与耶律大石联结,反过来与我军为敌,由此错估了辽军兵力和布局,险些儿有卢沟河之败。由此看来,此人真无心与我大宋相交者,到如今他又不容于辽国,出身的铁骊部又在金国控制之下,他除了率军与我死战到底,哪里还能有什么选择?”
说到此处,高强信手将那锦囊抛还给陈规,一面道:“倘若我能诱使金人与我现下决战,挟战胜之威,那萧干见金国大厦将倾,或许愿意来降,不过到了彼时大势已定,我亦不须多他这一部降军。元则兄,你们参议官还是多多筹思,如何能逼使那吴乞买出兵来与我决战,最好是秋季结束前便能了结,方是正理。”
目前的局势,宋军在前进途中陆续攻占了昔日辽国所设下的诸多城寨州军,要知辽国的东部边防百十年来便是以针对女真部族为目的,因此诸城寨的设置也都基于此,宋军将这些城寨一一占领,稍加整修并留下少量兵力驻守之后,便可保障自银州向北四百里的后勤保障线。
至于女真人以少数兵力渗透进来骚扰后勤运输,高强亦丝毫不惧,一则运粮队本身也会有营以上的兵力护卫。二则针对女真人的悬赏令已然推恩全辽诸部。一个女真男子的首级可值五两白银和一石粮食。这道令对于辽东诸部地诱惑力远远大于女真人地威胁,现今可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一石粮食省着点吃。足够一个成年男子撑到秋季收获之时了。
此令一出,不但宋军控制范围内金人绝迹,甚至连那些熟女真人也纷纷去了辫发,改行汉服,横竖熟女真人百余年来开化,原本风俗就较为倾向渤海人和汉人了。一些胆子较大部落甚至与宋军联合起来,凭借其对于周遭各女真猛安和谋克户的熟悉程度,组织起小股队伍深入。见到女真人地村寨便烧杀劫掠,斩得首级回来报功。从宋军主力的后勤线到金人的实际控制区,如今已经出现了数百里的空间,够分量的金人大部队哪里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宋军的后勤线?
这其中弊处自也不少,首先金人治下的许多部落因此血仇,对宋军的斗志更坚,二则这般不加节制地滥杀女真人,也有许多人是乱杀一气。将砍下首级地头发改梳为女真人的辫发式样,将来冒功,为此冤死者不在少数。不过高强立意要加快解决女真问题的步伐,这些细枝末节都不放在心上了,他心里明白。就凭汴梁那帮文人老爷的道德文章,只要金国的使节卑躬屈膝,放低姿态一意求和,很可能被他们从谈判桌上取得战场上无法得到的成果。
“元则,我军十余万大军北上。辽东又无多少积贮。粮饷大半仰给中原。我在朝时,国用财计悉出我手。如此大的支耗断然支持不了许久,一旦金人一意求和,这北地贫瘠之土在朝中相臣看来又是毫无用处,多半会许和,以息师旅,省国用。到了那时,我恐怕此番出兵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高强的此种判断,煞是无奈,这次不比燕云,那时是收复祖宗故地,虽说也有许多“呼吁和平”地声音,好歹赵佶和朝廷大臣格于祖训,还能坚定支持,况且燕云地接中原,粮饷转输极易,最终军事行动也只花了一个多月就告结束;现今远离中原近两千里作战,打下来的地方在中原人看来都是鸟不生蛋的荒野,军费的消耗却大大超过了燕云之役,就算高强自己在朝中力主,只怕也很难对抗主和派的势力。
陈规见高强说地郑重,也知利害,却道:“相公,小人之所以提及这锦囊,亦是因参议诸官有心决战,却百计不得,无奈之中方始虑及。”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案上,向高强道:“相公请看,我军对面八十里便是黄龙府,据斥候所言,今金国咸州都统娄室聚兵八千守此,左近有威州、祥州、宾州等诸城,皆昔日辽国所筑,用以抵御金人者,以我军兵力,又有震天雷之威,克之不难。”
“然而既下黄龙府之后,西北有长春州,此处乃是通往辽中的要道,现今便由那萧干率军万五守把;东北渡混同江便是宁江州,此乃金人起兵之地,过此五十里再渡来流河,便是完颜部本族地境。单从地图上看来,我军要抵达完颜本族境中,不过二百五十里左右,只须凭着大军之威,一路冲将过去便是,战事顺利的话,十日可至。”
高强不动声色,晓得必有下文,果见陈规续道:“奈何这二百五十里间险阻重重,关隘五处,大河两条,尤其是混同江江水湍急,深不可测,江上又无船只,浮桥架设殊为不易。而逾河长驱至完颜部境中,又是敌世居之地,彼以逸待劳,我军战于客地,艰险不言而谕。据闻金国立国之后,于按出虎水北择地立都,号为会宁府,我军若要抵达彼处,须经完颜部境中百里,再渡按出虎水一次方可。”
陈规的手在地图上一点一点划过,语声也越来越苦涩:“行程三百余里,皆陌生不毛之地,须渡河三道,其间尚要与久居此地、世代渔猎为生的数万女真将士为战,且其战于本地。虽妇人亦可弯弓为兵。山间物产河里鱼虾尽可随手探食,可举族与我为战!相公,我等熟计再三。均觉我军虽勇,亦无须蹈此险地求胜。”
这话已经说地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要一意前行,到了会宁府却找不到金人主力决战地话,宋军很有可能陷入女真“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游击战并不是什么后世地独有法门,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杀器,但千百年来中原帝国征讨四方,对于蛮人们的这类战法早就是经验丰富。其间利害处更是心知肚明。这还是高强早十年就已经与女真开展贸易,这北路的道路尽已绘成图形之故,否则地话连路都不认识,这仗还怎么打?
不过高强初时也没有预料能够这一战便犁庭扫穴,荡平盘踞东北上千年地女真人,遂将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长春州,道:“我军此战,乃是为了拓地北土。削弱金人,若是径往会宁府事有不可为,则不妨转攻长春州,再下泰州,将此二处金人和诸部降服。此处背倚契丹地境。金人须不得逃遁避战,而我取得此地之后,亦得以据守形势,牢守黄龙府以制女真。”黄龙府之所以被辽国作为控制女真人的重镇,绝非无因。此地田土肥沃。水草丰美,宜稼宜牧。本地便可养活数万大军,宋军只要能占据这一片地方,哪怕金人求和地缓兵之计成功,也可以不需要大量的后勤运输便在这里站稳脚跟。
哪知陈规却摇头道:“相公,正因如此,那金兵断不能容我从容攻下长春州。相公请看,这长春州地近斡邻泊,周遭尽是大泽,春夏间一片泥沼,望之或如平地,人马踏之立陷不复之境,最是凶险不过,虽是当地人也不敢轻入,况且是我军远来?萧干虽只万五人马,倘若游骑于大泽外待我,我军车仗不得前行,铁马不得过大泽,徒以步兵逐之无及,更难以破敌。”
高强看看地图,果然见那长春州左近都是表示沼泽的虚线,登时皱起眉头来。这沼泽地形的厉害,千百年来已有无数血淋淋的例证,好比隋朝征高句丽,辽东的千里大泽便教隋军吃了大亏,以至于后来唐军干脆就从辽东半岛登陆,避开了这条陆上道路。萧干如果凭着这片沼泽进行防守,还真是难以对付,如果等到冬季沼泽结冰的话,自然可以一马平趟,不过那时宋军的大后勤又要出问题了!
刚刚皱起眉头,高强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当初金人是如何打下长春州地?听闻这个问题,陈规面上尽是玩味的笑容:“相公,彼时便是这萧干引路,金兵方才势如破竹。”
高强噎了一下,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如此说来,若是不说降萧干,我军此番远征最多也就是到黄龙府为止了,大家在此地修上几个月的城池,再囤积些粮草,留下两三万大军守卫,最多再从辽东迁徙万儿八千户百姓来此屯驻?然则若能说降萧干,却又如何?”
陈规见高强意有所动,忙道:“相公,若能说降萧干,此战可就了不得了,一则长春州不战而下,咱们已然实现了截断契丹东进之路的预谋;二则那萧干的铁骊部正在完颜部之北,我军与之联合,无形中便堵住了金人北退之路,倘若筹划得当,大可将金人一鼓聚歼于混同江畔,将完颜部连根拔起!”
听上去倒是很理想,高强却摇头:“元则,你所言虽是,其中却有破绽,且不论金人是否会因铁骊部的作反而被迫与我军决战,你这条计对于萧干倚赖之处太重,单单是拿下长春州便极为凶险,万一他再来一次诈降,趁我军刚过斡邻泊之时挥军突击,那便如何?再则,他如约交出长春州,我又要放他回铁骊部去与我夹攻金人,倘使他又是诈降,结连金人诱我深入,混同江畔给我来个反戈一击,我可不指望能平安逃过那混同江对面的数百里女真地境,逃回黄龙府!”
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萧干,有句话说得好,当了一次叛徒就会当一辈子叛徒,关系到十几万大军的生死,岂能着落在这样一个反复无常地人身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高强站起身来。拍了拍陈规的肩膀。刚想安慰他几句,却听陈规忽然道:“相公可曾想过,当日萧干何以要出尔反尔?”
高强一怔。嘴巴张了张,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当然想过,而且想过不止一次,可是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到底萧干是为了什么要造他的反?他可不认为这是出于对辽国的耿耿忠心,或是和耶律大石的兄弟义气,此人后来投靠金国。引路攻克上京,已然证明了并非这类狗血地理由。
然而若将萧干当时的处境分析一下,却又无论如何找不出其反戈地好处来,其时辽国兵微将寡,土崩瓦解,燕云就算能保得一时,也终究不能和大宋相抗,萧干只是在作一件毫无意义地事而已!每次想到这里。高强的思维就进入了死胡同,然后就是心头火起,想想这厮宁可自己没好处也要和我作对,这件毫无意义毫不乐活地事却差点要了自己地命,何等可恶。如何能忍!
这么着,高强便一直都没有想清楚萧干的心理,或者严格些说,他也根本没有认真冷静地去探究此事,无论是谁。在吃了这样大亏之后。如果还能很通情达理地去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这样地人几乎可以称为圣人了----高强是衙内。不是圣人,所以他不能。
他闷闷地吐出一句:“我不知,莫非元则知晓?”
本是反唇相讥的一句话,不料陈规却打蛇随棍上,叹一声:“正是,我参议司详论此事之后,已有定论,当日相公与萧干密约之时,便当知其必然作反,所以不察者,乃相公之过也!”说话时竟是一副理所当然。
高强一股火往上撞,眼睛立时瞪了起来:“元则此话怎讲?莫非说我咎由自取么?”
陈规与之对视,丝毫不让地道:“不错!当日相公与萧干面会,其人便明言有自立之心,相公若以此为基,推究其人,不难知其进退取舍,皆不离此目的,即可知当日我军进兵燕京之际,此人必与我军为敌之故。”
“你说,你说!”高强瞪着眼睛,喘着大气,就差拍桌子了。
“相公,那萧干有心自立,敢问相公若一战而下燕云,他不战而走,名声扫地,辽国必不能相容,塞外之大,何处又能立国?若是径降我军,则只能为将,终身无法自立,如此算来,当日他战与不战,皆只有远走女真一途可行。如与我军一战,纵使不敌,其名已显,大利其日后塞外立国;倘若得胜,虽未必能扶大厦之将倾,却足以使其取代弱辽而集人望,何乐而不为?相公,你道那萧干当此境地,会不与我军为敌么?”
陈规侃侃而谈,高强却呆若木鸡,一句句话在自己耳边回荡,嘴巴里尽是苦涩之意:“如此说来,当日卢沟河畔之险境,还真是我自找的?早该料到萧干会出这么一手,我却大意不加提防,总想着辽国将忘,没有多少人会和他一起死,却没想到这厮野心之大,根本就没打算苟且图存!卢沟河边死伤数千大宋将士,却是我高强一人之过……”
谜底一旦解开,高强顿时心如刀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闷闷地坐在那里,也听不清陈规又在说些什么,直到忽然听见“彭”的一声大响,他方才惊醒过来,只见陈规满面怒容,手掌拍在桌子上,喝道:“相公,你身负国家气运,十余万大军生死存亡,皆在你一身,岂可沉迷往事,颓唐至此?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改?怎么改!血也流了,人也死了!”高强回想当日,那些逆着大风、眼睛都睁不开的将士,手拉着手立在风中,迎击乘风杀来地敌兵的情景,那可都是他从独龙岗、梁山泊、大名府一路亲手带出来的兵啊!尽管这些忠诚的将士为国尽忠蹈死无悔,可是身为他们的主帅,自己难道不该负上最大的责任吗?
他双手蒙上脸,迟迟不愿抬起头来。见惯了战场厮杀,鲜血和生命的消逝,高强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慈不掌兵”的真谛,然而此刻,失职地自责却深深地咬噬着他的心,令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与及肩上沉重的责任。十几万大军的统帅!有多少少年无比向往这个位子,向往着封狼居胥,扬威域外,高强少年得志,也曾为此沉迷,意气风发,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到,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句话到底有多么沉重……
帐中沉默良久,才听见陈规低沉着声音道:“相公,往者已矣,倘若能以往事为师,料今日之敌,则我军十万虎贲幸甚,国家幸甚。相公,为国家计,请忘己身。”
“……元则,你说地是。”高强缓缓地将自己的脸从手中拔了出来,眼睛虽然红了,嘴角却绷的紧紧:“回返中原之后,我当在燕京悯忠寺大作一场法事,以超度平燕阵亡将士,并以自己家财厚恤其家,再上表官家,罪己当日之过。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没有一味自责的空闲,十万大军远征异域,生死端在我一念之间!元则,请讲,我今日如何能信萧干?”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0 17:58:44 本章字数:5496
陈规望着眼前的高强,人分明还是那个人,但此时的高强看起来目光深邃,浑无半分跳脱之色,当日意气风发的五陵年少,经历了如许的历练磨折,终于渐渐长成国家大器!忆起当日白身相逢的情景,相伴着高强这一路走来,陈规虽然经历了开州守城那样的修罗场,心中还是不自禁地有些唏嘘,这天地啊,当真是将众生万物皆视若刍狗一般!
心意稍稍凝定,陈规方道:“当日相公与萧干面约,其人自称有意自立为王,观其行察其言,恐非虚言,若只图自存,则当日便可束手归我大宋,亦不失国公使相之尊。此其本心如此也。”
高强微微点头,并不应答。萧干是什么样的人,照理说他比陈规更加清楚,此人在历史上亦是先投女真,后又归契丹,依旧得任四军太师,四军者,汉、奚、契丹、渤海也。这四军并非辽国所有军队的统称,而是特指辽国朝廷从东京道历年来选拔壮勇,组成的一支军队,因其按照民族分为四营,故而称为四
当辽国在宋金交相攻击之下终于败亡之时,萧干手上仍旧握有一支精兵,以之投靠大宋,或者降金,皆不失富贵,当时金主阿骨打甚至写了亲笔信与他,保证其归降之后的待遇。然而他却不肯相从,径自率众在奚王府自立,随后率军入侵燕京,想要从羸弱的大宋手中夺取燕云,以为立国之本。只可惜客军难久,一战败于当时已经归降大宋的郭药师之手,随后便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前后只当了不到四个月的皇帝。
从其历史上的作为来看,虽说有种种客观原因。但萧干本人无疑是个桀骜不驯之辈,除了对于故国辽国还有些眷顾之外,不肯屈居任何人之下。
“现今辽国和金国都已衰弱,萧干手握重兵。居于两国间要害之地,倘若我军能稳固占据黄龙府地话,他所在的长春州和铁骊部故地,便成为了辽宋金三国之间的交叉地带,以形势而言,若要自立为王,无过于此者。故而小人以为,萧干得机必反。而其业已为辽金所不容,除非与我大宋结盟,否则自立便等于自戕也!”
高强听到这里。却摇了摇头:“元则,你前面所说皆有理,只是这最后一句,此人业已为辽金所不容,则未必然。以我所见,此人在我大宋与那大辽之间,多半还要倾向于辽国一些,倘若要他乖乖投顺我军,共同对敌金国,只怕还有些不妥。”
他站起身来。走到帐外,负手望着西北,那里正是长春州的方向,北地星空显得格外高旷,叫人看上去心底也开阔起来。几名牙兵巡逻走过。见到高强和陈规出来,便即叉手为礼,而后依旧走了过去,铁甲在黑夜中铿锵有声。
望着天上地星星,萧干的面容油然浮现在高强的眼前。只觉得从没有一刻。自己看这个人能看得这般清楚:“元则,适才你所言。萧干意欲自立,那是不错的,只是你饱读史书,当知一点,一个反复无常,无信无义之人,有多少人会甘心情愿归附于他,助他立国?萧干起于辽臣,后又叛辽投金,如今又要叛金,虽然我大宋能助他立国,特一时权宜而已,一旦金国臣服于我,他便没了可供利用的价值,我宋辽又有盟约,大把理由袖手坐观辽国将他灭了,萧干绝非愚人,岂见不及此?”
陈规凝神细思片刻,缓缓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说这萧干宁可归辽,亦不会归我大宋?只是他两次叛辽,辽国如何能再用他?”
高强抬头仰望天空,神思飞越,忽忽回到了十年前的燕京街头,初次结识萧干的时候,那一次机缘巧合,还认识的两个人,耶律大石和马植,也就是后来地赵良嗣。正是当日与这几个人的相遇相识,十年后竟成为了决定燕云乃至宋辽两国气运的关键,如今想起来,冥冥中岂非天意?
“当世之人,若论知萧干者,莫过于耶律大石。此人现居辽国上京,手握兵权,与萧干正正为敌,以他地兵法韬略,又是孜孜以报金之仇为志,我等能想到策反萧干,耶律大石岂见不及此?我军与金兵在南路大战,他在上京却能忍住按兵不动,将这大好时机轻轻放过,我意绝非仅只出于坐视我大宋与金国相争这般短视,多半与萧干有关。”
陈规闻言,悚然一惊:“相公之意,莫非是疑心耶律大石已与萧干有了密约,只等时机成熟,便令其再归辽国?然则其迟迟不发,是时机未到,抑或是国中有人不容萧干归辽?”
高强摇了摇头道:“两者兼有吧,详情不得而知,或许辽国中京能有些确信传来。当日接获秦桧书信,我意其人不堪托以大事,已命石三郎暗中潜入辽国中京,与秦桧明暗之间,当可有所收获。倘若耶律大石果真有意令萧干归朝,辽国朝廷中必可查知端倪。”
他转过身来,向陈规笑了笑,道:“倘若真如元则所言,将欲设法策反萧干的话,我军前路难行,多半还是要遣人从辽国绕道,托付辽人将这讯息传至萧干手中罢?据我所知,枢府在长春州可没有足以担当此种重任的细作。”
陈规点了点头,默然片晌,方叹道:“如此说来,我军除了攻克黄龙府,静观局势之外,竟一时无能为矣?”
“焉有是理?”高强一笑:“我大宋国势最盛,在辽兵力亦是最强,任谁有所图谋,亦要问过我高强方可,手握如此大的优势,倘若这盘棋还是下败了,你我皆可回家种田去矣!元则,十日之内,我要将这大营搬到黄龙府之中,你道能成否?”
陈规眉头一扬,朗声道:“定然能成!娄室虽号金室名将。特千人之帅而已,况且城池攻守之术,天下孰能过我宋
高强击掌道:“这便是了!黄龙府一下,我军虽未必能进。亦已立于不败之地,那时无论谁有甚图谋,亦要有所动作,我便可稳坐钓鱼台,看他舞蹈可也!”
次日,高强聚将大帐中,便下达了十日内攻下黄龙府的号令。诸将一路北上未逢大战,早已摩拳擦掌。当下奉了号令,各自踊跃而去,大队宋军次第开拔。一队一队向黄龙府方向行去。
黄龙府之南二十里有座小城,名唤威州,当日金兵围攻黄龙府时,因其一时难下,便将周围数小城攻下,而后方对黄龙府施行锁城法,围攻许久之后方始攻克。此城说来是小城,规模比开州倒还大上一些,且历年来为辽国拱卫黄龙府的重镇之一,城墙坚厚处比开州还要略胜几分。
那娄室坐镇黄龙府。在此城中留下千余兵力守把,虽未指望这小城能坚不可拔,惟望能稍缓宋军进兵的步伐数日而已。岂料宋军到得城下,先竖起刁斗来远远望过城墙结构,便即架起震天雷一阵狂轰。不多时便将城墙一角上的楼橹雉堞尽数轰平,而后炮石便分向两端的登城步道轰击,以阻滞金兵援兵登城,城下宋军则从容不迫地以云梯登城,不多时便占据城上。
守城金兵见势不妙。还待来争。奈何宋军居高临下,箭矢威力极大。射地仰攻地金兵连头也抬不起来,如何抵敌?宋军便这般步炮协同,先是雷弹轰平一段城墙,而后步兵向前攻进,四面同时下手,只半个时辰便将四座城门尽皆打开,掷弹兵、大斧兵和铁骑杀将进去,那城中的千余金兵连打肉搏战的机会都没有多少,便被杀了个干净。
从开始攻城到攻下城池,不过半日而已,此时高强地中军都还没行到此处。花荣入城之后,见城中尚有数千百姓,泰半都是原先金人掳劫的奴婢,便将之尽数看押起来,只不教走脱一个,留下四营兵马驻守此地,以为攻打黄龙府地大本营。其余大军则穿城而过,数路并发,径直向黄龙府而去。
此时五月仲夏,北地气候宜人,正好行军,宋军左路郭药师,右路史文恭,中路张晖为前锋,花荣继之,黄昏时便皆抵达黄龙府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头旗帜不整,兵甲甲胄的反光寥寥几处,一副士气不振的模样。
几将都是老于行伍之人,见此哪还不知娄室弄甚玄虚?当下退还五里,先下营寨,外围一圈营帐却都是虚设,中间又掘了一道浅浅的堑壕。
是夜城中金兵果然出来劫寨,想要趁着宋军远来疲惫,又逼城下寨,杀个措手不及,却恰好撞到宋军准备好的陷阱中,花荣等人以掷弹兵和大斧兵相互配合,骑兵绕出敌后,一阵杀败金兵,出城地数百金兵无一人得还。
次日宋军高卧至午时方出,挑着昨夜斩下地数百首级绕城一周,又选了会女真话的许多骂手在城下挑衅大骂,只要娄室出战。这娄室倒也忍得,一不逃走二不出战,只是闷头向城上运送木料,不断加固城楼雉堞,一副死守守死地架势。
金人既然不出,花荣等人便绕过城去,堵着四面城门下了营寨,数万大军将黄龙府围了水泄不通,黄昏造饭时号炮一响,四面营垒皆以炮声相应和,声势煞是雄壮,到了晚间更是刁斗森严,火光如带,更鼓声都遥遥可闻。
到了第三日上,高强中军来到,诸将一起前来拜见,高强也不下马,笑道:“前日开州一战,列公身在汴京不得立功,想必心中闷地紧了,今日凡开州立功诸将皆不许出战,本帅要走马取黄龙府,且观列公手段!”
何谓走马取城?乃是不须下马攻城之意,高强之意不欲在城外大营中过夜,今日便要攻下黄龙府。原本城中不出,一路上又不见恶战,诸将已经有些疲了,乍听高强此言,却都兴奋起来,郭药师和史文恭等人俱怀踊跃,花荣虽是沉静。目光亦凌厉似箭一般。
攻城的部署,城北的张晖所部以骑兵为主,便预备着防止城中之敌出外逃窜,郭药师、花荣、史文恭三将各领一面城墙。一声令下,齐齐向城下涌去,号令一级一级传递下去,不片刻满山遍野都喊“走马取黄龙!”
娄室立在黄龙府中的一座十三层浮屠上,望着城下如海潮一般的敌军,脸色沉郁如铁。开州金兵战败的消息,早在吴乞买率军回转会宁府之前,便已经传遍了女真国中。那一战地详细情形口口相传,到后来已经是面目全非,不知真伪。然而不管怎么传。有一点却始终不变,金人多半都将此战败绩的关键归诸于宋军的雷弹,其威力则被描述得神乎其神,堪比天上雷霆。
娄室身为金国少有的良将,又与粘罕为友,自然得以知悉宋军雷弹地详情。以他对于军事的敏感,自然能够了解到,这种武器在城池的攻守中能够发挥怎样的威力,与之相比,金兵一向善用的各种石炮都变得好似孩童地玩具一般可笑!“阿玛。当日若从我之言,早早弃了此城,将百姓牲畜粮货尽皆迁回国中,凭着混同江之险坚守,我军进退自如。何必死守这座无用的城池!”一旁拍打着栏杆,愤愤然的年轻金将,便是娄室长子,年方十九岁地活女,当日阿骨打率领女真起兵击辽。首战宁江州之时。他尚只十七岁,便即先登立功。一战成名。
“宋人连大海都过来了,区区混同江怎能阻挡其大军?”娄室紧紧盯着城下,语声却甚是苦涩:“我之本意,是将咸州到此数百里尽数作为战场,凭借我军骑兵之利与敌周旋,令宋军进退维艰,延至隆冬之时,辎重难行,自然退兵。岂料开州一败,又要推选新主,南去大军一时难返,而宋军行军之际前后相护,极是严整,凭我手中数千兵力,终究无法寻觅到合适战机,无奈之下方一路退到此间。事先谁能料到,从银州到此五百余里路,宋军只一个月不到便杀了过来?”
活女犹愤愤道:“终究是我兵太少,只须有两万兵在此,辽主亲征亦被我们杀败也,何惧宋人?”
娄室倏地转过身来,瞪着活女,冷冷道:“活女,你若仍作此想,断逃不过今日之劫!开州一战,我兵七万,宋军四万不到,却连阿骨打这等英雄也被人擒了去,宋军岂是契丹人可比?我军一路北退,宋军一路追来,你也曾率人暗中窥伺,几曾见宋军露出什么破绽来,倘若我军渡江之际宋军杀来,如何了局!休得罗唣,传令下去,若不得我号令,断不许发石炮!”
活女见娄室发怒,不敢违抗,便即吩咐身边阿里喜去传令。片刻之间,城下已经竖起了几十具震天雷炮,只听隐隐约约的号令传来,便有数枚黑乎乎地雷弹腾空飞起,其中一枚落在城下护城河中,毫无声息,另外几枚则飞过城墙,落到城中,几声巨响之后,炸倒了几面墙垣,却并无人伤亡。
娄室一见雷弹炸响,心里便是一紧,不由想起粘罕捎来地书信上所言:“宋军所用之炮,前所未见,非但能及高远,且极准,我军石炮与之相争,往往一二发间即被射中,且远近不及,故断不可与之相争,只可藏于城中,制敌云梯木驴等器械而已。其炮之发,常以一二发为先,此后稍过片时,则大发作……”
“传令,诸军先行下城!”活女虽然不解,却依旧用号角传令,只过得片刻,但见城外数十枚雷弹飞起,这一次便格外准确,大半都砸在城头,一阵烟雾起处,城墙上顿时不可见物,娄室所处的浮屠离最近城墙也有数十丈远,却也觉得脚下一阵微微晃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对于这种雷弹地畏惧使然。“好险!若非阿玛见机的快,多少甲士也要吃他伤了!”活女见此声势,想起众女真人传言的雷弹之威来,面上也现出侥幸之色。
娄室却顾不得庆幸,目光紧紧盯着宋军的雷炮,心中默默计数,当他数到第六十下的时候,脸色不由得一变,宋军的第二波雷弹已经又再袭来!“六十息,直如此快法!怪道粘罕言说,虽在旷野之中,骑兵亦几无整队冲锋之机,只能以小队乘隙前进!”
说话之间,宋军三四轮雷弹射过,便即停止不发,城下的步兵推着云梯、木驴和吕公车呐喊着向城下冲来,不多时便到了城壕边,开始以木料填塞城壕,而这些城墙段上的金兵要么已经撤到城下,要么便已经在这几轮轰击中死伤惨重,宋军地欺城举动居然未遭到半点抵抗,连一两支有威胁的羽箭都未发出!
“活女,速速命人登城守御,莫要教敌人轻易到了城下,我料敌军登城之时,那雷炮亦不敢发!”适才娄室看的明白,宋军每一波投射中,总有些雷弹会砸在城墙上下,如此看来,当宋军开始登城时,雷弹必然会停止发射。
他这边居高临下,看的明白,对面高强打着望远镜,却也望见了这座全城制高点的佛塔。他放下望远镜,指着那座浮屠道:“告诉花荣,给我先炸了这座浮屠!”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1 17:02:50 本章字数:5393
攻城战中,制高点无疑是关键之一,守城一方有城墙和城楼的优势,攻城一方则多用刁斗、吕公车等器械,当石炮的性能逐渐改进之后,对于制高点的争夺便越发激烈。不过,一方是预设城防,一方是临时搭建,无论怎么看来,这守城方的优势都极为明显。
辽国的城池建筑,悉用中原之法,只是辽国的人口城市化程度低,国家财政规模有限,筑城的力量也就远不及大宋,通常所谓的城池都只是中原的堡寨一流规模。不过辽国的城池却有一样是大宋所不及的,只因辽国崇信佛法,各处均大造兰若浮屠,这些浮屠少则五七层,高则十几层,往往高达数十丈,为全城最高处所。不打仗还看不出来,一旦打起仗来,这些坚固的佛塔便会为守军提供最佳的制高点。
高强虽非军事长才,不过这些基本的道理却还晓得,见这座浮屠高耸云霄,俯瞰全城,上面又有许多金人甲士来回走动,他就算不认得娄室,也能从望远镜里看出此人地位不低,倘若一炮下去打掉金兵的指挥部和制高点,这一仗还用打么?
主帅下令,花荣自然立刻照办,当即便有十具小型的震天雷抵近城墙,将那座浮屠纳入了射程范围内,炮手一声令下,十枚二十斤重的雷弹便砸向那座浮屠,一阵烟雾和几声闷响之后,却见那浮屠岿然不动。
“榆木脑袋!那浮屠几十丈高。尔等还按照离地两丈距离设置引线,雷弹砸到塔上便已碎了大半,如何能炸响?还不及单用石弹了!”炮营营长大为恼火,常胜军中对于震天雷地施放有严格的规例,众将士们照章办事惯了,临机却不懂得变通,教他面上好生无光,须知这可是高宣抚、花节度在看着的!
众炮手如梦方醒,忙将引线重新调过。这次成绩好了许多,两发雷弹正正在十二层上爆炸开来。余者亦多在附近临空爆炸,轰隆几声响过。那浮屠最上几层已然砖瓦狼藉,看不见半个人影了。
宋军官兵齐声欢呼,随即又将雷弹转而倾泻到城头去,援助登城的将士。自有传令骑兵报于高强,高强传令嘉奖,并教幕吏录此部之功,心下却有些怏怏:“到底这炮弹还是不能和后世的开花弹相比,否则的话,娄室只怕已经陨命了!如今只是打掉了这制高点而已。”他适才下令之后,便一直以望远镜观察战果。那塔上之人初时措手不及,吃了一轮雷弹之后,便即皆下塔去了,第二轮雷弹自然伤不得。
虽说未曾炸死娄室,不过打掉了这个制高点。城头的楼橹又多半被宋军击毁,守军的优势已然无存,宋军轻易便在城壕上填出了数十处道路,将云梯推到城下,一面以强弓硬弩扫荡城头残余的金兵。一面先登部队已经蜂拥上城。
“元则。你说这娄室是会退守内城呢,还是要突围?”攻城这回事。常胜军已经是驾轻就熟,今日参与攻击地诸军又多为立功心切,士气高涨,眼见宋军转眼间便占据了十余段城墙,高强已知此战并无悬念,剩下的只是对方地去向问题了。
陈规摇头道:“以我之见,那娄室号称金室名将,又能以孤军力抗我大军而守城,只怕早萌死志,若要走时,何必等到围城才去?只是金人已非初次与我交手,娄室既知我军震天雷之威,倘无甚凭恃,亦不敢在此顽抗。我意他当退守城下,以巷战来与我军相争,金兵悍勇善战,近战巷战,我军只怕不占上风,倘使到了夜间此城不下,入城之军多半要吃些小亏。”
巷战?高强一皱眉头,常胜军的长处在于严格地战术纪律,火器和弓弩组成的绵密打击,各兵种相互间合成度极高,堪称这时代军旅之最,要说单单的近战和夜战,还真未必是金兵的对手,毕竟专职的肉搏队也只占到全军的三分之一而已。而且这时代的掷弹兵还有一个缺陷,雷弹是要临时点燃掷出的,不象后代是撒手就扔,巷战中极有可能就差了这一会功夫,便被敌人欺近身来了。
“速速打开城门,命人在城墙上择善地设置震天雷,以助巷战!”没有冲锋枪、霰弹枪和火箭筒,手榴弹也不如人意,也只好发挥己方火力的优势了,看此城周长不过八九里,若在城头上架起几十具震天雷来,射程足可覆盖全城,先给你一顿乱炸,然后才进兵攻取,看你如何巷战?
此时三面上城的宋军已经超过千人,原本城门就是重点攻击地地段,当下诸将便再投入兵力,将掷弹兵和大斧兵也都派上城去。
看看登城之兵已经接近了城门楼处,也不见有金兵出来迎敌,宋军勇气更增,径直沿着踏步道向城下冲去,哪知刚到城门洞外,只听轰的一声大响,地上凭空出现几个大坑,数十名当先的宋军冷不防都跌了下去,坑底满布削尖的木桩,登时便送了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城墙边的民居房顶上忽然闪出数百金兵来,羽箭如飞蝗般射向城墙上地宋军,幸而先登诸部皆为重甲之士,即便手中并无藤牌之属,折损却也不重,只是前路被断,只得冒着金人的箭雨向城上退却,想要等后军送上填坑之物来,方好再下城攻打城门。
岂料先登宋军方退到城上,城中民居院落中忽地飞起无数石弹,尽皆落在城墙上城门周遭段落,此时宋军猬集于此,措手不及之下损失惨重,谅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敌上百斤重的石弹?这城墙上更无转身与遮蔽处所。一时间惨叫连声,鲜血涂城,先登地宋军顷刻间伤折大半,侥幸得存者前进无路,又不得军令不敢后退,只在城头卧倒等死。
“原来如此,娄室果然有些门道,情知我军火器犀利,守城头只有死路一条。便转而专守城门,陷坑、弓矢、预先埋伏的石炮。只怕这城门洞里还挖了藏兵洞,以精兵埋伏预备肉搏!”陈规望地分明。一眼便将对手地守御布置看穿了大半。
高强此时,心境与数月前又有不同,反将些许损失看得淡了,历来攻城的先登部队,都是伤亡率最大地。当下微微冷笑道:“元则,此人手段,倒有几分你的神韵,这城门纵使大开,我军一时也不得入内。”
陈规哼了一声:“相公戏我,这守城之要。须以不教敌至城下为先,方能将守御时居高临下之优势发挥到极致,似此门户大开,一意巷战,算不得守城。乃是有意殉城。娄室之意,大概也只在于尽力杀伤我军士卒,折我锐气而已,其志可嘉,手段却未免下乘。只须先送炮手登城。观察敌石炮所在。后以我军震天雷破其石炮,驱赶其守兵。再以雷弹炸开城门,刀车为先,掷弹兵和大斧兵继后,城门不难破也!”
他只是这般说着,花荣等将领却好似在他身边听教一般,已然遣人将炮营的观测之人送上了城头。这些炮手训练数年,自有一套观测方法,当下远远避开城门段的城墙,不用多时已经将城中埋伏地石炮测出许多,跟着震天雷的吼声便在城中此起彼伏,城头地宋军看着自己的雷弹一波又一波地飞过城头,在城中四处开花,俱都大声叫起好来。
炮战还在进行中,高强就见城门处一阵烟雾腾起,隔了半晌方有一声闷响传来,宋军已然用大号雷弹炸开了城门。这也是宋军进兵太快,没有就地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具的时间,花荣等人一夜之间,只造了些云梯和木驴而已。否则这城门用冲车撞开便可,也省了几颗大号雷弹,这玩意运上几百里可不容易!
城门一破,一架刀车和几架木驴便推上前去,那刀车其实就是一辆大大的推车,前面竖起一块大木板,其上插着数十柄明晃晃的利刃,木板后面站上几个掷弹兵,头也不抬,只管将手上的掌心雷一个接一个地向城门洞里扔去,车后的大斧兵们将斧子搁在车上,几十人奋力将刀车推到门洞里。这城门洞里果然有藏兵洞,七八名没有被适才的爆炸和掌心雷炸倒的金兵扑将出来,宋军大斧和长枪齐上,不一会便肃清了城门。
这刀车一路推过城门洞,便一头扎在地上的大坑之中,好在后面推车的士卒手快,尽力拉住了车辕,车上地掷弹兵纷纷跳了下来,那刀车便完成使命,晃晃悠悠栽进了大陷坑里,车辕翘起半天高来。
木驴随即跟进,躲在里面的宋军便将手中的土石投入大坑之中,一辆投完一辆继之,不一会便将陷坑填了大半。金兵自然不能容,城中的石炮不断向城门处抛射石弹,只是那木驴乃是以大木为梁,铺设数层生牛皮而成,石弹砸上去多半都滑落一边,反成了宋军填坑的材料。而金兵地石炮位置一旦暴露,宋军的雷弹往往片刻之后呼啸便至,那石炮俱设在城中民居院落当中,一经设好便难以移动,是以只能束手待毙,双方炮战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便接近了尾声,再也看不到金兵的石弹向城门处发射了。
“阿玛,宋人的雷弹太过犀利,我们的炮都吃他毁去了!”活女满脸大汗,跑上内城地城楼上,向娄室叫道。
娄室头上包着一块布,犹在缓缓渗出血液来,却是适才宋军用雷弹攻击浮屠时,虽然首轮没有炸响,一块陶瓷碎片也伤了他额角,流血披面,只是金人坚忍,娄室行若无事,从容转至内城城楼上指挥守城。
见儿子神情紧张,娄室面无表情,指着城上道:“宋人地雷弹虽厉害,终究不能安上眼睛,此必是城头宋军为之指引!此时宋军震天雷都在全神轰击我石炮,不得再攻城上。你与胡里改分领甲士,趁此时机杀上城去,将登城地宋军都杀了。切记不可恋战,得手之后速速退回城下,沿墙角退出二三十丈外,方可退返城中,防他以雷弹阻你归路。去吧!”
自宋军攻城以来,金兵一直是被动挨打,活女早已不耐。好容易等到了娄室地出击命令,嗷的一声蹦了起来。抓起兜鍪便冲下城去,上马直奔城中一处庭院。点起预先埋伏在此的百余甲士,呼啸着杀上城去。
此时城上的宋军人数虽然不多,几处登城的步道上亦皆有人守把,陡然见金兵狂呼杀来,便即奋勇抵挡,羽箭和掌心雷纷纷向下招呼,仗着居高临下,片刻间便将金兵杀了许多。
活女见攻之不下,心中焦躁,拾起一块铁盾架在头顶。单手擎着一支短柄狼牙棒,刚刚冲上登城的步道几步,便听那盾牌上笃笃声响,一阵阵力道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盾牌几乎要脱手飞出。
“教宋人见识见识我金国豪杰手段!随我杀!”活女咬牙撑住手臂,飞身抢上城头,侧过盾牌将守在城头的一名长枪兵手中枪推开,跟着狼牙棒挥起,一棒便将那宋兵砸的脑浆迸流。冒着白气地红白之物溅了丈许远。
这些宋军都是史文恭部下的辽东汉军。虽然生长辽东之地,人人俱皆悍勇。却不似中原地常胜军一般,数年来日夜操练成了钢铁一般的作战机器,此时遇到敌人反扑上来,诸军动作不一,一窝蜂都扑了上来,却忘了用弓矢和掌心雷压制敌人地援兵。
活女将身子大半都缩在铁盾之后,仗着身上数十斤重的铁甲,浑不顾宋军的刀枪齐下,只避开些致命处,手中狼牙棒直上直下地猛攻,片刻之间身上已经添了七八道伤处,亦杀了四五名宋军,陡然间身前一空,竟被他杀上了城头。
“杀!”见活女登城,众金兵士气大振,跟着也都杀上城去,宋军登城的兵力多半都集中在城门处,这一段兵力较少,只是一些守护着观测炮手的兵士而已,被这批视死如归的金兵杀到切近,一时间抵敌不住,数十名宋军竟被活女尽数杀了,人头都被砍了掷下城来。
史文恭遥遥望见,不由大怒,立命震天雷营向城上轰击,岂料炮营刚刚调整好射程和雷弹引线,城上的金兵却好似掐好了钟点一般,忽然又都退下城去了。
“鼠辈敢尔!”史文恭横行辽东,所向无敌,几曾吃过这等憋气?一股无名火高过三千丈,当下竟纵马横枪,率着身边数百亲兵直冲向城门处,看那架势,竟是要径直杀进城中去!
高强接报,大吃一惊,虽然自己手下多为猛将,这冷兵器时代又格外讲究身先士卒,不过敌人已然摆开了舍命巷战的架势,你身为一军主将,岂可以身犯险?只是史文恭这么一冲,其部登时欢声雷动,千余人就这么跟着冲了进去,多半他平时带兵就是这种风格,一遇到强敌便即亲自上阵。
此时要阻止也来不及了,高强只得命郭药师和花荣两军也速速派出精兵冲入城中,与史文恭相互呼应,再遣兵沿云梯登城,从城上的几处步道下城攻战,以免史文恭孤军独入,中了敌人的圈套。至于在城上架设震天雷之事,更是格外要紧。
却说史文恭这一边,城门处地大坑业已填平,攻打城门的士卒听说主将亲自冲锋,登时精神大振。军队之中,是有其将便有其兵,那打头冲城门的又都是精选的勇士,听说主将亲自上阵了,也不讲究上下谦让之道,竟齐齐发一声喊,操起刀斧便尽力杀进城去了。
娄室早早立意巷战,这黄龙府城中十余天来昼夜赶工,已经埋下陷阱圈套无数,哪里只是城门的几个大陷坑而已?女真人生长山林,渔猎为生,这打猎地下套窝弓乃是惯用伎俩,城门内的大道上步步惊心,宋军只冲入百余步,一个金兵还没看到,却已伤亡了数十人。这还是宋军进兵的速度超乎娄室预料,布置防御的时间不足,否则的话,这些陷阱地杀伤力和数量还要大上许多。
史文恭一进城门,所见地便是入城的宋军伏在道旁墙角,进退维谷地窘境。他虽是勇夫,却也并非一味鲁莽,见此哪还不晓得前面的路上有埋伏?素知女真人的毒箭厉害,中者无救,史文恭亦不敢轻入,当下跳下马来,抄起一面大盾,单手提着大枪,窜到城门近处一座宅院外,一脚踹开院门,叫道:“儿郎们,随我入房!”
众宋兵登时会意,纷纷踹开道旁的宅院,冲进去砸开院墙,或者干脆翻过去,就这么逢屋过屋,几路分进,直向内城杀去。
数百丈外,娄室在内城的城楼上也看的分明,冷哼道:“久闻辽东神枪史文恭之名,却不知如何英雄了得?好容易等到近身搏战的时机,倘若教你走脱了,这一仗也就不用再打了!活女,率人去将此人的首级取来!”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2 21:41:17 本章字数:5793
立马山丘,眼看着日头已经渐渐西垂,城中杀声却兀自不息,偶尔还会激烈一阵子,高强面上虽说还没怎么难看,周遭的诸将已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初攻城之时,宣抚相公可是发下大话了,要走马取黄龙,如今城虽然破了,城中的金兵还未伤筋骨,犹在据城顽抗,入城诸军到现在都还没打到内城门,如何是好?
“相公,据入城将士所言,金人极为狡猾,处处埋设陷阱窝弓,又多藏兵地洞中,彼此以围猎时的呼哨相应,我军不识其战法,往往陷入夹攻之中,故而虽奋战不懈,史承宣甚而亲身入阵,仍旧进展甚缓……”负责攻城的三将之中,郭药师已然转移到了西门的城楼上进行指挥,史文恭干脆就赤膊上阵了,独有花荣仍伴在高强的身边,随时向他禀报城中巷战的详情。
此番黄龙府中的守城布置,叫人颇有眼界大开之感,就目前宋军所见者,金兵已然将城中的百姓尽数腾空,道路上多设陷阱窝弓药箭,各家院落的地洞里藏着甲兵,有些屋子之间的山墙也都打通了,成为秘密运动兵力的通道。除此之外,金人的呼哨相应也使得小范围内的指挥相当顺畅,这些优势与金兵原有的强劲战力相结合,便使得宋军进展迟缓,不得不逐间屋子地进行搜索。
高强点了点头,看看诸将脸色都有些不安,忽而一笑道:“如此说来,娄室不愧是金室良将,竟早早打定了利用此城与我军周旋到底的决心,这巷战之中,我军的弓矢与火器之长无从发挥,他却可扬长避短。果然了得。你等只管用心攻战便是,莫要冒进失了地利,反吃他咬了一口,本帅今日入不入黄龙府,有何干系?”
他嘴上说的轻松,诸将的眼神却越发冷厉起来,花荣更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看样子也是要效法其余二将,亲自上阵了。
高强也不管他,将士作战自有将士们的主张,若是凭他临阵指点一两句就能立收奇效,那何必费力练这许久的兵?何况巷战这活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小集团兵力地配合作战而已,更加谈不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反正宋军人多,堆上去就是。
他又用望远镜看了看城中。此时四壁都已被宋军牢牢占据,正在架设小型的震天雷,站在他这里已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当下放下望远镜。却向陈规笑道:“元则,这娄室以区区数千兵力死守此城,又作了许多布置,你可看出金兵的用意么?”
陈规目光一闪,道:“谅金兵也不敢现在便来与我军决战于黄龙府城下,然则娄室所以如此,倒敢是与当日相公遣下官去守开州一般用意了。”高强击掌道:“毕竟是元则饶有韬略,深得我心!如今金国兵威大损,集兵不易,娄室握着这几千精兵。却宁可葬身此地也不退去,无非是想要借此城消磨我军锐气,亦令国中吴乞买等人得以从容征集粮秣,重组兵力,以待秋后来攻我军。当日我遣你守开州。你以孤军力抗金国全师数日之久,令敌意疲气沮,方有我军后来之胜,这娄室倒也有趣,却来学你。”
陈规冷笑道:“东施效颦而已!金兵城守之法。焉能与我军相较?他术且不言。单只这雷弹的配置与使用,当世无有能胜我军者。实为城守之不二利器也!”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说法,宋军在城上架设的震天雷恰于此时开始发威,大小雷弹按着跟随友军前进的炮手旗语指示,一波一波地向城中投去,闷雷般的响声阵阵传来,再加上宋军掷弹兵在巷战中投出地掌心雷,显然是花荣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大规模的进攻。
行伍宿将,对于战场的变化自有一种敏锐的感觉,史文恭和郭药师二将接到花荣已经入城的消息之后,亦皆迅即相应,不约而同地抽出精干兵力,与花荣所部来了一次向心突击,终于打通了入城三路宋军之间的联系,亦将城南的金兵分割为数个小块。
花荣亲身入阵,气派却与别将不同,身边有四个亲兵紧紧跟随,前面两人手持大盾利斧为护卫,后面一人扛着银枪,一人背着箭囊,他自己则手持大弓,闲庭信步一般便从大道上走过去,但见五十步内有金人出现,便是一箭射去,小李广名下箭无虚发,这样的距离内,三石强弓的威力虽是重甲亦不能抵御。再加上左右两侧各有一支队伍在街道旁地院落中穿插,前面又有木驴开道,是以花荣虽然入城最晚,进度却比其余二将不慢。
只是与史文恭会师之时,花荣却吃了一惊,见史文恭满身是血,肩头裹着白色的纱布,竟是负伤了。要知史文恭勇冠辽东,自来到辽东之后大小数十战,虽然是向来身先士卒,却连油皮也没蹭破一块过,如今这黄龙府的金兵居然能令他中伤,说出去都要全军震动。
“叵耐金狗,居然设下圈套,引某家入彀,一时不慎吃他伤了块皮肉去,不妨事!”史文恭见花荣目光有异,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口中只管大声嚷嚷。
花荣听说不是箭伤,便不放在心上,这金人箭上多半喂毒,也是出自其围猎之用,人若中了或长或短,只是无救,既然是区区皮肉伤,以常胜军中郎中地医术,也不在话下。
说话时郭药师亦到,三将所聚处正对着内城南门,相去只三十余丈而已,乃是一户人家的二层小楼。这黄龙府虽说号称东北重镇,辐辏之地,却是不好和中原相比,这座小楼已然是罕见的高层建筑了,如此显眼的目标自然也是金兵重点防守的地段,花荣适才攻下此地时便亲手射死了十名金人。
“相公在后面看着,今日说什么也要把内城打下来,至于零散金兵,不妨慢慢收拾便是。如今我军已然打通了城门至此的三条道路。只是日头将西,至多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便要天黑,那时我军地理不熟,非但进兵不得,还要防他大举反扑。”花荣指着内城的南门,冷然道:“郭太尉,史兄,这内城如何打法。我等须得好生计较一番。”
这半日厮杀,除了开头的登城之外,尽是刀刀见肉地血战,郭药师和史文恭俱都杀起了性,郭药师便道:“凭他有什么陷阱,这内城城墙不过两丈高,三个人搭起来便攀上去了,惧他作甚?”
史文恭亦如此说法,花荣却并不言语。看了看外面的地形,忽然指着内城南门外地一片开阔地道:“两位太尉,我等皆久在辽东。素知金人骑兵之能,如今娄室一意守城,城中处处皆设下陷阱,房舍街巷唯恐不窄,何以此处要紧地带,却留下如此大的一片开阔地?”
二将俱是老于行伍,闻言齐齐一惊,也都向那开阔地望去,郭药师便皱眉道:“莫非娄室早伏下骑兵在内,预备我军攻打内城之时。便杀出反击?倘真如此,不可不防,可速调骑兵入城。”
城中道路多半都被破坏,到处都是陷坑和当道的矮墙,旁边的房舍中又随时都有可能杀出金兵来。这种状况下骑兵作战毫无优势可言,故而为了爱惜战马计,三将都没有派骑兵入城进行战斗,连史文恭这样的马上战将也是下马步战,免得目标太大。
花荣却摇头道:“只怕进来容易出去难!那娄室之能。我等业已深知。他若在此伏下一支骑兵,决不仅仅是为了反击我攻打内城之军。多半是要留到天黑之后,用以将我军入城之军一举击退之用。倘若他天黑才出,我军骑兵便无用武之地,反塞住了步兵转圜地余地。”
史文恭焦躁道:“现下若无骑兵,他一旦杀出,我军又无拒马长枪,莫非要以将士地血肉之躯去扛他的铁浮屠?”郭药师也道:“花节度,你素来知兵,倘若有甚妙计,我两个皆听你之教便是。”
花荣笑道:“小可哪里来的什么妙计?只是战前探报,说道城中金兵也只八千,计点半日血战,斩杀敌兵已不下千数,小可心算之下,外城中敌兵料来至多四千,如此说来,敌兵乃是内外各半。倘若我等能趁这个多时辰,一举攻入内城,这内城原是预备辽主行经此地行幸之用,宫室居多,空间较大,更无躲藏空间,凭我军兵力,可一战而定,那时占了内城,也不怕敌军乘夜出击,将我军再赶出去,到了明日天明,便是底定战事之时。”
史文恭急道:“既知时日迫促,何以迟迟不言?这内城中既有骑兵埋伏,我等却又只得些步兵在此,要如何一战而下,花兄明言便是。”
花荣指了指已经立在外城的城墙上地震天雷,笑道:“便用此物可也!我意那骑兵若要杀出,事先必要在城中列队,且须一段路程以积累马力,方可收效。如今我军不妨径用雷弹去炸城,却教诸震天雷皆移入城中安置,一俟敌人城门开时,便令震天雷尽皆向这内城城门外地空地投弹,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兵便趁此杀将进去,如何?”
郭药师与史文恭同声叫好,史文恭更叫道:“开州一战,教师营好大威风,如今已将眼睛生到了额角上!待某家调本部铁骑入城来,显一显我军威风,也教相公看看,敢战的骑兵可不止教师营和常胜军!”
花荣和郭药师相视而笑,都晓得史文恭素来勇力自负,不过开州一战过后,林冲声名鹊起,又有手擒阿骨打之功,声势已在他之上,史文恭自然不服气,碍着林冲是高强地师父,不好公然挑战,早已憋了一口气。此战率先上阵,也未始不是由此。
当下三将分头行事,花荣命人去传令给城头上的震天雷,教都用小号地雷弹校射,然后再换上最大号的五十斤弹待命。这也是炮营平素操练过的,方向和牵坠地重物设定好以后,各种雷弹的射程都已确定,以小号雷弹试射地话,便教敌人摸不清己方将要投射的地点。
史文恭便命人将己部五百铁骑调入城来。却不令走大道,皆命兵士牵马从打通的房舍之间步行而来,免得教金人探知;郭药师则将已经打到这内城门左近的步兵和几座木驴组织起来,编作几队统一指挥,预备待会攻城之用。
不消半个时辰,诸事齐备,此时日已西沉,霞彩漫天。三将齐齐号令一声,郭药师便即麾令攻城的木驴上前,准备安置雷弹炸开城门。
当宋军占据城墙之后,震天雷发射出的小号雷弹最远可射到七百步,几可覆盖全城,娄室自然不敢再待在目标明显的内城城楼上,只是派兵上城了望战情而已。听说宋军已经杀到内城门处,正在组织攻城,他望着西边那迟迟不落的太阳。心中好不惋惜,若是能将手头这几百铁浮屠留到入夜之后才出击,该有多好?
方要活女打开城门整队杀出。那活女适才杀不得史文恭,战意更浓,得令便即开了城门,奋勇先出。他将将杀出门外,才看到几十丈外街口地宋军木驴,冷不防听见半空中丝丝声响,活女脸色大变,与宋军战了这些时,哪里不晓得这是震天雷来袭的先兆?还来不及抬头去看,便大叫一声:“速速散开!”
他只叫了一声。便即飞身跳下马来向外一扑,而后就地十八滚,直滚到一旁的壁脚方住。那些已经贯甲上马的铁浮屠可没有这般灵活,况且头上戴着兜鍪,抬头都看不到天的。压根来不及反应,随即便觉得天地旋转,两耳轰鸣。
在花荣地组织下,同一时间投向此处的震天雷达到三十具之多,虽然及不上开州会战中。百枚雷弹轰倒阿骨打的壮举。声势却也不小,娄室等人有幸体验了一回当日阿骨打的感受。左近数十丈内犹如被暴风吹过一般干净,重达数百斤地全装甲骑好象树叶被吹开一边,城门洞里地金兵人马俱都被震得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娄室身在城内十余丈处,也受到爆炸余波地冲击,整个人头脑晕乎乎地,耳朵里尽是嗡嗡地声响。好在日间在浮屠上也受了一次雷弹轰击,心理上倒还经受的住,晓得这时候乱不得,只是人虽能承受,马却不能了,座下马惊得乱跳乱奔,只一下便将已经被炸的不辨东西南北的娄室颠下马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只因要开城出战,城门内尽是金兵的骑兵,这一下大爆炸虽然隔着城门洞,并未炸死多少金兵,但如娄室一般被炸晕,又被受惊的马儿颠下来的着实不少,金兵的铠甲虽不似西方的骑士那样重达百余斤地变态,不过象这般被颠下来却也经受不起,城门内东歪西倒一大片,根本不成阵形。
“糟,糟糕!敌人将冲进来也!”娄室躺在地上,脑子里只是这个念头,无奈手脚俱麻,挣扎不起,更不用说起身组织金兵进行抵抗了。随即便感觉到身下传来阵阵震动,这震动他无比熟悉,正是大队铁骑冲锋时的马蹄声!
“杀啊!杀进城去,杀尽金狗!”史文恭一身银色铠甲,头一个冲进了内城南门,手中大枪抖动,见到还有坐在马上的金兵便是一枪点过去,他的枪法不在林冲之下,金兵又被适才的大爆炸震得大乱,如何能抵敌地住?这五百骑铁马以史文恭为箭头,轰隆隆地直冲进来,只杀金兵的骑兵,对于倒地者更不屑顾,铁蹄之下安有幸理?
娄室见敌人杀来,忙尽力向道旁一滚,方避开史文恭的坐骑践踏,忽觉右腿上一阵剧痛,已然吃了一记马蹄,也不知道腿断了没有,骨碌路直滚开去,方站起身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眼中的世界竟尔变做了一片血色!
这本是视网膜被冲击之后充血之状,娄室自然不懂这些道理,还道是宋军大杀金人,天地显出异象,登时心中一寒:“我如此苦心孤诣,八千劲旅,竟不能挡住宋军一日么?此等天地尽赤,莫非是我金国当灭之兆?活女多半已被炸死了,我还能独活么!”
当下一瘸一拐,从地上拾起一杆枪,拉了一匹马爬上去,只觉得一条右腿已经不是自己所有,也顾不得许多,正要大喝一声,嗓子里却嘶哑不似人声,只发出了哑哑几声。娄室呸了一声,但觉口中微甜,麾枪便向宋军入城的骑兵之侧杀了上去。
史文恭所部多为精兵,冲进城门之后也不须指挥,便即三五成群地遍地赶杀金兵,那金人素来骑兵为主,几曾受过这般身在步下,被敌人铁骑冲杀地滋味?更不知结阵抵御,个别人地奋勇厮杀,在铁骑结阵的冲锋面前只是螳臂当车,连个血色地浪花也掀不起来。
史文恭杀了十余人,便即按住马,任凭部下在这内城中驰骋来去,冲杀金人,自己只领着十余名亲兵,专一打杀看上去有些地位的金牌银牌郎君。娄室这一下拼死的冲击,却正好落在他眼中,史文恭眼睛一亮,单手枪伸出去只一绞,便将娄室的枪绞飞出手,跟着猿臂轻舒,走马便将娄室拎了过来,望地上一掷,喝令亲兵绑了。
众亲兵向他身边一搜,便搜出了娄室的金牌来,有识得女真制度的人看了,知道是万户的标记,金国立国未久,人口不多,得授万户者寥寥无几,这黄龙府中唯有娄室一人而已。情知此人便是娄室,忙告知史文恭,史文恭闻讯大喜,便用枪在娄室肩头轻轻一压,喝道:“你这厮便是娄室么?速命这城中金兵快快投顺,免得一死,还要费爷爷手脚。”
娄室头脑昏昏,话也听不清,怎知他说的什么?史文恭问了两声,不得要领,恼起来枪身一拨,便将娄室打晕了,命人押去给高强发落,转身纵声大喝道:“娄室已擒,降者免死!若还顽抗,格杀勿论!”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3 22:34:26 本章字数:5628
黄昏日落,宋军在三处城门聚集起来,点起篝火以防城中残余的金兵乘夜袭扰,虽说主帅娄室已然被擒,不过金兵常常是以谋克甚至更小的单位进行战斗,个性又是坚忍不拔,纵然失去了万军主帅,也未必能够迫使剩余的金兵残部放弃抵抗。夜战和近战对于宋军不利,也只能守过这一夜,等待明日再肃清残敌了。
日落前的一阵冲杀,宋军仗着铁骑的威力,已然将内城中的金兵杀了个七七八八,余部无处躲藏,纷纷从内城的北门逃去外城去了。花荣便教守住内城的南北两门,闭门而守,只待明日天明。
高强走马取黄龙的大言,终究还是没有实现,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便在城外花荣军的营地中燃起篝火,杀牛宰羊犒赏三军,尤其对于擒获娄室的史文恭,更是大加褒赏,亲手斟了一碗中原运来的汾酒敬他,史文恭大觉脸上光彩,当即一饮而尽,酒碗“砰”地掷在地上摔的粉碎,众宋军轰然开宴,喝酒吃肉,不亦乐乎。
碍着战事尚未平息,不得开怀畅饮,全军也只分得数十坛酒,每人一碗而已,肉却管饱。诸军吃的畅快,有人便跳起舞来,一人起舞之后,后面便跟上长长一串来,或进或退,回旋歌舞,在营火周围穿梭来去,甚是开怀。
高强望见了,只觉得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这莫非就是原始版的大秧歌?瞧着脚步倒有几分相似,唤过郭药师来问过,方知此舞唤作踏锤。在辽东几乎人人会跳。高强一时兴起,便也起身加入这舞蹈的队伍当中,作了一回龙头,大秧歌的步子扭起来倒也似模似样。众军见之真是意外之喜,欢呼高叫不绝于耳,营地中哪里象是在前敌打仗,却是好似过年一样。
高强舞了一会,过了瘾头,便即告辞离去,任由诸军笑闹,这毕竟是他们在血战之后放松地舞台。回转中军帐里,却见当间跪着一个女真人,满身尽是血污。高强走上中间主位坐定了,两旁牙兵齐喝:“虎威
“下面可是金国黄龙府万户娄室么?”高强看看自己面前的几案上的虎威(类似惊堂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只是用手向下点指。
那人恍若不闻,仍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高强撇了撇嘴,又道:“今日我军夺得各色牌子三十六面,并无活女之银牌,你可暂且放心。只是今日未得,明日却难保了,此城被我军围得水泄不通,逃是逃不出去,又无援兵。能撑过几日?你若肯降,再叫城中残部亦皆归降,我保你等不死,更与你官作。”
娄室听得活女未死,方有了反应。只是身子颤了颤,却仍旧保持着沉默。
史文恭在旁站立,见这阶下囚死样活气,喝道:“相公仁厚,饶你等性命。还不快快归降。莫非是活的腻烦了?”
娄室对史文恭却还认得,听他开口。方冷笑道:“我女真人为契丹作了几百年臣子,只为不堪其辱,方才奋起击辽,好容易得以自行立国,岂可再为他人奴役?我既被擒,有死而已,若要我归降,势比登天!”
“冥顽不灵,你道我刀不利否?”史文恭大怒,依着他地性子只管一刀剁了脑袋便是,何必和他废话?碍着高强在此,却不好放恣,他平生自负英雄,却也不愿以拳脚去折辱这被捆缚之人,骂了一声便扭头不理了。
高强却也不是闲的没事作来和娄室闲聊,也不是非要劝降了他,只是他想要稳固辽东的局面,找出一个能一举解决女真问题的办法来,势必要了解女真人的需求和心理,当日与阿骨打数度长谈便是为此。如今娄室亦是金国良将一员,在这样的劣势之下亦敢于死守黄龙府,高强便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瓦解女真人抵抗意志的办法出来。
“娄室孛堇,你女真人起兵,只说是不甘受契丹折辱,奋起反抗,我却要问你,那辽国屡败之后,连上京亦被你兵攻下,我大宋从中斡旋,为你两家解和,正好止息干戈,大家共享太平。为何你家不安于生,反兴兵来伐我大宋?也莫要说什么我国先启边衅的废话,我若真要攻打金国,亦不会令我家苏定等人陷于尔国中。”
娄室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高强也不在意,又道:“我在中原时,亦知娄室孛堇之名,称为金室一员良将,岂料今日一见,特无耻之徒而已。”
娄室冷笑道:“高强,你要杀便杀,我却不受你激将之计。你大宋占了辽东之地,得了无数百姓,还不知足,又要来取我家疆土,如此贪得无厌,与那契丹人也只是一般无二,夸什么仁义之邦?只恨我国兵少,破不得你家兵。”
有反应就好啊!高强被骂了一通,也不生气,笑道:“孛堇此言差矣,这辽东本是辽国疆土,他割让我大宋,立了盟约在朝,我今依约来取我家疆土而已,说什么侵你疆界?你金国若要立国,自在你女真境中立国便是,亦与我无干,只为你金国贪得无厌,道我大宋兵弱好欺,方兴兵来犯我,被我一战败了,便来说什么我家不仁无义,也不知羞?”
斗嘴皮子的功夫,十个娄室也比不过高强,何况阿骨打亲征败绩,说破大天也是丑事一桩,女真人不懂中原史官的那些春秋笔法,皇帝被捉不叫被捉,叫做什么“北狩”“播迁”,打输便打输了。当时默然片晌,方道:“你大宋兵强,我已见了来,只是我兵亦不弱,况且我国中林木茂密,外人不识道路,纵有百万兵亦不得入内,你大宋终究奈何我家不得。”
改耍无赖了?好极。不外乎这些招数,本衙内史书上见得多了。高强大笑,向左右道:“你等听这话可好笑么?说什么外人不识道路,莫非我这十年来百余商队往返南北之间。都是闭目而行地不成?又说什么林木茂密,一座山上至多万棵树木,我这里十万大军,人手一柄斧锯,至多一个月,砍树也砍到你家帐去也!”左右诸将识得凑趣,一起跟着大笑起来。
高强这砍树的话却不是原创,乃是从明代的某本笔记上读到,建州某酋与明朝官员地对话实录。现代人看上去或许可笑,然而对于铁器奇缺、生产技术落后的女真人来说。铁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兵器划上等号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在生产中大规模运用铁器是什么概念。明代的建州已经是较为开化地部族了,尚且如此。这时代的女真人刚刚自蛮荒中崛起,还没有接触到多少中原文明,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娄室虽是女真人中的多智之人,碍于见识有限,也只隐隐觉得高强是在唬他,却想不出其中奥秘,当下仍旧沉默不语。只是几个回合下来,此时娄室的沉默和适才又不相同,少了几分刚强,多了几分无奈。高强哪还不看的分明?当即笑道:“娄室孛堇,本帅十年前便曾到了你家族帐中,听说贵国立国之后,兴建会宁府为国都,占尽北土繁华。如今本帅既至黄龙府。往彼不过区区二百余里,少不得要前去见识见识,只少了个引荐之人,孛堇可愿为我带讯?”
娄室猛的抬头,喝道:“高强。你杀了我便是。想我为你带路,却是休想!”
“慢来。慢来!”高强笑地越发欢畅了:“听说贵国新立了狼主,本帅无缘识荆,故而想借娄室孛堇之口,为贵国狼主带个讯息,请他洒扫会宁府庭除,以备本帅驾临观光而已,怎说到杀头?孛堇若肯时,本帅这便命人为孛堇松绑,过得数日,便遣孛堇归还国中,非但不伤孛堇一根汗毛,临行尚有些礼物相送。孛堇意下如何?”
若娄室是那一味桀骜强悍之辈,这时自然仍旧不改初衷,惟求一死而已。偏生他既与粘罕、兀室为友,所谓物以类聚,亦是一般儿胸怀大志、饶有谋略之人,倘若听说有求生之道,怎不为之心动?况且如今金国有累卵之危,娄室慨然以国家为己任,以自己有用之身,更加不肯轻易就死。
只是高强这话头不是好接的,被俘纵归也不是好耍的,娄室抬起头来,盯着高强的双眼,想要从他地眼神中看出些许端倪来。无奈看了片刻,只看见高强呲着牙,一脸欠扁地笑,余外丝毫不得要领,只得出言试探:“你这厮使诈,要遣兵蹑我之后,以探我过混同江至国中之路,我却不来上当。”
“区区混同江而已,我军大海也过来了,哪里还将这等江河放在心上?”高强仰天大笑,其实渡海和渡江是完全不同的技术工程,这就不足为娄室这等外人道了。“况且本帅要到你家族帐中,自有引路之人,不劳孛堇牵记也。只我中华上国,素来礼义为先,本帅不欲作那不速之客,方须孛堇作个引荐之人而已,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他越是笑地欢,说的诚恳,娄室心里越发不知深浅,心道:“坏我大金好事,皆是你这厮所为,我还能信你么?你越是说别无他意,这其中越是有许多他意,有大大的他意!”
只是究竟有什么他意,却还一时猜想不透,娄室反复咀嚼高强地说话,猛然心里一惊:“他那苏定等商伙,目下皆在我家国中被圈禁,却说自有引路之人,是何道理?遮莫我国中已然有了奸细?”
娄室心中明白,目下宋军势大,高丽又乘机来攻,金国有许多部落都已生了怯意,吴乞买等人忙于镇服国中诸部,连出兵都有所不能,他之所以舍身死守黄龙府,亦是想要拖延时间,将宋军进兵地步伐拖延到冬季来临,已是金国现今唯一的生机。要知道金国素来贫困,好容易这两年连战连胜,大批钱粮和奴婢被掳掠到国中会宁府去,倘若金国被宋军逼得要迁徙离开故地。这些东西可来不及带走,宋军只要抢了这些去,单单这个冬天就能饿死无数女真人!
在这样地情况下,如果五六月间宋军就杀过混同江。进兵来流水的话,对于金国地打击不啻伤筋动骨。若单单是有人作宋军的向导,那还罢了,就怕是国中有那新降地部落生了异心,暗中交接宋人,将高强这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引到金国国中,那便大事去矣!
娄室反复寻思,惊疑不定,实难料高强的深浅,只是想:“若果真如此。不可不防,我当设法探出些虚实来,趁着他有意将我放还。便将消息传与狼主知晓。”
心中思虑已定,便点头道:“高强,你这般说来,却也有理,若真要我为你送信,何不松了捆缚,将些酒肉来我吃?”
高强大喜,忙吩咐左右松绑,搬张凳子与娄室坐了,又命人上了一壶酒一盘肉。娄室左手酒壶右手抓肉,吃得畅快淋漓,须臾便尽,用袖子一抹嘴角,便向高强道:“既蒙不杀之恩。复赐我酒肉,我自当为你效劳,有何说话,便请吩咐。”
高强笑道:“何必急于一时?如今黄龙府城中尚有数千金兵不服,此皆金国勇士也。我为这数千条性命计。亦不欲多伤我士卒,孛堇若能将之劝服。我亦当好生相待,日后我两家若能止息干戈,仍将他们放还国中,得与妻子亲族相聚,岂不强似在此枉送性命?”
娄室哼了一声,道:“我受你酒肉,只为替你传讯,却不是愿意降你,岂会为你招降我家兵士?此话再也休提!”
高强叹了一声,这一声倒真是实心实意:“一时意气之争,苦苍生乃尔,何苦来由?既是孛堇执迷不悟,我亦无法可想,待黄龙府中战事了当,方可遣孛堇归朝去也,也好将此间数千金国将士地下落报于国中知晓。今夜便请孛堇权且在我营中安歇。”
娄室面上不服,想到自己的儿子尚在城中,心里犹如刀割一般难受,只是要他为了自己的儿子,便屈膝降宋却是万难,当下大步出外,更不回顾。自有牛皋安排人手将他看管。
此人既去,史文恭便上前道:“相公,若为了城中那些金国残兵,来日末将率军去一一扫荡了便是,何必与这等蛮人费许多唇舌?还与他酒肉吃,这般好生款待,亦不得他一句好言语,末将见了,煞是为相公不直。”
高强望望左右,见诸将亦大多不解,笑道:“此人我自有用,却不在今日。列公今日战阵辛苦,来日尚有残敌待扫,这便散了回去歇息罢!若误了明日点卯,本帅可不容情!”
诸将轰然应诺,鱼贯便出,更无人会多嘴问那一句:“相公毕竟何用此人?”
待诸将去尽,陈规独留,向高强笑道:“相公之意,我已知矣,只是观此人尚有谋略,恐未易轻取吧!”
高强笑道:“我知此事须瞒不过你!不怕他有谋略,有谋略者便会多疑,其言亦会受金国君臣重视,倘能借他之口,令金国上下对那萧干生疑,方显我地手段!”原来高强自与陈规一席话,想到要利用萧干来打破金国的避战策略之后,便即想到此节。萧干有心自立,内部条件已经具备了,但在目前的局面下,此人归辽的可能性只怕还要大过归附大宋,因此高强要作的,便是营造外部地局面,使得萧干除了借大宋之力自立之外,更无其他路好走。
兵法之中,若要从敌人内部生变,皆称为用间,而其中地反间计,更是千古之下屡用不衰,只是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三国演义中地蒋干盗书,实属小说家言,却活生生将一个九江名士蒋干,写成了京剧中地白鼻子丑角,可见此计的引人入胜。如今高强所用地,亦是这反间计。
所谓反间,乃是令敌之间谍,为我所用之意,其意虽一,手段却千变万化,亦不必定要设计纵之,或使其盗书,或使其凑巧得闻机密。娄室此人在女真人中素有名将之名,对此等人用反间计,火候最是紧要,是以高强只是稍露口风之后,便绝口不提,更不会令娄室有什么机会在宋军营中自由行动。
这一夜娄室身在敌营,虽然并无人来打扰,无奈心中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一会想着国中是否已经有人和宋军勾结欲反,一会又想着自己的兄弟子侄多在城中,更有心爱的长子活女,侥幸逃过了日间的雷弹猛轰,却不知明日能活否?偏生这一夜也不安静,城中时有杀声可闻,显然是金兵残部遵照娄室事先的吩咐,以小股部队乘夜出击,进攻城中的宋军。尽管没有大将指挥,宋军又已将整座城池分割为大小数块,使得金兵无法相互呼应,然而金兵一夜鏖战,杀声始终不息,宋军的掌心雷爆炸声更是清晰可闻,娄室听在耳中,心里真如刀绞一般,每一声爆炸中,又不知倒下了多少金国的勇士?
连日劳累,身上又受了伤,再担了一夜的心事,饶是女真人素耐艰苦,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娄室亦已憔悴不堪,待高强见到他时,只见此人一夜之间竟似老了几岁一般。
“你心中思虑越多,意志又备受煎熬日益薄弱,怎不中我之计?”高强心中暗喜,面上却作惋惜之色:“孛堇,今日我军便要大举入城,清剿金兵残部,少不得要请孛堇与我同行,若还见到令郎时,不拘生死,也教你父子见上最后一面吧!”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4 19:25:59 本章字数:5600
清剿黄龙府中金兵残部的战事,并不象高强想象的那般轻松愉快。金兵昨夜大举出击,由于宋军退保三座城门附近以及内城之中,并未派遣兵力在外城的房舍中驻守,是以天明之际,金兵已经完全占据了外城。
不过此种形式的收复失地,并不能改变双方的态势,天亮之后宋军再次祭出昨日的战法,以木驴和刀车开路,先打通了三座外城门通向内城的道路,而后集中兵力,逐一清理被分割开来的各处金兵。
黄龙府占地颇广,房舍也有几千间,由于北地的气候缘故,大多都结构坚固,有的深宅大院甚至还独立成户。金兵人数虽不及宋军,又被分割开来,不能相互策应,在战斗中处于下风,但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顽强坚忍的斗志,仍旧使得宋军的清剿任务进行的缓慢无比,到这日将尽时分,才将南面的半座城池大致扫荡了一圈,杀死和俘获金兵超过千数,加上昨日的战斗斩获,城中原有的不到七千金兵已经只剩下三千不到了----娄室所部共计八千兵,又分了些去把守周围的威州、宾州、祥州等小城,是以也只得这一些兵力。
“相公,金人甚是耐战,非到绝境亦不肯降,纵使我等将娄室等贵人的牌子拿去招抚,也只得这二百余人愿意归顺。”花荣指了指营地中被看管起来的一伙金人,神情颇为无奈。开州之战中,宋军对于金兵根本就不留俘虏,不过在与马扩相谈之后,高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金国这样一个刚刚建立的国家,凝聚力和向心力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大宋相比,其军中定有相当部分是不愿为金国殉葬的。只是被金国的猛安谋克制度和严苛的军法束缚住了,不得自由行动而已。
倘若在战事已经分明,金兵业已败战的情况下,愿意投降之人恐怕就颇有些人能够为我所用,因此高强此番北征之时,便要求诸军要注意招纳叛服。只是从花荣地语中,他也听出了一点异样,没有伤者----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有许多伤势都无法治愈,碰到这样的人,大概宋军将士们也都不想增加自家军中业已忙碌不堪的郎中们的负担吧?这里是东方,是五六年前还在把人当粮食吃的辽东,从这里生存下来的士兵们心中,没有半点妇人之仁!
“问明所在猛安,各自孛堇和郎君为谁,愿为向导者单独监禁,给以酒肉。”高强简单地向花荣交代了几句。便转过头来,对娄室笑道:“邀天之幸,儿郎们尚未寻到令郎的金牌。只是两日战罢,孛堇所部已伤折过半,料想再有两日之功,城中便当宁靖也。到了那时,本帅便放孛堇自便,只须将我一封书信交于贵国狼主便可。”
娄室不语,看着营地中在宋军地刀斧下畏缩的自己旧部,高强适才对花荣所说的话只在他脑海中回荡:“不意有这许多人被擒,其中岂无失节之人?这厮昨日说什么自有引路之人,莫非便是指的这些人么?”
“相公。若许我去时,却恐单身上路,到不得国中,可否容我带些旧部同行,也好做伴?若蒙发还些军器防身。实是感激不尽。”
高强闻言大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孛堇若要时,便将十余伴当同行便是,兵器马匹,与及路上干粮。本帅自当支吾。”说到这里。他忽地倾过身来,压低了声音道:“只要孛堇你敢带回去。你这些旧部,任凭挑选!”
说罢一声长笑,径自起身回帐去了。娄室默然无语,高强这最后一句话,正打中他的要害,把这些被俘之人带回去不打紧,万一他们听了宋军的言语,在暗中交接女真诸部,待到宋人大军杀来时,不肯与完颜部并力死战,那就大事去矣!
转念一想,又是一层担忧:“纵然我不携此辈同行,这高强宁不纵放些人回去,使其搅乱我国中?今日被擒之人已然数百,待城中事定,降者只怕有今日数倍之多,若是尽皆纵还我国中时,如何了得!为今之计,我须得尽速回返国中,劝狼主速速设法与大宋讲和修好,不论如何,先渡过今日劫难再说。搜书网”
当下主意已定,便即央托身边看管的牙兵去说与高强,道有要事求见。哪知这几名牙兵一口咬死,都说宣抚相公今日已然安睡,天大的事也不容打扰,只叫他少待一夜,明日再言。娄室无计可施,只得又在城中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中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到得第三天一早,刚刚见到高强之时,娄室便提出想要尽早回国。高强大为诧异,说道令郎还不知下落,你这作父亲地如何便要走?娄室咬牙不理,只是请辞,并声言不须一人随行,只借一匹良马便可。
高强作无奈状,只得命记室修书一封,盖上自己的宣抚大印,交付娄室带去,且命人一路送过混同江边,看着娄室跃马江中泅渡而去,方回。
这边宋军又用了两天功夫,才将黄龙府中的金兵大致清理干净----有些房舍被震天雷炸地墙倒屋塌,也不晓得下面有没有藏人的地洞,宋军一时也没办法察探仔细,只要他们出不来,也就是了。那娄室的长子活女,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见事不可为,开了北门想要逃出,却被等待已久的张晖率部一举全歼,活女本人死于阵中,终于没有见到娄室最后一面。
黄龙府既下,宋军一面整修城池,一面分遣诸军扫荡左近,将混同江左的大小城寨尽数攻灭,西北进抵斡邻泊的沼泽边,东北则毗邻混同江而止,就此停下了进军的脚步,在各地开始修筑城寨,囤积粮草,一副住下来不走的架势。
却说娄室出了宋营,身虽得自由。心中却犹如火焚一般,仗着精熟水性,坐骑也是女真良马,泅渡过了夏季水涨的混同江----当年阿骨打率军攻打黄龙府时,曾在此处玩过一个玄虚,命人在江中筑起暗堤,大军得以径渡,时人以为神助。娄室身为金国高层。自然晓得此事,只是事隔两年多,这暗堤早已被水冲的无影了,纵使还有时,身后有宋军地耳目盯着,他也不敢走这条暗堤过江。
过了混同江之后,便是昔日辽国边城宁江州治下,此处离完颜部地故地只有百里之遥,是以成为金兵当日起兵后首选的攻击目标。现今却是金国大将婆卢火的猛安所在。宋军进至黄龙府,婆卢火自然也已知晓,每日多遣逻者在江边巡查。娄室过江不过数里便即与逻者相遇,一起到了宁江州,具道黄龙府已被宋军攻克,他有要事须得急速禀报狼主。
婆卢火闻讯大惊,一面遣人护送娄室登程,一面四处征集人夫甲士,加固城防,囤积粮草,以为守备之计,复增加骑兵往江边巡视。候俟宋军过江。他这里兵力不及黄龙府,城墙坚固也不及,娄室一战而败,他自然也晓得宋军一旦过江,自己决计守不住。当下便吩咐人将各族妇孺和牛马家什尽皆向国中迁移,只留下粮秣和骑兵,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
那娄室马不停蹄到了会宁府,见此处亦不复往日繁忙景象,许多族人正在打点行装。向北迁徙。心中暗自神伤。金国草创,自然没有什么宫室建设。吴乞买被推选为狼主之后,仍旧在他自家住所中居住,娄室到了他屋子外面下了马,大老远便哭了起来。
众人多有识得娄室地,见他这般情状,晓得黄龙府大事不妙,慌即飞报吴乞买得知,过不片时,吴乞买便出来,将娄室接了进去,随即吹起号角聚将。
“……诚能顺天应人,俯首听命,实生民之幸,惟大王思之!”一份地道的劝降书读罢,吴乞买的大屋中登时沸腾起来,众女真贵人无不愤慨莫名,只因高强这封书信委实太过傲慢,对吴乞买只称为足下,且直呼其名;对于金国则是无条件投降的要求,除了要金兵解除武装,听候大宋发落之外,竟没有作出任何承诺。金人起兵击辽以后,好容易翻身作了主人,好日子还没过几年,眼看着头上又压下一座大山来,怎不气恼?只是骂归骂,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拍胸脯说一句,愿领兵去杀败宋军,保家卫国地。在座众人泰半都经历了开州会战,对于宋军地战斗力深有体会,谁也不敢说有正面击败宋军地能力,何况今日宋军十余万大军,金兵在国中的却只有三万?自打吴乞买退回国中之后,虽也向治下诸部调兵,然而号令所到之处再也不是以往那一呼百应地盛况,只有三分之一的部落作出了响应,并且这些部落的兵员中,有半数在半路上又退了回去,最终能来到会宁府,加入女真大军者只有数千兵而已。
吴乞买脸色阴沉,将手中的短棒在地上捣了几下,喝道:“都住了!只今宋军锋锐,不日过江,当如何抵敌?”
问到具体的退敌策略,众人立时闭嘴,大帐中寂静无声,忽然有一人道:“宋军势大,不可力敌,只可假意议和,一面催促去往中原汴梁地使人速速与大宋朝廷讲好,令那高强退兵,方为上策。”众人视之,乃阿骨打庶出长子斡本,有个儿子后世大大有名,便是海陵王。
议和本是金人惯用伎俩,战胜亦讲和,战败亦讲和,此类手段的运用巧妙不在后世的西方殖民者之下,因此斡本这般说话,也无人出来说他怯懦云云。斡离不却道:“当日阿玛也曾对我等说及此计,说道从前我们买通了辽国主事地萧奉先,才能从容整顿武备,起兵杀败辽国;如今宋军难以力敌,亦唯有买通其朝中大臣,蛊惑南朝皇帝,令那高强退军而已。故此已遣乌林答赞谟多带金珠宝贝,随阿玛南去勾当,只是那南朝京城到此,隔着大海,间关万里,路途便要三个多月方至,纵然请得南朝皇帝圣旨退兵。恐怕也来不及。”
金使往来数遭,都是从登州海面上岸,沿途弯来折去,半个多月的路硬是要走三个月才到汴梁,女真人与中原素无往来,接触的多半都是高强及其手下,怎知其中奥秘?纵然有疑心,也不知端的几许远近。故而斡离不有此担忧,众人亦皆以为然。
吴乞买承父兄余荫,却无阿骨打那般雄才,幸而女真人素来是采取集体领导制,权力交接倒也顺畅。如今听见众人议论,他便皱眉道:“娄室,当日你献上坚壁清野之法,曾说要死守黄龙府三月,而今三天便被宋军攻下。我这里诸事措办不及,万一宋军即时渡江杀来,如何抵敌?若是尽起大兵至宁江州。凭混同江而守,你以为胜算如何?”
此时女真气运方盛,国中尽是有能之人,娄室之才素为众人所知,又敬他敢于以孤城力抗宋军十万大军,故而竟无人欺他兵败而回。娄室见问,伏地道:“狼主,宋军之长者,火器而已。方今水涨,江面宽阔。倘使据江而守,使其火器无从用武,则宋军不能大举渡河,便难奈我何,此法亦可御敌。只是宋军兵多。江水又长,倘使他分兵向江水上下觅地泅渡,我兵却未必能守的严密,除非是尽起大兵至江上,建立烽燧相守方可。”
他刚说到这里。吴乞买长子蒲鲁虎便摇头道:“我们没有许多粮草。能让几万大军在江上守到冬季大雪降下!”
娄室依旧伏在地上道:“狼主,粮草还不为难。最多将些无用的奴婢杀了来吃,然而有一事更加可虑,我若悉兵往江上御敌,国中少了镇制之兵,万一有降顺诸部起了异心,与宋人勾结起来,却是心腹之患。”
此话一出,众女真贵人尽皆缄口。在女真人残酷的生存环境下,能坐到这里议事地几乎没有一个傻瓜,开州战败之后诸部离心的倾向,谁看不出一二端倪来?女真人并不是天生的辽东诸部领袖,也是数十年来父子几代血战杀出来地声威,他们从来不以为辽东诸部是铁杆跟随、不离不弃的死忠,从来都是对治下诸部存了警惕之心,而今大难临头,这种来自内部的潜在威胁便越发显得强烈起来。
难就难在,现在女真人还要指望这些部落提供粮草和兵员,帮助他们抵挡宋军的进攻。过了一会,阿骨打嫡长子绳果方道:“如今诸部虽然多怀观望,一时还不敢便作反,尚有可为。只是那宋人和高丽人相继来攻,我军分兵抵御,亦恐不及,万一契丹人乘机来攻,我兵更无许多兵力,如何抵敌?”
一想到契丹人,便要想到镇守泰州和长春州的萧干,此人可是不折不扣地契丹降将,如今却一手掌握着金国的半壁屏障,叫人如何放心得下?再一想到适才娄室的担忧,诸多女真大将只觉得屁股上好似扎着针一样,坐都坐不住了。
挞懒便即跳起来道:“当日那宋国高强来到我国中时,便是夔离不领兵相送,这两人一早相识,如今宋军大兵压境,那高强只须一封书信招降于他,岂有不降之理?须得速速将此人招还方好。”萧干的契丹名叫做夔离不,女真人便都如此称呼。
斜也瞪了他一眼,道:“长春州尽是夔离不的铁骊兵,招他回来地话,谁去统领其兵?”
谋良虎也道:“贸然招还夔离不,只怕他觑出我家有疑他之心,登时便反了。单只长春州也还罢了,夔离不之兄别里剌现为铁骊部太师,正在我国北面,倘若作反起来,与宋军南北夹攻,祸事不小。只今当命人加封夔离不官职,多送金帛子女与他,以安其心,再征别里剌之兵往宁江州助战,以此为质,令夔离不畏威怀德,不敢生出异心,方好。”
谋良虎在女真人中亦有多智之名,他这番话颇见高明,众女真咸以为是,独有娄室道:“无功不受禄,忽然加赐金帛子女与他,夔离不心思缜密,必道我已生疑心,若再征其部兵来国中,仍是促其反也。为今之计,莫若以静制动,我兵只须守住混同江,一面遣偏师扰宋军之后,待其自退,诸部无有外援,自然无事。”
两种意见,登时又激起一番讨论,娄室之言终究是太过保守,不合女真人地个性,何况在宋军强大的压力面前,谁又保得定,混同江能挡住宋军多少时间?人家可是连大海都过来了!
争到最后,终究是谋良虎地意见占了上风,当下便由吴乞买写了封信,信中对黄龙府地战事一笔带过,却大大褒扬了萧干稳守泰州和长春州至今无事的功劳,赐予大批金帛子女,并遣谋良虎为使者,前往长春州劳军。
使者是派出了,可是对于要如何守住混同江,众女真人仍旧是意见不一,最终也只是商定,先向宁江州派出援军,征集人夫在混同江边开始建立烽燧亭障,预备守江,会宁府这里的坚壁清野照旧进行,打定了一旦江边守不住,便即脚底抹油向后撤地主意。
娄室没了部帐,无处存身,吴乞买便拨了一个谋克与他,叫他暂且统领,监督国中各处守备。娄室谢过了,出得帐来,望见来去奔波的众女真人,心中忽然一片凄凉:“萧干若反,我金国顷刻便有覆灭之险,谋良虎此计特使其生疑而已!也不知我金国能否支撑到第一场雪落下之时?”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5 15:12:49 本章字数:5739
辽国中京大定府,枢密院中。
“贵使,非是我不顾盟约,委实是我国兵微粮少,西北诸部多生变乱,方务一一抚定,如何出得兵?”耶律余睹一脸无奈,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却稳如泰山,丝毫也不见局促:“何况南朝高相公善能用兵,近闻连女真国主也都擒拿了,何须我辽国些少援兵?”
打从今年正月起,他和秦桧便几乎天天见面,并且每次见面都谈论同一个话题:辽国究竟何时出兵攻打金国?秦桧的态度有时激昂,有时低首,耶律余睹也有时无奈,有时徘徊,不过关于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能说出口的和只能意会的,双方都早已说过无数遍了。到今天还要重复同样的话,耶律余睹也确实是无可奈何。
秦桧亦是满脸的无奈,他被留在辽国便是心不甘情不愿,偏生又摊到这样的差事,一头是辽东高强那里三番五次的来催,这个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另一头辽国又是左推右挡,死样活气,好话说尽就是不发兵,他一个使人夹在中间,怎一个苦字了得?
好容易传来开州得胜的消息,秦桧只道可以松一口气,就算辽国还是不出兵,总之是不会闹到辽东失守,自己头上扣一顶硕大黑锅的地步了。哪知紧跟着高强一封信来,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毫不客气地威胁他,若是辽国仍旧对宋金战事作壁上观的话,罪同逗挠!
携着这封书信前来的,乃是新任的大宋常驻辽国副使,原燕山宣抚司朝散郎刘晏,秦桧心知肚明,此人出身高强幕府,必是奉命前来监视他在辽国的使命。身边多了这么一双眼睛,秦桧纵使千般无奈,也只好每日里来寻耶律余睹的晦气了。
余睹一张口。他便料到了对方的说辞,好歹耐心等余睹说完了,看了看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刘晏,干咳一声道:“耶律太师,那女真人凶残暴虐,屡次攻打大辽,如此深仇,岂可不报?如今我大宋王师北征,要一举荡平此小国。倘使能与贵国共猎塞北,不亦快哉?”
耶律余睹又何尝不知此理?开初宋军与金国在开州大战,胜负未分之时。驻扎上京的耶律大石便屡屡上书,请求出兵攻打金国,以声援宋军。无奈其时辽国粗定,人心思安。更重要地是辽国上下对于大宋趁火打劫,夺走三道土地的行为亦是常怀耿耿,好容易盼到宋金这两个辽国大敌彼此相争,还不乐得看热闹?于是朝中一片反对出兵的声浪,耶律余睹也无可奈何。
等到开州会战的消息传来,辽国上下为之震惊,当日那个令无数契丹人闻风丧胆的女真人阿骨打,竟然被大宋军给俘虏了!震惊之余,耶律余睹也意识到,如今金国势弱。大宋在北疆的影响力却要急剧增强,倘若辽国在这时还不奋起,等到大宋从容收拾了辽东局势之后,恐怕辽国也就再也无法挑战大宋的强国地位,只能甘心屈居其下了。
在其他契丹贵人的眼中。此时也不啻是一个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起码能收回些被金国占据地土地,也是好的。哪知此时,上京的耶律大石态度大变,又是连番上书。痛陈不可出兵之状。简直成了逆潮流而动地代名词,朝廷不肯出兵他就要出兵。朝廷要出兵时他却死活不肯出兵!
对于此等明显不遵从朝廷号令的行为,本当力加申斥,甚或解除耶律大石的兵权,另委他人。无奈耶律大石不比寻常人,收复上京的功劳使其声望正隆,辽国大兵过半都在他手中,况且他也是当日拥立天庆帝地有功之臣,若是只因区区政见不合便拿掉了他,倒有鸟尽弓藏之嫌。
于是便只见秦桧每日往枢密院中去奔忙,又见中京和上京之间信使来回奔忙,日子在这种种奔波中一天一天的耗过去,偌大的辽国依旧死样活气,不见半点起色,耶律余睹每天看着秦桧这张脸,已经快要看不下去了。
又扯了一通废话,秦桧见还是余睹还是老生常谈,只得依旧告辞。回到四方馆中,便向刘晏道:“子游兄,你这几日也见来,不是本官不尽心使命,实是契丹口是心非一意推搪,这……”
刘晏将手一摆,微笑道:“会之兄言重了,小弟也已知辽国之托词,只是我等既受朝廷使命在此,便当为国分忧。自昔女真起兵之后,我大宋又收复燕云,契丹五京存二,八道只存三道,自当痛入骨髓,有此良机焉得不报?倘若年初之时不肯出兵,还可说是畏惧金兵,只今我军开州大胜,金兵已不足为虑,契丹若要重振声威,正其时也,何以仍旧百计推脱,不肯出兵?会之兄常在辽国,于此当有以教我。”
秦桧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心思缜密,文章也做得好,但这外交工作却着实是外行,加上自身条件的缺陷,在辽国这一年来也没有发展出有用的情报源来,怎说得清这么大的问题?倘若他真能说得清楚,也不会写出那封令高强大发雷霆的报告来了。
“这……那余睹枢密每言及此,皆恨上京耶律大石不肯出兵……”
秦桧刚说了一句,刘晏便即切入道:“此言某亦听闻,自不消说,我等所须查知者,这耶律大石为何不肯出兵?是兵力不敷,粮草不继,后顾有忧,还是另有图谋?若真有所谋,所谋为何?这些事不弄个水落石出,他日见了官家与高相公,终不成还是一问三不知秦桧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心说你一个七品武阶官,又是副使,只因仗了高强的势头,竟敢对我如此不敬!想我好歹也是当朝右相郑居中的姻亲,岂能受你摆布!本有心给刘晏吃一顿排头,转念间想到高强已然对自己大为不满,那是郑居中也要让三分的大人物,恶了高强地话,自己以后这宦途可就不那么好走了。
当下只是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子游兄所言极是,奈何本官身负朝廷使命,所在俱是人所瞩目,终不能为细作,此等机密还须子游兄多多留意,倘有用到本官处,在所不辞。”
刘晏也回了他一笑,道:“实不相瞒,高相公遣我到此。便为此事,这几日出入街巷,访查官民。业已得了些眉目,若能探得情实,禀明相公之后,少不得要得会之兄相助一二。”说罢便即起身去了。留下秦桧惊疑不定,恨恨道:“你这厮本是燕地大族出身,在辽国自然耳目众多,如何敢来向本官炫耀!”
刘晏却不来理他,当下换了衣装遮住面目,出了四方馆,依着约定之法来到一处馆舍之中,推门进了内进,向前道:“石三爷,事有蹊跷。那辽国耶律大石不肯出兵,多管是真。”
屋中坐着石秀和扈成郎舅二人,正是奉高强之命,与刘晏一明一暗,潜入辽国干事。此时听得刘晏说话。石秀沉吟道:“耶律大石乃是我家相公十年相识,此人性情刚烈,又是辽国宗室,素来忠于辽国,照理说我兵伐金。他该当力主出兵才是。如此一反常态。所为何故?莫非真如相公所提点,与那叛将萧干有关?”
刘晏点头道:“在下联络族中故旧。又得左企弓左尚书荐书,结识了辽国秘书监、中书门下几名官吏,得窥耶律大石年来所上奏章抄本,其中所陈可出兵与不可出兵情由,确与那枢密使耶律余睹所言相同,可见其辞属实。然则耶律大石本忠心辽国,又先请出兵援助我辽东,如今极力不肯出兵,事出非常,情由定非区区粮草不继、兵力不足等项,当有所图谋。其谋在乎萧干否?”
石秀看了看扈成,便向刘晏道:“我等来此之际,得了相公传书,点出萧干有归辽之嫌,嘱我等务必尽速探明其事,倘若属实,则必须尽力败之,断绝萧干归辽之路。既然耶律大石必有图谋,我当即刻起程往上京去,一探其虚实,还请刘官人仍旧在此结连辽国臣子,探查其谋,你我双管齐下,务要令彼之所谋无从遁形。”
刘晏一口应承,自打起兵响应大宋,投入了高强门下之后,他偌大家族的兴衰便都和高强这一系连在一处了,等到燕云政事粗定,各大族颇感高强在朝为之力争之恩惠,更加死心塌地为之效命,因此石秀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燕云的过程竟是一帆风顺,如今已经牢牢在燕地扎下了根基,才有双方现今的合作无间。
“彼此同为相公效命,自不在话下,只是单只探查其谋,我等为之足矣,若要破坏其事,则恐怕须得正使秦桧相助。此人颟顸,却好弄权,只恐我人微言轻,说他不动,如之奈何?”刘晏亦是一方豪杰,识人无算,与秦桧相处数日,早已看穿了其为人本性,故有此忧。
石秀冷笑道:“此人本受相公大恩,才得官作,一路升上来更是多分相公之功劳,谅他也不敢以一己私心,坏了相公大事!待我向相公申明此事,请相公手书责令他听凭你指挥便是,只是事由未定,如今却不须出此。”
刘晏大喜,忙谢过了石秀,又将自己连日来所得地情报交于石秀入档,方才遮起面目,又溜出门去,回转四方馆不提。
单说石秀,自然不会将宝都押在刘晏一人身上,事先已经遣了李应往辽国上京去,探查耶律大石那边的情状。如今既得了刘晏的情报,晓得重点所在,当即便留了扈成在中京策应刘晏,自己快马登程往上京来。
不一日到了临潢府,此处自经金国兵火,户口十不存三,坊市残破自不待言。自耶律大石恢复之后,一力招抚百姓商旅来归,亲自抚循惨淡经营,年来已颇有兴旺景象。石秀到得城外,正撞见耶律大石出城操兵,但见万余人马浩浩荡荡,刀枪映日士气昂扬,军容甚是齐整,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显然耶律大石深得当地民心。
石秀夹杂在道旁人群中看了一时,待耶律大石去后,假意与当地百姓攀谈。说起耶律大石怎不出兵攻打金国,为大辽报仇时,却遭到众百姓一致鄙视,都说辽国连年灾荒,总须秋冬马肥弓劲之际,才好出兵。
石秀见说,心下已瞧科几分,便即脱身进了城,循着暗记来到李应下处。二人相见,自是一番热络。坐定了,石秀将自己的所得与李应说了。李应亦道:“确是如此,那耶律大石在这上京每日操练兵马,积聚粮草,却只是不出。其亲信官兵与百姓说及时,皆以秋冬发兵为辞。以耶律大石之知兵,岂不知我南兵不耐北地苦寒,冬季战力有所不及之理?我亦料其别有所谋,只是是否与萧干有关,却不得而知,此人身边不用一个汉人,亦严戒将吏不得与南来商旅有所交接,恐怕是在燕云之事上吃了衙内的大亏,深具戒心之故。”
石秀笑了笑。却道:“我来之际,衙内大军已然杀到黄龙府,耶律大石若真与萧干暗中联结,此际亦好应发动,否则错过时机。悔之不及。只是我等无能,得不到这两人相互交通地情实,怎好向衙内交代?”
李应是商人出身,此种韬略实非所长,急智亦多有不及。石秀这样纵横江海地豪杰都为之束手。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枯坐在旁,看着石秀在那里来回踱步。
只见石秀踱了几个来回。剑眉一扬,却道:“既是如此,唯有投石问路,不妨将衙内已攻下黄龙府的消息传扬出去,且放言金国已然胆寒,将欲举国归顺我大宋。”
李应不解其意,问道:“这原本便是事实,此间已有传言,惟不得其实而已。再加上些不尽不实地谣言,所为何来?”
“投石问路者,便是要看耶律大石如何反应,可推知其实。”石秀微微笑道:“自金国起兵之后,契丹一失燕云,又失辽东,皆痛入骨髓,耶律大石在此间练兵,自当以恢复故地为号召,燕云既已归还我大宋,他要恢复地故地自然只有女真人所占据的辽东北部一带,黄龙府之地。是以他就算不愿出兵,对辽国朝廷上书时可以百般推搪,对着此间地辽兵却只能说等到秋高马肥之际才能出兵,不敢直言。”
“如今我将这消息放出,倘若属实,那么一旦我大宋荡平金国,尽得辽东之地,不但辽国太祖宾天之地黄龙府要归我大宋所有,连泰州、长春州等要害之地也尽入我手,契丹兵再要恢复,也不得与我大宋为敌。是以这消息一旦传出,势必军心浮动,耶律大石为安军心,也须有所动作。”
“倘若他与萧干并无所约,确乎是实力不济不敢出兵,此际我军已然进至黄龙府,他便当遣使与我相约出兵,至少也得作个出兵地样子,否则连向衙内要地盘也没了借口,复有何面目来统领大军?”
李应恍然道:“如此说来,只须我等将这消息在坊间尽力宣扬,闹得群相耸动时,耶律大石倘若还不出兵,十有八九便是与萧干有所密谋了。”
石秀应道:“正是。倘若他确乎与萧干有约,而至今不见动静,多半是双方未曾讲拢,或以为时机不到。然则萧干占据长春州,势必要遮断东路消息,以此为己身凭依,好向耶律大石讨价还价,若然耶律大石晓得衙内攻下黄龙府,金国已不足为萧干之凭恃,势必要加力诱劝萧干归降,衙内那边再遣使者往萧干处,便可相机行事,胜过现今的一片混沌。”
李应连连点头,称为妙计,只是回心一想,却又有些犹豫:“衙内只命我等察探耶律大石与萧干情实,却未说及要如何对付这两人,万一我等放出消息,令耶律大石加快其图谋,莫须坏了衙内的计算?”
石秀想了想,道:“不妨,形势比人强,萧干若要归辽,金辽止兵之际便好归顺了,拖到今日迟迟不见动静,自然是另有图谋,据衙内所料,多半是他想要为奚王自立,耶律大石作不得主,是以延宕至今。如今索性推他一把,叫耶律大石也坐不住,便要向辽国朝廷言明其事,如此大事,多少也要漏点风声出来,以咱们在中京的耳目,尽可知其究竟。”
李应见石秀说地透彻,便亦信服。这辽国上京是大宋细作密集之地,南来商贾多为所用,于是两三日间,坊间便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大宋兵已经攻下黄龙府,金国已然请降,大宋要一举降服辽东各族,拓地三千里。市井传言,三下两下便传得面目全非,言者凿凿,听者唯唯,汉人商贾见自己兵威强盛不免趾高气扬,契丹人见故土恢复无望不免或激愤或颓丧,再加上宋朝细作一加煽动,顿时便有数起契丹人冲到上京留守衙门前,请求耶律大石发兵。
石秀在留守衙门斜对面的酒楼上坐定,一手持着酒杯,稳笃笃地俯瞰情势,但见群情激昂,言及黄龙府恢复无望,多有为之流涕者,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都在喊“留守相公出来也!”但见耶律大石左右傍着数名亲兵,步行出了衙门,向周遭拱手道:“诸位父老,何事要见我耶律大石?不妨直言,言者无罪。”
耶律大石甚得众心,见他一出来,人群便稍稍宁定,有人上前将传言说了,向耶律大石哭道:“相公每日操练兵马,只说要出兵杀金贼,如何坐视宋人将黄龙府也占了去也?我等心中不服,故而来问相公!”
石秀见的分明,耶律大石乍闻此言,脸色便是一变,一时回答不出。对方既无准备,这投石问路之计便成功一半了,不由得暗暗冷笑:“耶律大石啊耶律大石,还不将你的心腹事说与我知?”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七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6 19:14:59 本章字数:5549
“六月十五日,耶律大石率八千兵自上京东出,声言欲往收复泰州,会同我兵夹攻黄龙府。然至泰州城下,金国萧干部深沟高垒不与之战,耶律大石寻以军中乏粮退兵五十里,觅水草丰美处安营。”
念罢,陈规又道:“相公所要的情报分析,石三爷亦有送来,只是缺乏明证,仅有三成把握而已。相公可要念么?”情报分析这类东西,自打高强在招安梁山一役之后,便即在一众部下当中进行推广,等到宋辽战事起时,这种先进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体制纳入到枢密院的运作当中,起到了明显的作用。
高强伸手接了过来,却不忙看,冷笑道:“区区八千兵,又是不战而退,看来是碍着辽国朝廷的压力,亦因军心民情之故,不得不出兵罢!”
陈规点头道:“相公所料甚是,辽国不比我中原,虽号称人皆为兵,然而亦由此,其官兵作战须顾及季节天时,每每须至秋冬方能起兵。耶律大石知兵之人,八千兵马去攻打金国设防已久的坚城,如何能胜?不过他这一出兵,便将盛夏之季兵少粮寡、战马瘦弱等劣势尽数显露出来,也好堵上旁人的嘴巴。”
牛马的繁殖季节都在春天,其后又要抚育幼畜成长,故而这两个季节马匹瘦弱,不堪作战,相应而言,契丹牧民也不愿在这种季节响应朝廷地征召出战。倘若战争的虏获不偿所失的话,来年他们的畜群就要大大减损了。对于平素没有什么积聚的北地牧民来说,这样的一场战事就足以引起一场大饥荒。耶律大石这一次出兵,表面上看来是无功而退,却能够让更多的人赞同他暂时不出兵的主张,实为妙着。
只不过,这种举动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更显得意味深长。耶律大石盛夏出兵,不得不向民间采买粮秣以为军资。李应趁机便将细作派去搜集了辽兵地情报,从其所买的粮食数量看来。耶律大石根本就没有打算大规模作战,其军中所携粮食,大抵也就是一次牧民迁徙所需地数量而已。据此,石秀断言,耶律大石与其对面的萧干必定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甚至可能有了关于倒戈的密约,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这个密约还没有到公开的时候。
“萧干是辽国叛将,并且曾经引导金兵攻入上京,此等叛臣若要再归附辽国,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加之耶律大石秉性刚强,在三位辅政大臣中独立于耶律余睹和萧特末之外,手中又掌兵权,早已为此二人所忌。倘若耶律大石能成功劝说萧干归降,进而与其相率攻打金国,立下大功。其在辽国中声望立时凌驾余睹等人之上,甚而连辽主亦有所不及。”高强一手托着下巴,眼睛在石秀的情报分析上扫过,脑子早已运转开来:“北地之民多尚英豪,若是形成此种局面,连辽主也要忌他,皆因辽国素无所谓正统之说,为帝者多凭个人威望而已。耶律大石现已据有上京,兵力强盛,到那时只须一战击败辽主,这天下便是他的了!所谓黄袍加身,岂在于本心如何。徒以时势为之而已。”
“是故。阻碍耶律大石招降萧干地原因,多半便是来自辽国朝廷中的阻力。从刘晏在辽国中京所收集的情报来看。辽国朝廷也没有做好招降萧干的准备,然则此事大抵还处于耶律大石本人和萧干的密约阶段。”
“不过,也或者耶律大石另有筹谋……”高强一面想,手上那份情报分析不觉竟从手上掉了下去,听到纸张落地的轻响时方才醒觉,却发现陈规已经先俯身下去将这纸拾起:“相公,莫非对石三爷之见颇有不同?”
高强摇了摇头,接过那纸放在桌上,道:“石秀起自寒微多历世事,办事是极精细的,胆大也过人,若以细作而言,当世无人能过之。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出身寒微读书太少,在这天下大势上头毕竟是欠缺了些,这是他不及小乙和贯忠之处。”
他弹了弹那份情报分析,道:“此番他去辽国干事,事情做得极好,这招投石问路,逼得耶律大石也得作戏给世人看,却乘机探明了其军中的虚实,连我也要叫好,以耶律大石治军之才,他军中的底细哪里是寻常手段能探查到的?当日他在燕云是客军,我却是筹划经年,细作遍布燕地,仍旧要在情报上吃了一个大亏,险些有卢沟河之败,足见今番石秀之能。”
“不过呢,这事虽然办地缜密,分析上却有个大大的漏洞,便是对于我大宋和辽国的基本态势见识不足。”高强起身,望着身后挂着的北疆大图,道:“金国初立,狼主都被我捉了来,纵然今番我军不能将女真诸部荡平,其治下诸部也多半离心,将来只须我大宋辽东守臣能善加抚循,扶植亲附我大宋的部族以牵制女真,辽东又有强兵为镇,大的风浪是掀不起来的。”
陈规见说,遂道:“相公之意,是说金国既衰,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始终还是契丹?”
“正是!”高强在地图上划了大大一个圈,道:“自秦时中国归于一统,外族能对我中国构成心腹之患者,唯有大漠南北之部族,匈奴、鲜卑、突厥、契丹,皆以此而兴。辽国疆域万里,属国数十,只要给他几年地时间生聚教训,国势必定复振,到那时必成我中国之患。”
陈规皱眉道:“相公,契丹虽与我为敌,然自澶渊之盟后,两国相安百余年,如今盟约新定,其国势又已中落,恐未敢轻易与我大宋为敌。”
“澶渊之盟?嘿嘿!”高强冷笑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塞北部族,征不出什么赋税来,并不足以供养一个如我中国一般地朝廷,辽国之所以雄强者,徒以得燕地汉人而已,澶渊之盟后,北地和燕地交相利养,令辽国坐享其富庶。不假外求,始有百年之平安。区区三十万岁币银绢。就能令北族餍足么?那是燕云十六州换来的!”
陈规虽然能谋,毕竟碍于身为宋人,从小就受到大宋官方对于澶渊之盟的吹捧,且下意识地美化本朝,是以见不及此。待高强点破之后,他自家心里一咀嚼,方才失惊道:“若如相公所言。而今辽国既失却燕云诸州,不啻国本动摇,一旦国力恢复,必要再来与我相争?”
“正是!辽国百年来习于开化,人心皆向汉,却又没有我中国的根基,现今又没了岁币,不用几年之中,他朝廷地用度便要吃紧。到了那时,若不向国中横征暴敛。便要向外掳掠兴兵,两者之间如何取舍,自不待言。”
高强眼光从地图上地临潢府,向东移到黄龙府,横亘在这中间的,是富饶地科尔沁草原,再向北越过大兴安岭,则是蒙古族得以兴起的呼伦贝尔草原。“辽国若强。势必侵我,是以我大宋若要安定,一个较为弱势地辽国朝廷乃是最佳格局。倘若我大宋能虎踞辽东,契丹两面受敌,想要入侵我时便要多想一想。换言之。我便可以较少的代价,譬如边市榷场上地商旅利益。来换取契丹的安分守己。再者,占据黄龙府,打通北路之后,这数千里的旷野上尽可驰骋,我大宋的势力可以一直伸向漠北诸部,也可分契丹之势,使其不得并力南向攻我。故而黄龙府与春泰二州,实关系到我大宋与辽国气运消长,若能见此者,不容不争!”
陈规点头道:“诚如相公所言,则耶律大石所谋者大,不容有失,其既然轻举出兵,不逞而回,单从此节便可知,若不是因为有萧干响应,春泰二州可不战而下,耶律大石势必要审时度势,相机兴大兵来取此二州。”
高强冷笑道:“非但如此,若不是有恃无恐,当耶律大石听说我大兵北上之后,好应遣使来相约夹攻,现今却连书信也不见一封,还不是怕我以此为借口,占了他的黄龙府和春泰二州,不予归还?他的如意算盘,大约是要招降萧干,两下合兵一处之后,便以夹攻金国为由,约定战胜之后讨还黄龙府,断绝我大宋的北上之道罢!”
高强是所谓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时时不忘历史大势,而陈规却不同,身为参议官,从战略制定到战术规划,样样都要筹划精到,待听高强这般说时,便皱眉道:“虽然如此,我兵左有大泽,右有大江,身后又是长达五百里的补给线,兵力虽强,却不无隐忧,利在速战。如今萧干动向不明,我兵便有些缚手缚脚,若要越大泽往攻时,又恐粮饷后援不继,如之奈何?倘若任由敌人相机而发,主动之权操于敌手,与军事大大不利。相公,莫若即刻遣使,招降萧干,许以王爵,划以封疆,只求他挂上我大宋旗号,辽国再要插手招降,便落了口实,以他今日之弱,谅必不敢与我大宋争雄。”
高强笑道:“元则,你我都知道的道理,萧干怎会不知?他叛过辽,叛过金,独有当日叛我大宋之事,因事先并无明约,故而世人不知。现今他若要归宋,便再也没了背叛的时机,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大宋,正因如此,此番若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轻易倒向任何一方的,是以,此次若是选择错误,他这辈子也就算是活到头了,天下之大,再无他容身之处!”
陈规一想不错,萧干这次要是作出了抉择,若再反悔,不会再有人相信他,加上他所据的形势,宋、金、辽都会全力攻打于他,还有什么路可走?只是高强说的最后时刻,无非是指的辽东战略形势明朗,莫非高强要挥军杀过混同江去,把金国完全打败之后,才会遣使招降萧干?
“不然,且不论我挥军渡江。在寒冬来临之前区区四五个月时日能否破金,即便能破,萧干知兵之人,见我军渡江,自是胜券在握,恐怕我渡江之日,便是他归辽之时。纵使那时辽国朝廷不肯受降,他从容归我大宋,也还来得及。这才叫左右逢源,仗着手上有兵。又占据形势要地,正是奇货可居。”
高强微微冷笑,忽然转了个话题,向陈规道:“元则,如今一方有奇货,三家要争,我若要操左券时。须得如何?”
陈规耕读出身,不知商事,不过高强这话显然是在打比方,他心念一转,已知其意:“相公之意,莫非是要绝了萧干归辽之路,那时他无从抉择,唯有向我大宋?”
“正合我意!”高强笑道:“只是这奇货,辽国也是想要地,如何能教辽国缩手呢?”
陈规笑道:“相公适才言及。辽国天庆帝与余睹等人,不欲耶律大石多立功劳,只怕便是在此埋下伏笔了罢?萧干之欲归辽,必经耶律大石之途径,一旦耶律大石在辽失势,形势所迫,亦不容他在辽国另寻接纳之人,则唯有归我大宋矣!如今耶律大石手握兵权。威震其主,正好从中取事。”
高强仰天大笑道:“知我者,元则也!烦劳元则速速为我修书,命石秀等人全力以赴,动摇耶律大石在辽之权位。最好是激使辽主夺了他的兵权。那时萧干哪里还敢归辽?此事宜疾不宜缓,倘若能在八月前令萧干易帜。我便可挥军渡江,直捣会宁府,给这些女真人来个犁庭扫穴,逼他俯首称臣!”
陈规应了,便即笔走龙蛇,将二人此番说话,简略说了一遍,以高强的名义,令石秀不惜一切手段,只要扳倒了耶律大石,便是奇功一件。书信写罢蜡封,先用信鸽传往辽阳府,再快马赶至盖州,经海路传到燕京,从此再换信鸽,北上到临潢府,才能到石秀手中,途中至少也得十天时间。
这边高强分派诸军,一面飞调李俊水师官兵匠人北上,要在江边觅地建设船坞,打造战船,一面遣花荣率兵南下,招募辽东人户前来黄龙府屯驻,亦要多运粮草军器到军前听用,这几日攻打黄龙府,耗费的雷弹委实不少。史文恭与韩世忠则分遣骑兵在江边巡视,以防对岸金人潜渡过来扰乱。
此时对面金兵亦到,见宋军暂时没有渡江之意,便也开始修建亭障烽燧,每日里骑兵一队队在江岸边巡视来去,与宋军隔江相望,少不得扯着嗓子对骂两句,至于弓箭对射,却是可免则免,夏季的混同江江面阔达一百五十步,江上风力又大,一箭射到对面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高强自己则坐镇黄龙府,调遣诸军整饬城防,安置大炮床弩等守城器械,修建火药库粮库与营房等设施,以便长久留兵驻守,他甚至规划好了,要将黄龙府的城池再扩大一倍,增建八里城墙,可容十万军民常驻在此。这黄龙府可是将来大宋制衡北疆的第一重镇,岂同等闲?连生产火药的军器坊,以及城中圈养战马地马场,高强也都一并规划出来了。
十万宋军,就此在黄龙府周边安顿下来,每日里忙个不亦乐乎,丝毫没有进兵之意。对江地金人始则惴惴,日子久了也有些麻木,巡视之际也就渐渐松懈起来,那用来报警的烽燧却沿着江岸越修越多,已然修了三百里长。
却说那金国大将谋良虎,赍了大批金珠子女来到长春州,萧干列队出迎,领了旨意,却是吴乞买加封他为左元帅,统领鸭子河西北地所有兵马,其中包括几个女真人谋克,可谓委以重任;又赐他铁骊王爵,准予开府建衙,可谓宠以尊位;又赐予金珠无数,美女二十,奴仆千数,可谓饵以厚赐。如此三管齐下,国家之待臣子者也厚矣!
萧干感激涕零,谢恩领旨,与谋良虎携手入城,说及抵御宋军时,萧干慷慨激昂,指着东南面黄龙府方向道:“郎君宽心,我当日与那高强在燕京城外交战,先已取胜,只因他兵多而败。如今有大泽为地利,又有雄兵万余,足可抵挡宋军,等到冬季雪降,宋军不耐寒,这野外便是我兵驰骋之所,收复黄龙府指日可待!”
谋良虎见萧干所部严整,器械亦精,点头道:“萧大王素知宋军深浅,如今宋军势大,我军新败,只可据险避战,堕其锋锐,萧大王所言深得兵法精要,某甚是佩服。只是萧大王此处乃是要紧去处,西面尚有契丹之兵窥伺,宋辽之间闻说有兄弟之盟,倘若一起兴兵前来夹攻,祸事不小。”
萧干嗤笑道:“何谓兄弟?郎君有所不知,当日宋军兴兵取燕云时,可从来不曾违背盟誓,只说是交割旧地!如此盟誓,特蒙蔽世人耳目而已,不足为凭,契丹人怨宋人趁火打劫,强取三京之地,痛入骨髓,日夜思谋报之不及,怎肯反助宋人取我疆土?我等皆北地之民也,所谓唇亡齿寒,契丹人亦当知之。实不相瞒,前日那辽国耶律大石曾遣数千兵至我疆界,我也道他有心来夹攻,谁料只一见我军斥候面,兵不及交,便即退避百里,不复前来,如此,想必是有意敷衍南朝,断不致真个相攻,郎君不必担忧!”
谋良虎见说,一时大喜:“倘真如此,春泰有磐石之安,萧大王功劳不小,待宋军兵退之后,狼主必另有重赏!”二人携手入城,自有一番热闹不提。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7 20:44:09 本章字数:5439
当石秀接到高强的指示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要去拼命了:想要在短短两个月内,让在辽国位高权重、深得军心的耶律大石下台,除了集结一班死士去刺杀他之外,石秀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办法。
纵使对高强死心塌地的诚服,见惯了江湖上刀头舔血生涯的石秀,对于刺杀耶律大石这样的重量级人物还是心中发怵。好在身边还有个李应可以商量,他见石秀面色不佳,便接过了那飞鸽传书来看,仔细一咀嚼,不由笑道:“三郎,你却执迷了,衙内传书中分明写道,命你须自中京入手,几时要你刺杀耶律大石了?”
石秀一怔,也觉事有蹊跷,奈何这飞鸽传书之法难保机密,所能传递的信息又极为有限,故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备细的指令来,不过高强既然写明了要石秀从中京入手,那么便是要向辽国朝廷方面去作文章了。
说到政坛上的争斗,石秀连平均水准也及不上,更不要说扳倒耶律大石这样的大动作。好在既然方向明确,他也晓得该找什么人来帮忙,当下便嘱咐李应依旧在上京临潢府勾当诸事,尤其要注意搜集耶律大石军中的情报,自己则快马加鞭,又从上京赶回中京去。
到得中京,便命人相请刘晏,将高强的传书交于他看过了,即问道:“这等勾当,却不是某家所长,少不得要刘兄参详一二。”
刘晏看罢,默然半晌,忽地轻笑道:“高相公少年得居枢府,开大宋未有之局面。果然有过人之能,只这一招釜底抽薪,便正中耶律大石要害。”
石秀精神一振,忙问端详,却听刘晏道:“石三爷,你却不知,某在使团之中。多与那秦桧使人相谈,对于辽国朝廷中的局势也略知根底。那耶律余睹身为辽主国舅,又有拥立大功,自视极高。那耶律大石自大宋北归之时,也只一被俘之败将而已,何期先有拥立之功,亦跻身辅政三大臣之列,后来尾随金人收复上京。手中又握有兵权,声威赫赫,隐隐已压过耶律余睹一头。即如前日,我朝连书要辽国出兵攻打金国,那余睹见金国大败,有机可乘,本有心立功,以固己之权势,谁知耶律大石一意不允,按兵不动。累得余睹在中京要每日应付我国使臣,甚是狼狈。”
“想那余睹心本不平,放在眼前大好的立功机会又被耶律大石阻拦,他若是再不嫉恨耶律大石,便成了今时的活圣人了!只是耶律大石手中有兵权,声望又高,余睹轻易也奈何不得他,只得隐忍罢了。我若能善加挑唆。不愁余睹不出手对付耶律大石。”
石秀听罢眉头一皱,问道:“既说余睹心忌耶律大石,却无实据,如何做得准?此事干系不小,刘兄切勿轻忽。况且辽国朝廷贵人之中。并无我大宋可用之人。要如何挑唆耶律余睹出手对付大石?”
刘晏见石秀如是说,亦觉有理。便道:“适才所言,半是从辽国诸府书吏中耳闻,半是听秦桧所言,他每常对我言,辽国自辽主至耶律余睹、萧特末等人,无不愿出兵攻打金国,独有耶律大石一意阻拦,上下颇有疑心。石三爷,不若请秦桧前来商议此事?他在此经年,多与辽国贵臣相往还,我见他颇有城府,又是为官之人,多半比我等熟稔辽国贵人如余睹辈之心意。”
石秀沉吟道:“此人出自郑居中门下,衙内对他又有门师之恩,倒也用得……”
刘晏笑道:“石三爷,如今我等在辽国朝廷之中既无可靠内应,秦桧身为大宋使人,便是一颗不得不用的棋子,况且事关宋辽之间盟约大事,秦桧迟早也会知道我等图谋。若是等到余睹将此事告知于他,也不晓得此人要生出什么事来,倒是先将他拉了进来为是。”
石秀闷闷不乐,想起当日高强部署对付蔡京之时,和燕青、许贯忠等人说得头头是道,自己根本就跟不上,这官场中的倾轧排挤,诸般鬼蜮手段,果然不是江湖上地直性汉子所能了解的。石秀自负也算个有心计决断的枭雄,江湖上的争斗从来也没落了下风,也见过些江湖中的智者,然而若与这些官场中的老手相比,他的心计却如同三岁婴儿一般地简单!环顾身边,紧急间能用的上地,还真是无人能过秦桧。
秦桧身为常驻辽国的正使,一举一动都颇受辽人瞩目,轻易也不得出四方馆,刘晏便与石秀二人换了装束,悄悄溜进四方馆,到刘晏房中又换过常服,方去求见秦桧。
秦桧这两日甚是清闲,高强攻克黄龙府的消息传来,辽国上下为之震动,耶律余睹两次登门,明里暗里只想知道,大宋是否有可能将此地交还辽国,毕竟宋辽盟约之中,也并未划定辽东的疆界,而大宋既然与辽国有盟约,便不当确认金国对此地的占据合法,如此一来,辽国伸手索要黄龙府,道理上倒也说得通。
不过此事说来丢人,辽国不敌金国丢掉的土地,现今被大宋攻下了,空口白牙就要索讨,颜面何存?传扬出去的话,只怕已然衰弱无比地辽国威信扫地,其治下诸国都要考虑是否改而向当今最强的大宋朝结好。很简单的实力对比,金国强过辽国,大宋又强于金国,辽国落到现今这田地,还拿什么来称雄大漠,威压各国!
因此被秦桧冷嘲热讽了几句之后,耶律余睹也不敢再提此事,余人更是连头也不露一下,秦桧乐得清闲,整日在四方馆中读书写字为乐。这日听说刘晏求见,秦桧忙降阶相迎,却见刘晏身边跟着一个大汉,一看便是个武人,面生的紧。
两下厮见了,石秀只说是太尉府的统制官。奉命来辽国干办工事,言语中提及相随高强十余年之久,秦桧立时晓得此人非同小可,在高强身边的地位更远在刘晏之上,不敢怠慢,忙请入内堂奉茶,言语中好生结纳。
石秀与秦桧文武不同。三两句客套话说过便觉话不投机,当下向刘晏使了个眼色。自己缄口不言。刘晏也不多说,便将高强给石秀的传书呈给秦桧看过,笑道:“此事关系到宋辽邦交,自须请使人相与,使人多与辽国权贵交结,颇觉此事可为否?”
秦桧手捻胡须,作沉吟状。心里却已经是波浪滔天:“自被留辽国之后,整日闲闲无事,只道在此蹉跎,哪知这样一个天大的机会掉到怀中!倘能办成此事,不但为国家立下大功,亦复见重于高相公,甚或上达天听,也未可知。他日回返朝中,单凭这年余地出使之功,再加上郑相公与高相公的提携。这两府之位也未必无望啊!”
本朝官员升迁地奇迹一个接着一个,蔡京手下提拔了张康国,赵佶自己先后提拔了高强与燕青,都是几年之中从底层直窜到高位,燕青眼看着就要进入宰执班中,余人怎不眼热?只是文官集团天生在拍马屁上有劣势,论根脚、论途径和手段,都与天子近臣无法相比。因此想要快速升官,就得靠上参天大树才行。而高强,年轻功高,圣眷又浓,又不是正统的文官出身。这辈子都作不得宰相。正是秦桧这等文官的天然盟友,现今有这样现成的机会邀功卖好。怎不令他心动?
稍一转念,秦桧便下定决心,哪怕是赌上自己的前程身家,也要办成这件大事,他实在是受够了这样远离大宋权力中心地日子了!
“以在下看来,”所谓爱屋及乌,又所谓宰相家人七品官,秦桧有意向高强邀功,便对石秀也高看一层,把大宋朝尊文抑武的传统也丢到脑后去了,对着石秀自称起“在下”来:“高相公此计,实乃高瞻远瞩,发必有中,倘若真能令辽国内讧,扳倒了耶律大石,则辽国再无能战之将,民心士气亦为之低沉,几十年内都翻不过身来。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又不好叫人觉得皆出自我大宋手笔,如何出手,倒要仔细斟酌一番。石统制,不若且在这馆中盘桓几日,待在下筹思周详,才说与统制?”
石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道:“相公限期甚严,如今已过了半个月,石某却等不及,秦台端不妨直言,纵使一时计议不周,我等有商有量,将之补齐,也就是了。相公常言,两人智胜一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是是!”秦桧忙改了口风,他也不是真有什么妙计,只是这时代地人不善于协作,知识在多数时候又意味着权力,养成了士大夫们神神道道地恶习,总喜欢故弄玄虚。好比秦桧在历史上第一次拜相时,就大肆宣扬“我有两策可耸动天下”,不论谁问起来都死活不说,非要当上宰执才说,结果赵构果然就让他作了参政,引出了臭名昭著的“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这两策。
如今被石秀不冷不热刺了一句,秦桧倒也识趣,不敢再装,头脑中将自己所知的辽国情势过了一遍,方道:“如相公所料不错,那萧干果然与耶律大石有了密约,有意归辽的话,耶律大石为求辽国朝廷首肯,势必要在朝中寻找盟友,以便玉成此事。然而现今朝中余睹用事,素疾耶律大石晚达而功居其上,每欲抑之,便是辽主,也觉耶律大石兵权太盛,威望过高不好驾驭。”
“今年以来,耶律大石每每与朝廷意见相左,辽主先是加官太傅,又封以漆水郡王,无非是想要他俯首听命,只是此人刚直过甚,上表屡次辞官,又力陈先后不可出兵之情由,我观辽国朝廷上下,皆有疑彼之意,早欲将耶律大石兵权罢去,只是现今方倚之为重,不敢轻为而已。若要激使辽主罢去耶律大石兵权,只要先给他一个理由,再表明我大宋的态度,譬如耶律大石若举兵反叛,我大宋必不接纳此叛臣贼子,甚或可以兵马粮草相助辽主平叛。那辽主后顾无忧。自然敢动耶律大石。”
石秀听得头晕,不悦道:“台端,这等朝堂间事,你只说如何作去便是,诸多谋划,某却理会不得许多。相公既要他罢官,某只要他罢官便好!”
秦桧笑道:“石统制端地爽利!以我之见。若能拿到耶律大石与萧干结连地证据,道明我那萧干昔日曾有归降我朝之意。后却反悔降金,将耶律大石安一个里通外国,图谋降金叛辽的罪名,杀他满门都足矣!”
刘晏与石秀听了,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刘晏迟疑道:“相公只要耶律大石罢官便好,如何变成杀他满门?倘使传扬出去。辽人以为我大宋一力威压,逼得辽国诛杀大臣,未免于我大宋国体有损。”
秦桧看了看石秀,见他亦有不豫之色,忙改口道:“是我思虑不周,原来相公指明要耶律大石罢官,果然有其深意,一面可减辽人对我朝之怨气,亦可令我进退自如。那辽主本已有心扳倒大石,只惧大石威望太高。众心不服,若我大宋在其间出力太多,反替辽主受了这份怨气了!”
他说到这里,便一击掌,笑道:“是了!既然辽主只要一个口实,咱们便给他口实,只说在前敌捕得生口,说及萧干遣使交结耶律大石之事。也不须有凭据,也不须指明他二人意欲何为,我只要辽主查明此事,免得于相公大军不利便可。”
刘晏轻轻舒了口气,忙道:“如此甚好。那辽主受了这言语。自必招耶律大石回京面圣,那耶律大石要接纳萧干还朝地话。朝中又无人能为他说话撑腰,也只好自己说服辽主,必要趁此时机回京面圣。”
秦桧接道:“他一离了上京,回到中京,便是龙游浅滩,余睹等人素来忌他,此时如何不设计害他?纵然陷他不得,也教他不得领兵,那接应萧干归辽之事,更是再也休提,如是,相公大事可定也!”
石秀听到此处,方点头道:“这还使得,待耶律大石回到中京时,我还可使人在朝野散播谣言,教大石百口莫辩。”
秦桧闻言,忙凑趣道:“也不必辩,这官场中事,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大石既到了朝中,又无有强援,虽然是谣言,他那些政敌如余睹之辈,多半也要以此向他施压,逼他交出兵权。”人计较已定,石秀便教秦桧依计行事,自己与刘晏告辞离去。那秦桧在房中反复思量,自觉此计万无一失,心中美滋滋地,想着立下功劳之后,回到汴京升官发财地好事,按下不提。石秀与刘晏回转房中,只是闷闷不乐,刘晏看看外面无人,便道:“石三爷,你敢是觉得适才这计策不好么?”
石秀摇头,苦笑道:“刘兄,我与你倒还投缘,不妨说与你知。若说这计策,端的是好的,杀人于无形之中,煞是厉害!只是我想,那耶律大石也算是契丹豪杰,苦心孤诣只为恢复辽国故土,偏偏几句流言,一场倾轧,便能将他兵权夺去,投闲置散!今日之事,若不是碍着相公之言,我看这秦桧直欲取了他性命方休!”
刘晏叹道:“辽国势衰,耶律大石纵然豪杰,独自又济得甚事?况且彼此各为其主,耶律大石既然是辽国的忠臣良将,便是我大宋的眼中钉,他之图谋若得逞,便轮到我大宋势落,于相公大计大大有碍,我等使些手段,也说不得。”
石秀伸出头来,望了望外面,方低声向刘晏道:“刘兄,我不瞒你,适才听秦桧说及这等计策时,我心中却想起我家相公来!论起功高位尊,手握兵权,你说那耶律大石能与我家相公比么?今日我等能这般对付了耶律大石,他日旁人若是也将此手段来对付我家相公,如何了得!”
刘晏悚然一惊,张着嘴巴坐在一旁,说不出话来。石秀此语,却不是空穴来风,其实高强收复燕云还朝之后,便遇到了类似的危机,当时流言之盛,甚至说他有意作安禄山!比耶律大石幸运的是,他在朝中有强力地盟友,外面又没有强大的势力从中利用,高强方能平安渡过,饶是如此,也付出了放下权力,离开政治中心地代价。
过了片刻,刘晏方道:“石三爷,我自涿州跟随相公,深得相公知遇之恩,家中子弟又多得相公照拂,虽不敢说生死相随,倘若有人要与相公为难,我刘晏第一个容他不得!”
石秀叹了口气道:“若要死士,我手下一呼可集万人,大宋国中谁可匹敌?只是此等朝堂中事,委实非我所能为,除了让市井间不利于相公的传言少上一些,余外也帮不上相公许多!”他转了两圈,在这四方馆里终究待不住,便请刘晏操持耶律大石之事,自己出得馆来,依旧还回到自己的下处。
刚刚坐定,便有人送来几份情报,石秀漫不经心看了几眼,倏地跳了起来,又惊又怒:“贼子敢尔!”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9 19:43:43 本章字数:5668
在现代有一条定律,说得是一件事情如果有可能变得多么糟,那就会变得那么糟。类似的智慧,中国的古人也有说及,怕什么来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今实一。
石秀此时,亦是这般心情。他接到的这份密报来自汴梁时迁,说道市井之中有些流言,说的是高强自恃功高,待讨平金国之后,便有意据辽东自立。时迁是石秀手下有数的高级人物,石秀北上之后他就负责坐镇汴梁城,统领那些市井帮闲、江湖好汉,对于市井间的流言最是敏感不过,一听到这样说话,他便立即下令彻查。
市井流言,看上去是无头无稽,无从查起,实则在真正的江湖人眼中,也未必就找不到蛛丝马迹,尤其是有外人掺杂其中,简直就象是一个硕大的夜明珠在黑夜里一般醒目。时迁只用了几天功夫,便查出此类流言的一个源头,乃是来自于高丽客商,而那高丽客商却是作北珠生意,在保州时便与女真人关系密切。
查到这里,已然真相大白,时迁派人下手捉了那高丽客商,逼问出是女真人花了大价钱,央托在从海道来大宋货卖财物,有意无意在茶坊酒肆间散播这类谣言,有未曾加工过的女真物产北珠和生金为证。时迁见是女真人弄的小动作,也不放在心上,只命人将这高丽客商带到京东道上杀了,作成盗伙行劫模样便罢。至于坊间流言,有了前次的经验。只不去理他,掐灭了源头。日久自败。
哪知过了没几天,此类谣言竟又传了开来。越发说的邪乎了,时迁照老办法一查,结果居然查到这消息是从郓王府里流出来地,而那郓王,便是从前的嘉王赵楷!到了这份上,时迁可就不敢再查了,高强不在京中,他也没办法冲进王府里去捉人,只能命人四下里暗暗盯住了郓王府,再命人暗中放出风去。说道朝廷中有奸臣与金人勾结,想要卖国求荣,私下与金国讲和。
高强以石秀经营市井江湖,既有数十万地厢军禁军为人力,又有钱庄和博览会庞大的物力支持,中间又用上许多管理手法,这等声势用在情报战上,大宋国中并无人能与之抗衡,只几日间,这等流言便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地心理。凡是说到奸臣啦卖国啦这一类关键词,无不精神百倍,平时生活中有什么不如意事,也尽可发泄到“奸臣当道”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上,于是三炒两炒,东风顿时压倒西风,只要有一个人说起高强有意自立,登时就会有七八个人起来反驳他。愣说是奸臣当道,至于这奸臣到底是谁?那就看当朝诸位大臣的人望高低了,反正老百姓只管骂的痛快,也不须有什么凭据。
双方的资源和信息严重不对称,加上时迁应对得法。这一场流言战胜的轻松。他却丝毫不以为得意。情知此事既然涉及到郓王府,那层面可不是他能触及到的。当下一面紧紧盯着汴梁和左近诸城的码头坊肆,一面飞鸽传书,将此事报于辽东高强,此外也送了一份给石秀报备。
若只在平时,石秀也不会这般敏感,恰好刚刚经历了一场阴谋的策划,正在为高强的处境担忧地场合,便即接到了这份密报,怎不教他惊怒交迸?高强不欲介入立储之争,这种态度也为几位亲信所知,孰料便因此而惹上祸害,竟被人诡计中伤,石秀想到若是一个不好,高强大有可能落得与耶律大石一般下场,以拼命三郎的胆大包天,亦要心中一寒!
虽惊,虽怒,石秀也知道,即使是他亲自坐镇汴梁,作得也不会比时迁更好,这鼓上蚤武艺未必过人,然而心思机敏,乃是干江湖的一把好手。况且此事已然报到高强那里,朝中的争斗如何,亦不是他所能决定的,此刻也只有仍旧安心在辽国干他的差事。然而与之前相比,石秀又多了一份决意,夜长梦多,谁知道敌人还会出什么伎俩?唯有速速将北疆大局底定了,方才是对高强最好的援助,他所要作的,也只有竭力将耶律大石给扳倒了。林雷
次日,秦桧便去见了耶律余睹,依照他与石秀、刘晏所定的计策,将萧干与耶律大石相勾结之事告知余睹,郑重其事地要求辽国澄清此事,以免造成大宋北征大军不利局面。
耶律余睹身为辽国重臣,掌握军机,耶律大石暗中与萧干交结,这样的大事他岂会不知?倘若此事是萧干向他送款议降,他也是巴不得这等好事送上门来,要防地只是萧干诈降而已。然而现今摆明了是耶律大石会从中受利,耶律余睹便一百八十个不愿意,那是会威胁到他现今手中的权力的!
此事毕竟是关系到辽国国运的大事,余睹纵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对于耶律大石一直与萧干暗中往来之事,他也无从插手,只能捏着鼻子与大宋使臣周旋。今日乍听秦桧点明其事,顿时暗暗叫苦,可恨耶律大石与萧干事机不密,这等大事居然让大宋知晓了!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直接道明其事,以安大宋之心。他曾随高强出征燕云,也晓得萧干朝秦暮楚,让高强在卢沟河边险些丧命之事,故而不信高强会捐弃前嫌,来与辽国争夺萧干的归顺,也只道高强是对萧干深具戒心,要辽国澄清此事,保证他大军侧翼的安全。
秦桧所知胜过耶律余睹多多,又是有心算无心,一眼便看穿了耶律余睹心中的踌躇。此际对手心动意驰,正是下说辞的大好时机,秦桧当即抖擞精神,叹一声:“耶律相公。我家相公乍闻此事,几以为妄言。盖萧干两次叛辽,一度叛金。又曾对我家相公出尔反尔,如此狼子野心,大辽怎会轻信于他?贵国大石留守与萧干为平生知交,莫要吃他巧言诓骗,作出什么亲痛仇快之事来。”
耶律余睹心中正拿不定主意,听秦桧这般说时,也只胡乱一应,还未深思,秦桧却又道:“如今我大宋攻克黄龙府,金国势如累卵。辽东诸部皆有叛心,那萧干趁此时要谋个出路亦属寻常。倘若大辽能既往不咎,依旧收他归朝,我朝亦当欣然,惟此人叵测,又当我朝出兵为大辽报金国之仇之际,倘若大辽真欲招降萧干,只望耶律相公能时时将此事进展报于我这里,也好教前线地高相公与将士安心对敌,得辩敌我。”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耶律余睹连连称是,心下只恨耶律大石一手把持其事,又迟迟不定,致生此变。他忽地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来,匆匆推敲一二,便向秦桧试探道:“如此说来,贵朝只要得此事情实,却无意介入其中?”
秦桧笑道:“正是。那萧干并非我大宋朝臣,他若要归辽,大辽自要收他,我大宋何能置喙?只是萧干现今所处之地,正当要冲。倘若大辽真有意收降此人。还须尽速行事,否则我北征大军便要先打长春州。而后方及女真,免得那萧干再以大军扰我之侧。”
耶律余睹见说,便即下定了决心,拱手道:“南朝大国,行事果然不同凡响,此事某先应承下了,不日便当招还耶律大石,问明其事,少不得要给贵使一个交代。”
“有劳,承情!”秦桧作感激状,长揖谢过了耶律余睹,复又说些闲话,大抵是旁敲侧击,说耶律余睹身为朝廷重臣,怎不知其下与外人交通之事?倘有意推脱,不免伤了两国盟好云云。
两国之间,多是讲究面子,耶律余睹又是仗着大宋地支持才上台的,自然看重宋辽关系,被秦桧这么半刺半叹地一说,再也坐不住,当下匆匆答应,将秦桧送出去之后,便即赶到宫中,求见辽主天庆帝。
这天庆帝登基方满一年,辽国境内粗安,又是风调雨顺百业待举,正见了一点儿中兴迹象,每日里勤政不辍,孜孜以复兴大辽为己任,亦是个有志君王,颇得人望。此时正在宫中参谒其母萧太后,耶律余睹礼见已毕,便将秦桧之言说了一遍,复道:“宋军方强,女真亦不是对手,只为萧干据住形势,故而一时不得渡江去攻打女真,他要知萧干动向,亦属情理之中,只是为臣不敢擅专,故而要请陛下赐示。”
天庆帝见余睹说地郑重,皱眉道:“此事朕亦知之,奈何耶律大石一意对朕言,要待秋冬马肥弓劲,粮草丰足之时才好出兵,那时招降了萧干,宋军前不得战,后方粮饷又不继,只能坐视我大辽攻灭女真,收复失地。此时便公开此事,却未必是大辽之福,反教宋军后顾无忧,得以全力攻打金国。”
原来耶律大石地打算,正如高强所料。去岁年尾金兵大举攻打辽东,高强手上只得两三万兵,辽东岌岌可危,耶律大石念及女真之强,一旦大宋辽东失守之后,辽国便要独力承受金国大军,如何了得?那时他便屡次上书,要求出兵援助辽东,只是那时辽兵战力颇弱,粮草又不丰盛,最紧要者,那时攻打金国地话,宋军主力在南面,不能增援金兵,契丹人屡次败于女真之手,称得上是畏敌如虎,哪里敢轻言出兵?是以耶律大石之议不果行。
等到开州大捷的消息传来,辽国上下精神大振,原先地畏敌派反过来比耶律大石这样的主战派跳得更高,大有一举荡平女真之势。然而耶律大石上书的调门却反而降了八度,说道宋军势大,金国恐不支,此时若是出兵,恐怕金国立时便举国降了大宋,到底宋金之间仇怨不深,辽金可是仇深似海!因此为了避免为他人作嫁衣裳,耶律大石力主将战事拖延到冬季,待宋军兵锋顿挫之后,才好出兵。
他所言虽与时论相悖,却句句都是为辽国着想,剖心沥胆之诚。天庆帝虽然年轻亦为之动容,因此虽然朝中大臣多半不支持耶律大石。天庆帝却能坚持到现在,仍旧在背后支持耶律大石所为。将萧干归朝这样的大事一力压着。
耶律余睹是他亲舅,每日出入宫禁之中,岂不知这皇帝的心思?忙道:“陛下明鉴,此话当初原是不错,只须瞒过了大宋,待到雪落天寒,宋军不耐北地苦寒,金人亦被宋人耗得筋疲力尽,那时出兵大有好处。只是此计要紧处,便是要瞒过了大宋。须知现今两国盟约新定,大宋与金兵在辽东大战,我不出援兵已是不该,何况有意坐受渔翁之利?如今宋强辽弱,国人皆望盟约为固,倘若激恼了大宋,那辽东北征十余万大军,连女真都不是对手,我兵如何抵敌!更有燕云边地数十万雄兵,若自虎北口出兵。十日便到大定府城下,昔日宋军攻燕京,一日便破城,今大定府城垣比燕京颇有不及,陛下以为能守几日?”
契丹人畏惧女真,“女真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其实是契丹人自己喊出来地;而女真却被宋军杀得大败,故此现今辽国对宋军的畏惧。更甚于昔日对女真之时。天庆帝随着天祚帝受女真攻伐,播迁在外时,已然吃尽了苦头,现今听耶律余睹说地郑重,也有些心慌起来。忙问道:“确是可虑。以国舅之意,该当如何?”
耶律余睹见辞入帝心。暗自窃喜,忙道:“陛下勿忧,臣观大宋之意,无非是要澄清其事,定萧干之所向,以便用兵而已,初未尝有疑我大辽之心,想两国百年盟好,我又还了燕云与他,岂不足信?为今宋人只知我朝耶律大石与萧干交结,不知就里,当速速招还耶律大石,教宋人且见我有固盟之诚意,待耶律大石归朝之后,徐徐商议萧干之事,大不了准许招降萧干,将此事公之于大宋,自可取信于人。此后再出兵与大宋夹攻金国,我亦有力与焉,当可再取辽东诸部,与大宋分而治之。如此,陛下既有收复之名,又结友邦之好,中兴仁厚之主,必当永垂史册!”
天庆帝见说地有理,却还拿不定主意,便向一旁地萧太后问计。这萧太后汉化颇深,能诗能文,对于大宋亦颇有向往之心,其实这也是百年来辽国的大趋势,天祚之前的道宗耶律洪基,也就是某著名武侠小说中的那位率领大军南侵的辽国皇帝,曾经对着宋使放言,“愿下世生于中国之地”,一国皇帝尚且如此,余人可知。
萧太后见问,亦道:“皇儿,你莫忘了,去岁我兵收复上京,可不是血战得来,若非大宋依照盟约,逼令女真退兵,耶律大石数千之众,怎敌得过女真虎狼之兵?那大宋与女真素无往来,只因此事恶了女真,今年便横受兵灾,我大辽不思报恩,亦不思报仇,反而坐视大宋与女真交兵,纵使于国家有小利,却失其大义,皇儿不可不思之。”
一番话说得天庆帝冷汗涔涔,赧然道:“太后教训的是,朕只听耶律大石一面之言,不知不觉之间险些铸成大错!还好现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即当招还耶律大石,以大义责之,方见得我大辽亦知礼义。”这天庆帝幼读诗书长大,脑子里的想法其实和大宋皇帝也无多大差别,倒要更加迂腐三分,所谓隔靴搔痒,一味去学别人的文化便是这等模样,也是无可奈何。
次日朝议,天庆帝将此事说出来,耶律余睹率先响应,余人原本就没多少和耶律大石交好,见这君臣二人显然已经有了默契,那还犹豫什么?顿时纷纷点头称善,朝廷上下居然没有听到什么谏阻之音,当下便出了圣旨,命太和宫卫士为使,持着金字牌往招耶律大石。
耶律余睹下朝之后,便请了秦桧到枢密院中,将朝议下旨招还耶律大石之事说了,颇有卖好之意。秦桧心知肚明,连声谢了,却在那里忧心忡忡,担心耶律大石擅兵在外,倘若一味拖延,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便如何是好?
耶律余睹一想不错,耶律大石这厮确实是自恃功高兵多,素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自己的枢密院名义上是掌握辽国大权,却几曾指挥得动上京地兵马了?此事大有可虑,当即请秦桧少坐,自己又入宫去请了圣旨,连番派出使者,一天一夜之间,竟派出了十二名使者!
这十二人皆持金字牌,快马如飞而过,一路上金光如电,行人为之侧目,也不知究竟什么紧急军情,这般大张旗鼓,遮莫是又要打仗了?
此时耶律大石为上京有诸多流言故,正率了几千兵在东线草原上牧马,倒也逍遥自在。不期一骑使者自中京飞驰而至,圣旨却是教他速速回京,商议军国大事。
耶律大石历练颇多,朝廷中对他颇有嫉恨之人,他哪里不知道了?好在天庆帝自来还愿信他,故此才能在上京逍遥,现今骤见圣旨,语气虽不如何严峻,却透出一股不祥地气息来,耶律大石心念电转,已料到朝中生了变故,却还一时想不透是何事。
自以心底无私,眼下又到了紧要关头,按照他的计划,萧干那里只要一得到辽主招降的圣旨,便可以全师来归,接下来便要会师攻打女真去也,他如何能离了上京?
犹豫片刻,耶律大石正要遣人去中京上书陈事,不想这边奏折还没写好,又是一道金字牌飞到,此次的旨意更加简洁,只命他急速回京,不得稍有耽搁。
耶律大石情知不好,仓促间百计难施,那边金牌天使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奔来,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十二道使者齐齐立在帐中,耶律大石长叹一声,只得下令回军!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29 19:43:50 本章字数:5732
黄龙府的建设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中,高强在辽东发出的招募令应者云集,早已受困于土地不足的辽东百姓们在宋军的保护下拉家带口地北上,行间还尽其所能地携带了大批的粮草和器械----依照官府的公告,北征大军的军需有很大部分将由民间供应,到了黄龙府之后,众百姓所携带的粮食便可卖于官军。至于无力与官府作买卖的贫民,亦可向官府申请担负部分军资粮草的运输工作,并从中获取必要的口粮,作为搬运的报酬。
如此安排,不仅有效地控制了后勤运输费用,且使得刚刚兴起的黄龙府物价保持在了一个相当合理的水平线上,对于意在长久占据此处的大宋而言,无疑是给黄龙府的大宋时代开了一个好头。
有了充分的劳动力保障,黄龙府的面貌让高强想起了后世常常听到的一句话: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当然南北之间距离颇长,从辽东最为重要的港口旅顺口,到位于今日长春西北不远的黄龙府,现代火车也要跑上十个小时,在这个时代至少是驼马队二十天的行程,是以短短个多月之间,黄龙府也只是初具规模而已,到今年冬季能够将本地驻军和百姓的房舍都建造完成的话,那便是巨大的成就了。
时至七月中,高强终于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情报:“耶律大石奉诏还京述职!”
“石三郎好手段!”与高强所期望的相比,石秀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再加上消息来回传递地空间。比高强所指定的两个月期限缩短了近三分之一,眼看着时已入秋。留给自己进攻女真地时间越来越短,这十来天的时间真是贵比万两黄金。
信鸽所传地信息量有限。因此高强并不知晓石秀完成此项任务的详情,否则的话,即便不对秦桧在此事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莫名惊诧,单单是那十二道招还耶律大石的金牌,便要让高强恶心不已。
有了这个好消息作铺垫,女真人在汴梁城中所弄的那些小手段,高强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了,即便知晓了有郓王插手其中,但在时迁及时打出了“奸臣”牌对抗的情形下,加之老爹高俅与梁师成等人皆为赵佶的宠臣。料想朝中也没有什么够分量的大臣,能利用女真人的小小流言,来给高强制造多大地麻烦。
“时迁好手段,灵动如斯!待我回朝之后,定要大大奖赏于他。”高强在黄龙府的宣抚司留守衙门里喜不自胜,看情报上时迁的陈述,可谓行事缜密应对得法,将自身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更难得的是在查到郓王手上之后便及时收手,改而采取严密监视和限制对方的做法。尤为难得。要知郓王深得赵佶的信任,这点小事就算被时迁捉到痛脚,也伤不到他半点毫毛,万一被他借题发挥,比历史上更早地从赵佶手中获得皇城司的权力,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尽管水浒传中时迁在祝家庄偷鸡,偷的很是失败,不过这一次他明显表现好了许多。
至于耶律大石和自己同样遭到谣言中伤。遭遇却迥然有异,高强连唏嘘一刻地闲功夫也没有,人和人本来就没有可比性,同人不同命么!他命人将这几分密报整理好之后,随即命人聚将军议。
此时宋军十余万大军分布在辽东各处。除了大忭的一万五千兵在贵德州以北招抚诸部。保护辽东侧翼,栾廷玉在鸭绿江边和粘罕长期对峙之外。余众皆在黄龙府周围布防,宾、威、祥等州亦皆加固城防,并于要害处新建堡寨,以巩固各州与黄龙府之间的联络。得悉军令之后,诸将半日之内齐聚黄龙府大营,并那监军童贯也一体列席,待听高强宣布辽国耶律大石回师中京之时,俱都一脸茫然,这不分明是一个坏消息么?为何相公却是喜形于色?
待高强说明了其中的种种干系之后,诸将方意识到个中关节,花荣便即道:“如此说来,那萧干曾两叛辽国,辽国朝廷固然不能信他,他亦未必敢信辽国,所恃者惟耶律大石而已。林雷今大石回京,萧干必定彷徨自疑,此时相公若遣使招抚,他多半便会来降?”
高强笑道:“我也不必他现下便降,只须大家有一个默契,我便挥师渡江,与金兵决战,谅他兵微将寡,又无辽国为恃,也不敢大举来援金国,到时候除了举兵降我,他还有什么路可走?”
座中韩世忠与林冲都曾经在卢沟河边随高强与萧干交战,见高强又要将自己的侧翼暴露给萧干,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起身道:“相公三思,萧干为人反复,不可轻信!”
高强拱手道:“二位统制宽心,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如今大泽尚存,固然不利我军进兵长春州,然而他萧干若然要来攻我,也未必就是一马平川,此险我与之共也,只须有万军扼守宾州,萧干有何能为?诸位将军看那萧干的为人,可会弃守长春州,与金兵大军会师来与我决战么?”
韩世忠见高强已有了提防,便放了心,应道:“他便是来了,区区一万余兵,又要连过鸭子河与混同江两条大河,方能与金兵会师,济得甚事?来了也好,正好算一算卢沟河边未了的债!”林冲在旁不语,只是哼了一声,一股杀意却是一目了然。
高强见士气可用,正要说话,忽然旁边站起一人,叫道:“前次开州大战,我等身在中原,不曾赶上,今番决要与金主对敌,相公若要使人把守宾州,乞使别将,郭某敢请渡江参战,其金兵兵势最重处。某愿以身当之!”
原来郭药师现在就在宾州驻防,一听说高强要以万军守卫宾州以防萧干反复。他立时大为担心,这不是又要将他排除在主战场之外么?如今大宋在辽东的根基日益稳固。辽东常胜军地老底子渐渐都变了样,他若是此番还不能立下功劳,战后余人升官受赏,势必又要将他抛下了,空自顶着一个太尉地荣衔,复有何用?
高强还未说话,童贯从旁笑道:“郭太尉威震辽东,前次又不曾立功,今番正要观太尉骁勇,区区留守之责。自有大将担当。如今只是军议,相公尚未号令,太尉不必心急。”
此言一出,大厅中顿时一片寂静,非但诸将尽皆面色异样,即便郭药师也是一脸的尴尬,谁料到这位监军童大王会在这关头插上一嘴?原本只是军中常见地抢头阵,被童贯这么一搅和,立时变了味道,好似是高强有意排挤郭药师。童贯在为他报不平一般。而郭药师明面上好似是童贯之举的受益者,其实却是横受其灾,没问题也变成有问题了。
高强心里别扭,这死太监在开州战后一直老实地很,怎么现今却忽然跳腾起来了?他转念之间,便想到了时迁从汴梁送来地情报,这童贯与郓王看来是结成一伙了,否则也没有这般巧法。两边相隔万里,却一起来和我为难!
“休看你把持西军数十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凭你也想动我地兵!”高强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笑道:“昔日郭太尉曾护送我往女真国中追杀贼人。此情此景历历在目,而今郭太尉那五十骑尚在否?”
郭药师正在尴尬。忽听高强说起往事,哪还不知高强在给他台阶下,忙拱手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那五十骑历年来伤折近半,现有张令徽、甄五臣等二十余人在末将军中,有劳相公惦念。”
高强点头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十余年来,我无时不忘当日太尉对我救命之恩,纵使昔年酬以一些粮秣,也无从报答万一。如今太尉奋勇争先,亦是赤心报国,本帅自不当遏抑,况且太尉帐下诸将多曾到女真境中,虽事隔十年,山川形势略未稍改,本帅正有倚重太尉处,更不当使廉颇迁魏,吴起没楚,将军无用武之地!”廉颇入魏,累战无功,叹息“我思用赵人”;吴起自魏之楚,虽得重用,后终被杀,二将皆一失其主,便无立功余地。高强将这两个典故说出来,明里是表示会重用郭药师,暗里却也是警告他,你再大的本事,改换门庭之后也未必有好下场!
不过郭药师读书不多,这等典故他是领会不到的,当时听见高强说的恳切,心下甚是感激,想起当年辽东大灾,若不是高强赈济得力,举族上下千口只怕百不存一,更不必说今日的高官显爵,风光无比了。当时呜咽道:“末将身受国家与相公大恩,更无以为报,只思将这条性命报效国家和相公,也就是了。战阵号令,自有相公司掌,末将只奉相公号令便是,更不敢与旁人争竞。”
高强点头称善,权且命郭药师归班,心里盘算着要找陈规去和他解说解说,适才那两个典故的深意。一面却向诸将道:“今日本帅聚将,乃是为了萧干既然行将入彀,便是我进军之时,趁着金兵尚且不明萧干动向,本帅要请诸位将军议一议,毕竟战事如何开展?”
这个把月来,宋军可不是一直在埋头工地,沿江诸军每日里都在侦察对岸金兵的守御状况,李俊地水师也已在江边港汊中开造船只,木筏造了百十条,用于搭建浮桥的船只也造了不少,只是时日仓促,这般造出来的船只可经不得风浪,战船更是休提。
“相公,若是大军现下便要渡江,水师可于一日内搭起三道浮桥,此外却难以应付。”李俊连日来率人用木筏在江上漂流,沿江探寻流缓水浅的渡口,虽然在江上要举着盾牌防止金人的弓箭,又要有人用神臂弓和金人对射,每次侦察都要死伤些人,不过一场辛苦下来,对于能搭建浮桥的地段倒也心中大致有数。
“只是金人守御甚严,凡可渡之处皆多烽燧。甚或有石炮守把,要架浮桥甚是不易。倘若再有一月时间。多造几道浮桥出来,这江岸百余里有十余处可渡。金人终不能处处兼顾。”李俊心中甚是无奈,北人不善舟楫,这混同江上下除了独木舟啥船也没有,他的水军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否则地话,哪怕只有十来艘战船,凭着宋军水师强大的火器和远器威力,纵然金人在渡口处有多少兵马,他也能保证大军渡江地安全。
高强点了点头,且教李俊暂退。又望了望史文恭,史文恭忙即出班道:“相公,那些金人俘虏纵归之后,有十余人传回了消息,说道其族情愿归降,内中有七八人可令守江之金人纵放我军渡江。然经一一试探,皆未可信,反是有几人并非守江者,其所传回地金人布防情报,多方印证之下。尚还可信。”
女真人地觉悟很低,高强的俘虏工作效果不佳,完全没有解放战争时我党的水准,是以他也没抱多大期望。好在能探得对江的兵力布防,也不算一无所获。
“混同江上,有十三谋克,各守一处水浅可渡处,兵两千四百余。马千匹;金兵大队在宁江州,有十二猛安,兵两万,骑万五匹,多分布于守江诸谋克之后二十里处。可为奥援。其领兵者为金国宁江州都统婆卢火。此人骁勇善战,惟性过刚。且金兵士气低落,粮草又缺,若非婆卢火以城中之粮供养,只怕早已散去也。”
史文恭所言,在宋军听来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事实上金兵从来都没有统一的后勤补给,向来都是各部自己养活自己,完颜部只是负责指挥而已,因此在战争中劫掠不但是战争的目的,更是生存地手段。当年对抗辽国天祚帝亲征的护步答冈一役,阿骨打在出兵前要明确与诸部约定,抛弃辎重轻兵追击,便是因为他并没有全军的后勤管理权力。
只不过,从婆卢火动用宁江州地积蓄来供养诸军的举动,看来金人面临灭国大难之下,也开始打破往日地惯例,国家地作用和凝聚力正在日渐增强之中,而历年战胜所得的虏获,大约也可支持相当一段时间,总之要指望对手这么快就自己崩溃,大约不太现实。
史文恭又道:“只因城中粮少,故此金人大军尚在会宁府,据闻今已集结三万兵在彼,骑万余匹。金人畏惧我兵深入,业已令其部民渐次向北迁徙,渡过鸭子河去,其意盖不出相公所料,将欲以此二百里生地与我军周旋,以待冬雪来临。”
果然能留下些俘虏,便是情报战地有效棋子,这些情报何其重要!高强心下甚喜,教史文恭退回,朗声道:“金人守江十三谋克,其后十二猛安,骑兵之比例又高于其全军之水准,足见其并不欲死守江上,若我兵渡者寡,便以骑兵趁我半渡而击;若见江不可守,即恃其地理熟悉,及骑兵多,退守来流水畔,复与我军周旋。诸位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尽管宋军在开州城下打败了金兵,然而凡是了解其中内情及略知兵事者,皆可看出那一战宋军委实胜得侥幸,若不是阿骨打中了陷阱,宋军最多也只得一个平手而已。如今一战之后,双方的优劣尽皆显露,真刀真枪地较量起来,金兵在自己的地面上作战,又有骑兵的优势,宋军最为犀利的震天雷可是不能移动地笨家伙,只须金人能将战场设在自己选定的所在,宋军便无从施其长计。在此情况下,优势的兵力也并不能造成战略上的优势。
倘若大军平推过去,金兵自然是逃之夭夭,只消留下些骑兵在宁江州左近骚扰,宋军人生地不熟,这茫茫山野中有时连路都看不出来,想要捉到敌人真是千难万难。要真是落入那种地步,想要在冬季来临前的几个月中结束战斗,如何能够?
一番商议之下,仍是无有头绪,对于占据了天时地利,又不愿决战的对手,宋军纵使兵多将广,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苦就苦在这地方人烟稀少,又是民族间的战斗,能玩得转地计策少之又少,想要学吕蒙白衣渡江,给金人来个偷袭的话,这江上自来没有什么商船的,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对方的烽燧?
既然无法在宁江州打一仗,消灭敌方的有生力量,高强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命诸将做好渡江作战地计划,倘若能集中骑兵,从距离宁江州最近地地段渡江发起进攻,多少也能在宁江州城下捕捉到对方一些来不及撤退的兵力吧。
军议既罢,诸将自与军中参议去作计划,童贯在军中几无立锥之地,也只得回去和他地胜捷军待在一处。高强回到后堂,遣人唤来陈规,问道:“前日先生献计,要说降萧干,以利大局。如今耶律大石已去,正是说降萧干之时,倘若我命先生全力为之,能有几分把握?倘使能说得萧干举兵反金,尽起他铁骊部之兵从后断绝女真人后路,则吾事济矣!”
陈规自献此计,早筹划周详,今日得知高强已然用计断了萧干后路,自觉时机成熟,忙道:“相公既已将大势造就,下官只须一介使者,凭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萧干来降,为我大宋立功。”
高强吓了一跳,心说这差事内战中不妨用,那是有一定底线的,这可是民族间争斗的战场,你再玩什么纵横家的把戏,仔细人家翻脸将你砍了!就算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把你关起来也受不了啊?历史上金人强留使者的例子可不少,连二帝都是被人家骗到军营里才掳走的。
当下只是不许,陈规听高强说了这些顾虑,不禁笑道:“相公,下官虽然不才,也知这劝降须故旧才好,我与萧干素不相识,如何使得?却有一人在此,正好行事。”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1 22:19:14 本章字数:5471
不大功夫,一员契丹汉子带到,高强见了懵然不识,眼望陈规,陈规便令那人向高强叩头。那汉子拜倒,口称:“小人萧八斤,拜见高相公。”
萧八斤?你生下来八斤重,所以才起了这个名么?一代不如一代!
与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相比起来,中学时学过的课文对高强的印象还来得更深一些。陈规从旁道:“相公,此人乃是当日卢沟河边被俘之人,只因伤势沉重,故而不曾随耶律大石等人一同归辽,滞留在燕京。赵知军排查燕地夷人,将他查了出来,原来此人却是萧干的亲外甥。”
高强眼睛一亮,怪道陈规对于劝降萧干甚有把握,原来手里还藏了这么一张牌?听陈规的语气,大约是此人中伤被俘之后,由宋军收容养伤,待到伤好之后也没回辽国去,就滞留在燕京城。赵良嗣现为知宛平军事,燕山路的情报和治安都在他管辖范围内,这等降人当然是重点排查对象,便将这人的身份给挖了出来,而陈规起意招降萧干之后,便留意合适的使者人选,在本军战俘和燕地曾任辽国官员等人群中一筛选,便把萧八斤给挑了出来。
“我来问你,你既是萧干外甥,又曾随他在卢沟河边攻我大军,也须知他失信于我,何以不回转辽国去,留在此间,不怕我将萧干之怨着落在你头上么?”
萧八斤见高强这般说,吓了一跳,当即连连磕头,道:“相公开恩!只因那萧干叛了大辽去投金国。小人纵使归辽,也无好去处,况且彼时辽国势衰,连金国也有所不敌,小人若回去了。性命多半难保。还是留在大宋,好死不如赖活着。”
高强哼了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这厮倒也知道些时务。我来问你,如今在大宋可好么?”
萧八斤望了望陈规,见他面无表情,方向高强道:“好的很。相公既不杀我头,便无人来害我,大宋兵强,金国、辽国俱都不是对手,小人愿为大宋效犬马之劳。”
高强看看陈规,心底也甚是满意,单从这几句对答,便看出陈规挑选这人出来。当真慧眼如炬。此人昔日在萧干身边,也是个贵人,然而战败之后,竟无存身之地,现今也只能在大宋国中苟延残喘而已,若不是大宋有用他之处,这人饿死街头都没人管!
他处境如此,除了为大宋效力,劝说萧干归降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以出头;而他饱受漂泊之苦。也懂得事强去弱之道,如今的时势之下,除了归顺大宋之外,更有什么好路可走?为求富贵,为保性命。他见到萧干之后。都必当尽心竭力,劝说萧干归降大宋。完全不必担心他借词脱身,到了彼处却办事不力。
当下高强好言嘉勉了几句,又将自己意欲招降萧干之事说了,萧八斤之前也只隐隐猜到一些,这刻听说之后,双眼闪闪发亮,自己梦寐以求的翻身机会就在眼前,怎不心动!想想如今寄人篱下,除了一日三餐得保之外,荣华富贵是半点也休想,与昔日地风光相比,何止霄壤之别?倘若能说降萧干,这一下可就是直上云霄,萧干封王,他既是萧干的亲外甥,又是萧干与大宋之间的联系人,自受两方倚重,这平步青云就指日可待了!
纵使前途尚有艰危,不过这人曾经富贵之后,断断不肯甘于混吃等死,眼放着如此大好机会,杀头也要向上冲了。萧八斤当即跪倒,指天誓日拍胸脯砍脑壳,担保定要成功劝说萧干举兵来降。
高强点头称善,便手书一封,命陈规用了宣抚大印,再用蜡丸封好了。萧八斤眼巴巴地望着,却见高强不忙将蜡丸付与他,反唤了两名牙兵进来,一边一个将萧八斤按住,解手尖刀一晃,萧八斤出其不意,大叫一声,腿上已经被开了一个口子。林雷
那牙兵接过蜡丸,塞进口子中,随即上了伤药,用棉纱布紧紧裹好。那萧八斤当初也是随军冲杀的大将,开初叫了一声之后,竟尔忍住一声不吭,任凭两个牙兵施为。
高强见他头上尽是汗,倒也有些佩服,取了一块汗巾与他擦汗,点头道:“的是好汉,本帅佩服,今番委屈你了,要受这些苦楚,只是此事重大,一旦泄漏之后,莫要坏了萧干一军地性命,不得不然。”
萧八斤见说,忙谢过了,他心里却又多了几分把握,高强这般郑重其事,自然不会是用反间计害萧干,机密尽都交付在他这个萧干的亲外甥手里了。只是这般传讯之法,送信人受的苦也不一般,这么新挨的刀伤自然走不得远路,至少要养几天,等到了那边取蜡丸时,又要挨上一刀,这也叫无可奈何。
高强便叫人将萧八斤扶下去好生将养,又问陈规如何保证这人能顺利通过斡邻泊旁地大泽,抵达长春州?这一路上有沼泽有逻骑,单单他孤身一人,可不好走。
陈规早有准备,他有意派几路兵马佯攻,作出跨越大泽进攻长春州的姿态,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一面却叫几名精干军士护送萧八斤和另外两名萧干旧部乘小船从水路走,昼伏夜行,从混同江顺流而下到鸭子河,绕过两军前线的背后,才由萧八斤等三人登岸,设法与萧干所部取得联系之后,才赶奔长春州。
“这混同江水道素来并无多少船只通航,仓促间亦无从组织水师,大军不得从此而下,故而敌军在江上亦无多少守备。只是一条小船,萧八斤等人又是左近铁骊部人,熟悉地理,当可成事。”陈规已将此事与参议司地众人仔细推敲过,故而信心满满。
高强听了。也觉可行,便叫他放手去作,眼下两军隔着大泽对垒,这头一道的消息传递甚是关键,等到双方有了默契之后。那就天堑变通途了。
过了三日,萧八斤腿上刀伤已好了些,起码能行走了,陈规便即调动兵马。依计行事。
萧干在长春州,每日里与谋良虎商议军机,部署守御,谋良虎见萧干兵马虽只两万不到。守着长春州和泰州上百里的地盘,却是井井有条,心下甚是欣慰。这一日忽然传来警讯,说道宋军连日来多支侦骑硬探跨过大泽,来打探道路山川,兵力部署等情,大有相机进兵之势。前线将士一一迎击,交战中互有折损云云。
萧干闻讯不敢怠慢。便要亲自去往前敌查看,那谋良虎却道主帅不可轻动,自告奋勇要代萧干前去探查,萧干拗不过,只说谋良虎兵少,又益了他一千骑,连同谋良虎带来地两千骑,都往前敌去了。
谋良虎走了第三日,萧干正在自己屋中饮酒,听得有人快步进来。萧干头也不抬,便道:“奥古哲么?前敌有消息传回否?”
能自由出入萧干寝室的,除了女眷之外,也只有他的心腹奥古哲了。此人曾随他在卢沟河边攻击宋军,后来率军护送萧干北遁。为他留下了最后的一千余骑。又追随萧干北上投金,一路忠心耿耿。故而深得萧干信重。
奥古哲却道:“元帅,外面有一个人要参见,却要元帅先行答应不杀他头,始肯进来。”
萧干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奥古哲,见他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紧张来。他顿了顿,忽地笑了起来:“是宋营来人么?你识得此人?”
奥古哲没来由地舒了口气,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元帅果然豪杰!要见么?”
萧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手轻轻一挥,奥古哲会意出去,不一会又进来,身后多了一个人地脚印。萧干抬起头来一眼望见,倏地站了起来,惊道:“你,你……”
萧八斤一头仆倒在地,抱着萧干的大腿,放声大哭道:“舅父,舅父!卢沟河边失散,一别经年,恍若两世为人也!”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的遭遇,最近又被人割了两刀,一声也不敢哼,心中酸楚不尽,哭得甚是凄惨。
那奥古哲在一旁站着,也是神情凄楚,只萧干脸上神情变幻,不过数息之间便即宁定,缓缓坐了回去,伸手抚着萧八斤的头,慢慢道:“好,活着便好!我只道你死于乱军之中,年来时常想你。”
萧八斤哭了一时,稍收悲声,便将自己受伤被俘,伤好以后又流落大宋地经过说了一遍。萧干不动声色,望了望奥古哲,见他神色如常,想来也已知晓八斤是从大宋那边过来的,然则以奥古哲之虑,必知保守机密,加上谋良虎现下不在城中,少了金人的耳目,萧八斤的身份该当还在机密中。
待萧八斤诉说已毕,提起高强之名时,萧干只一摆手,道:“此事不必多说,我来问你,那高强有手书与我么?”
萧八斤应了,向几上取了割肉地解手尖刀来,拉起裤管,一刀将那渐次愈合的伤口割开,忍着疼痛向伤口中摸索一会,取出那血淋淋地蜡丸来,将一壶酒淋在上面去了鲜血,呈到萧干面前:“舅父,高相公手书在此。”
萧干将那蜡丸接在手中,却不忙捏碎,静静地出了一会神,忽地向萧八斤道:“这蜡丸中所说之事,想来你也当知晓一二。你意下如何?”
萧八斤久在萧干左右,晓得他的脾性,当下也不顾自己的伤口鲜血淋漓,恭恭敬敬道:“舅父,甥男以为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不容错失。”
“良机莫失么……”萧干脸上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挥手叫奥古哲将萧八斤带下去治伤歇息,却将那枚蜡丸捉在手中,反反复复地把玩,等到奥古哲又回到这房中时,见他竟还是那副模样。
“奥古哲,你可晓得八斤这次来,所为何事?”不等奥古哲开口。萧干便先问道。
奥古哲望了望那枚黄色的蜡丸,竟也出了会神,好似那蜡丸是什么能摄人心魂地法宝一般。过了片晌,方道:“元帅,我不曾问过。八斤也不曾对我说起,故而不知。”
萧干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起来:“奥古哲,你地心思。莫道我不知,你是怕宋人报仇,将此计来赚我,是么?”
奥古哲低下头去。闷闷地道:“元帅,那大宋高强睥睨一世,所向皆胜,连阿骨打那般雄壮,竟也吃他拿了,惟独在卢沟河边吃了我军一个亏,险些送了性命,他心中如何不恨?今日我军占据要津。他用得着我了,便作出豁达大度地模样前来招降,安知战事底定之后,他不会来算当日地旧帐?要我说,大宋不足信,女真不足恃,咱们还是归辽为上。”
“归辽?嘿嘿……”萧干冷笑一声:“高强打下黄龙府月许之久,迟迟不来消息,偏偏那边耶律大石前日被十二道金牌招回中京,到现在没有消息。这边高强便遣使送了书信来,中间这般巧法,你却不深思其中的奥秘么?”
奥古哲皱起眉头,旋即又坦然道:“元帅,我是粗人。不懂这些权谋。”
萧干一怔。忽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权谋?权谋!哈哈哈……奥古哲。我也不懂得这些权谋啊,我懂的,只是要如何活下去!”
他晃了晃手中的蜡丸,笑得越发癫狂起来:“权谋……我若懂得权谋,当日便不会先归女真,又叛归辽国;亦不会先答允了高强,后又出兵与他一战。不但是我,耶律大石也是辽国一代豪杰,还是不懂得权谋,否则地话,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堕入敌人算中,这一遭被金牌招回京中,我怕他有性命之忧啊!”
奥古哲一惊,已经完全跟不上萧干的话,只是喃喃道:“元帅,你是在担心那高强么?”
“不是担心,我与耶律大石,只怕又都被他算计了!”萧干渐渐冷静了下来,笑容收敛,多了几分无奈:“高强用计,一如用兵,哪怕你明知道他要什么,却也没有机会去改变,去抵挡,他总是有办法达成所愿!两年前他来攻取燕云时,或许还有些破绽可寻,然而燕云之后,便日臻圆熟,竟连阿骨打都被他战败了。”
他望着手中的蜡丸,慢慢地收在手中,而后渐渐用力握紧,口中低声道:“今日,他书信一到,谅必已有了十足的把握,留给我走地路,恐怕只剩下他所指出的那一条了!奥古哲,你以为,他还会给我选择的机会么?”波地一声,蜡丸碎裂!
“萧兄如晤:燕京一别,倏忽两载,想兄驰骋漠北,自由纵横,风采更胜往昔乎?今小弟奉诏北征金国,闻兄亦再起领兵,虎视春泰二州,不胜雀跃之喜,若能与兄回师鸭子河边,共灭金国,则弟可得朝廷之赏,不烦天子北顾之忧;而兄可分其地、兼其民而有之,昔日兄分茅裂土之望,不期便于今日成真矣!兄弟同道,不亦快哉?”
“当日燕京初遇,萧兄与耶律大石兄豪视万人,信为当今之英杰,小弟不才,亦尝奢望跻身其中。惜乎三人别处,终不得并肩为战,当日卢沟河边一晤,不期已成绝响矣!近闻耶律大石兄奉诏回京,恐大石性刚,不能屈膝以事宵小,非国家大难,亦无从再起掌兵。小弟衷心,甚为惜之!”
“大石兄既退,当世豪杰惟兄与弟二人尔,弟甚望得能再见兄颜,共创殊勋,开辽东百年不遇之局面,何其快哉?况且闻兄在金,郁郁不得志,辽亦以兄两度中道别离,不能相容,弟甚为兄不平,唯恐兄步大石兄之后尘也。今宋辽为盟,弟虽不才,亦用事大宋朝中,若能为兄与辽国解和,庶几得之。”“书到之日,望即来会,一应粮草军需,弟尽可支吾,无以为忧。弟在黄龙府,旦夕只望兄至,共灭金国,成此大功,平生之快也!”
“纸短情长,不尽之意,待与兄会于鸭子河上时,酹之江月可也。愚弟高强顿首。”
一字一句,在萧干的眼中流过;一事一情,却在他心底流过。当日燕京街头,三人相遇,那时谁能想到,这三个年轻人在十年之后,将会掌握着万里北疆地命运?
耶律大石完了!高强地信中,明明白白地传递出这样一个讯息,他决计不会再让耶律大石出来领兵掌权,仗着身后地大宋,又有耶律大石被急急招还的事实佐证,高强地话坚定的犹如塞上雪峰万年不化的冰川,冷峻而硬彻。
萧干更加明白,高强既然能让耶律大石失势,当然也能让辽国不接纳他的归降。正如萧干适才所料地,高强选在这个时候派人来传讯,他就已经给萧干选定了前程道路!
目光凝视着在火堆中渐渐化为灰烬的蜡丸秘书,萧干的神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不是么?既然已经没有选择,那么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8-12-31 22:19:31 本章字数:5560
苦命的萧八斤,腿上的那道伤口再一次被塞入了蜡丸,数日之后被萧干的亲信部下秘密送过大泽,与宋军这边接上了头。
“铁骊部自立为国,大宋与之结为盟好,诸事依高丽国例。两国合兵共灭金国,罢兵之后以鸭子河为界。”萧干回书与高强的那封去信相比,显得格外简洁,废话一句不说,直接就开出了条件,而其内容也大体不出高强之前所预料。
“算盘打得好响亮啊!”对于国体规格之类的问题,高强自来不放在心上,有名无实的东西,迟早都会现出原形的,而有实无名的话,也势必要名副其实。不过这疆界问题可就有的参详了,所谓鸭子河,指的便是现今所谓的嫩江到松花江这一段,自两河交汇处到黑龙江这段松花江的干流,当地习惯上也称之为鸭子河,也有叫混同江的。
若是按照萧干的出价,两国以鸭子河为界,那么原本处于鸭子河以南的完颜部土地便尽皆划入大宋的统辖范围内,以北诸部则尽归萧干所有,其中包括了铁骊王府,以及兀惹、五国等部。表面上看来,大宋是占了一个大便宜,数千里土地都尽划疆域之内,只是这片土地却也是生女真部力量最为集中的地带,可想而知,此后长达百年之中,大宋在辽东的主要精力,都将被女真人所牵扯,萧干则可以不受干扰地发展其势力,逐步将混同江北诸部归于一统,从而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北土国家。
诱惑也同样巨大,倘若萧干在北面封锁住了金国的退路。金国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只能在辽东十余万精锐和百万人口地步步挤压之下没落,大宋便可将辽东最大多数的人口和最肥沃的土地尽数占据,与萧干的铁骊国划江而治,安安分分过好日子。
如何取舍?
高强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忽地闷声道:“我要长春州与泰州,还要萧干举兵跨过混同江,先击金国!元则。你以为如何?那萧干能答应么?”
陈规沉吟片刻,便道:“下官以为使得,我欲取于萧干者,以其倒戈击金为先。春泰二州为辅,至于鸭子河以北之旷土,纵使任凭我宋人渡河占据,数十年内亦力有不逮,不妨付与萧干守之。倒是如此一来,为免萧干在北独大之势,这金国却不好杀得尽绝了,留着他与萧干争竞一番。我大宋或可取渔翁之利。”
高强摇了摇头,道:“元则,你所言虽不无道理,奈何难以操作,这渔翁之利可不是好取的,弄不好那鹬蚌合谋,反来咬了渔翁一口!如今金国强盛,又占据地利,咱们纵使以大兵临之,又有萧干袭其后。我料也杀不绝他,莫忘了粘罕在南,女真尚有数十部族人,散布于白山麓,咱们现今最多也只能平了黑水女真而已。要我说。先不必想留手。只管尽力杀败了金国,不妨叫萧干手上多沾些金人地血。而后可许金国为我大宋藩属,让他两边仇杀去。”
陈规笑道:“下官之意,却与相公略同,亦是权且放过了南路粘罕部。那女真若是退入白山之中,终究无计可寻,今日只须将金兵主力灭了,让他几十年内兴不起风浪来,再结连辽东各部,使之依附于我,北有铁骊,南有高丽,这么一个大笼子,管教金国一世也翻不过身来。”
高强嘿嘿一笑,却道:“你还未说,那萧干肯接我的价码么?”
“不肯也得肯!”陈规冷笑道:“他若答应了,打一仗就可太平立国;不答应的话,咱们先和金国讲和,然后回过身来便平了他,正好为卢沟河边死难将士报仇。那萧干颠簸半生,奔窜南北,为的不就是一个自立地余地?咱们给了他,就有些委屈,他也得受了,忍了!”
高强大笑,拊掌道:“深合我意!”当下便由陈规执笔,将条款写了,又唤了萧八斤来,待要再塞到他的伤口中,萧八斤满面苦涩,说道这条腿再割下去只怕要废了,求高强改割他的一名伴当。林雷念着这次已是第二度往来,高强便不为己甚,改将这蜡丸藏在旁人身上,由着萧八斤在黄龙府歇息两晚之后,便即又回返春泰去。
可怜萧八斤流了十天的血,好容易等到了伤口可以安心收口地时候,只觉得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一路上纵马疾驰,到了大泽左近与萧干所部逻者接上了头,更不敢稍有停留,换了快马便赶奔长春州。
看看近了城池,已然望见城上的金国旗帜了,萧八斤方觉身上轻松了些,忽然听见道旁有人叫道:“兀那军健,是哪路人马,从哪里来?”
萧八斤循声一望,那颗心顿时拎了起来,道旁竟是一百多骑女真人!为首那人一身锦袍,穿着与寻常女真人大不相同,一看便是个贵人。萧八斤往来两地之间,对于萧干这里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暗忖此人莫非就是金国来使谋良虎?
说话间,几名女真骑士到了近处,见无人出来答话,不禁有些着恼,又用契丹话大声问了一遍。此时萧八斤已然换上了萧干所部的衣甲----也不是什么制式装备,不过是旧时辽国官军常穿的掩心甲而已----镇定了一下心绪,忙催马出众,马上躬身道:“几位官人,我等是萧元帅帐下奚营人马,奉命前往大泽旁察探宋兵动向,方要回城去面见萧元帅。”
那几个女真兵嘟囔了几句,大约是现下金国要拉拢萧干之故,竟没有如何发作,只向萧八斤道:“谋良虎孛堇在此,要听你等所探的军情,这便随我去参见罢!”
萧八斤略一犹豫,便向萧干派来接应的军将使了个眼色。两人并马随着那几名女真骑士驰去,却将自己的两名伴当留在大队中。到了近前,但见那谋良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胡凳上,正用手从一个木盘里抓肉来吃,其余女真人也都在进食饮酒。看来只是在此打尖歇息,道中偶遇而已。
萧八斤心下稍安,当即下了马来,走了两步。只觉得伤口受力有些疼痛,不过他也是经过战阵地硬汉,略不为意,向前唱个肥喏。道:“孛堇安好,我是萧元帅麾下奚营牌子头,今探得军情,正要去禀报元帅。”
谋良虎眼睛从上往下一溜,点了点头,淡淡道:“有什么军情?说来我知。”
萧八斤心中不忿,心说纵使我现今真个在萧干部下为将,须不是你的部众。如何对我呼喝?可见萧干平日在金国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女真蛮子,看你嚣张几时?”
一面心中暗骂,一面却躬身道:“宋人昨日又遣了百余骑过大泽来,大抵已经探明了一条路径,可行骑兵,奚车却是行不得的。我等与之战了几合,不分胜负,宋军已退去了。谋良虎唔了一声,却不说话,只在萧八斤身上望了几眼。忽地皱眉道:“你伤了脚么?”
萧八斤心中一紧,强自镇定,笑道:“是小人无用,被宋人的马刀割伤了腿,幸喜还能骑马。故此不得在前敌守御。只合回城报讯。”
谋良虎叹道:“宋军杀法厉害,你只受了些皮肉伤。也算是命大了,来人,赏他一瓶酒吃。”便有金人出来,交了一瓶酒给萧八斤,这萧八斤在宋军中吃过好酒,哪里将这些女真人地村酿放啊眼里?此时只要脱身,没奈何虚作姿态谢过了。
方要告退,谋良虎忽地又道:“怪哉,那宋军步下用刀斧,马上用枪槊,适才你说是百余骑兵,为何身上中的是刀伤?”
萧八斤心中大骂,勉强笑道:“那人多半是龙骑兵罢,不善骑射,专用刀砍。”
谋良虎好似已经生了疑心,只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萧八斤,又不停地去望后面的那百十骑。萧八斤一颗心越拎越高,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忽听谋良虎招手道:“你近前来,待我看看你那伤势如何,有上好伤药在此。”
萧八斤全身如堕冰窟,有心立时翻脸,只是双方兵力相等,自己这边多半杀不过金人,只要一动手,走漏消息那是一定的,还要饶上自己一条性命。权衡之下,只好挨地一刻是一刻,拖着腿上前,拉起裤管,自己动手解开了裹好地纱布,将那刀伤给谋良虎看。
谋良虎尸山血海也滚过来了,自不在乎他的伤口血腥可怖,却将他的刀伤仔细看过,忽然伸出手去在伤口两侧一捏,萧八斤冷不防,叫了一声,但见鲜血迸流而出,心中地惊恐实较肉体痛楚更加惊心:他识破了么?幸好今次蜡丸不在我身上!
“孛,孛堇,小人无用,待将军情禀报元帅之后,自当,自当回返前敌去与宋人厮杀!”萧八斤咬紧牙关,强忍着拔刀砍下这金人头颅的念头,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
谋良虎望了望他,却又笑了起来,慢慢将手收回去,道:“你是勇士,流点血不算什么!你这伤不轻,看似只有一刀,敌人手上用了暗劲,伤口不那么整齐,须得好生将息才是。我这厢有国中萨满所赠地良药,专治刀伤,送了与你罢,盼你伤好之后多杀宋人。”说罢从怀中取了一个木匣出来,递到萧八斤身前。
萧八斤不敢怠慢,忙接过了,连声道谢,问明了谋良虎再无他事,也顾不得收拾伤口,一瘸一拐地上马便去,待得进了长春州城地元帅府,方寻了郎中来整治伤口,肚中大骂道:“杀千刀的金狗,亏你说得出,这两刀下去又隔了几日,自然不会整齐!这般作践某家,待元帅起兵之后,将你斩作肉泥,方消我心头之恨。”
又想:“我本是怕这条腿就此废了,故而请高相公将蜡丸藏在旁人身上,亏得这一念之间,否则他这一捏。蜡丸便保不住了!果然某家福大命大。”
待伤口又裹好了,那伴当也将蜡丸取了出来,萧八斤便去求见萧干。少停进了内堂,见萧干与奥古哲都在,萧八斤忙上前见过了。将蜡丸取出献上,还没忘了说明自己是将蜡丸藏在伴当身上,故而没有当面取出。
萧干点头不语,接过蜡丸来捏碎了。看过上面地文字,久久不语。萧八斤也不晓得这信中写了什么,不敢说话,只是垂手站立。隔了一会看萧干还不开口,忍不住道:“舅父,适才入城之际,甥男曾遇到了金国孛堇谋良虎。”
萧干神情一动:“他可曾生疑?说了什么?”
萧八斤忙道:“此人狡猾,定要验看甥男的腿伤,还将手来捏,亏得这蜡丸不在甥男身上,否则倒要叫他搜了去。”言下颇为得意。
萧干脸色却沉了下来:“蠢材!他此举分明已然生疑。当时不发作者,只是未有把握而已!何以要看你的腿伤?便是防你暗藏蜡丸之故。你且将此事前后,细细道来,不可遗漏分毫。”
萧八斤被萧干骂了,不敢怠慢,忙依言将自己与谋良虎相会始末细细说了一遍。萧干一直不出声,眉尖却越锁越紧,等到萧八斤说到进城,忽地举手截断他说话,问道:“你说你走时并不曾好生包扎伤口。那原先包裹地棉布何在?”
萧八斤一怔,霎时明白过来,手足一片冰凉,颤声道:“甥男,甥男草草裹了伤口。嫌它太长。截了一段下来抛在路上……”那可是从宋军营中带出来的东西,包扎手法更是宋军独有的!
萧干一顿足。疾步来回踱了两圈,便唤奥古哲:“速去封锁四门,点起硬军来,预备攻打金人,再调五百刀斧手,五百弓箭手到我帅府中护卫,切记莫要惊动了金人。”
奥古哲得令去了,少停便听外面脚步杂沓,多了许多人马。萧八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舅父,那谋良虎未必能见此节……”
萧干呸了一声,冷笑道:“金人与宋军几场血战,听说俘虏也捉了些,怎不知这些关节?他当时不曾发作,只是手中兵力不足,故而权且隐忍罢了,少停他若调动人马,再来请我,那时你才知他见此节未。”
萧八斤也晓得没有侥幸,事以至此,见萧干也不慌乱,他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忙道:“舅父,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先发制人,横竖金人兵少,关起城门来尽数杀了,献于大宋作个头功也好。”
萧干哼了一声,不来理他,过了片刻,却道:“你这腿可还骑的马么?”
萧八斤连连称是,还道萧干要让他待罪立功,哪知萧干笔走龙蛇,不一会写了一份书信,在那里看他地伤腿。萧八斤心头一凉,莫非这条倒霉的腿又要受苦?痛倒也不很痛,这么同一个地方一直遭罪,心上委实有些难熬啊!
萧干看见他脸色,不由笑了笑,伸手又取了一个信封将信装好了,蜡封妥当,方交给萧八斤,又取了一块令牌给他,道:“你去吃顿饭,睡一觉,余事都不要管,天塌下来也不必理,明日一早便出城去,将这信交给那高强,莫要再出了差错。”
萧八斤吁了口气,将信接过了贴肉藏好,还要向萧干请命,萧干一脸的不耐烦,挥手道:“快去,快去!你办妥了这件事,便是我的好处,要杀人却不少你这一张弓!”
萧八斤不敢有辞,只得拜了萧干,出来到了厢房,不一会有人送来酒菜,他与两个伴当吃了,为着身上刀伤,也不敢多喝酒,饱饱吃了一顿,倒头便睡。那两个伴当不一会便沉沉睡去,鼾声大作,萧八斤心里装着大事,哪里睡地着?
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多时辰,忽然听见外面有隐隐杀声,他一个激灵,骨碌爬了起来,推开窗子望去,却见夜色沉沉,只有风中隐隐传来喊杀声。隔了一会,杀声渐响,再过一会竟向着元帅府地方向过来了,萧八斤心中焦急,也不晓得战况如何,碍着萧干严令,只不敢出房门去看。
再过得片时,城南忽地火光冲天,杀声竟是四面八方地响了起来,契丹话和女真话喊作一片,萧八斤已听出是一场混战,听声音是契丹人居多,然而金人原本兵少,这般黑夜混战,兵多一方大约能占些上风,兵少一方也未必就全然吃亏了。
他担着无限心事,在窗子边望了大半夜,那杀声才渐渐消散,这帅府左近却始终平静如昔,想来大概是萧干得胜了。这边刚刚放下了心,那边却又忧虑,不知这一仗有没有将金人全数杀尽,若是走漏的风声,不知有何后果?
左思右想,竟是一夜不得合眼,到了天明,萧八斤再也憋不住,拖着伤腿就去寻萧干,刚出了院子,便见萧干坐在交椅上,面对着帅府大门内的天井,一身戎装手按腰刀,身后一排甲兵,好一派威风煞气。
萧八斤上前问讯,萧干冷笑道:“谋良虎不自量力,想要设伏拿我,被我用计杀败,缒城而出遁去了。奥古哲率部追了下去,他逃不过鸭子河!我这厢不日便起兵,你速速去联络宋军前来接收城池,不得有误!”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 15:47:34 本章字数:5627
“大事已定!”高强接报,拍案而起,立时吩咐聚将议事,待诸将毕至,将萧干已然举兵反金,与大宋夹攻金国之事说了,诸将群情振奋,史文恭跳出来叫道:“万事俱备,只等相公号令,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郭药师也不甘落后,上前请战,拍胸脯担保要一天杀到宁江州城下,三日渡过来流水,十天之内打到会宁府,直将几万金兵视若无物一般。
高强一看这苗头可有些不对,正色道:“列公莫要小觑了金兵,辽东大乱,诸部率多亡命,女真能乘势而起,所向皆克,委实是一等一的强军。前次开州战时,我兵背城而战,得以尽展所长,方才打了金兵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他占据地利,留给我军能进退自如的时间亦只得两个多月,这一仗可未必好打。列位将军休要贪功,若是一时冒进,挫动大军锐气,本帅军法不容。”
史文恭嘴巴不大灵光,被高强一喝,一时答不上来,在那里盘算自己若是再坚持下去,会不会驳了高强的面子,郭药师却老到的多,叉手道:“相公深知兵法,未虑胜先虑败,末将佩服。只是末将亦曾与女真兵交战,晓得他的手段,果然了得,然相公说他得天时地利,末将却以为未必。”
高强大奇,心说果然姜是老的辣,史文恭能打不假,究竟不如郭药师这等人,在辽东这样严苛的环境中率领部族成长起来,思虑较为缜密。“多算胜,少算不胜!郭太尉有何高论?说的好时,这先锋便是你的。”
郭药师精神一振,忙道:“相公,那金兵与我兵相比,有几大不利处。其一,他兵器甲胄多半不能自行打造,而与我大宋交恶之后。更无金铁,前次开州一战,彼兵伤损数万。甲胄兵器更折却无数,短短数月之中无从打造购置,故而我料其兵多半甲兵不完。率多木枪石簇等属。而我兵甲仗精绝,箭矢无算,更有火器为助,胜之多多。”
此论一出。诸将多点头称是。尤其是经历过开州一战的李孝忠等将,那一战中金兵的装备就不是很齐整,正兵还罢了,阿里喜等多半都没有完整的甲胄,甚至有的连鞍辔都不全。花荣却摇头道:“未必尽然,那金人本渔猎为生,削木也可为兵,况且今番战于熟地,其心志百倍。甲兵纵或不及,亦未可小觑。”
郭药师笑道:“花节度说的是,这便是末将所说之二,彼兵既战于熟地,败则亦散。盖心中都惦记家中田舍子女也。我兵若能快速进兵。穷追金兵国主部,余众不得统率。亦不敢与我大军为敌,只须好生抚恤,自然宁定。”高强神情一动,沉声道:“郭太尉,若单论战事,自以你所言为是,只是这些女真人急则降顺,缓则自为,昔日辽国可上了不少当,如今我大宋岂可重蹈覆辙?我意,凡女真人户,愿降者皆须迁徙至曷苏馆路,不愿迁者男子一律斩杀,妇孺为奴,田舍尽皆焚毁。”
诸将闻言齐齐一愕,郭药师不敢再说,徐宁却道:“相公,若真如此,金人势必人人死战,我兵伤损必多,战事迁延难决,望相公三思。”
高强皱起眉头,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冷然道:“我来问你,倘若我大兵渡江,但降者便可仍旧安居,你等皆在辽东数年,当略知女真之性,可否试为我论,那时女真人当如何处?”
徐宁出身禁军教头,班直卫士,那是根正苗红的“王师”,若是还未归宋,只在辽东自由驰骋时,他手下也与诸将一般狠辣,如今复归大宋,又官高权重,不免有些畏首畏尾起来。此时见高强神情郑重,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低头道:“彼时,女真人能走者便走,不能走者便降,待我兵去后,仍当与其族人相聚,亦不得感怀王化。林雷”
“是了!”高强哼了一声,心说总算你在辽东也没白待几年:“蛮荒之人,皆重部族,部族便是他们地根本,要让这些盘踞本地千百年的部族臣服,也不是我大军一场征战便得以宁定的,我动用十余万大军,费了无数钱粮,可不想前来一游而已。况且,女真所在虽然荒凉,土质却好,将来拣选耐寒之稼穑,用心栽培,不难将此地变做千里沃野,占据这片土地地,必须是对我大宋忠心不二之人,我不会将其留给这般反复无常的女真人!”
不知不觉间,大堂中的气氛开始微妙地变化,诸将眼中的高强,除了当日的恩义和谋略之外,仿佛又多了一丝杀伐之气,高强一言既罢,堂中诸将的眼神都略略有些变化,大忭和郭药师地眼神里,更多了一丝敬畏,或许在他们看来,现在地高强才更加符合辽东之人心目中的首领标准吧?经历了开州的血战,悟彻了自己过往的幼稚错误,年近三旬的高强终究与往日不同了。
恍若不觉,高强续道:“至于女真人人皆当死战,也不足为虑,我闻女真攻辽之时,若城守不下,则破城之后必当屠城,以威慑后日之人,故而数战之后,无人敢为辽守,连上京都是一战便下。如今我攻打女真人,也须用女真之法,他们懂的还快些,若讲什么王化,不过是对牛弹琴,反将自家的手脚都束缚住了!就依我之法,凡不降者举族皆杀之,降者亦举族南迁。”
他看了看郭药师,见他头也不敢抬,心知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展颜笑道:“我意虽如此,郭太尉之言亦不无道理,彼兵战于熟地,败则皆散,这兵法是不错的,只不过未必定须招抚罢了。以我看来,这屠城与强逼迁徙之法,都是女真人司空见惯,我把来用在女真人身上,他国中百姓倒未必当我是一味屠戮,若见势不可为,倒敢相率来降,也未可知。郭太尉多知女真之事,以为然否?”
郭药师见问。也知高强是给他台阶下,赶紧凑趣道:“末将思虑不周,仔细想来。确乎如此,女真人对待战败之族,纵使不杀。也多掠之为奴,若只是宽仁,他多半还不敢信哩。当以相公之法为是!”心里却道,慢说你说得有些道理。就算没道理。现在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也是有道理了!
高强当惯了上位者,对于下面人的想法也略知一二,不过这事他与陈规等人仔细参详过,均觉女真桀骜难驯,太宽了是不成地,须得一手宽,一手严才好,这严就得严得女真人都怕。而后以宽济之,才见到效果。
眼下战事为先,这宽仁之道就先不必说了,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大军只管执行将令便是。对于自己手下的这帮人马。高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当下便笑道:“此亦我之管见而已,尚须诸将多多提点。郭太尉适才只说到我军两胜。尚有何妙论?”
郭药师应了声,道:“这第三么,金兵粮秣多为自筹,无从转运,一旦两军对峙,金兵势不能坚持,我兵可相机度势,反客为主,逼他来与我军决战。”说到这里,他向上拱手笑道:“这却是我从相公开州之战的部署中学来的,想那女真大军进围开州不克,锐气顿挫,何以解围之后,迫不及待便要决战?自是相公先遣兵守了开州两月之久,女真野无所掠,必不能久,不得不然尔。”
这马屁拍地甚是到位,开州会战前双方局面地营造,本就是高强地呕心沥血之作,事实也证明他地确以此迫使女真人踏入了对他们不利的战场。当时虽不至于大悦,也有些淘淘然,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我去攻他,若寻不到金兵必救之处,要想反客为主,谈何容易?不过金人大军粮秣分配,效率不及我军,这却是一个破绽,郭太尉说得是。”
郭药师见己言受用,勇气加倍,忙道:“这第四么,女真虽然素以骑兵为荣,奈何自去岁隆冬集兵,到现今大半年下来,战马不得蕃息,部族苦于转运,他那些战马还有几成能披挂上阵?女真徒以甲马为长,今一旦不得恃,更无从与我兵争锋疆场。末将自知鲁钝,也只想到这四节,以此胜敌足矣,况且我兵倍于敌兵,今又有萧干引兵拟金国之后,此必胜之局也!故而敢请为前部先锋,望相公允准。”
高强甚喜,郭药师这几点论断都是从军事角度出发,却隐隐触及了女真人地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其统治结构的简单落后。简单未必就差,要分局面,好比女真人建立的国家,其实是一个高度集权地军事化组织,其根基就在于不断地战胜攻取,以战利品来维持整个组织的运转,这便是历史上女真击败辽国之后,毫不停息地南下攻打大宋的原因所在,而一旦攻势被宋军阻挡在江淮,金军的战斗力便迅速下降,直到海陵王被杀,号称“小尧舜”地金世宗即位,全面放弃猛安谋克制,转向汉族式地国家制度,便是宣告了这样一个军事组织的灭亡。
现今的金国,力量比起历史上侵宋前要薄弱了许多,刚刚遭遇的失败却无比沉重,开州之战不仅挫败了这个刚刚成形的军事组织的进攻能力,更使其精神和自信心方面受到了沉重打击。如果趁这个时候给予其进一步的打击,瓦解作为女真族国家核心的完颜部势力,便可以将新兴的女真国家一举扼杀在襁褓之中,就算完颜族还会延续,就算女真人仍旧有许多人口,他们几十年内也不可能再建立起属于自己地国家来了。因为象这样的外族国家的建立,都是需要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和一连串的胜利作为先决条件地,证诸蒙古、后金、鲜卑檀石槐等成功例子,以及不那么成功地也先等人,无不验证了这一点。而这,也就是高强准备一举解决女真问题的信心所在。
“郭药师听令!”高强伸手从帅案上取出一支令箭,喝道:“命你点检本部兵马,为大军左路先锋,三日后渡过混同江,七日头上会兵宁江州城下,不得有误!”
郭药师大喜,上前躬身接过令箭,叫一声“得令”!当有水师张顺一营助他渡江,拨给浮桥一座,船筏若干。至于钱粮兵器等项,有参议司支吾,持令箭去关领便是。
这边郭药师退下。那边高强又取一支令箭,道:“花荣听令!命你为大军右路先锋,率本部明日渡江。亦要于七日头上会于宁江州城下,不得有误!张晖万户所部兵亦归你统领,如何?”花荣二话不说,上前接令。张晖也跟在后面行礼。这一路有李俊地弟弟李立率水师一营相助。亦拨给浮桥一座船筏若干。
至于中军先锋,自然非史文恭莫属,他洋洋得意接过令箭来,将胸脯拍的山响,叫道:“相公只管放心,静候捷报便是!”高强哼了一声,却把令箭又夺了回来,正色道:“此番进兵,关系辽东数十年气运。不容半点有失,你若还是这般大意,便不着你去了。”
史文恭立时慌了,连声道不是,方将这支令箭又接了回来。这一路有李俊亲自率水军架设浮桥。大军粮饷都要从此过江。
三路先锋出罢,高强又拿起一支令箭来。沉吟道:“我与萧干有约,他须得让出长春州与泰州于我,如今要一员大将前去接收,就在彼镇守。此二州当辽国正面,甚是紧要,等闲人亦不可往,哪位将军为我分忧?”一面说,一面眼睛却往童贯身上飘。
童贯人老成精,哪还不知高强属意他去?只是心下却甚难决断,这收复春泰二州是现成的功劳,按说算个肥差,可是他已然封了王爵,些许战功有何用处?他来到辽东,本是要捉高强的岔子,设法令这位大宋朝最年轻的两府大臣加入到郓王这一派来,如今大半年下来,只看到高强立功,自己的差事却半点没有进展,怎不着忙?想来想去,还是守在高强身边为上。当下将头一转,只作不知。
高强望了望他,心说你不愿去,我还巴不得哩!一转头,点了徐宁出来:“徐防御,我命你率本部前往此二州,接管州城,招纳其北诸部来归,不得有误!须得小心萧干使诈,鸭子河畔要多设亭障才是。”徐宁毕竟是正统的大宋禁军,听说要为国开疆守土,正是心甘,当即接令。
余下是大忭坐镇黄龙府,率军保障后勤,中军有李孝忠部、韩世忠部,以及教师营,大斧营,还有童贯的五千胜捷军,兵力近六万人,最是强劲,只是渡过江上浮桥,预计便要四五天时间。好在前军渡河之后,尽可从容架设新地浮桥,两岸多的是树木,砍木筏联结起来便是。
各部分派已毕,高强又重申赏令,仍旧是要人头为赏。这次与前次开州之战不同,增加了大批辽东本地的兵将,对这些人讲什么忠义报国是没用地,他们对大宋的感情也未必深到哪里去。不过辽东兵民连年与女真结下仇怨极深,叫他们杀女真人却是一百个愿意,何况还有重赏?也不必高强登台致词慷慨激昂,军中便即欢声雷动,士气高昂了。
三日之后,宋军离开了盘踞一个多月的黄龙府,三路齐发渡过混同江,先杀败了当面地女真兵,而后便大胆向宁江州合击。中军高强于本年七月二十一日祭旗,率军堕后史文恭部一日行程渡过混同江,也向着宁江州而去。
不出参议司的计划所料,当面金兵在稍作抵抗之后,见宋兵势大,唯恐被宋军合围在江边,纷纷向后急退,中途更是不断有人掉队返回本族去。这些散兵游勇在广大的旷野上东躲西藏,一旦被宋军发现,下场多半都是暴尸荒野,人头则是变成了宋军将士手中的赏银。
至于宁江州左近地女真猛安谋克,也在宋军地猛攻下纷纷崩溃,有的投降之后被解除武装,向黄龙府转运,有的抵抗未果便举族被杀,村寨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混同江以东的辽阔平原上烟尘处处,好似标明了宋军的进攻路线一般。
等到史文恭进抵宁江州城下时,不由得大叹吾道不孤,在他眼前的宁江州赫然是一片火海,大火腾起数十丈高,浓烟滚滚飘出几十里外。好容易捉到几个活口来一问,原来婆卢火得知宋军大举渡江,江上诸军一战即溃,他也没有率军向宋军主力发起反冲锋的勇气,索性一把火烧了宁江州城,自己率军退回来流水以北的完颜部故地去了。
高强接报,也不意外,娄室在黄龙府精心组织的防御体系不堪一击,业已为女真人说明了两方地实力差距,婆卢火要是还据城死守就怪了。从混同江到来流水,属于后世所谓的松嫩平原的一部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除了有些沼泽和深林地带无法通行之外,宋军可以长驱直入,故此金兵也守不住,唯有一走了之。
这一烧,烧的是宋军在混同江以东唯一可以利用的城池,金兵显然是打算尽力延长宋军地补给线,也可使宋军在混同江以东无法过冬。一切,都是其拖延至冬季战略地一个部分。
“等到萧干的主力跨过鸭子河,出现在完颜部北面地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厉害了!”高强冷冷一笑,下令三路前锋进抵来流水畔,预备渡河,中军则开始清理当地的女真部族,或杀或抚,总之要保障后方的粮饷转运不受威胁。至于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宁江州,高强根本就不去看一眼。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3 15:55:09 本章字数:5572
金国立国之后,定都会宁府,在今哈尔滨东南,城外流过的护城河便是按出虎水,女真语中“按出虎”即是“金”之意,也就是金国国名的由来。明时建州兵起之后,给自己安了个姓叫做爱新觉罗,这“爱新”也就是“按出虎”的异读,盖自我标榜为金之后裔也。
自从开州归来,吴乞买等金国贵人便整日价忙于征调粮草,打造兵器,征召各部的战士健马,以备抵御宋军的大举进攻。然而对于组织结构较为落后的金国来说,要想将大批兵力集结到一处,后勤方面的问题根本就无从解决,女真各部及其治下的其余部落,根本就没有明确的征税概念,也没有多少产出可以征税。
确切地说,在阿骨打之前,完颜部每年还是从各部征收贡赋,尽管这种贡赋其本质更近似于敲诈勒索。等到阿骨打时,由于辽东大灾,生计维艰,这种类似于勒索的赋税也被废止了,阿骨打将整个女真和胁从部落都转变成了纯粹的军事化掠夺组织,以对外攻战掠夺来维持整个组织的生存和壮大。可想而知,开州一战的失败,给金国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那决不仅仅是损失了两万多名兵士,近两万战马,以及许多兵器甲仗所能概括的,金国目前根本无法弥补这样的损失,国家的基础都被这一场败仗动摇。至少是部分因为这样的状况,金国面对宋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才选择了如今地战法。乃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能够与宋军敌对的大军来。当宋军滞留在黄龙府城下时,吴乞买等人虽然主张据守混同江,却也从来没有打算在宁江州城下与宋军决战,只是希望渡江的困难能够拖住宋军进兵的脚步而已。
然而这一天,一个超过所有金人预料之外的噩耗传来。几乎立刻令金国上下陷入了绝望之中:“萧干作反!”
吴乞买地大屋之中,女真贵人群集,个个面色凝重。阿骨打的二子斡离不正在那里慷慨陈词:“萧干既反,后路已断!当今之计,宋军不可力敌,唯有全师渡过混同江北。荡平铁骊部之后。复凭借鸭子河与宋人相持。只须再有两个月,第一场大雪便要落下,宋军十余万大军曝于荒野,如何能久?”
挞懒却摇头道:“我兵粮食无多,纵然能击破铁骊部,也只过得今冬,更无力夺还黄龙府,杀败宋军,五个月的时日。宋人足可以将黄龙府建造成金城汤池,他们可不是契丹人,大宋地城池,比契丹要大上无数倍!打不破黄龙府,明年宋军还会再来。到时候咱们再跑么?没有人种粮食。战士又不能去打猎捉鱼,饿也饿死了!”说来好笑。当日兀室等人在金国中大肆宣扬南朝的富庶时,他们关注的都是大宋的钱粮如何广盛,女子如何娇媚,可如今濒临绝境,才想起大宋原来也是这样地强大。
斡离不呸了一声,骂道:“宋人再来,咱们就再向北退,只要打败了萧干这狗子,那宋人能捉住咱们么?我阿玛说了,宋人虽然兵多,费地钱粮也多,要了咱们的地方又没用,只要这般耗下去,终究能求和成功。”
挞懒跳起来,叫道:“阿骨打大王去了许多时了,却一直求和不成。如今萧干作反,咱们就算立时北上去打他,万一他也学咱们一般,躲着不战,怎么办?他们守着鸭子河,能从宋人和契丹人那里得到粮食,咱们却没有,这个冬天如何过?不等宋人杀来,饿也饿死了!”
女真人这种原始的军事民主,有时候确实较为高效,只几个来回的争吵,便将目下的局势都说的透彻。现今的局面,后路虽断,萧干的实力无疑是大大逊于宋军的,但他再差,汇合了留守铁骊部地兵力之后,也有两万多兵,又是在铁骊部的本土附近作战,凭现在金人的实力,想要在短时间内击败他们,难度极大。林雷在女真诸将之中,或许唯有粘罕有这样的战术能力,然而粘罕现在却在南方,和高丽人纠缠在一起!
而前面的宋军,花了一个多月地时间渡过了混同江,前锋已经越过了宁江州,抵达了来流水畔,距离女真国还未完工地会宁府,只有不到百里,轻兵一日可至!这里的轻兵,指得还不是骑兵,而是轻装地步兵。而按照宋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的做法,再加上这一带的平原地形,就算还有些草甸深林能藏人,也无法支持足够的兵力在宋军侧后作战。
吴乞买一直沉着脸,看自己的子侄兄弟们在那里争论,渐渐声息,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期待着这位金国第二位狼主作出抉择。望着这些目光,吴乞买心中忽然一阵烦乱。
他并不是无能之辈,在先前完颜部统一女真诸部的战争中,在起兵反辽的历次战役中,他都立下了赫赫功劳,否则的话,也不能在阿骨打之后登上狼主之位,女真人选狼主,看的可不光是你的血统。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对于他来说也着实是艰难了一些:退,未必生;进,却极有可能拼掉最后一点希望!
屋中语声渐息,一片沉寂之中,吴乞买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座中诸人,涩然道:“求和吧!汴梁迄今无有消息,也只得看看这位高相公要如何才能罢兵了。”
女真人素来善于利用和谈为武器,实力占优时可以获得战场上无法得到的东西,战事不利时则可收缓兵和疑兵之效,往往借此扭转乾坤。现今局势不利,吴乞买便又想到此节,座中诸人多半无言,他正要点派使者,忽听有人道:“狼主不可。今日之计,进则可生,退则无望!”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后面站起一人,走到圈中。向吴乞买道:“狼主,咱们自开州时,便曾与那高强讲和。他却一味拖延,全无讲和诚意,后来又将阿骨打大王送到汴梁去,却提大兵来攻我国。足见此人一意亡我。断无中途讲和之理。只今唯有集兵与之战,纵使不能会战,取他一路胜上一两阵,叫他见见我国厉害,倒敢有几分讲和之意。如若一味退让,不但敌兵有恃无恐,便是我国中诸部亦要离心,倘若分崩之势一成,我金国亡无日矣!”众人视之。乃娄室也。
其实相比起讲和来,娄室这话只怕金国诸将还听得入耳些,讲和也是需要筹码的,对于生存环境艰苦得近乎残酷的女真人来说,这样地道理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话虽这般说。金兵一败于开州。二败于黄龙府,三败于宁江州。委实是被宋军杀得有些怕了,第一次还说得过去,第二次和第三次根本连还手之力也没有,近乎完败!这样的局面,谁能有信心去“胜上一两阵?”
女真人性直,当时阿骨打幼弟斜也便站了起来,大声道:“娄室,你说的容易,宋军是那么好杀败的么?他们三路前锋,就和我们的兵力一样多了,更不用说还有大军在后,咱们北面还有萧干这路敌人,要怎么打?你说。”
娄室兵败之后,在会宁府地日子委实难熬,早已憋了一身的火气,今日之所以出头,也是想要赌上一把,便昂然道:“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如今我国妇孺老弱多已迁走,尚有四万大兵可用,粮支半年,正可以此御敌,宋军分兵而来,又不识我国中地理,彼此间呼应不易,我兵正可相机破敌,有何不可战?”
凭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几名金国大将咀嚼这两句话,眼睛渐渐都亮了起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完颜部素来是以寡敌众,以小击大,对于这类兵法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一旦被娄室点醒,抛开对宋军地畏惧感,便都发觉了这局面中蕴藏的机会。
吴乞买也是精神一振,身子从虎皮上坐了起来,手中短棒拄着地,向娄室道:“娄室,你会打仗,你说,要打哪一路,怎么打?”
娄室抓起一根棒,走到圈中,在地上划出些线条来,说道:“宋军兵分三路,据江上败归的兵士说,最北一路是郭药师的渤海军,最南一路是花荣地汉儿兵马,中间一路亦是汉儿,史文恭领兵。三人之中,史文恭最勇,我便是被他所擒,然而此人恃勇无备,素好冒进,咱们要打,就打他。”
“咱们将会宁府地百姓和财物都迁走了,宋人不会不知道,他们要杀败我国,就得寻找我军决战,因此只要放出我军的行踪消息,宋人必然会兵来攻。咱们便可利用这些消息,把宋军的左右两路调开,再引诱中间史文恭这一路轻兵深入,然后全军设伏,吃掉他。”
斡离不听到这里,皱眉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宋人如何信我消息?若任凭他探马来探我兵去向,须瞒不过他。”
娄室笑道:“这里是我们女真人的地方,宋人能得到什么消息,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况且那高强还有些人手在会宁府被关押,必要时放出数人,只说我等怕了宋人大军,将他们放回去以示结好之意,他们带回去的消息,那高强总该信了罢?”
“那史文恭骁勇,部兵亦有万余众,不设埋伏的话,难以一战尽歼,这来流水到会宁府,途中又无多远,在哪里设伏才好?”挞懒也来了兴致,抓着短棒在娄室划的地图上指画。
娄室看了看吴乞买,见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但说无妨”,方咽了口水,道:“以我之意,有两处可以设伏,一处是来流水畔,只须令宋兵三路分开渡河,再诱使史文恭不顾与其余两路配合,直扑我会宁府所在,那苏素海甸便是他必经之路,只须两万兵在此埋伏,便能将他杀个片甲不回。”
绳果摇头道:“不妥,来流水上几处水流缓处,上下不过二十余里之间。宋军三路靠的紧,想要将左右两路调开,煞是不易。纵使成功,中路打响之后,万兵非须臾可胜。一旦左右两路包抄过来,我兵纵能尽杀史文恭部万兵,也回不得国中。一万兵换两万兵,就算两万兵换两万,咱们伤折一半,宋军却只损了十一而已。不妥。不妥!”
娄室应道:“我亦有此虑。故而深思之后,便以第二处为佳,会宁府!以会宁府为诱饵,放出风去说我大军北上杀萧干去,可诱使郭药师部渡过来流水后向北行;再泄漏出我国老弱妇孺正向东行,那花荣部最近,亦当从来流水转而向东。史文恭若知会宁府空虚,势必轻兵急进,先取会宁府。得此首功,那时我兵当自北路潜回,再于城中步下伏兵,里应外合,一战可胜。既胜之后。倘若宋军还不退却。可相机转攻郭药师或者花荣一路。”
与方才一样,众人地目光又齐齐汇集到吴乞买身上。短短数息之间,吴乞买地处境好似有所改善,他毕竟多了一个选择,而且其诱惑惊人;然而事实上,这个选择也可能把女真人最后的希望都给断送掉!
“……娄室,你有几分成功之望?”吴乞买艰难地问出这几个字,他看得出娄室并没有纸上谈兵,以双方的优劣和地形来说,这个办法确实有成功的希望,问题在于信心。
“一成也无。”娄室毫不犹豫,一句话就让屋子里地温度降到了四个月以后。只是他随即一句话,却让众人地心都炽热了起来:“当辽主亲征,也是十余万大军,我兵只得两万,彼时又何尝有什么成功之望?那时候,我们女真各部齐心协力,奋战到底,才有护步答冈之胜,今日亦然!”
吴乞买猛的站了起来,双手一撅,将手中地短棒撅断了,叫道:“你说地是,我们起兵反辽之时,本就没有打算苟活,如今杀败了辽国,宋国又来,若不能如前日奋战,哪里能胜?就依你之言,与宋人一战!娄室,今命你为我大军都监,调度兵马粮草,如何用计,皆听你意,只要胜了宋军,我便依旧封你作都统,金帛子女任凭你选!”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取出短刀来,在额上横割一刀,任凭血流满颊,眉毛也不跳一下,又道:“从前我兄与辽主对敌时,曾以此激励大军。如今要诱敌,我不得外出激劝士卒,便在此明志,谁要是不敢与宋人决战的,便护送我族老弱东去,愿战的,随我留下!”
割面乃是金人祭奠死者的礼节,其效果类似于中原人地抬棺出战,都是以死明志,一众女真人本是蛮性,见状都叫嚷起来,一个也不肯落于人后,战意昂扬,将适才地畏怯俱都抛到脑后。
待得呼号渐平,娄室方上前,谢过了吴乞买的封官,又道:“如今萧干作反,杀了谋良虎,又要攻我之后,虽说隔着鸭子河,他又未必会渡河来攻我,仍要防他。须得遣一军北上,牵扯住萧干,叫他几个月中也不得南下,方可。”
对于这个反复无常的铁骊人,金人恨入骨髓,更胜于宋人,一听说要去与之对敌,叫得比方才更甚。念着不宜分散兵力,吴乞买方点了斜也为将,率本部七千兵马望北面去抵御萧干,只是命他勿要轻易渡河与萧干作战,就凭女真人的那些独木舟,这河可不是好过的。
计议既定,众女真人便分别行事。内中挞懒与斡离不本是交好,两人兵马营地亦复相去不远,待离了城中,两人并马而行,挞懒看看左右无人,便凑到斡离不鞍侧,低声道:“要与宋人死战,你道能胜否?”
斡离不看了挞懒一眼,摇头道:“宋军兵精又多,咱们胜不了,纵然杀败了史文恭,也只伤他万人而已。只是咱们再这么败下去,可就连求和的资格也没有了!我们与宋人本无多少仇怨,纵然有些,被他杀了这许多,也当消解了,如若胜了此仗,倒敢有几分讲和之望。”
挞懒默然,俄尔叹了口气,道:“叵耐粘罕,当日撺掇狼主与宋人开战,如今我国危急,他却在南面逍遥,只怕现今正等着这里兵败的消息,他好作狼主哩!那高强与他素识,又舍近求远,不去打他,反来攻我,你便不觉得蹊跷么?”
斡离不一惊,瞪着眼睛道:“挞懒,你这是何意?你害怕与宋人交战么?”
挞懒呸了一口,冷道:“我怕什么?我死也不怕!只是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就怕那粘罕私下里已经与高强通款,等到他同意议和时,咱们流尽了血,粘罕却得了好处!”
斡离不脸色更加难看,原本开州兵败之后,粘罕在女真中的日子便不大好过,多有人指责他一力主张开战,却吃了这么个大败仗。粘罕脱离主力,单独在南路作战,未始不是因此。可是按照挞懒的意思,这竟是粘罕与高强暗中勾结地结果?
定了定神,斡离不方道:“挞懒,如今粘罕离此一千多里,说什么也晚了,你这话莫要对旁人讲,恐乱了军心。”
挞懒愤愤道:“粘罕做得,我说不得!依我说,那高强与我并无大仇,如此苦苦相逼,十有八九是要扶粘罕为狼主,取我国土地,得我财宝。是与不是,只须遣使去讲和,点破此节,看他反应便知。粘罕能给他高强的,我们也能给!何必流干了血,却被粘罕得利?”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3 15:55:18 本章字数:5597
宁江州的大火已然平息,不过这城池短时间内是不会适合进驻了,高强干脆在附近建起大营,一面充作兵站,一面也可当作今后统治这一带地方的一个堡垒。建城设寨这种事,大宋朝的军队在这个时间段堪称天下无双,这座大营的建设自然不需要高强操心。
“相公,前队史承宣命人来报,说道先锋已抵达来流水畔,正命水师在上下游找寻可架浮桥处,斥候渡河打探,未见女真兵马踪迹。”
高强抬起头来,皱眉道:“郭太尉与花节度两军到了何处?”
陈规从旁应道:“左右两军亦已到了来流水畔,离此两天路程,三路之间相距不远,郭太尉意欲向北,花节度则有意向史承宣靠拢,合兵渡河。”说罢,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花节度呈递上来,说道大军深入敌境,不见女真主力,须防有诈,故而建议相公将三路先锋合兵一处,与中军作前后两阵。”
高强看了看陈规:“元则,你是赞同花荣之见?”
陈规点头道:“会宁府到此,不过一百六十里,虽中间两条河水,亦多可涉渡,倘若前敌有警,轻骑逐奔一日可至,有了我军细作留下的女真地图,咱们大军不出五日便可打到会宁府城下。到这时候还不见敌踪,一是金兵业已举兵逃之夭夭,一是彼仗恃熟知地理,有意设伏待我。无论实情为何,皆须以重兵杀向会宁府,故而花节度此议为上。”
地图是早就看烂了,高强脑子里也画的出来,不过他也知道,这地方树木茂密人烟稀少。又是女真人自古以来居住的地盘,对方可以利用的地形比他从地图上能看到的多出无数倍,倘若对方一意隐藏大军所在的话,一时半会是找不出来的。
他沉吟片刻,便道:“元则,咱们此次出兵,为地是要打服了金国,若是他举国向东迁徙。进入五国部的地域,那里可都是千年无人烟的深山密林,咱们就有百万大军也捉不住他。若是花荣部与史文恭合兵才渡河。那史部就要在来流水畔多等一天,或许多了这一天,咱们就抓不到女真兵的尾巴……”
陈规不语,他也下不了决心。徐宁已经与萧干部取得联系。接管了长春州。同时很慷慨地赠与了萧干部粮食兵器若干。不过据他送来的消息,萧干部业已东渡鸭子河回到铁骊部境内,承诺会尽起大兵与女真作战,只是萧干说的明白,这个季节鸭子河不是那么好过的,他们最多只能保证女真主力不能大摇大摆地渡河北上,却无法南下过河配合宋军作战。
如此一来,金兵失去了向北撤退的空间,但是仍有可能向东撤退。根据前期遣返地一些俘虏送回的情报,金兵也一早就开始向东面和北面进行撤退,会宁府一带的女真部落妇孺多半都已迁走,留下地都是战士。
花荣部若是向东急进,而后向北冲到按出虎水上游。截断会宁府的女真人东撤的道路。便可将女真人给围困在会宁府周围的狭小地带间,凭着宋军地人数和武器优势。这一仗几乎没有悬念,而失去了主力大军和祖辈居住地土地,想来金国的抵抗意志也将到达极限了吧?
“孝忠,你怎么看?”见陈规无法决断,高强也没办法,有时候文人就是文人,再懂得军事,他也不会象军中行伍出身的将领那样思考问题,这时候还是听听统兵大将的意见好。
李孝忠如今已经取代了高强,成为大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节度使,不过节钺并没有增加他的威重,看上去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正在那里和韩世忠窃窃私语,听见高强问话,也不站起施礼,笑道:“相公,花节度知兵,思虑也较缜密,又身在前沿掌兵,相公不妨便以他决断为是。s”这等于是赞同了花荣的建议。
高强又问过韩世忠,亦是一般见识,便点头道:“也罢,传我帅令,命史文恭在来流水畔扎营,等候花荣到来,听他节制。郭太尉军仍依原计划渡河,渡河后则可向史部预定行经地方靠拢,三部会师之后,并听花荣节制。”
陈规应了一声,自有参议官去拟制军令,一面向高强道:“相公屡胜,这用兵可越发持重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高强叹了口气,走到大帐口望了望外面的营地,无数宋军和被征来地当地女真人正在忙着建设这座大营,将来包上城墙之后,这里就是新的宁江州----按照大宋的惯例,这里多半会被赐名叫做某某军吧?
“从辽阳出发到这里,将近一千里路走下来,我可不想在手已经摸到金国心脏的当口,却大意轻敌以致败绩,现今咱们手中的,可是辽东最重要地一支大军。”他转过头来,洒然道:“女真人要是真跑了,咱们追也追不上,这里可是人家地地方。倘若他们就这么跑了,倒也好,咱们一把火烧了女真人留下的所有东西,看他们打了一年仗以后,这个冬天吃什么!饿也饿死他一半人。”
帐中诸将都笑了起来,只有李孝忠撇了撇嘴,意兴阑珊地道:“相公这般用兵,眼看着咱们也只有在此地挖泥削木地份了。”
高强笑了笑,也不说话。女真人要是象日本人那样,动不动就玩玉碎,那可就趁了他的心意了,只可惜这些山野中的猎人狡猾的很,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的,要是女真人真的玩什么坚壁清野游击战,他可没耐心和他们这么玩下去,寻求一个较为有利的和平条件,也就是他的底线了。
正说着,忽见一个大营中的传信兵奔到帐前,向一个参议说了两句,那参议神情不悦,回了一句。高强恰好听见几个字,说什么“此等小事,也敢劳烦相公?”
那传信兵正要转身去,高强走上两步唤住,笑道:“什么小事?本帅现今无事,说来听听无妨。”那传信兵与参议官一起向高强叉手施礼,参议便道:“只是一个女真使者,说是来献款。却不肯说是何部,定要面见相公。”
自大军进兵以来,各地的女真人望风逃窜者多。率众据守者也不少,不过也有些人震于宋军的威势,或明或暗地遣人来送降。这些人有的是单骑来降,有地是代表着一些零散的部落。还有些干脆就是包藏祸心。这当中也有人点名要见高强的。高强身为大军统帅,不说安全问题,时间上也不允许他一一面见这些使者,故而素来是交给军中参议们处理。
高强点了点头,却又多问了一句:“此人有甚特异处?”若是寻常的请降之人,那位参议官依照惯例处理了就是,也不会说到“劳烦相公”这类话了。
果然那传信兵应道:“此人自称是完颜氏。”
高强登时就来了兴趣。金国之中,姓完颜的说多不多,完颜十二部丁壮老弱加起来。几千人总是有的,不过辽东开战到现在,主动前来送款约降的,完颜氏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身为金国宗室。这个金国倘若被宋军打垮了。他们的利益受损最为严重,完颜氏若是也想投降地话。那这仗基本上也就没得打了。凡事,头一个总是受人关注了,这头一个前来送款的完颜氏也不例外。
“设仪卫,我来见见这位完颜氏的使者。”高强道了一声,便转身进帐去了,那参议官答应了,却去絮絮叨叨地嘱咐传信兵,务必要将来人周身上下搜检干净,不可有寸铁携入大帐之中。
须臾,两名牙兵引着一个女真人进来,那人左右舞蹈而拜,匍匐在地上大声道:“完颜窝谋罕,奉命前来,致信于大宋辽东宣抚高相公足下。”
高强哼了一声,端起架子来不言语,适才在帐口地那参议官喝道:“使者无礼!既已见到我家相公当面,为何不道明是何人使者?”
那窝谋罕抬起头来,满面堆笑,道:“乞相公屏退无干人等,小人身怀机密。”
高强皱了皱眉头,把手一挥,那参议官会意,喝道:“既不愿说,便不须说了,来人,带了下去挖濠!”两旁一声呼喝,出来几个大汉如狼似虎,拉起窝谋罕便向外走。
那窝谋罕慌了手脚,几番挣扎不得,已被拖到了帐口,方抬起头来叫道:“是挞懒孛堇派小人来的!小人无礼!”
“回来!”高强正了正身子,向陈规使个眼色,陈规会意,便向被拖回来的窝谋罕道:“你说的挞懒孛堇,可是领固达猛安地,前乌雅束太师之子挞懒?”
那窝谋罕整了整身上地袍子,也不敢抬头,弯着腰向上拱手道:“正是。挞懒孛堇知相公大军进讨,我金国生灵涂炭,是以遣小人来问一问高相公,如何方肯收兵讲好。”
高强眼皮也不抬一下,陈规却笑了一声:“你若是那金国狼主吴乞买的使者,问这一句话原也使得。如今只说是挞懒之使,连个信物也无,却来说什么收兵讲好?挞懒孛堇新近作了金国狼主么?”此言一出,帐中一片笑声。
那窝谋罕似是早料到此节,脸色丝毫不变,仍道:“挞懒孛堇说了,宋金两国本是交好,只因边疆一些小小争执,致使兵连祸结,经年不解,甚是无谓。料想中华上国,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有些道理,若是我小国有什么事上国不谨处,只须一纸国书来到,自然遣使谢罪。”
陈规冷笑道:“颠倒黑白!当日以细故兴数万大军犯我疆界,如今国灭在即,也不见你家狼主谢罪之言,你这厮巧言令色,敢是来试我大宋刀锋利否?”
窝谋罕胆子倒大,仍旧笑道:“大宋刀锋自然是利的,小人不堪一击,那也不必试了。只是小国本不敢冒犯上国,奈何前狼主受了几名奸人挑唆,贸然兴师,致触上国之怒。如今前狼主已被大宋兵捉了去。尚有几名奸人在国中,此辈最是祸首,倘若小国能将这几人交出,更献上降书,纳贡称藩,谅来中华上国亦当稍息雷霆之怒,俾小国以喘息。”
高强听的一头雾水,挞懒派这个使者来到底是想要作什么?难道说在金国内部。酝酿着一场自己所不知道的分裂么?他仍旧不说话,听任陈规问话:“原来你家兴兵来犯,罪只数人而已?你且说说。是哪些人敢犯我中国疆土?”
那窝谋罕抬起头来,见高强并没有在看他,一转念,便道:“我金国之人。率多山野草民。连大宋在何方亦不知,所以敢来犯者,皆因受了兀室蛊惑,粘罕怂恿。此二人最是可恶,说什么南朝尽多财货,胜契丹十倍,却无兵力为佐,甚是可欺。害得狼主被擒,自家却兀自逍遥。便我国中亦多有怨者。挞懒孛堇言道,若相公肯罢兵时,情愿缚此二人交于大宋处置,并割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与大宋请和。”
所谓南面三十五猛安土地,指的就是以粘罕的国相部为中心的许多女真部落。这样地提议。显然就是将半个金国交给了大宋,连地带人。
此议一出。帐中皆为之默然。身为大将,若不是有什么特别地安排,谁也不会来作什么嘲笑使者的无聊事,不过这窝谋罕的话也委实有些离谱。问题不在于他的提议本身,而是他的立场,挞懒一个小小地孛堇,在金国地地位甚至比不上兀室,他凭什么能说出这样地话来?唯一地解释,就是金国内部又将有大变发生,难道挞懒要造反?
高强此时也是心念电转,揣摩这使者所透露出的讯息,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要说挞懒这个人,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好名声,伪齐刘豫政权是他一手扶持起来地,结果被粘罕摘了桃子,于是他就反粘罕;后来又与兀术争权,失败后居然想投奔大宋,中途被追兵砍了脑袋。当然此人的得意手笔,就是遣返了秦桧,大约他最后想要投奔的不是大宋,而是秦桧吧?再阴谋论一点,挞懒的倒台就是秦桧和兀术暗盘交易地一部分?谁也说不清楚了。
象这样一个人,在金国风雨飘摇地时候成为投降派,一点也不出奇。问题是他本身是乌雅束的儿子,乌雅束身为阿骨打的兄长,在生女真节度使任上没待几年就死了,挞懒自然也没多少实力,而女真人的集体领导制是最讲究实力和威望的,挞懒就算能干掉吴乞买等人,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上位掌权?显而易见,挞懒已经找到了强有力的盟友。
这个盟友是谁呢?不是吴乞买系,不是粘罕系,又能左右金国的局势,那就唯有失去了领袖的阿骨打系了!高强的神经立时兴奋起来,若真是阿骨打系想要求和,道理上也是说地通的,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将原本与他们分享金国权力的两族一举削除,更可能迎回阿骨打,重新巩固其部的在金国的权力。至于金国本身所遭受地打击,在宋军如此凌厉地攻势面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再怎么都比亡国好吧!
对于高强来说,这个趋势也是可以接受,金国在内乱中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实力,又有萧干在北面牵制,几十年都翻不过身来。而到了几十年之后,大宋治下地辽东人口只怕要翻上一番还多,也不用怕金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哪怕辽东再出一个李成梁之类养虎为患的昏官,凭着高强自己在辽东留下的势力,一纸政治遗嘱就足以让女真人永世不得翻身。
“看来,这使者乃是挞懒等人遣来,想要与我达成默契,营造好外部环境,便于他们在内部动手的。且再试他一试。”高强想到这里,便开口道:“兀那使者,遮莫是来行缓兵之计么?那粘罕远在鸭绿江畔,你那挞懒孛堇如何擒得到他?便是本帅,现下大军在此,亦捉他不得。”
窝谋罕自然不能说什么你退兵去捉他,我们决不帮他之类的蠢话,高强那“缓兵之计”的话头已经拦在前面了。只是他的任务在于试探高强和粘罕之间是否有默契,乍听见高强开口,心下便为之一喜,高强既然开了口,那就是他对于这话题有兴趣,接着扯下去,多少能探出些究竟来。
便躬身道:“相公明鉴,以相公大军虎威,自然所向克捷,粘罕部兵不满万人,如何抵敌的住?倘若相公肯时,挞懒孛堇可为大军指明粘罕所在,甚或将他调至伏中,自可任凭相公宰制,亦不烦大军南北往还。”
这招可够毒的,跟敌人合伙起来祸害自己人,难怪挞懒和秦桧能尿到一个壶里去,根本就是物以类聚啊!高强心下感叹,脸上却板着:“如此说来,倒也罢了,只是期以何时?”
窝谋罕仔细看了看高强的脸色,小心道:“相公,未闻背主作窃,可立期者。”
高强听了好笑,你以为是庞统献连环计么?跟我玩这种把戏!那庞统是要等东风烧连环舟,你又是等什么日子?还说不是来行缓兵之计的!
当下再也没有兴趣和他胡扯,挥手道:“尔之言太也无稽,左右与我乱棒打出!”两旁呼喝一声,几十根水火棍抡起来,窝谋罕抱头鼠窜,出营上马去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八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4 19:22:14 本章字数:5416
“什么?你真的派人去向宋人献款?!”斡离不的调门和人一样,跳的老高,脸上惊怒不已:“宋人若肯许和,在汴梁就该讲和了,何必要兵临城下!你,你糊涂!”
挞懒一把扯住,不叫他高声,急道:“二太子,你忒也急躁,怎不知我深意?此番明是献款,暗里只为探明那粘罕是否勾结宋人,如今倒探得些机密在此,故而邀你前来商议大事。”说着便将那使者窝谋罕叫上来,将他前往宋营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斡离不听罢,狐疑道:“那高强只说了两句话,便将你打了出来,显是无意讲和,你在宋营中不过片刻功夫,又探得什么机密了?”
那窝谋罕原是挞懒的亲弟,为人甚是精细,见斡离不动问,便笑道:“须怪不得二太子,此事若非有心人,原不易探知。我前往宋营中,与之相谈献款之事,言下之意乃是欲捐弃南路国相部田土,与宋人约和,而高强闻此意动,一改之前略不在意,可见对于宋人而言,倘若能割取南路之田地,亦可收兵。”
斡离不瞪了挞懒一眼,道:“如此说来,那粘罕与宋人自无密约了,否则他何必劳师动众,越千里而攻我国中?你之言太也无稽,还是趁早收了,随我率兵出战罢。”此时金国由娄室所献的反击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原本云集在会宁府周边的诸部纷纷开始向外移动,斡离不所部乃是金国精锐所在,自然是此战的主力。
挞懒笑了笑,将窝谋罕遣了出去,扯着斡离不低声道:“二太子,你所言不差,或许那粘罕现下并未与宋人密约,只是我如今却有个计较,看那高强之意。若当真能将南路割让于他,倒敢有几分讲和之望……”
斡离不没等他说完,便又跳了起来,喝道:“挞懒,你莫要中了高强的圈套!还是那句话,他若肯割了南路土地便罢兵,当日便径自取了,何必千里迢迢北上来攻我?舍近求远,是何道理!他这般应答使者。多半是有意使诈,诳得我等信他,却又乘机来攻杀我等。你且不可心存侥幸,速速与我整军去,再要妄言妄为,休怪我无情。”
阿骨打虽去。他几个儿子业已建立了自己的功绩和势力。故而在金国中仍旧是实力强劲,况且女真人是兄终弟及,斡离不也算是未来狼主人选之一,故而仍有“二太子”的称号。他既这般说,挞懒亦不敢违背,只凭他自己的一点实力也成不了什么事,当下便赔笑道:“二太子,确是我计较的差了,你也休怪。我只恐咱们兵少,士气又低,抵挡不得宋兵。”
斡离不见他服软,又是自来交好,气也消了。点头道:“宋人比辽人更厉害。懂得暗地里遣还俘虏来离间我诸部,连日来各部多有异意。若不是我阿玛所建的猛安谋克,将诸部收拢,只怕咱们手上这些兵都要跑了大半了。不过娄室此计倒也厉害,且战上一阵,倘若得胜时,起码过得这一冬了,要讲和也多些把握。”
挞懒不语,随着他出外整顿兵马去了。这两日战情发展甚速,娄室开头打算引诱史文恭部冒进地计划,已然随着花荣和史文恭的会师而破产,娄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建议吴乞买集结手上所有的兵力,佯装向东退却,有意一口气将这两部两万五千宋军尽数吃掉。此时号令已下,金兵大队都开始陆续向东移动,只是女真各部缺乏统一编制,国中的道路状况又差,既不平坦也嫌狭窄,纵然女真人熟悉当地地理,行进速度亦是较为缓慢。挞懒和斡离不两军基本上已经堕在最后,到了今天才得以登程。
却说花荣奉命掉头北上,赶了两天路,方才在来流水畔汇合了史文恭,二人多年同袍,史文恭一直在花荣之下,故而两军会师倒也顺利。s
花荣问了军情,得知一路上史文恭根本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行军基本上和走路差不多,金国的荒野和道路给宋军造成的麻烦还更多些。他皱起眉头,向史文恭道:“史兄,这可有些不大妥当,女真人素来骁勇敢战,纵然开州大败一阵,也还未到这般连还手都不敢的田地,纵然不见大军,总该有些轻军袭扰。----只怕其中有诈。”
史文恭笑道:“花兄忒也把细,我探得金国国中大兵不过三四万人,且兵甲不完,马匹多缺,纵然前路有埋伏,以你我如今两万多精兵,也足可应付了。我已命水师探出水浅流缓之处,只及马腹而已,步行亦可涉渡,那些辎重雷弹,用些木筏拉过去便是,只须一天功夫,便可径渡,对岸十里之内,未见金兵踪迹,花兄大可放心。”
花荣还未答话,忽见一员流星探马飞也似地奔到营门外下马,一路喊着“报”奔进来,施礼道:“报!前路硬探捕得生口,那金国大兵已然弃了会宁府东窜,后队于今日晨早离开会宁府,往东路去了,前队已行两日。”
“再探!”史文恭手一挥,叫那探马退下了,向花荣笑道:“如何?目下我军乃是离女真大军最近者,轻骑往逐一日可及,纵然杀不得全军,也斩杀些后队。若真被他逃到东面群山之中,咱们连细作也不曾去过,道路一些不识,更不敢深入,两手空空回去,岂不是白走了这一遭。”
花荣沉吟片刻,却将李俊唤到近前,问过了水情与水师整备的状况,便道:“史兄,兵法云穷寇莫追,此地毕竟是女真之地,咱们纵然捉了些向导,又有细作绘成地图,终究是人地生疏,这轻骑追击,还是过于行险。依我之见,咱们渡河是要渡地,渡河之后却不向东进兵只向北直取会宁府,由李俊统制引水师乘木筏顺流而下,随时接应;郭太尉那边亦遣人催他北行,皆取会宁府左近会齐。我两军成两岸并行之势,中间又有水师联结,纵有缓急,亦可相应。如此方得万全。”
史文恭见己议不进,颇觉怏怏,无奈拗不过花荣,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捏着鼻子应了,自去调动人马。那李俊手下数千水师。一日便扎起数十个大木筏来,彼此用铁索勾连,只须岸上寻着立脚之处。顷刻间便可连成几座浮桥。
于是花荣下令,全师渡河,史文恭为前导,自己率军在后数里而行。李俊则率水师将粮草辎重都装在木筏上。顺着来流水向下游行军。到了一处河曲,那来流水转向西去,花荣方命李俊将辎重卸下,大军续向北行。行间传来消息,郭药师亦在下游五十多里处渡过来流水,依着花荣之命,向会宁府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行来,仍旧是不见女真大军踪迹,宋军除了烧却几个女真小寨之外。别无斩获,史文恭的脸色一日难看似一日。这一天又有探马来报,说道听得当地女真人说,金国大军已经离了会宁府二百里,将要越过按出虎水之源。进入东面胡里改部野人女真境内。
史文恭接报。再也忍不住,向花荣道:“花兄。女真自来以人口金帛为重,城池土地为轻,他如此从容后撤,定是将会宁府城中男女财帛尽数移去,我等若是这般徐徐行去,管教半点贼影亦见不着。你我同受王命,虽是相公命你节制前军,亦不当如此持重,失了战机,师出无功,空自靡费国家钱粮,相公面上须不好看。”
花荣默然不语,他心中又何尝没有压力?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金兵抵抗,即便花荣再如何稳重,亦有些疑惑起来,莫非女真人的斗志都在黄龙府一战中消弭了,如今只剩下望风而逃了?
“史兄,既是如此,我等不妨率军先进,抵达会宁府之后再作道理,纵使要追击金兵,此地亦无道路向东,还是从会宁府渡过按出虎水为上。”想了半天,花荣才想出一个折中地办法,这地方可不大适合大军行动,有路的地方还好些,没路的荒野山林简直是寸步难行,在他们手中的地图上,还是通往会宁府地道路较为明晰。
史文恭见花荣让步,不再坚持要汇合郭药师之后才向会宁府急进,脸色略微好看了些,便即领命,自率本部为前军,一路披荆斩棘,向会宁府而去。
那会宁府乃是在按出虎水东岸择地而建,自从阿骨打起兵,在护步答冈一战中击败了辽主天祚帝亲征之后,方在此筹建国都,历时近三年,到现在城墙都没建好,沿河边还有数百步地缺口,至于城中房舍,更是参差不齐,东一栋西一座地,显得乱糟糟。而今在望远镜中看来,更是满城寂静,不见人迹。
史文恭放下望远镜,向花荣道:“花兄,探马在城中城外皆未见敌影,咱们这便渡河罢。”
花荣到此也无异议,当下便命水师架起浮桥,大军径渡,到了会宁府城中,却不见半个人影,偌大一座城池,竟是死静死静。花荣下令遣兵入城搜检,自己却与史文恭率军守着浮桥下寨,不敢入城。
不料当晚便有数百人从城中潜出,前来斫营,幸好宋军夜间巡逻严密,及早发觉,仗着拒马和弓弩守住营地,也不知敌军多少,不敢出外追击。到得天明,史文恭命人循着足迹追了下去,果然在城中一处地道里发觉了十余名残兵,拷问之下得知金人大军东撤,为免宋军衔尾追击,中途埋伏下几路死士袭扰。
史文恭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便吩咐将这些俘虏都押下去,向花荣道:“金兵既在此设伏,谅来大军不曾行远,否则安得这许多死士?你我率军追击,途中纵然有些袭扰之军,谅也无妨,金人一心东退,必不料我大军来得如此之快,追上了便是一场大胜。”
花荣心下好生难以委决,情知史文恭所言不无道理,若这么一路相送,女真人势必逃之夭夭,再也追不上,要这一座空城何用?若要追击,对方已经先走了几天,就算裹挟了许多辎重和人口,领先二百里总是有的。要追击的话至少要花三天,而且还得抛弃辎重和步兵,单以骑兵追击,以他手上的马匹,顶多只能凑出一万五千骑兵来,这其中还至少有三四千是龙骑兵。
没有了辎重,不但没有粮草,更失去了宋军最大的资本---震天雷,单凭骑兵和一些掌心雷。万一遇到大批金兵掉头作战,如何是好?
见他到了这里还是沉吟不语,史文恭急得直跺脚。连声道:“花兄,一日纵敌,百日之患!如今金人携辎重远遁,几无战力。我等纵使轻兵追袭。他又无我军这般强弓硬弩,长枪大斧,步兵对我骑兵,全无胜算可言;就是遇到敌骑兵,那精兵铁浮屠在开州一战多半皆死,余下战马率皆羸弱不堪用,金人所恃者也只甲骑与弓矢而已,怕他何来?我军一万余骑兵,足可敌他三万之兵。谅来金国目下全军也不过此数!”
他越说越着急,几乎是求着花荣:“花兄!纵然事有不谐,敌军势大,我等仗着马匹脚力,再撤回来也无妨。这般远远吊着金兵。总叫他走得不那么舒服也好。总而言之,不可坐视敌人遁走吧!”
花荣见他说的恳切。一咬牙,应道:“也罢!我将全军战马与橐驼尽数付你,也不须龙骑兵随军,你只用一万马军,再将余下马匹与橐驼载了粮秣甲胄,多带箭矢雷弹,明日起程去追金兵,我自督率水师和步军在此扎营,一面启请相公大军前来。”
史文恭大喜应了,方要出帐去,花荣劈手扯住,沉声道:“且慢,你若要去,有一事须得依我,否则的话,便换你在此等候相公,我去追敌。”
史文恭连声道:“依得,依得,你便说什么我也依得!”
花荣哼了一声,道:“你今番去,须得以轻骑先行,若追及金人大军,可战则战,若敌势大,不可恋战,只须缀着敌兵,叫他不得休息,便是你的大功一件。可依得么?”
史文恭没口子答应了,头也不回地窜出帐去,好似生怕花荣又改了主意。他到了营中,便即将全军的骑兵和橐驼都收拢起来,将应用地兵甲和食水装了许多,编作数队,命张晖为副将,也等不及明日再行,当天下午便派了一队轻骑向前探路,自己则带着女真俘虏在后紧紧跟随。
其实也不须女真俘虏引路,这一路上足迹车痕清晰可见,没路的地方都被趟出一条大路来,足见女真人此番撤退的规模甚大,不过,这也意味着追击战地战果会更加辉煌。史文恭催趱人马疾行,自己与张晖各领一千轻骑交替前行,连夜间也不休息,点起了火把乘夜赶路,当夜竟越过了两拨女真的殿后军,等到天明时才由后续部队将其驱散。
捉得生口一问,得知女真大军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百五十里,史文恭越发精神起来,这可是骑兵一天地脚程!他仗着马快,在队伍中来回奔驰,不住催促麾下兵士振作精神,杀敌立功,一万骑兵地铁蹄在大地上溅起滚滚尘烟,仿佛一条巨龙一般,径直向东奔行。
到了第三天地中午,前锋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望见了女真大军行进间地溅起地尘埃,请示史文恭当如何进攻。史文恭想起花荣的嘱咐来,又见这几百里的急行下来,人马疲惫,战力损耗甚巨,便下令择地宿营,休沐士马,待明日凌晨时分厮杀。
却好当天杀败了一队金兵殿后军,夺了一处山寨,史文恭便教在此歇马。说是山寨,其实也就是一个大道旁地小山头,其上一片空地,自然容不下全军驻扎,史文恭便教将装运辎重的马匹和橐驼都放在山下,由张晖率军看守,自己率了五千骑兵上山去住,将拒马守住了上下山的几条小道,余外都是密林,也不利大军行动,便设了些哨卡便罢。
两昼夜赶了三百里,慢说军中的普通士卒,便连史文恭也甚觉疲乏了,他强撑着巡视了一遭,又分派了几路斥候远探,看过山上和山下彼此亦可呼应,这才觉得放心,回到山上吃了些热食,便裹着毛毡睡去了。
天交二鼓,万籁俱寂,宋军值夜地斥候也都有些麻木起来。也难怪他们,虽然明知几十里外就是敌人地大军,不过眼前的这片山林一片宁静,又骑着马赶了这几天的路,有些人连觉都是在马上睡的,好容易能安稳下令休息了,谁能无半分懈怠?况且军中是轮班休息,眼下至少有三四千人还没睡呢。
数里之外,密林之中,娄室在树梢向山上张望了许久,冷笑一声,跳了下来,向身旁的吴乞买道:“狼主,宋军在山间扎营,多半是要拂晓进兵,我意再过一个时辰,到了三更便可举兵攻上山去,活捉史文恭。”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八十九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5 10:35:09 本章字数:5664
天亮了。
史文恭站在山头,望着周围的山林,心头一片苦涩。他被包围了。
过去的两个时辰,让史文恭明白了当日在开州城下,面对优势金兵的李孝忠等军,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女真兵的战斗力和意志力,他自问早已熟知,然而当这些历来习惯了以较少的兵力挑战对手的女真人,无论在数量和战术上都占据了优势的时候,他们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简直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之外,包括向来自负悍勇无敌的史文恭在内!
金人的攻击在半夜发起,距离宋军预定出发的时刻还早了一个时辰。夜袭并不意味着一边倒的杀戮,通常只能用于制造混乱而已,尤其是对于训练有素、且身在敌境进行追击战的军队,更是如此。轮班休息和严格的纪律,使得史文恭的部队在遭遇突袭的最短时间内恢复了秩序,没有解甲的一半战士迅即投入战斗,余下的一半则一面武装,一面组织阵线防御,随后进行的短促反击使得战线稳定了下来,避免了早早崩溃。
史文恭料到了会有金人夜袭,毕竟身在敌境,也事先知道了对方留下了数目不明的殿后军。他没有料到的是,金人竟然如此之多,整个后半夜,宋军全都处于极其惨烈和懵懂的夜战之中,夜色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女真兵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宋军的阵营。若不是山上地宋军有居高临下的优势,掌心雷地威力得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只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可是山下的张晖部……
史文恭端着望远镜,向着昨夜张晖部在山下驻扎的地点望去。令他失望的是,晨雾弥漫,根本就看不清楚山下的状况。而现在金兵忽然停止了向他的进攻,也教他格外担心,莫非金兵将大部兵力都去攻打山下的宋军了?
“统制,我军现尚有三千五百余甲士可战,马千匹,五日之食水。箭十万支,弩矢亦称是,掌心雷不足八千枚。”统领官马五走上前来。轻声禀告。
史文恭愣了一会,苦笑道:“只有八千掌心雷……五日食水,嘿嘿,咱们能吃完这些东西么?”短短两个时辰的夜战,他已经丢掉了三分之一的兵力,这当中还没有算上山下地张晖部,不管他们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大概也没办法冲上山了和自己汇合了。
马五乃是复州汉人,早在花荣等人初到辽东之时便已加入,积功累进,原本也领了一方千户,不过在高强整编辽东之兵时,他放弃了自己的千户官职,专心在军中为将。从辽东大灾之后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人肉都吃过的,马五也没把现在这被人包围的局面放在心上,见到史文恭的苦笑。他微微点了点头:“敌兵势大,我军斥候昨日已然远探至二十里外,仍是一无所获,看来敌兵乃是先期约定,自二十里外乘夜奔袭而来。如此精心谋划,金人志在必得,据昨夜捕得生口所言,至少有二十猛安金人在外围攻。”
史文恭瞳孔一缩:二十个猛安?他在辽东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在金国兵势最盛时。一个猛安的兵力就超过两千人,其中甲士可达千人以上,阿里喜过于此数。哪怕是开州战后,金兵各部损失惨重,这二十个猛安至少也有两万兵。在这片女真人生长于斯地山林之中。两万兵意味着什么?
“金狗!谅必早有诡计。在此设伏待我!”能够在辽东的乱局中杀出来,史文恭也不是什么蠢蛋。自然想明了此节。他将望远镜揣在怀里,转头向马五道:“马统领,张晖他们毗邻大道,又多战马,总能冲出去几个报讯的,花节度部兵万五,汇合郭太尉便有三万多兵,离此不过二百里,两日即至。咱们守的住!”
他本是有意给自己和部下鼓劲,实则这里只是个小山寨,没有什么山险可守,自己要对抗六倍以上的敌人,哪里能有几分把握?
哪知马五却还是点了点头,神色镇定如恒:“是,咱们守的住。末将与高六去检视了金兵遗尸,鲜有甲胄完整者,纵使正兵亦多有无披挂之人,箭矢亦有许多是削木而成,无簇,十步内也伤不了我军甲士。统制放心,战的久了,他们也撑不住。”
史文恭精神大振,倘若马五与另一位统领官高六的判断不错,金人的优势远不如他原先所料的那么大。在这个时代,一个身穿精良甲胄地甲士,几乎可以对抗三个同样战力的无甲士兵,而金人身强体壮,其武备中对于甲士的依赖性更加明显,许多正兵都可以身穿全副甲胄,平地跃过马背的高度。看来,开州的失利,带给金兵的决不仅仅是人力上的损失。
缺乏铁器生产,不但影响到了金人甲胄的打造,同时也影响到了他们的箭矢补充,没有铁制的箭头,女真人只能回到原始状态,用尖木和石头地箭簇。在第一场接触战中就出现了这样的箭矢,可想而知,战的越久,女真人缺乏箭簇的窘境便会越发严重。
“马五,传令下去,弓手半数转为掷弹兵,半数转为弩手,咱们以后多用神臂弓,少用弓箭。”神臂弓的弓矢乃是特制地短矢,无法用在弓上,女真人就算拣去了,也无法从中获得箭簇。
马五应了,问过史文恭并无他事,便回转自己地岗位上去了。由始至终,两人都没有提起突围的事,周遭都是陌生地山林,他们最熟悉的就是山下的大道,而这里只怕就是敌兵最盛之处,即便是自负勇力的史文恭,也不会认为自己这三千多兵马能够从那里杀出一条血路。然后转战二百里,去和花荣汇合。如今唯一地生路。就是在这里守到援兵到来----或者守到死。
“岂有此理,半夜功夫,竟然战他不下!”绳果将兜鍪掷在地上,指着山上向娄室道:“娄室,宋军居高临下,火器又厉害的紧,咱们夜里没打下来,白天攻山要死多少人才够?如今咱们女真兵是打一个少一个,可经不起你这般地折损!”
阿骨打既去,身为嫡长子的绳果就是阿骨打一系的正牌领袖。几个阿骨打的儿子加上挞懒之流抱成一团,几乎占到了现今金兵的一半兵力,他这么一叫,众金人都有些骚动起来。
娄室面色不变,缓缓道:“大太子,若依你说,当如何战法?”
“等到夜深攻山!白昼。只遣些儿郎袭扰,叫宋人不得休息,也就是了!到了晚上夜深,宋军的弓矢射不中,掌心雷也投不准,咱们杀上山去,定能取胜。”绳果用力挥动着手臂,脸上几点干涸的血迹更显狰狞。
娄室冷笑道:“万一宋军的援兵到了呢?莫要忘了,会宁府还有花荣在,他若是与史文恭一同出发。行了两日,大军离此也不过百里,急行一日可至!倘若我兵到明日此时还攻不下山头,只须山下有几千骑兵接应,山上的史文恭便能冲了下来。”
绳果一怔,还待再言,娄室霍地站了起来,也不理会他,却向吴乞买道:“狼主,如今咱们是只争顷刻。倘能先灭了此部宋军,只须一夜休整,取了他甲马以利我军,纵然那花荣援兵到来,也可从容迎战。倒敢还多一场大胜!”
成功围困了宋军追击部队。乃是出于娄室的谋划,这一股全骑兵地追兵可不是那么好围困的。如果不是娄室的成功调度,让宋军恰好在此驻扎,又使得分散隐伏的各路金兵同时汇集到附近,这一场夜袭也未必能够成功。是以此时娄室的地位又再上升,他这般坚持,却也没有人再来说他的不是。
吴乞买点头称是,便抽出一支箭来,抓在手里,喝道:“各部轮流攻山,四面合攻,务必要尽早将山寨打破!来来,掷箭定先后方位。”说罢,自己将手中的箭向外一掷,诸将亦都抽出箭来掷出去,依其远近方位,便各自定了位置和进攻顺序,次后各自上马驰去。
不过片刻,周遭喊杀声起,金兵四面呼喝怪叫着杀上山来。凶悍成性地女真兵,纵然甲胄不完,兵器残缺,箭簇短少,那一股剽悍的杀气却不减分毫,这半夜的血战更令他们凶性发作,披着铠甲在山坡上竟然能小跑起来!
“视我枪尖!视我枪尖!”史文恭骑着马,在山寨外来回奔驰,金人的弓矢射不了这么远,他索性连兜鍪也不戴了,挥舞着手中的大枪穿行在山上的将士当中,口中大声呼喝:“不得发矢,不得掷弹,皆视我枪尖所向!”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渐渐地,宋军阵前也开始落下些零星的箭矢,不过这些向上仰射的箭矢力道有限,飞到这里也是强弩之末了,宋军将士眼睛也不眨一下,依旧紧紧把着手中的神臂弓,都头和营长则紧盯着史文恭的枪尖。
七十步,五十步……金人地箭矢落在甲胄上,溅起叮当响声,偶尔射中甲缝,也只能嵌在棉絮之中,伤不得人。
史文恭的枪尖陡然向下一放,大吼一声:“射!”被他指到的营长立时起身射出一矢,同时大吼号令,他麾下的一百具神臂弓立时发出撕裂空气的摄人风声,一道银线扫过山坡,顿时射倒了数十名金人。驻队矢的战术一经发动,箭矢便是连绵不绝,一百人负责射击,身后三百多人负责绞弦装矢,箭矢的暴风雨在山坡上降下,金兵顿时滚地葫芦一般滚下山坡去。
仰攻的难度便在于此,不但冲击的速度受限制,骑兵也无从发挥,后面的战士更要被前面地死伤所困,速度进一步减慢。金兵在山坡上步履维艰,史文恭则纵马驰骋在战线左右,不停地号令弓矢向金兵冲击最快的方向集中射击。尤其是当金人进至五十步以内,几乎这个方向上所有地神臂弓都可以相互支持。不同方向的强力箭矢更是让金人死伤惨重,连头都抬不起来。
绳果在山下看地两眼冒火,恨恨地骂了一声,也不知是在骂宋人还是骂娄室。他一片腿跳下马来,抓起兜鍪就要向上冲,三太子斡里朵叫道:“兄长勿要鲁莽,莫忘了阿玛中计地事,须防宋军使诈!”
绳果倏地回过头来,双眼一片血红,吼道:“咱们女真人。宁死在前,不生在后,阿玛是我女真人地英雄!”斡里朵一窒,随即也暴怒起来,吼道:“我也是阿玛的儿子,我地名字是阿玛起的!”他也跳下马,抢在绳果前面向山上冲去。
绳果所部是阿骨打的合扎猛安。虽然在开州之战中损失惨重,仍有千余铁浮屠兵,甲兵最强,虽然战马多缺,不过这样的山地难不倒他们,有绳果和斡里朵当先冲锋,余众亦皆狂暴起来,疯了似地向上冲击,对身旁不时中箭倒下的同族视若无睹,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低着头以避免箭矢射中面门,一个劲地向上冲,冲!
到得百步之内,箭雨更急,许多合扎亲兵都将身体遮护在绳果与斡里朵身前,以免宋军地箭矢伤了他俩,这种强劲的箭矢当日在开州就令他们印象深刻,平地上五十步内可以洞穿最强的甲胄,如今宋军居高临下,威力更劲!
绳果喉咙里吼声不断。堪堪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内,忽然身上一重,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反应的快,跪倒在地。才没有滚下山去。抬头看时。却是挡在身前的一名合扎亲兵被箭矢射中,倒在了他身上。近三百斤的重量压下来,他能撑着不倒亦是了得。
正要推开那亲兵再上,忽听“笃笃”两声,那亲兵的尸身上又多了两支短矢,深深地穿透了铠甲,有一支甚至在背上露出一个尖来,以神臂弓短矢地长度,这只短矢的尾部显然已经没入了这具尸体的胸膛。
绳果久经战阵,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灵机一动,纵声吼道:“推尸前进,推尸前进!”说罢,双手抱起那具尸体挡在身前,弓起身子用力将那尸体向山上推去,片刻功夫,便听得身前又是笃笃连声,那具尸体已不知被射了多少箭。
虽然速度减慢,但却不再受箭矢之伤,众金兵见状齐声欢呼,亦都有样学样,在山坡上找到同族死尸挡在身前,向着山上一步一步地移去。
史文恭在高处看的分明,哼了一声,倏地枪尖在空中连舞三圈,大吼道:“神臂弓住!掷弹兵视我枪尖!”一声令下,箭雨霎时停止,掷弹兵则抢上前去,将燃着的火把和掌心雷都取在手中,只等号令。
绳果身为族中贵人,自然听得懂汉话,虽觉身前不再传来箭矢射入人体的声音,却越发紧张起来。掷弹兵!一想到这个词,就想起了开州城下那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雷光,一个一个被鲜血填满的弹坑……还有被炸伤遭擒的阿骨打!
他猛的扔下尸身,大声吼道:“随我冲!”宋军占着高处,逃不掉,只有冲上去!箭矢已经停了,几十步地距离,铁浮屠的将士们穿着五十斤的铁甲也可以纵跃如飞,杀上去才有生路,一步步挪只有死路一条。
几乎是同时,史文恭如雷般的吼声亦在山头响起:“掷弹!”枪尖一指,百余枚雷弹忽地腾空飞起,直飞到山坡上还躲在死尸后面挪动的金人丛中,一阵巨响掠过山坡,无数金人立脚不定,骨碌碌直向下滚去。掌心雷只是三斤重的陶瓷雷弹,杀伤力有限,除非是极近距离的爆炸,否则伤不得身着重甲的金军正兵,然而在这山坡上,手中又推着几百斤的尸体,这样的爆炸足以让金兵站不住脚。绳果见机地早,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等到一阵响声过后,转头看时,却见身后除了弟弟斡里朵和几名亲兵之外,再见不到能战之士。左右看看,自己这一群竟是距离宋军前沿最近的一波,他当机立断,抱着头便滚下山去,斡里朵等人也跟着滚了下来,仗着甲胄护身,滚出百余步才站起身来,居然也无甚损伤。
见打退了金人的一轮进攻,宋军将士齐声欢呼,有神射手用神臂弓向二百步外的金兵点名,金兵只得再向下退,或者死死趴在山坡上的石头后面,不敢抬头。
再过片刻,马五与高六等人传来消息,四面地金兵进攻都被打退,虽然西侧地山势较缓,又有许多山石树木为金兵作遮掩,但宋军占据高处,一个反冲击也就奏效。
绳果下了山坡,脸色铁青,计点士卒折损百余人,带伤者亦有此数。他振臂一呼,正要再上,忽然一名轻骑奔来,叫道:“大太子,三太子!狼主有令,速至中军计议。”
绳果咬牙回到中军,一进帐篷就叫了起来:“娄室,你又有什么主意?”
娄室不答,待各路统领都到之后,方道:“宋军没有震天雷炮,也无大号雷弹,所用者只有些小雷而已。你等见否?”
众金人互相望了望,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在方才的一次进攻中也都没有见到那高高耸立地大炮,也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那又如何?小雷弹还是可以炸的咱们在山坡上站不住脚,神臂弓一样可以射穿咱们的铠甲!”
娄室点了点头,向绳果道:“适才大太子推尸向前,此计甚好,不过若要攻破山寨,尚须用计。我今重新调遣,如此这般,皆听中军号令,这山寨一击可破!”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7 21:22:08 本章字数:5628
日头渐上,晨雾散去,望远镜里的视界清晰了许多,史文恭也就更加忙碌了起来,他不断地从一个高点奔向另一个高点,眺望山下金兵的调动和集结状况。
看了一时,仍不见敌军有进攻的迹象,史文恭便命人找来马五和高六两个统领官,将自己观察所得向他们一一说了,皱眉道:“敌军不乘时猛攻,一经挫败便畏缩不前,遮莫另有诡计?二位统领参详则个。”
高六与马五一般儿出身,为人甚是勇猛,一副虬髯扎里扎洒,两臂犹如铁棒般刚强有力。见史文恭这般说,便笑道:“统制,我也不晓得什么诡计,女真人若不上来,咱们就在此等候援兵,花统领离此不过一两日路程,到时候这围自然就解了。”
史文恭撇了撇嘴,其实高六和他是一路人,想法也差不多,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玩诡计可就非他所长了。不过史文恭好歹见过了类似高强这个级别的人是如何思考运筹的,也懂得些策略的重要性,此刻寻二人来便是想要听些自己所想不到的见解。
马五在旁沉吟不语,见史文恭的目光转向他,摇了摇头道:“统制,目下金人或许有甚诡计,不过咱们困于山寨中,也无所作为,目下只得先谋保此山寨而已。我观山下金兵动静,恐怕已探明了我军防御阵线,接下来若是要再攻,多半要择一地集结精锐猛攻。西侧山坡较缓,坡上山石甚多,当为金人攻山之路径。统制可命精兵在此守备,随时增援,余下各处有我等守把,一时也无大碍。”
史文恭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有一丝幻想,如果金兵为了什么更大的计划,暂时停止对于他的攻击,别人他管不着,现在这日子可就好过的多了。说不定到了夜间还有突围之望。身在重围之中,纵使是如史文恭这般勇猛自负,也不由得要为自己地性命考虑几分了。
只是现今日头尚高,这一个白天能不能熬过去都未可知,想那么多有何用?简短交代了几句,三人各回本位,只过了片刻,山下喊杀声又起,这一次与上次不同。山下众金兵都取了遮蔽物----女真人平时是不大用盾牌的,有了重甲防护,双手空出来可以使用更重的兵器和弓弩,盾牌只是累赘而已。
如今面对宋兵的强力箭雨,女真人也只得设法避箭,盾牌一时不易得,便以各种材料代替。木板皮革铁锅统统上阵,看上去颇有些好笑。山上宋军刚刚胜了一阵,士气正旺,便都大声鼓噪起来,诸般污言秽语泼将下去,金兵只作不闻。
山下号角声起,宋军便都闭上了嘴巴,绞紧了弩弦只待敌方冲锋。哪知各方金人随着号角声向上爬了一段,却又停了下来,将将距离宋军二百步远。神臂弓的短矢纵然能射到这里,也穿不透身上的铠甲了,若要掷弹,又嫌远了些。
史文恭一拍大腿,恨恨道:“若不是轻骑追袭,弃了辎重,定要叫尔等尝尝震天雷的厉害!”他也看得出来,金兵现在明显是看穿了他手中没有震天雷,才敢放心大胆地逐步向前推进,将冲锋发起的位置尽量前移。事实上。这才应该是女真人习惯的战斗方式,无奈开州一战在震天雷下吃了大亏,一里地内地兵力集结都成了送死,这才改而采用分头进攻。
“视我枪尖所向!”史文恭再次策马奔驰起来,手中的大枪挥舞在空中。却迟迟不能落下。何也?山坡上的金兵居然就这么趴在那里。过了盏茶功夫还是一动不动,敌人不进入射程。史文恭这大枪如何落下去?
直到他等得不耐烦了,山下的号角声才再一次响起,却并不是所有的金兵都起身开始冲锋,唯有西侧山坡上的金兵发出了惯用的怪叫声,借着山石和手中的避箭之物,左闪右躲地冲了上来。
到了百步之内,空气中再次响起了大批劲矢的破风之声,只是这一次,金兵手中地避箭物起到的作用,奇奇怪怪的撞击声响成一条声,意料中的惨叫声却只是寥寥可闻,那种女真人特有的怪叫却是越来越响了。
“这一遭定然能冲上山头去也!”绳果在山下见了此景,大是兴奋,向左右叫道:“宋军雷弹不能及远,咱们趁此举兵上攻,只消能打破这一面,山寨自破!可莫要兵力不足,吃宋军雷弹赶了下来。”原来娄室已将战斗力最强的绳果军调到了这一面来。
斡里朵紧紧按住绳果的肩膀,叫道:“大兄在此观敌掠阵,待小弟前去破阵!你身负我家之望,不可轻身犯险!”说罢,向左右地合扎亲兵使个眼色,自己却抓起兜鍪,率领后队向前冲去。
绳果一惊,却被几名合扎亲兵抱住,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斡里朵顶着箭雨冲到前队之中,此时宋军的箭矢越发密集,威力也随着距离的拉近逐渐上升,中箭倒地的金兵越来越多,绳果在山坡下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忽然之间一阵爆响,两道黑烟在斡里朵的身旁冒起,顿时蒙住了绳果的视线,他失声叫了起来:“三弟!”掌心雷虽然不似开州会战中的震天雷弹那么威力巨大,也较为女真人所熟悉,然而倘若在极近处炸开,纵使身着重甲,也当受伤不轻,甚或活活震死。
硝烟一吹即散,斡里朵的身影忽地又跃了起来,看上去竟已到了宋军眼前!绳果这一下由惊转喜,大叫道:“好三弟,杀上去,为阿玛和四弟报仇!”
斡里朵好似听到了山下兄长的吼声,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重伤不起的合扎亲兵,挥舞着短柄狼牙棒便直向上冲去,口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女真人惯常地怪叫声:“呼嗬!”呼吸之间。一股腥味从腹中直泛上来,大约已经受了些震伤,可是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受了这么久地压制,终于冲到宋军的面前了!
下一刻,锣声三响!
宋军的弓弩手顿时潮水一般地向后急退,接着又是一波掌心雷从弓弩手的身后飞来,在将将冲上山头的金兵阵中炸开。斡里朵一个踉跄,险险栽下山去。好容易单膝跪地才稳住了身体,正要一跃而上,忽然觉得身下的大地微微震动了起来,那是令他无比熟悉的震动。他骇然抬起头来,眼前一个庞大的黑影跃然而出,一点银光闪电也似地刺向咽喉。与此同时,空中又响起了那曾经回荡在开州战场上的战鼓声。
“骑兵!宋人竟敢在这山坡上用骑兵!”这是斡里朵短暂人生中地最后一个念头。
“三弟!”绳果嘶声大吼,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全身银甲的骑兵从山坡上腾跃起来,大枪将斡里朵的身体挑在半空。枪身因为沉重的负担而出现一个明显的弯曲,随后就象一条被压抑地游龙般飞起,将斡里朵庞大地身体轻飘飘地甩了出去。
“宋猪!咱们也上!”绳果怒发冲冠,他甩开身旁的合扎亲兵,策马就要上前迎战,却被几个亲兵扣住马笼头,大叫道:“宋人居于高处。不可力敌,大太子先退百步!”
“胡说,这山坡,宋兵冲不下来!”虽然看上去较为平缓,但根本没有什么山路可言,这样地山坡就算是最精锐地女真骑兵也不敢一冲而下,绳果决计不信宋人能冲到山下,冲到自己面前。趁着现在对方的箭矢与雷弹都因为骑兵的反击而不能发射,正是再次发起冲锋的大好时机,否则的话。已经冲到山上的兵力将在宋军骑兵的蹂躏下全军覆没,这一仗就又要败了。
他挥起马鞭,将几个合扎亲兵地手抽开,大叫道:“金国的勇士,莫要叫宋人的骑兵在我国中耀武扬威!”仅存的铁浮屠,被他的话和山头同族的血激发了凶性,隆隆的蹄声向着山坡上疾驰而下的宋军迎头杀去,两股铁流锋芒相对!
“金狗,要比骑术么?注坡跳涧,我军不会输给你们这些蛮子的!”史文恭从面罩下冷冷地注视着对手。目光锁定了冲在最前面一群的紫袍万户,座下精选地紫骅骝跳踏腾跃,在山石崎岖的山坡上如履平地一般,几乎用不着他多加纵控。身后不断传来马失前蹄而倒下的声音,然而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冲锋呐喊。鼓声如骤雨般响彻空中。史文恭气运丹田,大吼道:“我军常胜!”紫骅骝一跃跳过挡路的一块大石。如同天降神兵般砸向下面的金兵。
“我军常胜!”伴随着如雷的战号,大宋铁骑如滚滚洪流般倾泻而下,区区三百骑却好似千军万马般的勇锐,居高临下的冲势一旦落在敌人地头上,任是怎样的铁军也无从抵挡。破天荒头一次,号称无敌的铁浮屠在面对面,铁对铁,肉对肉的冲击中,败北!
一个骨碌滚落下马,绳果好容易躲过了那追魂夺命的一枪,抱着头在马蹄下尽力缩起身子,心中只是不可置信:“宋军竟能冲下这样地山坡?斡离不,斡离不,不要让他们再回去,截住他们地退路!”尽管自己命悬一线,从小在战阵中长大的绳果仍为失去冷静,如果后阵地斡离不能避开宋军的锋锐,挡住他们的退路,便可将这股精锐的宋军骑兵歼灭在山下,败中求胜。
他翻翻滚滚,好容易听到山坡上的蹄声大多都到了自己的下方,才敢抬起头来观察,却见宋军已然冲到了山脚,正在那里赶杀散乱的己方步兵,而不远处斡离不军正如他所愿,分为两路从侧面包抄上来,显然是想要切入山脚。绳果站起身来,望望山坡上还有些金兵的残兵,正在那里茫然四顾,当即抬手摘下兜鍪向地上用力一掷,吼道:“休要叫宋人小觑了我金兵!再杀一个回合!”说着赶了两步,拉过一匹空鞍马飞身跳上,抽出腰间的刀大吼着冲下山坡去。数十名尚在马上的金兵骑兵见绳果无恙,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亦随着他向山下冲去。
铁浮屠骑术甚精,现在能待在马上的自然是精骑中地精骑,又是好容易占据了高度的优势,这几十骑的冲锋竟也声势惊人,只是绳果却不敢去向那全身银甲的宋军骑兵挑战,那样的一条枪他记忆犹新,开州战场上也有这样一条枪,无敌的枪!
史文恭听见了身后的蹄声,他用力一夹马腹。顺着山脚飞驰了数十步,连声叫道:“视我枪尖!视我枪尖”冲下山坡的宋军骑兵不待整队,便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个***兜下来,史文恭已经集结起了百余骑,斜斜对着冲杀下来地金兵迎了上去。
计算脚程,绳果惊觉,当自己刚刚冲下山脚的时候,便要迎上这银甲骑士的枪尖了。“宋兵用骑也这般精!”他咬着牙。奋力将狼牙棒舞成一团旋风,以对抗那条神鬼莫测的枪,不能退,不能让,他是骑兵阵势的锋芒所在!
“大王子闪开!”蓦地一声吼,一员合扎亲兵终于赶上了绳果的马蹄,斜斜冲到了他的马前。正好对上史文恭的枪。绳果认得他的声音,那是合扎猛安中地大力士,勇猛无敌的乌延,狼牙棒下打碎了无数勇士的天灵盖。
然而,和乌延一样的勇士,原本还有许多的,可是在开州的战场上,他们都一一逝去了,死在几乎同样的一条枪下。乌延也不例外,二马相交地一霎那。史文恭的枪尖一发即收,刺穿了他的咽喉。
骑兵冲锋,所谓白驹过隙,一个照面只是一刹那而已,没有谁会在那里转圈圈你砸我一棒我捅你一枪,两军交错而过,各有十余骑倒撞下马,只是宋军有史文恭为箭头,阵形不乱,却胜过了金兵。眨眼之间。双方地位互换,宋军又再次占据了山坡,史文恭立马横枪,傲立山腰,冷冷地注视着山下的金兵停在平地上。己方的骑士则从容地向山上缓缓撤退。
直到后方传来收兵的锣声。他才拨转了马头,得得小跑着回到了山坡上的阵地之中。
斡离不望着那一身银甲。惊道:“宋军中这般勇将竟不止一人?开州那员将可是金甲红袍的。”女真人捍不畏死,然而这样的武力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血肉之躯在战场上竟会象鬼神一样无可抵敌?绳果喘了口气,忽然觉得口中有什么东西,呸地吐了出来,却见一口血水中两片白森森地物事,竟是两半碎牙,这才发觉适才自己用力过猛,将一颗后槽牙都给咬碎了。他吮了吮,又吐了一口血水,狠狠道:“凭他如何勇猛,也只是一个人!东面可曾攻上山去了?”
斡离不摇了摇头,面有忧色:“宋军敢于在此地用骑,纵然只有数百骑可用,我兵在山头上也站不住脚。只今东面尚无消息传来,看来娄室此计多半又要无功。”
绳果骂了一声,忽道:“不会无功!他那里攻的凶,这些骑兵只怕要到东面去抵御娄室,我们即刻整队杀上山去,叫宋军首尾不能兼顾。适才我们就已经冲上山坡了!只可惜你三弟……”他喉头一哽,便说不下去了。
斡离不一愣,眼睛立时就红了,吼道:“吹角!再攻山!”踏着满地的血肉,女真兵的呼喝怪叫声再一次响起来,四面群山回荡,原本蛰伏在山坡上的金兵各部都开始向前移动。
史文恭退回山上,便听见东面喊杀声震天价响,宋军的掌心雷连珠炮般炸起,硝烟弥漫的几乎看不清人影,立时心中一沉,难道说那面的金兵已经攻上山来了?他不暇多想,忙吩咐这边的神臂弓手和掷弹兵谨守山坡,自己率着那尚存的二百骑精骑匆匆赶往东面,恰好逢着一队金兵杀上山头,便即挥军冲锋,又将对方给打了下去。只是这面地山坡较为陡峭,骑兵冲下去时折损更多,等到收兵回转山上时,又少了五十多骑。
两番无功,除了斡里朵这个三太子之外,连吴乞买的两个儿子胡沙虎和神土门亦死于阵中,金兵上下全都红了眼,也无人去听娄室的调度了,只是一波又一波不要命地向山上猛扑,前仆后继,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便将前面地人尸身扶起,当作盾牌,继续向上进攻。
史文恭挥众竭力拒战,单单亲身率领骑兵地反击就不下六七次,一条枪纵横战阵,单单银牌以上的金国贵人便杀了不下十余人,杀死金人不下二百人,加上宋军居高临下,箭雨和掌心雷地杀伤力倍增,而仰攻的金兵连头都抬不起来,弓矢自然无从发挥,只能凭着血肉之躯硬挨,直杀到天黑时分,山前山后扔下了四千多具尸体,居然还是没有攻入宋军的山寨。
“夜战,夜战!”吴乞买的大帐中亦是一片血腥,杀红了眼的金国大将们吼声如雷,根本就听不进任何停战的话,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宋军也该累了,趁着黑夜攻上山去,为死去的同族报仇雪恨!
吴乞买望了望娄室,见他低头不语,冷哼了一声,正要下令乘夜进攻,忽然有人来报:“大道上火光如龙,好似大批宋军骑兵来到!”
此言一出,满帐中火热的战意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金国大将们俱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畏惧之意:宋军援兵来得如此之快?难道又要重复开州之战的情景,先血战攻城不下,后遭敌大兵进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一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7 21:22:20 本章字数:5760
事出仓促,却又关系重大,一众金国将帅的头脑也不得不冷静下来。这一天的攻山折损士卒甚重,余下的将士体力上也损耗颇多,要知金兵为了成功包围史文恭这股宋军,乃是事先分散潜伏在远处,乘着夜色急行数十里,才达成了包围圈,此后又是整整一天一夜的激战,女真人再如何坚忍不拔,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倘若在这时候遭到宋军生力军的侧后攻击,纵使不败,也要损失惨重。
也不须如何计议,众人皆知目下最要紧的便是查明这股宋军的实力,后续还有什么大兵,才好作计较。苦于黑夜之中,难知其端倪,只能望见一条火龙,听见无数马蹄声而已----金兵之中,自有擅长伏地听声之能者,不过这骑兵一旦上了千数,凭你耳朵再灵也听不清楚备细数目。
不能探明宋军援兵的数目,便无法全力攻山,若是容山上宋军休整一两个时辰,这一天的血战岂不成了全无进展?众金将你一言我一语,正没个定计,忽然间娄室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孛堇自顾全力攻山便是,宋军援兵自有某来抵挡。”
绳果今日痛失兄弟,心头刀绞,正是满腹怨怒无处发泄,见娄室出头,当即喝道:“白日里你夸下海口,说什么一战攻克山寨,结果折损了几千士卒,至今尚未取胜。今又说什么前去抵敌宋军援兵,若是敌人势大,你如何抵敌?”
娄室向绳果拜了一拜,低头道:“今日之失。娄室难辞其咎,亦不敢多言。只是宋军悉其轻骑追我,已被我一战而败,花荣纵使能战,亦决不能用步兵一日夜行一百五十里。我料此乃宋军昨夜脱逃的骑兵残部而已,故意虚张声势来攻我,只须轻兵往逐便可。目下大计,还是速速攻下这山寨,始可从容应对宋军余部。”
若说这道理。金国诸将帅多半也能想到,问题在于这说话的人,娄室先是丢了黄龙府,被俘后纵归,女真人仍旧能用他,已经是体现了原始共产主义的优越性;如今虽说是设计杀败了宋军追击部队,岂料区区数千兵马守卫地山寨,打了一天还没打下来,娄室身为实际的策谋之人。其威信早已跌到了最低谷,他的判断自然也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何况这件事关系重大,也令众人不敢心存侥幸。
一番争执,吴乞买亦拗不过众意,当下吩咐暂停攻山,由娄室与其子数人合兵五千余人。前去迎击宋军援兵,指明了由吴乞买长子蒲鲁虎为都统,娄室手中实际控制的兵力只有一个谋克两百多人而已。娄室见己言不进,亦有些黯然,当下只无言去了。
金兵此次集结了超过三万兵力,日间伤折四千余,又少了五千多兵,三停中去了一停,余众心意不齐,也不能大举攻山。这夜袭最是讨厌。人少的一方反而有利,人多了很容易自己人就打了起来,故而众金人只议定了先各遣些轻兵袭扰,令宋军不得休息,待蒲鲁虎与娄室那边消息传来,再作定夺。
金兵攻势骤歇,山上史文恭等人立时便发觉了,一面重新组织夜间防守,让将士们抓紧时间轮班休整,几个统兵大将却都聚到山寨高处。商议去留。
“统制,我军现尚有可战甲士两千四百人,被伤者七百余……”马五肩上裹着白布,那是一名冲上山头的金兵留下的刀伤,好在有甲胄护体。没有伤到筋骨。一日血战下来。这马五的语调居然还是慢悠悠地一如平素,史文恭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完了。忙道:
“我军占据地利,故而能以寡敌众,只是金人若是乘夜猛攻,我军伤折必重,只恐挨不到天明。如今金人已然一个时辰不见动静,山下亦不闻大军动静,只有些轻兵出没,你二人以为是何道理?”
“无论何故,我军亦唯有守死一途。”马五答非所问,将史文恭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
想想也是,不管是有援兵来到,还是金兵正在酝酿非同一般地攻势,站在史文恭现在的位置上,他又能作什么?黑夜之中,无法和援兵取得联系,自然就不能接应;不能看出金兵的动向,自然也无法随机应变,还得防着对方使诈。算来也只有守到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当下三人又再分散开去,巡视各处防御,激励士气,调度兵力,预备抵挡金兵的夜袭。哪里知道,这一等就等到后半夜,金兵动静全无,到后来干脆连袭扰的轻兵也不见踪影了。
史文恭一头雾水,只在山头上四处观望,无奈夜色沉沉,除了山下星罗棋布的金兵篝火,便再也看不到什么。这茫然的等待最是难熬,史文恭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向外冒,初时还在猜测对方的意图,到后来直是胡思乱想,什么稀奇古怪地念头都钻了出来,若不是他久经沙场,知道这时候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沉的住气,还不知会向将士下达什么样的命令。
看看到了后半夜,算起来离天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这夜色越发浓了起来,史文恭越发不敢怠慢,心说女真人养精蓄锐,多半是要趁着平明时分挥军冲上山头,打乱我军的阵形,而后恰好赶着拂晓的晨光大举进攻,这却不好抵敌。
当下吩咐部属将所有的掌心雷都分发下去,下令一旦黑夜中听到有人接近,便是雷弹招呼,一来可以打散乘黑突袭的敌军阵势,二来借着火光也可看清山下敌人地身形,便于神臂弓队的射击。至于如此打法要耗费多少掌心雷,明日白昼的战事如何打法,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也未可知。
部署已定。距离天亮又近了半个时辰,却还是不见金兵大举进攻。史文恭只觉得这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恨不得指着山下的金人大骂一通才觉得舒服,普通将士没他这样的城府,叫骂声早已是此起彼伏,只是都不连贯,多半是守夜地将士忍不住骂上一两句,就被各级将官制止。
暗战一直持续到了天边第一丝曙光出现,宋军的紧张情绪也在此时达到了高潮。然而随着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几千名宋军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下的金兵竟然不见了!
史文恭与马五高六面面相觑,连最为沉着的马五也有些傻了,难道说向来坚忍耐战地金人居然因为昨日的一场血战而胆怯撤走了?能够看到十里之外的望远镜中,史文恭反复搜寻也看不到半个金兵的踪影,三人商议之下,只得冒险遣出数十轻骑,往山下打探。
还没等轻骑到达山下,邻近大道一面地守御军士便都叫了起来:“是援兵!我军援兵到了!”史文恭大吃一惊。离自己最近的花荣也有一百五十里以上的路程,他是飞过来的?
却见山下晨雾之中,驰出一彪骑兵来,身上红色的宋军衣甲鲜艳夺目,渐驰渐近,史文恭浑身一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远镜里出现地竟是张晖的面孔!他一把将望远镜塞给马五,飞骑下了山头,隔了几十步便大叫道:“张晖!你这厮还在!”
张晖头上不见兜鍪,脸色极其苍白,望着史文恭露出一丝笑容,嘴巴刚一张,却没有说出话来,而是喷出了一口鲜血!史文恭见此大惊,催马赶到切近,张晖已是倒撞下马。人事不知。
“史统制,援兵至少还得八个时辰方到,我等只是疑兵而已,能惊退金人,实属意外。”张晖昏迷不醒,其部下被接上山寨来,也只得七百多甲士,马倒有近两千匹,山寨里放不下,尽都散在山下。其副将见到史文恭等人。第一句话就让众将疑窦丛生。
据这副将所言,前晚张晖部在山下遭金兵劫营之后,张晖见敌兵势大,己方又无险可守,山寨上的地形他是知道地。一来容不下这许多军马。二来黑夜中不辨敌我,也容易造成更大的混乱。他当机立断。便命部下向西突围,幸喜这一夜颇有星光,众宋军又都是精擅骑术地辽东兵,一门心思逃跑之下,到了天明便甩开了追兵,直逃出三十里外。张晖收拢兵马,看看手上还有不下两千骑兵,又听见史文恭那边山寨方向杀声震天,情知金人地主力正在猛攻山寨。他手上兵力不足,又不明附近的地理,料想若是顺着大路回去参战地话,这点骑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对方只须占据两边地山头,本军焉有幸理?
当下只得先遣十几骑快马回去报信,又派了几队硬探去打探金兵的部署,只是金兵势大,这些探马连山脚都看不到。好在这一天下来,山寨方向始终杀声不断,张晖料想史文恭部还在坚持抵抗。
以常胜军的军法,张晖要是就这么逃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家人亲族都在辽东,也不可能降金。到了入夜时分,他便索性孤注一掷,命全军多点火把,除了人手两支以外,空鞍马上也绑了几支,大摇大摆地顺着大路便杀了回去,近万支火把在黑夜中声势极壮。
“我军行到途中,便遇见了金人拦路,张万户率军猛冲,待冲散敌军一阵之后,却又兜回来一里多路,若见金人不退,便再行冲击,如是者数次。咱们打的很凶,弟兄们都不要命地猛攻,黑夜中金人不知我兵多少,也无从调兵包围我军,战到后半夜便都退了,咱们这才赶到了山下。张统制身先士卒,也不知受了几处创……”
史文恭沉默片刻,拍了拍那副将的肩头,命他且去休息,方向马五和高六二人道:“你等以为如何?金人果真退了么?”
两人俱都摇了摇头,高六不说话,马五却道:“张万户奋不顾身,其志可嘉,黑夜之中举火而战,委实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矣!然以金兵之势。金将之能,势不能因这区区两千骑援兵而自乱阵脚,想必另有诡计。”
史文恭骂了一声,道:“金狗能有什么诡计?无非是放了援兵与我汇合,看我下不下山罢了。下山的话,就集兵围攻,不下山的话,就这么耗着,耗到花荣大军到来为止……花荣!”他脑子里好似闪过一道电光。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说金人胃口如此之大,竟然将目标放在了自己的援兵身上?
越想越觉得可能,这里是金人地地盘,地形道路他们最熟悉,想要设伏打援地话再方便不过。花荣那一万多兵又没有多少骑兵,倘若接报之后全速赶来,单靠两条腿赶路势必疲惫不堪,又不能披甲行军。途中不知有多少被人伏击的机会!倘若能将这股援兵歼灭,花荣之后的郭药师部至少又要堕后两天行程,况且花荣部一旦被歼灭,他也不敢再孤军深入,只能等候高强的中军前来会合。趁着这几天时间,金兵大可以从容布置袭扰,待史文恭部疲惫不堪之后。再将其歼灭。丢掉了前军近三万人,宋军锐气丧尽,高强想不退兵也不可能了!
越想越是心寒,史文恭的拳头攥的死紧,却是没有半点办法可想。自己兵力微薄,一旦离了这山寨,行军途中被金兵再度包围的话,下场几乎不用去想。金兵倘若打定了要将花荣部也吃掉的主意,其主力必然是转移到宋军西来道路地两侧山林中,不管是花荣的援兵还是史文恭地撤退。都只能经过这条路。
可是,难道就在这里等着,等着金人将花荣打败之后,再回过头来攻灭自己?
史文恭一咬牙,腾地站了起来,锐声道:“宁可我死,不可教大军遭险!我要全军突围,前去与花荣汇合,纵使全军覆没在山下,也好教花荣没了牵挂。不至于踏入这陷阱之中。”常胜军军法甚严,如果他史文恭部在这里等待援兵,花荣一定会来赴援,蹈死无悔!史文恭确信这一点,因为换了是他。他也一样义无反顾!
高六也跟着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道:“末将愿从,纵死无憾!”
四只眼睛都瞪着马五。却见他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又慢吞吞地在史文恭面前抬起右拳,跟着伸出一根手指:“我军现有甲士三千余人。”
第二根手指:“有战马近三千匹,三日之食。”
第三根手指:“敌军多半已将主力转到我军西面,等待我军自投罗网。”
第四根手指:“两日之前,统制率万骑奔袭,原本所为何来?”
四根手指伸出,史文恭原本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眼睛却渐渐睁大了起来,等到马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一把攥住马五的手腕,几乎是狞笑着道:“好马五!咱们去抄女真人老弱的后路,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辫子兵作垫背的!”
马五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对方轻易放了张晖这些兵上山,十有八九是想着打援地主意,其主力多半已经离开了这座小小山寨,顶多留下些监视地兵力,几千人而已,而且几乎不可能留下大批骑兵。如此一来,东面地道路就让了出来,以宋军现在的能力,足可组织起近三千骑兵,一冲即过!
而前晚史文恭决定在此宿营的时候,本是打算歇息一晚便突袭女真人迁徙中的大队的,当时双方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里而已。就算从那时起,女真人继续向东转移,夜晚不能行进,白天也只能走出二三十里,五十里路对于骑兵来说只是两个时辰地行军,不用等到金兵的主力反应过来,宋军的铁蹄就会踏到女真大队的头上了。
身临绝境,眼前却放着这么一块肥肉,史文恭没有丝毫犹豫,便即作出了决断。当下点选两千五百精兵,余者与伤兵都留在这山寨上,张晖伤重不起,也便留在此处。计点军中器械,史文恭吩咐将神臂弓矢和绝大多数的掌心雷都留下,此去尽是骑兵,没有多少用到这些东西的机会了。倒是马上所用的战刀和长兵器,能带的尽力都带上了,马战最是耗费兵器,往往一场战斗下来,一名骑兵就要用掉两三件兵器。
军令既下,不过半个时辰,两千五百骑便集结完毕,从山上到山下,排成了一字长蛇阵,倘若是金人的斥候远远望见了,多半会看成是要全军逃走的模样。
史文恭跨着爱驹紫骅骝从山道上缓缓步下,目光从一个个骑兵地身上、脸上望过去,不住与自己熟识的军士说上两句话。这些兵,他都不陌生,其中的许多人从他五年前踏上辽东的那时起,便跟随在他身边转战辽东大地,从那地狱一般的年景中一起走过来,血都流在一起!而今,再过几天,也许一天,也许只有几个时辰,他们的身体也将永远躺在一起了。
蓦地,史文恭停下了马蹄,在一名骑兵的身上拍了拍,问道:“你这里装的什么?”
那骑兵摘下兜鍪,大声道:“禀统制,是水和肉干!”
史文恭一言不发,将那袋子摘了下来,随手向后一递,头也不回地吩咐一声:“留在山寨,受伤的弟兄有用。”
眼见他又要催马向前,那骑兵涨红了脸,蓦地大叫道:“统制!我也是常胜军一士,可杀不可辱!”说着,刷地将腰间的刀抽了出来。
史文恭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笑,将自己马鞍旁地袋子丢了过来,道:“你吃我的!”说罢,向全军高声道:“史某行将上阵,不需要这些了。你等既是常胜军一员,可会唱常胜军的军歌么?开州一战,满江红威震敌胆!听我一曲,何须食水?”
他放声唱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吃敌人的肉,喝敌人的血!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二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8 10:16:08 本章字数:5556
当花荣赶到这座山寨的时候,距离史文恭的最后出击已经过了两天。令花荣都莫名惊诧,这山寨居然还没有被金兵攻陷,一千出头的宋兵仍旧在此守卫,其中半数带伤,领头的张晖更是伤重不起。
“原来如此……”从张晖的口中,花荣得悉了史文恭的抉择,沉默半晌,方道:“我闻报之后,便即督军赶来,沿途中处处小心,却并未见到许多金兵拦路,斥候也只探得些金人伏兵的痕迹而已。想来金人本是集结大兵以待我,不料史统制竟敢轻骑深入,彼首尾难顾,这才舍我而去,一并连你这小小山寨也不及攻取。”
花荣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他也料到了金兵会在中途设伏拦截,却不能坐视本军将士被围而不救,当即将部属分为十队,每队都由相当数目的战兵与震天雷营组成,沿途占领大道两旁的山头,以震天雷居高临下的攻击威慑金人的伏兵,如此交替掩护,以保军行无事。
这种行军速度有限,但安全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金兵的小股部队根本无法对花荣的运动中的军队构成威胁,过了一天之后干脆就再也见不到金人的踪迹了。虽然如此,花荣亦丝毫不敢大意,直至到了这座山寨,与留守的宋军会师之后,方知史文恭下落。
张晖咳了两声,吐了一口痰在地上,他那夜突击增援史文恭时。被敌兵地兵器震伤了肺叶,伤势日渐沉重,现下只能躺在那里和花荣说话了,连吐出的痰里都带着血丝:“花统制……史统制走了两日,咳咳,不见消息,只怕是……统制既已到此赴援,当以大局为重,这便收……收兵了罢。”
花荣虎目一闪,看了张晖一眼。却道:“张万户,我即刻命人送你等伤兵向后撤退,料想到了会宁府,郭太尉亦当到彼处矣,不虑无人接应。我花荣却要再向前深入,你这些残部中尚有战力之人,说不得要仍旧留守此地。”
张晖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牵动了肺叶。猛烈咳嗽了起来,见花荣起身将去,也不顾自己咯血,一骨碌翻在地上,抓着花荣的战袍,急急道:“花统制,岂以张某为贪生怕死之人!统制身负万军之重。咳咳……不可轻敌!”好容易一句话说出,已是禁不住吐了两口血出来。
花荣脚下一顿,回身将张晖扶起躺好,沉声道:“张万户身上伤重,军机之事不必多虑,只顾己身便是。花荣并非莽撞之人,此去实为求胜,有相公大军在后,谅亦无事。只这山寨虽不甚险要,位置却好。故而须得留兵守把,今万户余部可暂且归我统领,只管放心。”说罢吩咐郎中悉心照料张晖,再不回顾,大步而出。
“求胜?莫非我军目下竟有胜机……”适才强自移动,又牵动了伤势,张晖已经是昏昏沉沉,脑子也动转不得,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花荣到了外面,吩咐召集山寨中原有官兵。顷刻间皆至,连带伤者也都强起到来,依着操练过的队列排列整齐,只是连日血战,又被史文恭抽调了大部精兵。余下的残兵多半都是不成编制。
花荣望着这残破稀疏的军阵。心中忽地一阵激荡,好似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想要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般。他强自镇定了。方大声道:“众将士!你等血战不屈,已为我大军赢得胜机,如今这山寨由本统制遣兵驻守,尔等有功之臣,可即交卸军务,向后撤退。”
众军士一听,不觉一阵骚然,过了一刻,一名营长踏上一步出列,大声道:“花统制!史统制出征未还,我部若离沙场,与逃兵无异!若无军令,我部愿仍守此地!”
“你姓甚名谁?所任何职?”花荣面色如常,问过了那营长的名姓职务,方道:“我今将深入穷追,不令敌兵走脱,此地为我军进退要地,不容有失。如今你部只得五百可战之兵,万一敌大兵掩至,能为我守此否?”
听说花荣要深入穷追,军阵中又是一阵微微骚动,那营长的胸膛挺得更高,声音更响:“请统制益我生力军五百,末将王六哥,敢为统制守此地不失!”
花荣蓦地提高了声音,喝道:“尔有何能,敢出此大言?可知军中无戏言!”
王六哥昂然道:“统制既敢深入,必有以当敌大军之法,否则乃是驱将士自蹈死地,不堪为大将!敌大军不至,若只数千之众来犯,末将敢保这山寨万无一失!”
花荣瞪着他看了一会,嘿了一声,喝道:“好!如你所请,五百生力军,我给你!守住此地两日,便是你的大功一件,到了相公面前,我保举你作统领官!”两日之后,郭药师部也当赶到这里,再往后就是高强地大军,是以花荣有此一言。
那王六哥高叫一声“得令”,身体站得如标枪一般挺直,更不多言。花荣点了点头,挥手吩咐解散,留下五百兵马相助守卫此地,随即再命大军起行。
他自己上山寨视察防御,手下大军却不停留,依旧是各部相互掩护着向前行进,此时先锋已经超出这山寨两三里地。花荣回到军中,催促大军趱行,军中掷弹兵统领官李衮忙问道:“花节帅,须防敌军伏兵!”
花荣摇头道:“三十里内必无伏兵,三十里外可随机应变。史文恭这厮,若是拼了性命还不能扯住女真大军,死了也是活该!”李衮一惊,见花荣俊面铁青,全不似平素那般淡定模样,不敢再说。只得依旧催督大军前进。
同日,高强跨过了按出虎水,抵达会宁府左近,只比从别道挺进至此地郭药师晚了几个时辰而已,当天傍晚便见到了郭药师,也得悉了此前的战局。
乍闻史文恭兵败之后,仍旧率轻骑深入,花荣亦毫不停留,跟着追了下去,高强大惊失色。连连跌足道:“糊涂,糊涂!一之为甚,岂可再乎!花荣谙熟兵事,当知进退,今番怎的如此意气用事,莫要坏了我数万大军性命!”史文恭追击不成被反咬一口,已是令他痛心不已,照理花荣应当是谨慎从事,等待大军前来才好进兵。怎么还能冒进?
郭药师也不晓得花荣的盘算,不敢答话,只是诺诺。高强正在那里急得冒火,忽然听得有人大声道:“相公如何不知,此正是破敌之时?花统制当机立断,实乃将才也!”抬头一看,正是李孝忠。
见是这位常胜军中少有的战术长才。高强的头脑也开始冷静下来:“孝忠此话怎讲?”
李孝忠不慌不忙道:“相公,我军挥军北上,犁庭扫穴,若是金人举兵远走,虽是落败,亦不伤元气。如今前部失利,史统制勇气虽可嘉,然亦难掩败局,倘若就此退兵,金兵声势陡张。时近初冬,我军前不得进,也只得退返黄龙府。若如此,相公岂不是空自往返一遭?”
ωwш¸ тт κan¸ ¢ 〇
高强皱眉道:“此话不错,然而事以至此,若能全师而还,未尝不是上策。”
李孝忠摇头道:“非也!金人悉兵来拒我,被史统制轻骑深入其后,不得不临时撤回,其势已衰。我料彼兵布置。若是本欲设伏道左以待花荣援兵,势必分队广布山林之间,方可俟花荣深入之后集兵攻之,若仓惶后退以应史统制,单单这兵力调度便多有不遂。仓促间进退不一。怎能当花荣有备之师?故而花荣这一进,进的好。进的妙,正中金兵软肋,诚知战机之要也!”
高强想了一会,忽然脑际灵光一闪,问道:“孝忠之意,莫非是说金人欲攻不得而急转向后,阵势已乱,花荣是相机而进?”其实他想到地不是兵法,倒是以前看足球比赛时常看到的,攻防转换之间若是节奏一乱,便会给敌方以可乘之机,听起来倒和现在地局面有些相似,不过这等念头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李孝忠击掌道:“相公得之矣!我料花荣此进,乃是要趁史统制一击之威尚在之时,将敌大兵牢牢咬住,令他不能从容调度布置,相公大军继之以近,一旦追及,便可收全功。”
高强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说话,韩世忠亦踏上抱拳道:“相公,末将以为李节度所言极是!今良机不可失,请相公速速发兵接应花统制、史统制!”
就算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战机的重要性,高强好歹也是带了几年兵,岂有不知之理?见麾下两大将都如是说,他正要决意,手已经伸向了令箭,一旁闪出陈规,急道:“相公且慢!下官亦以为两位节度所言有理,奈何我军急行至此,军力已疲,如若不作停留便即催趱前行,兵法云,卷甲而趋,百里必折上将
高强手一顿,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在两天以后才能到达这里,之所以提前赶到,一来是金兵收缩太快,超出预计,二来他将童贯及其胜捷军留在了宁江州左近,经营当地的守御,又留下了部分辎重,方能如此。这般急行,有赖于平日地训练有素,队伍尚还严整,不过士马疲惫自不可免。而现在出兵,若是李孝忠之言不差,摆在大军面前的就是不下二百里的强行军,至少要赶上三天才能走完,之后还要与女真大军作决战,到时候宋军还能保持战斗力么?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正在迟疑,却听韩世忠道:“不须如此,郭太尉之军先至,可命即刻起行,为大军前阵,沿途每隔五十里设一兵站,道旁要地亦留兵把守;我军且在此歇息一宿,明日一早起程,分作三队起程,相距半日而行,途中皆有郭太尉所设兵站歇息,不劳士马,不消三四日。必可追及花荣部。”
分队前进?这算不算添油战术?高强不免狐疑。
李孝忠摇头道:“不然,今金兵先已分兵向北渡过鸭子河,以拒萧干之兵,又国相部在南千里之外,此地之兵多不过三万,又与史统制部血战一场,今可用之兵不过两万而已,花荣虽处下风,只须小心伏兵,金兵急切亦奈何他不得。我兵分作四队。任一部亦可抵敌金兵一时,前后相距五六十里而已,金兵安能一日之间吃掉我万军之众?相反,我军分部而进,金兵不知底细,若心存侥幸,便堕我计中,大军汇集杀他一阵,管教他万劫不复。”
高强听罢。心下便定,这所谓地添油战术,若是每次添地油都足以改变双方实力的对比均衡,那还叫添油么?火上浇油还差不多。
当下发令,命郭药师为前部,急趋向前,骑兵探路斥候。步兵设寨扎营,为大军前导;韩世忠率领背嵬军三厢一万五千人,皆是骑兵,明日一早起行,为二阵;第三阵马彪,自开州之战后,他所部已被编入背嵬军中,便由他率领余下八千背嵬继韩世忠之后;第四阵李孝忠率左军两厢,亦有万人之众;后日清早方是高强中军起行之时,有林冲和索超两支劲旅。又有左军两厢,加上参议司等官员牙兵,不下万五之众。
分派已定,郭药师立即辞行,率领大兵浩浩荡荡奔赴前程,余下官兵则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借着按出虎水休沐士马,预备大战。
到了次日,韩世忠与马彪次第起行。前面郭药师亦传来消息,沿途安全畅通,李孝忠索性吩咐麾下点起火把,人手一支,乘夜赶路行军。此时若从高处看下去。前部郭药师的骑兵已经行进到一百多里之外。这条原本只是供小型商队往来的道路,已经千军万马的往返踩成了康庄大道。营火和乘夜行军的篝火连绵百里不绝,宛然如带一般。
如此声势,就算金兵在附近还留下了些散兵游勇、小股部队,也不敢靠近袭扰。到了第三日,高强将要起程之际,花荣地传信兵也到了他帐前,将花荣从那山寨出发时所写地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中,信中详述其计,果然与李孝忠所料略同。高强看罢,信心倍增,几员大将相隔几百里,却能想到一处去,而且是当机立断,这仗打得是什么水平!
一路上行来,高强虽然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前敌,奈何大军也只能一步一步地从地上挪过去,常胜军的训练之中,长途行军是必练地项目,全军上下犹如一部庞大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想快想慢都不是那么容易。好在这一路上,郭药师的前部在沿途高点都设下了守备,又建立了几处大营地,后队各军得以专心赶路,速度便加快了不少。
行军途中,流星探马不断到来,将前敌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中军,等到高强行了一程,在中途休息时,一道战报传来,说道郭药师的骑兵与韩世忠的一部汇合,已经追上了花荣军,并且击败了正在与花荣交战的一部金兵!
从这时起,战报来得便更加频繁。原来花荣果断深入,一天以后便追上了正在后撤地一部金兵,他即刻挥军进攻,那部金兵稍战即退,花荣紧追不舍,夜间也不休息,三日间与敌七战,间关前行近百里,终于引得金兵大举围攻,两军在胡里改山旁大战。
至郭药师部赶到之际,此战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花荣所部兵力不及,又缺少骑兵,损失颇为惨重,纵使有郭药师地骑兵六千人加入战斗,也只是将花荣从被包围地境地中解救出来,而不能歼灭金兵。
然而从这时开始,战局便开始向宋军意想的方向发展,花荣在得到援兵之后迅速发起反击,他仍旧是将手中的兵力轮番投入战斗,死死咬住面前地金兵主力不放,一旦遇到对方地大举反击,则迅速将兵力收缩,同时以骑兵进行突击。
如此战法令金兵无法脱身,等到韩世忠的背嵬马军赶到时,局面立时大变,韩世忠和郭药师地骑兵加起来超过两万兵马,兵力已经在金兵之上,又是生力骑兵,而金兵历经连日苦战,兵疲将惰,士气低迷,许多部族连吃饭睡觉地功夫都没有,见到宋军越来越多,哪里还有斗心?自是一战即溃,宋军骑兵纵横斩杀,也不知杀了多少金兵。
高强得悉前敌战胜,欢喜不禁,连连催促大军赶路,又命前面各部自行觅敌作战,现今金兵主力大败,哪里还有力量能威胁到万军以上的宋军部队?
等他赶到胡里改山下时,已是两军决战之后地第三天早上,花荣已在此建起一座大营,收容金人俘虏,亦可为分散作战的诸部提供支援。
听说高强来到,花荣率诸将出迎,高强离了老远便即下马,抢步上前,握着花荣的手连声道:“此役大胜,花节度实居功至伟,真良将也!”
他这一握,便觉得花荣手上有些不对,仔细一看,却见花荣右手上裹着厚厚的棉纱,忙问道:“花节度,你这是受了伤?”
花荣一笑,淡然道:“无妨,只是日后怕是开不得弓了。”高强大惊,忙即追问备细,花荣只得说道:“日前连日与敌战,花某也不知发了多少箭,这手指伤及骨头,日后纵然好了,只怕也屈伸不得矣!”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三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9 19:50:56 本章字数:5459
五十四袋,每袋二十五支箭,这是花荣此役所射出的箭矢数字,尤其是在他独力缠住金兵主力的头两天,每逢对方猛攻过来,宋军防线近乎崩溃的时候,总是花荣亲身率领精兵反击,小李广的神箭所到之处,金兵无不望风披靡。然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这神箭只怕要从此绝响,不复现于世上了。
高强抚着花荣的右手,心中好生痛惜,也不知说什么是好。花荣见状,却略不为意,微微笑道:“相公莫要挂怀,当日花荣**从贼,与相公对敌,设使不得相公救命之恩,当时身死梁山泊边沙滩上,如今尸身早已成泥矣!乃幸得不死,复能一偿平生报国之愿,扬威域外,功建节钺,即便身没阵中,亦无所憾。只是史承宣……”神色为之一黯。
乍闻此名,高强脸色顿时一变:“史文恭安在?”
花荣不答,引着高强众人转到中军帐后,但见一座白帐,帐门前立着招魂幡,高强心中好似被一块大石压着一般,气也喘不过来。待得进了帐中,只见一口棺材摆在当中,后面一块灵牌写的分明:“大宋常胜军辽东贵德州万户、统制官、承宣使史文恭之灵”
高强霎时浑身冰凉,两手颤颤不休,嘴巴张了几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旁听得众人絮絮,好似说什么解劝之语,他句句听得分明,但就是作不出任何反应。直到有人叫了一声:“相公!史统制有一言留于相公在此!”他才好似从一场恶梦中惊醒,转头望时。见是一个满身裹着棉纱,断了一臂的将官跪在地上,看面上却不熟识。
“尔系何人?”口中说出的话。仿佛机器人一般。
“相公,末将乃是辽东千户,常胜新军统领官马五,曾随史承宣转战,直至承宣身故。”马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语声中带着微微地颤抖:“相公,史承宣孤军转战多日,后为解花节度之围,身率铁骑陷阵十三次。击退敌兵之后力竭而亡。虽身受二十三处伤,终未败于一名金将之手!史承宣临殁时言,但恨不听相公之言,轻兵无备,致有此败,有辱常胜之名!虽以身相抵,犹不能偿万
高强木然,盯着史文恭的牌位看了半晌,轻轻道:“开棺我看。”
陈规恐他生事。刚劝了两句,什么死者为大之类,高强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道:“开棺!史文恭随我间关万里,出入十年。如今竟已登鬼录……还不容我看他最后一眼么!”
众人听了。已经有几人轻声啜泣起来,花荣扭过头去。把手一挥,几名牙兵上前来移开棺盖,露出了史文恭的身体。高强上前两步,定睛看去,但见史文恭面目宛然,只是脸色死灰,不复往日地勃勃生气,心中已是一痛;再往身上看时,肢体并无缺损,身上尽是裹好的麻布,二十三处创伤,想必都已经洗净了吧?
“马五,你随史文恭转战至终?站起来,将前后情状与我细细道来!”
“是!”马五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垂着头道:“……我等得张晖万户援兵,又知金人移兵去伏击花节度,遂决意以轻骑追蹑敌大队之后,使敌首尾不得兼顾,以解花节度之围。当日兼行五十里,午后追及敌妇孺一部,纵兵尽杀之,复将其辎重付之一炬,其后两日皆马不停蹄转战,三日间与敌五战皆胜,斩首无算。后闻金人愤恚回师来攻我,史承宣遂引兵与之接战……”
高强一举手,马五立时住口,只听高强问道:“既然轻兵深入敌后,敌主力已然回兵,其计已售,自当避战游击,为何要迎击?”
马五闷了一会,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高强道:“相公,我等深入敌后,并非是用什么计策,只因己身兵败,已是无颜对相公和军中同袍,安敢再连累花节度军?自骑兵出山之时,全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史承宣连粮食饮水亦不携行,其志乃欲食敌之肉,饮敌之血!全军人皆此心,安敢避战游击?”
“糊涂!糊涂!”高强鼻子一酸,一拳砸在史文恭的棺材上,戟指痛骂道:“如此轻生重死,你这厮心里还有我么?还有军中袍泽么?花荣明知凶险,仍旧要来救你,你便是如此对他么?”一面骂着,目中已是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此时帐中一片低泣,花荣的眼睛亦已泛红,待要解劝高强几句,却被他袖子一甩,挡在旁边,径向马五吼道:“你说!后又如何?”
马五拭了拭泪,续道:“此处地势狭窄,敌大军不得施展,我军又是人怀死志,锋锐难当,故而每战皆胜。惟人马日渐疲惫,折损亦多,待转战至胡里改山下时已将力竭,幸得花节度及时赶到,两下方才会师。末将彼时被斩断一臂,会师之后便不能支持,被花节度强令下来,后事便不得知了。”
他眼睛望望花荣,花荣会意,低声道:“相公,我兵初到时立脚不定,是史文恭亲身陷阵数次,将敌兵击退里许,才容我军立下阵来。只是到他回转阵中时,已油尽灯枯,交待了几句言语,便……”
“力竭而亡,阵中不败……还真是适合你的死法!”高强向史文恭地尸身望了半晌,方才收回目光,花荣示意牙兵将棺材重新盖上了,低声道:“此地草草,不及筹措上好棺木,须待回返辽阳府方好收敛。”
高强微一点头,更不回顾,大步出了灵帐来到中军,当仁不让作了帅位,两边诸将齐齐站定。高强一眼扫过去,比在黄龙府大会诸将时已经少了许多。史文恭和高六死了,张晖伤重,韩世忠和郭药师部都在外扫荡金兵残部。这帐中的战将几乎少了一半。
“瓦罐难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上亡……”不期然间,高强心里浮起这么一句话。少时读书,总觉得“马革裹尸还”是如何的壮烈,“可怜白发生”是如何地凄凉。可是身临其境,见到自己相处多年地人死在战争之中,才会觉得生命是多么宝贵。视死如归地人,对于他们身边那些关心他们地人们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
“自史统制骑兵接敌至今。十日间诸部凡二十八战,斩首一万八千级,俘虏兵九千,口三万余,牛马两万头,器械车仗不计其数,阵斩敌金牌郎君十七人,银牌以下有牌子者一百十四人,擒降敌金牌郎君以下六十二人。我军亡八千四百余人。伤者相当,战马失亡两万四千匹……”花荣的报告声回荡在帐篷中,人人肃静无言,大气都不喘一下。一万一千人的死伤!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整个开州会战的水准,其中史文恭部被伏击地失利当属最重。只此一仗宋军就丢掉了不下五千人。
“战事已了……或许。是该到了寻求结束战事的时候了。”蓦然,高强心中升起一丝明悟。一年以来,在辽东战事中杀死的金兵壮丁不下五万人,因为这场战事而流离失所地金国部落,人口也当在二十万人以上,再加上这一年来地战争消耗,和一年不得营生,这个冬天会饿死多少女真人?到了明年春暖花开地时候,金国还会存在么?
“可有金国狼主下落?”待花荣说罢,高强定了定心神,出口问道。
花荣叉手道:“末将曾在阵中射中吴乞买,惟被金将救去,亦不闻举哀,故不知生死。今有敌金牌万户挞懒献款请降,末将不敢擅专,留其使在营中已两日。”
“挞懒?又是他……”高强哼了一声,命带上来。少停,那使者进帐来,不出高强所料,仍旧是当初曾来过一次的窝谋罕,身上倒还干净,也未带伤,只是这精气神可与当日相去甚远。
他见到高强在当中,忙不迭地跪倒参拜,语气极尽恭敬之能事。高强冷着脸听了,也不理会,又将他晾了半晌,方道:“那挞懒再遣你来献款,有何条陈?”
窝谋罕不敢怠慢,这几日两军大战,杀得金兵人皆胆落,部落星散,挞懒更是吓得尿在马鞍上了,哪里还敢强项?开口第一句话便吓了高强一跳:“狼主伤重不治,我家郎君情愿归降……”
“你待怎讲?”高强倏地将身子正了正,帐中诸将的目光顷刻间交汇了无数次,中间直有千言万语一般。那窝谋罕低着头不觉,又重复了一遍:“狼主伤重不治,我家郎君情愿归降,只求相公收兵,但有所命,皆无不从。”
吴乞买真地死了?被花荣射死地?高强稳了稳,方道:“你家狼主如何中伤,现今国中何人为主?与我一一道来,不可有半点隐瞒不实,仔细你的脑袋。”
宋军地杀名早已传遍女真国中,窝谋罕哪里敢不信,慌道:“是!当日阵中大战,狼主中了这位花都统一箭,透甲中胸,当时幸得不死,只是军败之后王师追之不舍,狼主不得救治,延绵两日之后便身故了。原本论起身份,该当以狼主幼弟斜也为主,只是斜也远在鸭子河北抵挡那夔离不,一时不得联络,诸部多有歧异,有愿北上去投斜也者,有欲南下投粘罕者,众意不合,有几位郎君已自行离去矣。我家郎君自以王师难敌,金国如累卵,故而甘愿请降,望相公收容。”
原来金国已经无主了。按照女真人兄终弟及的惯例,阿骨打和吴乞买之后,应该是轮到斜也这个幼弟继位,历史上他也确实在吴乞买作皇帝时被任命为谙版孛堇,即储位,只是此人福薄,没等吴乞买挂掉,自己先就病死了。只不过这兄终弟及,并不象中原那样是成熟的政治传统,更多时候是因为部族实力地交接多半都在兄弟间进行----多数时候交接的内容也包括姬妾在内----,可是如今金国残破,斜也手上的实力和粘罕相比只怕还要略差上一些。而两人地处境却都是一般艰难。
粘罕实力未有大损,不过地近大宋辽东本土,又面临高丽的侵攻。等到高强大军回南之后,他地日子也不会好过;斜也在北,有萧干这个反骨仔为敌,田地又极为贫瘠,想要支持过这个冬天也不容易。此地地金国残部。任是想要投奔哪一方的,都得想想以后地处境吧?这挞懒多半是已经绝望了,索性一个都不去投,还是投降大宋来得实在。
假若挞懒在宋军攻进会宁府之前便率部来降。高强念在他先降的份上。必当厚待,说不得许他一个女真国王的位子,也是有地。现今时移势易,又是不同,倘若收降挞懒的话,除了多些吃饭的嘴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高强想到这里,拈起虎威来重重一拍,脸现怒容道:“大胆女真狂徒!兴兵犯我大宋疆界。烦我王师北顾经年,将士血肉膏于荒野,不趁早来降,今已穷途末路,仍不肯亲身来归。必是有诈!尔欺我大宋无人乎?”主帅发怒。将士们也不能坐视,两旁牙兵一起呼喝。将官们怒目而视,帐中立时一片肃杀之气。
窝谋罕吓得魂不附体,他在宋营中待了两日,也见到了宋军上下的杀气腾腾,若不是花荣命人护着他,只怕早就被激于袍泽血仇地宋军将士给剁成肉酱了。见高强作色,他磕头如捣蒜,连连号呼道:“相公饶命,相公饶命!我家郎君本要亲来,为显诚意,正在劝说绳果大太子、斡离不二太子皆一同来降,只是王师四处征讨,我兵不得休息,亦恐相公赦令不下,若是贸然来投,枉自送了性命。并不敢用诈降之计!”
高强见吓得他也够了,方将手一摆,两厢呼喝顿止。“使人!我来问你,若我许你等归降,有多少兵将,几许部众来降我?”
窝谋罕颤声道:“有,有八部,正兵两千余人,老弱四千,战马三百匹……为首者,为首者便是两位太子,还有我家郎君……”
高强眼睛一瞪:“什么太子?蕞尔小国,僭称尊号!”
窝谋罕忙应声改口:“是,是!不当称太子,是,是三位郎君。”
高强哼了一声,心中盘算了些时,便唤陈规近前,草了一道赦书给他,道:“你持这赦书去寻挞懒和斡离不等人,五日之内,我在此相候,来时保你家上下不死;五日以外,这赦书亦不再用,尔等自求多福罢了!可懂了么?”
窝谋罕忙即磕头道谢,捧了那赦书退下,却又拜倒道:“相公,小人来时,我家郎君吩咐,说道如今金国尚有斜也和粘罕二人大军在外,余部星散各处,倘若相公有意招降,我家郎君愿为效命……”
高强心中嗤笑,果然是本性难移,这当儿金国都快灭亡了,挞懒居然还在想着上位地美事哩!什么代为招降,若是将此事交付给挞懒,他不就成了大宋在金国的代言人了?这儿皇帝做得倒舒坦。他把手一挥,喝道:“咄!败兵之将,岂能与我争执?速速前来,再作道理,莫要心存侥幸。”
窝谋罕连声称是,仓惶退去,虽然受了些惊吓,好歹比上次被乱棒打出要好了些。
见此人去了,帐中将士一时无言,高强目光向左右一转,沉声道:“尔等可是听我许那女真归降,意有不解?”
诸将面面相觑,隔了一会,王伯龙出来道:“相公,末将亦不知相公大略,亦不敢违背相公节制,只是女真豺狼之性,殊不可恃,今日逐之急便来投,待缓了又去。伏祈相公明鉴。”
高强点头,站起身来走到案前,从花荣手中接过他那份伤亡统计,指着上面的数字,低声道:“阵亡八千四百余人,伤者亦相当!与开州之战合计,一年之中,我大宋的忠勇将士伤亡超过三万人,战马牛羊不计其数,财帛粮米靡费亿万,纵有偌大中原为后援,这仗亦是打得艰难无比啊!”
见花荣和王伯龙都要说话,他将手一抬,示意自己还未说完,顿了顿,方道:“休要误会,兵法云,慈不掌兵!我虽心痛史统制以下将士之失亡,然岂因此而顿失进取之志?只是如今金人已然胆落,若要再行进讨,必当逃逸散去,我军前不得战,空自靡费钱粮而已,亦无大益。故而趁此收兵,分金国而治之,待其自衰可也。两国相争,其战胜固不止于战阵之上!尔等可知么?”
诸将多半是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得这超限战的初级理论?陈规毕竟是相随高强,悟得一些,问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让金国各部分治?却恐他国中自有能者,暗中统一诸部,兵力复强。昔日完颜部对辽国阳奉阴违,暗中联结诸部以强,前事不可不鉴。”
高强点头笑道:“元则所虑极是,只是我手中却有一个厉害棋子,正好用出。那金国狼主,现时正有一个在我大宋汴梁,岂可道金国无主?”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四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0 11:10:24 本章字数:5538
胡里改山下,宋军大营前。
时已九月深秋,北地寒气来的早,夜晚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深深的凉意,不知什么时候一股寒潮袭来,便会漫天飞雪,江河冰冻。
先前四散追逐女真部落的宋军各部已经次第返回,除了杀死俘获金人许多之外,原先在此地居住的胡里改部土人颇有不知天时,相助女真者,或多或少也受了些打击,五十里内的大小村寨尽数被焚毁,沦为俘虏的老弱丁壮加起来也有上万之数。
对于这些土人,高强只是命人加以训诫之后,便遣回原地。塞外苦寒,土产微薄,彼此间相互侵攻乃是常态,这些土人相助女真者,只是因为僻处东北,与外界隔绝,女真一旦强大起来,他们就是最先降服的一群,标标准准的井底之蛙而已,杀之无益。
只是为了威服诸部,以及业已陆续来降的女真诸部,免不了要作一场戏。待出征诸部返回之后,交验了首级器仗,功劳簿上记明了功劳之后,便将首级统统堆在大营门外的一个土丘上。随着各部陆续归来,战果日渐丰厚,这座人头山也渐渐高耸,没过多久便将整个土丘给埋住,不知者还以为这里原本就是一座高高的人头山。
这样一座首级堆成的高山,本是中原典籍中记载之物,也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中原的军队若是获得了大的胜利,便会以此仪式来纪念,是以中华的典籍之中,对此也有一个专署的名词----京观!
高达数丈,宽广数十步的一座高山,全是各形各状的首级堆砌,或老或少。或狰狞或恐惧,唯有一点共同的特征:每个首级上,都有一条辫子!
“看地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恶心和恐怖的。怎么我小时候看港版射雕的时候,就会觉得练九阴白骨爪的骷髅堆很吓人呢……”高强负手辕门,眯着眼睛望着那座足以吸引任何人眼球的小山,向一旁的数人淡淡笑道:“我中国俗本如此,所谓耀武扬威之意也,过几日还要勒石纪功。为后世人纪今日之事,诸位莫怪。”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前来归降的一众女真大酋,确切地说,是从宋军得胜后的血腥屠杀中侥幸存活下来地诸部郎君,这其中自以绳果兄弟与挞懒居首。
绳果垂着头,一双拳头却攥的死紧,斡离不的身子微微颤抖,双眼泛着血丝,俩人对于高强的说话都是恍若不闻,拼命地忍耐着心中的怒火。高强瞥了瞥他俩。心中毫不在意,想找死么?容易!我身后可是站着一个牛皋,一个操刀鬼曹正,还有成百的精兵想动我,问过本衙内的手下先。
挞懒在旁,看看高强嘴角微笑的诡异,又看看身旁按刀而立的宋军将士目光不善。心里吓得直哆嗦,好容易被高强准许归降,他可不想因为这一时之气而枉送了性命。不敢再看那座“京观”,上前插手道:“相公,北土入秋风寒,相公是南人,恐伤了身子,不如入帐去详谈我部献款之事,如何?”
高强看了看他,忽然又笑了笑。转身便进去了,理也不理几名女真人。他一走,宋军将士自然也簇拥着一起入营去,几名女真人被晾在营门外,衬着身后巨大的京观,一阵秋风卷起落叶飘过,当真是凄凄惨惨。
挞懒见绳果与斡离不两个脸色铁青,忙低声劝道:“两位太子,形势所迫,还请按捺雄心。留下族中人口,以待异时。”
绳果猛力推了他一把,低吼道:“还要如何忍耐?人家都骑到咱们头上了!纵使你肯低头,这高强乃是深知我金国底细者,你道他会象契丹人一般受我们哄骗么?”
挞懒被他推地踉跄两步。随即却怒了起来。一把揪住绳果的衣襟,吼回去道:“你给我醒醒!要作英雄不低头。就莫要随我到宋营中来,趁早自己将脑袋割了,给这京观再加几寸还来得痛快!”
绳果被他骂得一怔,他身为阿骨打的嫡长子,挞懒何时敢这般对他?反射性地想要反击一下,却被斡离不拉住了,劝道:“哥哥息怒,挞懒所言亦是道理,咱们既然败了,要想活下去就要低头。若学蒲鲁虎他们向东远遁,就便宋军不来追击,单单是野人诸部的侵攻,加上手中无粮,连皮帐都不够,这个冬天也未必能过的了啊!”
绳果憋得脸色通红,一时想要杀人,一时想要大哭,到底最后还是忍住了,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好似要将心中郁愤尽数吐出来一般,方垂着头入营去了。
三人进了大帐,却见高强坐在当中,左边设立三个座位,右边是陈规以下参议官数员,武将只有花荣一人而已,亦没有想象中刀斧手林立,枪杖手横眉的景象,气氛颇为平和,不觉都有些惊诧。
高强察言观色,晓得自己先抑后扬的手法已经起了些出其不意地效果,便伸手作肃客状,待挞懒等三人坐定,方叹了一口气道:“一年之前,我领兵收复燕云回朝,本以为天下太平,自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从此优游林泉不问世事。岂料变起辽东,宋金两家大动干戈,伤折兵民无数,实非我本心所愿也!我中原有句名言,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信哉斯言!”
他这般说话,三名女真人只听得懂五六成,好歹也算知道他所说的大意,不禁脸色都有些古怪,这厮砍了几万个女真人的脑袋下来,还在这里说“我不是故意的”?绳果和斡离不都垂着头,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两个都是年轻血气盛者,对于高强这般姿态还是大为吃不消。
挞懒倒是铁了心要投靠大宋朝,忙附议道:“相公心怀仁厚,说得正是道理。当日我两国在边疆上生了些误会时,我便常常对狼主阿骨打说及两国交好不易。谁料狼主偏听奸言,终于贸然兴兵,成这般大错。”
高强眉毛一扬,讶然道:“原来挞懒孛堇亦与本帅一般么?实是可喜,却不知贵国力主出兵的奸臣是哪几位?此辈存心坏我两家和好,惊扰黎民百姓,累我大宋天子亦有宵旰之勤,实属可恶。”
挞懒与绳果二人对望一眼,情知这话已经说到了和谈的一个关键问题。开战的责任谁来承担?如果谈判的目标是要使得金国能在大宋的身边生存下来,那么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金国中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才能让谈判继续下去。
背黑锅地人,自然是以死人最合适,三人来前亦已对此做好了准备,挞懒登时一拍大腿,道:“不敢瞒相公,此事乃是已故狼主吴乞买力主,他是阿骨打母弟。有份作下任狼主的,故而阿骨打多信他言,我等谏言不用。”
高强轻轻撇了撇嘴,心说你们倒打得好算盘,拿个死人来搪塞我?话说回来,这吴乞买史书上吹得神乎其神,说是长相酷肖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是以当时民间传言,说道这是赵匡胤被弟弟赵光义害了之后,英灵不昧,转世投胎来讨债了!此等亡国之臣的附会之言,高强自然是嗤之以鼻,赵匡胤生前那般英武,岂有为讨自己江山,而害了天下百姓的道理?不过可惜,这吴乞买自己无缘得见,否则看看活着的赵匡胤是什么做派。倒也有趣,怎么说也是毛伟人称道的古今五大皇帝之一么。
今日之事,高强早有定计,自然不能容女真人轻易过关,哼了一声,便向挞懒道:“此事果真?为何当日我克了黄龙府之后,挞懒孛堇遣使来会,却说是出于国相粘罕之谋,又有国中萨满兀室赞成其事?”
挞懒一脸苦涩,望了望身旁的两人。绳果和斡离不都将眼神转开去不理他,摆明了你捅的篓子你自己搞定。挞懒无奈,只得向高强道:“相公容禀,此事吴乞买实是主谋,粘罕与兀室附和而已。惟其时吴乞买尚在用事。故而不得以此为言。”
高强点了点头,且将这事搁下。转道:“今既云议款,不知尔金国之中,现今以何人为主?我中国有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近闻尔国狼主已殁,此尊位不得其人,恐妨和议。挞懒咽了口口水,他倒想跳出来说“我作狼主”,奈何身边这两个摆明了更有资本,张了张嘴,却没说话。斡离不见挞懒不言,暗地里骂了一声“狼心狗肺”,便向高强道:“相公,我女真国中,俗云兄终弟及,今吴乞买既殁,尚有幼叔斜也领兵在外,合该为主。相公若以我等不足议款,亦不妨,待我等迎还斜也登位之后,再向相公议款亦可。”
高强故作惊讶道:“兄终弟及之俗,我亦闻之,只是贵国狼主阿骨打现今尚在,如何说得到兄终弟及之语?不妥,大大的不妥!”
斡离不险些脱口骂出来,我家爹爹阿骨打不是被你捉到南朝去地么?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好容易压住了火,问道:“相公此语,恕我不明其意。”
高强笑道:“此意至简尔,既然阿骨打狼主仍在,这兄终弟及便不当行,前此吴乞买实乃僭位尔,今当将狼主之位奉还阿骨打大王,我等去往汴京议和,才是道理。”
三名女真人听了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还让阿骨打来作狼主?这高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斡离不忙问道:“相公之意,莫非是要放我爹爹归国复位?”
高强连连摆手:“非也,不然!这位么,是要复的,归国却不必了,我大宋天朝,胜过尔这蛮荒百倍,阿骨打大王乐不思归,我朝官家自然也要尽地主之谊,住上了三五十年再归国,那也是有的。”
斡离不三人顿时明白过来,这厮敢情是想要把金国狼主就扣在手里,连一个领头人都不给女真人留下啊!绳果顿时跳了起来,指着高强气冲冲地叫道:“既云议款,焉可留他国国主而不遣?相公此言,太也无理!”
高强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我无理?讲和讲得把人家的皇帝给扣起来,这不就是你们女真人干出来地事么?当然了。现在本衙内来了,这事你们是没干成,不过也不妨碍我以你之道,还施你身啊。
要是换了一个饱读圣人书地儒生大臣在此,倒要和女真人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不过高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讲地自然不会是中原经典中地道理,而是女真人认可地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而现在。明显是本衙内这边的拳头比较大一些。
他两手一摊,作无奈状:“孛堇以此责我,我亦是无奈,贵国狼主喜爱中原风物,乐不思归,我有何办法?我家官家好客,尽圣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道,我作臣子的更是惟君所止。”
不等绳果等人作辩,随即又换了副笑脸道:“闻说贵国之中,诸事无分大小。皆有诸位孛堇相商而行,纵使国主不在国中,想来亦无大碍吧?纵然有些大事,只须信使飞骑传往我国中,令贵国主定夺便是,何碍于国?我大宋朝讲的是孝道,贵国主年过五旬。在我大宋朝温暖之地安度时日,亦足见几位的孝道,我意该当尽心治理国家,不烦令狼主频频北顾才是。”
这番话说完,脸色又是一变,冷然道:“令狼主应邀往我朝国中议款已过半载,闻说颇有进境,尔等若是定要另奉新主,前议只得作罢,须得先定新主。再议和议条款。如今隆冬将至,不利用兵,我家数万虎贲在此久留不得还,若是生出些事端来,诚恐不美。”
顷刻之间脸色三变,可称为高三变,绳果等三人看得倒吸几口凉气,这厮当真是深不可测!话虽然说得拐弯抹角,意思倒还明白,那就是不立阿骨打为狼主。我就打你;想要索讨阿骨打回国,我还是打你;和议条款若不从我意,仍旧是打你,打到你听话,或者不听话地尽皆死光了为止!
绳果脸上阵青阵白。挞懒怕他压制不住发作起来。忙伸手去拉,一拉不动。心里更慌,使尽平生气力,终于将绳果按了下去,向高强拱手道:“原来实情如此,我等初时不知,一时错怪了相公,还请恕罪。既如此,不知阿骨打狼主与大宋朝如何讲和?有什么条款?”
高强心中大笑,还是你上道,不愧是女真中特出的反骨仔!好似这一年多来,本衙内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你们这号人了吧?辽奸汉奸女真奸,一个都不能少啊!
说道议和条款,高强早已备好,便吩咐陈规取出交到绳果三人手上。哪知这三人大眼瞪小眼,一个都不认识,原来女真人这时候连文字也无,族中律法和故事全凭故老口口相传,历史上是等到金国打败辽国之后,才参照着契丹字创制了女真大字,又改进为女真小字地。原本金国建立之后,也用了些辽国降人中的儒生,如阿骨打所信用的杨朴,粘罕所用的高庆裔,皆是此等人,用作记室倒也使得,不过女真此次败的凄惨之极,儒生死的死逃的逃,三人身边一个都没留下,怎能识得汉字?
高强并非不知,只是乐得看到女真人出丑罢了,待挞懒出来申请,方着陈规为之解说。一条条说将出来,三女真地脸色也一点点难看:
其一,金国国主称王,须得大宋封册方可即位,对宋称臣,岁岁纳贡,有旨便须入朝;
其二,每岁入贡,诸般女真名产如生金北珠名马之类皆列于其上,数目更是恰到好处地倾尽所有,显然高强此前十年与女真人的贸易没有白作功夫,女真人的底细被摸地一清二楚。这一条倒也说及了大宋当回赐朝礼,不过既然是称臣纳贡,这回赐便只能是意思意思了;
其三,金国国境以原辽国与生女真部分野为限,此之内皆为宋土,女真诸猛安谋克限期东迁。除此之外,从黄龙府到会宁府亦皆归属大宋管辖。这一条乃是将辽东的膏腴之地尽数划归大宋所有,女真人连故地都丢了,逼得要去和海上的诸部野人争地,即便对于完颜部女真人来说,这些更为野蛮的野人亦堪称劲敌。
其四;金国国王之下,分三路节度使,其人当由金国国王启请大宋封册而立,不得由金国国王擅专。三部各有封地,百户以上迁徙兼并,皆须经由大宋枢密院允准尚可行。诸款之中,其实以这一条最为毒辣,女真人能够团结在一起,一是靠亲族血脉联系,二是靠强大的军力约束,三是靠严密的军事组织,而这三条若要奏效,统一是不可缺少的条件。分女真为三部,彼此间不相统属,人选又是由大宋批准,可想而知,不要二三十年,女真诸部便会逐渐疏远,几代之后彼此间打起来都说不定!
三人看时,心中都是凉到了混同江上地冰窟窿里,这哪里是讲和的条款,除了留下一个金国的名字之外,一切都被大宋拿走了!他们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上面的高强,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确切的说,是被这个人拿走了!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五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1 11:39:57 本章字数:5754
将手中的香插好,拜了三拜,高强起身出了祠堂,向身旁的陈规道:“元则,这忠烈祠须得好生建造,殉国将士务必人人有灵。置十户为洒扫之人,给田四顷,永世蠲免其赋。”
冬季来临,出征的大军陆续回程,现下一半在黄龙府过冬,一半已经回转辽阳府周围去了,与此路大军同行的还有此役被掳劫的降顺诸部,他们将在辽水上下的新辟土地上安家落户,成为大宋辽东的新编齐民。
自胡里改山归途,高强一直是用两只脚走回来的,与他相伴的便是装殓着史文恭遗体的棺木----拉棺木的却是二三十名女真壮丁,而且每日轮换,人力皆由投降的各部金人提供。高强安排此举,一是为了让完颜部在辽东声名扫地,二是要安抚已经对金国杀红了眼的宋军将士,要知道这么快就开始与金人讲和,即便以高强在军中的权威,亦不免有些反对的声浪----当兵的思维很简单,可不懂什么外交战场,他们只觉得杀光金人就天下太平了。
回到黄龙府,高强第一道令便是号令辽东全境解甲。这道令传遍辽东诸部,包括萧干的铁骊部、金国残部斜也和粘罕,还有趁着宋金交战夺取了保州港口的高丽国,皆须即刻停止军事行动,违者即为大宋之敌,诛之者皆有功。
这道令随着宋军犁庭扫穴,大败金国的消息传遍辽东全土。闻者无不胆寒。能够深入女真境中取得大胜,这是从来没有人能做到地事,尤其是前几年女真人举兵击辽,建立起了赫赫威名。如今却败得如此凄惨,一年之中在宋军手上丢了两个狼主,连祖居之地也保不住,怎叫人不惧?
是以此令既出,所到之处诸军解甲。自辽国天祚末年以来的辽东大地,终于出现了全面和平的景象。与之相对的,高强亦传讯辽东诸国各部,皆命遣使来到黄龙府。商议会盟之事。虽远自高丽王城开京,亦皆有使者来到,新立地铁骊国国主萧干更是亲身驾临黄龙府。
冬雪既降,这北地也就没什么事好作,兼之打了一年的仗,宋军这里也亟须休整,反正黄龙府经过几个月的建设,也粗具规模,高强也就因陋就简。住着便好。只有一处,即便是在隆冬动土,他却也事必躬亲,务必要做得处处周到,便是现下刚刚建成的辽东忠烈祠。
今日方始将辽东殉国将士的灵位放到忠烈祠中。辽东阵殁最高等级地将领史文恭之灵位。高强是亲手奉到祠堂中落安,其余将士的灵位则皆由其生前同袍安放。有了燕京悯忠寺安放平燕一役殉国将士灵位的经验。这处辽东忠烈祠的建设和管理皆井井有条。
陈规见高强吩咐了,便应了,方道:“相公,今日得了消息,辽国将有使臣来此,共商会盟之事。”高强组织这次会盟,为地是安定东北各国各部之间地秩序,辽国自然也在其中,一早便遣了使者去传讯,邀请辽国参与其事。
高强哦了一声,也不在意,问道:“可知何人为使?”
“这人相公是识得的,便是萧特末。”陈规看了看手中的情报,又加了一句:“石三爷从辽国中京传讯,说道耶律大石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重获辽主信重,此番辽国遣使前来会盟,恐未必安分守己。”
高强眉毛一扬,冷笑道:“不安分守己?难道还想向我索讨故地不成!到嘴的肉,我可不会吐出来的!这个耶律大石,真是麻烦。”
他大步出了忠烈祠,不一会便到了帅府中,当有人前来禀报,说道铁骊国国主萧干求见。高强想了想,如今萧干今非昔比,也是一国之主,在他预定的辽东诸势力版图上有他一席之地,虽然彼此间还有些宿怨,也不好过于轻慢于他,便即吩咐开了中门,出外相迎。
哪知萧干却全无排场,两三骑随从跟着,自己乘着马就来到府前,望见高强亲身出迎,他慌忙下了马,抢步上前道:“不敢劳相公大驾出迎,萧干这厢有礼!”说着作势要拜。
高强伸手扶着,心里好不别扭,在燕京一役就是轻信萧干,结果卢沟河边枉自送了许多将士性命。此仇尚且未报,如今碍着辽东大局,又动他不得,算起来自己在萧干这里竟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叫他如何气顺?
心中这口气不顺,说起话来便免不了皮里阳秋:“萧大王言重了,如今大王是一国之主,称孤道寡,高某只是大宋一员臣子,守边之臣而已,怎当得萧大王之礼?”
萧干脸色丝毫不变,与高强打了两句哈哈,又拉过后面一个贵人打扮者向高强引荐,乃是其兄别里剌,萧干当日自金国叛出之后,铁骊部便是由这别里剌率领,作为女真国的扈从参战。后来萧干再次归金,亦是凭着别里剌的实力再起为将,兄弟俩可谓是亲密无间。
高强对此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客套了两句,见萧干不见一些儿尴尬,好似当日没有任何不愉快发生一样,心道:“若要与你争这些表面风光,倒显得我小气了。说不得,会盟之时,也要你为当日之事付出些代价。”当即满面春风,引导二人与几名铁骊部从人入内。
帅帐中安排了座椅和酒食,给远来的萧干接风,席间大家虚伪客套,说起当年在燕京街头相逢地旧事,竟是一片融融洽洽。过得片刻,萧干又说起他与金国交战的经过,原来他率部回到铁骊部中,汇合了别里剌部兵之后,便即沿着鸭子河向东,扫荡先期渡河北迁的金国部落。而后遇到了斜也部金兵,两下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却都不曾伤了元气。待高强解甲令传出。两下便各自后退息战。
听上去是无所成就,实际上根据高强地情报,萧干出手迅速,掠取的女真各部人口颇多,牲畜不计其数。自身地损失却微乎其微,其战果比宋军还要来得实惠些,其地盘已经沿着鸭子河向下游拓展了超过三百里,比之明火执仗地高丽国。这厮才是辽东之役最成功地趁火打劫者。
一面笑眯眯地听着。心里更加坚定了要让萧干出血地决定,高强待萧干告一段落,方笑道:“萧大王深明大义,起义兵助我军作战,实堪嘉赏,待我朝官家旨意到,少不得有一番厚赐。只是如今辽东诸部大会黄龙府,乃是为了会盟之事,萧大王久在辽东。历事三朝,谅必熟知辽东之情,可有以教我?”终究是忍不住,暗刺了萧干一句。
萧干恍若不闻,仍旧是客套一番。推说诸事皆凭高强作主。竟是不置一词。
对着这样的人,高强只觉得是老鼠拉乌龟。无从下手,恨得后槽牙都痒痒,有心要挥舞大棒加以惩戒,又碍着正要会盟诸部,也不好妄兴无名之师,否则这会盟顶个什么用?
当时有人来报,说道辽国使者到来,高强心中一动,望了望萧干,见他似要出言告辞,当即笑道:“却是巧了,如今辽国用事诸臣,亦皆当年曾与萧大王共事者,今日亦非计较公事,萧大王何妨共席一见?”也不等萧干点头,便吩咐请了进来。
不一会,萧特末共几名随员迈步进来,高强降阶相迎,两人携手进了帅帐,萧特末一眼看到萧干起身站在一旁,脸上登时一僵,理也不理他,便即坐了另外一边。
问候两家皇帝、恭喜宋军大胜之类的场面话说过,萧特末便进入正题,亦问起高强此次会盟之事。高强故意叹了口气,道:“十余年来,辽东兵乱不息,先是连年大灾,盗匪横行,黎民流离失所,而后北有女真兴兵,南有渤海高永昌作乱,待辽东归宋之后,又有金国犯界,算起来这十余年来,辽东竟是无一年无战事!兵凶战危,自是百姓受苦,官府苦于转饷,父老填于沟壑,村镇成墟,坊市无人,本相自到辽东以来,目睹辽东连年被兵之惨状,心实不忍。”
换了口气,见两边诸人都是默不作声,他又道:“辽东地广人疏,田土肥沃,虽在北土,亦可容许多人口生计。之所以征战不休,我意皆由诸国诸部之间多有误会丛生,凡事无章纪可循,故而生事生变,至乎非动刀兵不可。今幸而赖官家英明祖宗威灵,将士用命,已破了金国,如萧大王、高丽等国皆愿解甲休兵,我意正好趁此时机,定一个章程,大家会盟相与共守,以后各安本位,同享太平,岂不是好?”
萧干还没说话,萧特末的脸色已然变了,沉声道:“高相公虽是美意,只是这辽东之事,可不能是大宋一家说话吧?”
高强笑道:“既云会盟,自须人人得益,自然不能是我大宋一言堂。此番相请诸部大人使者,便是想要共聚一堂彼此情商,寻一个能让辽东诸国诸部都长治久安地法子出来。譬如大辽国,虽则目下在辽东已无土地,终究是曾掌辽东二十国的大国,此事当亦有大辽在内。”
萧特末听得“在辽东已无土地”之语,脸色又是一变,虽然晓得情势对自己不利,高强亦是个难缠之极的对手,无奈他使命在身,不容退缩,当即抱拳道:“相公之言差矣!何谓我大辽在辽东已无土地?那金国本吾属国,窃据我国大片土地,今金国既然兵败,这些田土亦当归还我国,至于大宋将士战败金国,还我疆土,我国自当有以酬谢。”
高强嘿了一声,果然是奔着这事来的!换了他是辽国主事地大臣,即便明知眼下提出这话来颇有厚着脸皮讨饭之嫌,却也顾不得许多,只因现下实是辽国收回这些土地地唯一机会,如若错过了,任由大宋安定了辽东的秩序,辽国地势力便再无伸进辽东的余地了。
如今仗着两国有盟约。高强又有意以会盟的形式来底定辽东,那么庙堂之争便比疆场争雄来得更加重要了,动不动就倚势压人,那就太也没有技术含量了。况且大宋如今虽强,也没有强到可以凭一国之力扫平万里北疆的地步,何况高强可不是大宋地皇帝,谁知道后院什么时候起火?辽国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料定大宋为了在此次会盟中摆平北疆。势必要纵横捭阖一番,辽国从中取事,总好过了两手空空。
“如今我与金国大战连场,虽然获胜。却也伤筋动骨。况且辽东军资粮草多半都是跨海运来,纵然有小乙主掌其事,这些东西可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是辽东战火连绵不绝,对于我大宋的负担亦是极大。眼下辽东是要安定,大宋亦要休息,既有盟约在先,朝廷不会允许与辽国全面开战,辽国便是认准了此节。才敢来与我争地。算来辽国虽大,把握局势如此之精到者,也不过耶律大石一人而已吧?”
高强心中一面盘算,眼睛在帅帐中骨碌乱转,忽地看到萧干面无表情。低头垂眼。好似对于两人地说话漠不关心,暗道:“你这厮倒打的好算盘。看着辽国来扯我后腿,我便越发奈何你不得么?倒要将你也扯下水来,湿一湿脚。”
便即扬声道:“说到辽东分野,我大宋立足辽东才只年余,一时也不明了许多,萧大王历事三国,久知辽东之事,可有以教我?”
萧干闻言,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看高强,道:“高相公言重,想宋辽皆是大国,其间岂有我小国置喙余地?至于庶务,高相公幕中多有能者,亦不须小王僭越。”
高强既已打定主意拖他下水,自不容他脱身,紧道:“这却不然,适才萧驸马所言欲讨还辽东故地,铁骊王府当年亦为辽属,否则萧大王兄弟怎会入辽为官?今辽国有意尽复故地,想必铁骊王府亦在其中,萧大王得无一言以对乎?倘若如此,则贵部之事,便尽付我大宋与辽国宰制,如此亦可乎?”看你还能忍到几时!
别里剌脸色大变,正要拍案而起,萧干一把扯住,又看了看高强,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却不向高强说话,转而对萧特末道:“萧驸马适才之言,愚意多有不当处,当年天祚失德,不恤百姓,弄得天怒人怨,辽东民不聊生,北有女真起兵,南则郭药师归宋,皆已不愿为辽臣,以大辽之强,一蕞尔女真起兵而辽东皆非所有,可知辽东之不属契丹亦天意也!今日驸马虽云欲复故土,然只辽国一己之私欲,却是逆天之言尔!辽东之事,自当由辽东诸国诸部自决,契丹但请安居本地则可,若欲强入辽东,可知天意难违?辽东一部作乱,契丹几有覆国之危,若要再行此逆天之事,吾恐上京之祸不远矣!”
上道,真是上道!高强心中吃惊,萧干当真是决断,一见高强有意拖他下水,立时便作出了抉择,断然站在大宋一边,摆出了力拒辽国重回辽东地姿态。如此一来,萧干等于是为高强作了对抗辽国的急先锋,便免了高强将他们作为筹码,来与契丹进行暗地交易。
无怪此人能转事三国而从容自若,果然如壁虎般割起尾巴来毫不犹豫,大有民初时某名人所言的,“以今日之我向昨日之我开战”地勇气!一面腹诽,高强却也乐得看见萧特末脸上阵青阵白,萧干把话说得如此之绝,更上升到天意地高度,等于是彻底否定了契丹对于辽东主张权利地根基,这时代可没有什么民族自决、国际法,作皇帝立国地都讲究个受命于天,天意既不属辽,那就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萧特末也没料到萧干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自然看不出高强与萧干之间的诡异,只知道萧干本是有意归辽的,结果却将地盘让给了宋军,自己也率军对女真作战,可见已经彻底倒向了大宋一方。此人深知契丹治辽东的历史,现今又是辽东除了大宋之外兵力最盛的一国,其地又邻近宋辽双方,今日他是这般态度,萧特末便知讨不了好去,好在会盟诸国未到,也不急于一时,当下便故作不闻,转而说些宋辽两国盟好的空话来,又喝了一会酒,便借故远来疲惫,谢过了高强的接风酒,告辞去歇息了。
高强送了萧特末,萧干亦出言告辞,高强也不多言,送出门外便回。
再过了几日,南路高丽国与金国国相部地使者皆到,高丽国是判府事元宏为使,金国国相部则是高强的老相识,兀室与高庆裔的老搭档为使。至此辽东诸大势力使者皆至,尚有些兀惹部、速频部等小部落,本是臣事金国的,见金国败落,亦单独遣使来与大宋会盟,大小使节二十多起,将临时建造的四方馆挤地满满当当。
当日高强设宴,大会诸部使者接风,席间说起会盟之意,乃是要定下个章程,辽东诸部共守,各路使者尽皆默然,谁不知如今大宋兵强,无人能敌,满万不可敌地女真都被杀了好几万?虽然如此,到底大宋对于辽东来说是新兴的势力,单凭兵威地话也不能建立起牢固的统治,倘若在此次会盟之中能安定诸部,建立起以大宋为核心的辽东新秩序,只怕从此便无人能对大宋在辽东的地位发起挑战了。
惟其如此,这次会盟便也不是徒具形式,有心要在辽东的新秩序中占据一席之地者,这次会盟便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于是自接风宴席上开始,各路使者暗地里的试探交往便如火如荼地展开,身为此次会盟核心的大宋代表高强自然是重中之重。
只是高强的面也不是那么好见的,通常各部使者都只能见到陈规而已。此时高强所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一羽飞鸽向契丹中京,带去了他给石秀的指示:“如今辽国可是耶律大石用事?此人乃我大患也!”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六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2 11:59:44 本章字数:5468
此次会盟,高强搞了一个类似于双边会谈的形式,由大宋单独对与盟之国家或部落议款,倘有涉及到其他国家事务者,亦由大宋代为转达斡旋。193w.com虽说各国使者私底下的接触不可避免,不过在大宋目前的实力面前,谈判中的核心地位亦无可动摇,利用此种谈判方式,便可令大宋得以从容周旋在诸国之间,获得最大的利益。
深夜,外面风雪肆虐,狂风吹起了呼哨,木屋中生起熊熊炉火,温暖如春。高强坐在一块大虎皮上,裹着貂裘,捧着温酒杯,眼睛半眯缝起来,听着陈规一条条地陈说与各国商议的条款:
“高丽国愿与我朝划鸭绿江而治,愿得保州;愿与我国结盟,不论何人侵入我大宋境内,即须与其人为敌对,并遣兵赍粮助我保土;愿将其国中人参等土产外运鬻卖之权交于我国商旅,五十年为期,每岁索银五十万两。”
“想得倒美,一下子划去近千里的土地,只付出一个空头承诺,还有那早已捏在我手心里的土产权?元则,你去对高丽使者说,保州依旧是自由港,叫他高丽兵统统给我滚出去,不许一兵一卒跨过辽国与高丽旧境,那里现在都是我大宋疆土。结盟我便从了,至于人参土产鬻卖权,叫他自己处理就是,本衙内不等着他这点钱吃饭。”高强眼皮都不抬一下,高丽国历来是人小嘴巴大,可惜地理位置决定了他影响力有限,不管谁占据了辽东,都能把这个小国搓圆捏扁。要不是想要利用高丽来牵制金国。保州这块肥肉高强都不准备留给他们。
陈规写了两笔。将那卷纸塞到一旁,又取出一卷来,续道:“金国求立斜也为狼主,并请还会宁府故地;兀室愿自缚谢罪,任凭我朝发落,金国世为大宋藩属,岁时来朝如辽国故事,其余皆从相公当日与三金国孛堇之命。”
金国眼下元气大伤,在刚刚过去的一年战事中丧失了半数以上的丁壮男子,人口锐减三成。财物粮食和铁器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如果再背上每年纳贡地负担,往后几十年中若没有大地变故,金国是再也别想翻过身来了。对于刚刚尝到自由立国滋味的女真人来说,这样的处置无疑是苦涩难言,无奈形势比人强,高强在这方面的态度异常强硬。谈判中动辄发出再次动武的威胁,金国诸人审时度势,也只能低头。现今所提出的条件,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只是高强来自现代,深受红色教育,毛爷爷的“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的理念从小刻在心,好容易把女真人打倒在地了,岂能不踩上一只脚?“告诉金人,割会宁府是以示惩戒,谁叫他们先兴兵犯我?至于请立斜也为狼主。不从,不过可以告诉他们,阿骨打死后可立斜也,这一条我先答允了他们。”女真人现下的平均寿命很短,历史上那些大官名将经常都是活上三十岁就病的病死地死,如今阿骨打已经年过五旬,这继承人的问题也确实不容回避,趁着现今就把人选定下来,倒也不错。
陈规记下了,又抄起一个卷轴来:“铁骊国与金国疆土不明。彼此纷争,请大宋为之划界而守。萧干请大宋封册其为国王,并愿与大宋结盟,岁时入贡,奉大宋正朔。如高丽国礼。”
高强哼了一声。道:“划界,好的很。元则你去查一下,鸭子河边哪一处膏腴之地,已然被女真人占了,却邻近铁骊国的,便划了给萧干去。也不须大,百里方圆,最好再有几千女真人居住其上。至于其余,尽可允他,先前我给他的劝降手书中便已写明此节,也不须反悔,免得授人以柄。”想起当日萧干振振有辞的“信义”之论,高强到现在还恨得牙痒。
陈规应了,道:“相公这是有意挑动女真与铁骊国相争么?过了几年,等到金人恢复了些气力,此地必成是非渊薮。”
飞地么,现代的国际争端,有几出不是因为这类地方而起地?随手上了这一道眼药,高强浑不在意,皱着眉头道:“此乃小道也,倒是萧干深藏不露,能知进退,端的是个人物,如何趁着今日之机,设法限制于他才好。”
见陈规面色有异,似要劝谏,高强摆了摆手,道:“元则休要误会,此举并非为了私怨,萧干此人实乃枭雄也,此番他本是战胜之国,却能隐忍,一味韬光养晦,必是所谋者大。有我在辽东一日,他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我终究是要离开辽东的,诚恐后继大臣小觑了此人,莫须要成个祸害。”
陈规沉吟片刻,问道:“相公之意,莫非是担心他暗通辽国,逼得我朝在黄龙府等处立足不定,他再徐徐收取此地,成其大业?”
高强叹道:“不可不防啊!铁骊国左通契丹,右连金国,北面又有许多部族,不想个办法遏制他的话,凭萧干之能,大可徐徐收拢北地诸部,再联结金国和契丹,阿骨打所作的事,凭什么萧干就不能再作一回?哪怕他寿元不足,只须在他手中奠定了基础,便是祸根。”
陈规笑道:“相公所忌者,独萧干而已,此人既去,铁骊国中别无能者,但守成而已,有何能为?不若遣人鸩杀了,推到辽国头上,一了百了。此时是国家相争,须是无所不用其极,讲不得仁义。”
高强大奇,望着陈规看了半晌,方啧啧道:“这话若是石秀说出来,我是半点不以为奇,偏偏出自元则之口,真犹如见到孔圣人作乱萧墙一般。还有,你为何说要推到辽国头上?”
陈规面不改色道:“圣人亦诛少正卯,岂无雷霆手段?那萧干屡次背辽,今又助我大宋抵制辽国。观乎辽国驸马萧特末之情。可知契丹人多有恨萧干切齿者,一旦盟约缔结,辽国再无重入辽东之望,其痛恨萧干者也必更甚,萧干若于是时暴死,论者当皆以为乃契丹泄愤之举,不疑有他。”
高强推敲了一会,微微摇头道:“势便是这个势了,却少了些权变,时机未到。此事你不必问。我自有人手去办。”论到暗地里捣鬼的本事,自然以江湖手段见长,这方面陈规就算能想到,执行上面也不会那么得力,高强已打算交给史文恭的师弟苏定去办了----此人命大,虽然被金国扣了下来,被关在会宁府的一个大坑里。幸喜还熬得性命,宋军收复会宁府之后便将他救了出来。高强念在他十年常驻北地辛苦,师兄史文恭又为国捐躯,死地壮烈,已许了他高官厚禄,收在身边为用。
陈规见说,便丢下了此事,续道:“其余诸部皆是小国,知我大宋已得辽东,多遣使奉表内附。其意皆欲得我大宋封册,但为属国即可,一如昔日契丹时故事。”
契丹时对于境外诸部,多是羁縻,此等部落多半穷地要死,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其地道路又难行,实质性地统治根本没有多少意义,给予的封册也不过是某部节度使。高强听了,也不意外。只道:“此事易与,命他们一一上表朝廷,官家大笔一挥,赐名封官便是,当年羌人来归。区区不满百人也吹成了王爵。如今这十几个大小部落,想封个节度使又有何难?”高强所说的。乃是崇宁三年时青唐一个小羌王请降之事,当时宋军如临大敌,派了大将刘仲武,也就是高强麾下大将刘琦的父亲,前去受降,结果到了那里一看,只有老弱妇孺几十人而已。
当时童贯掌兵事,为了邀功,便硬生生给他作了些仪仗器物,混充王爵,骗得赵佶喜欢,便大大封赏了一番,这小王在羌人中也混不下去,后来居然富贵荣华,过的很是不赖。有此前车之鉴,这等功劳惠而不费,高强也不须作什么表面文章,只管这般报了上去,料想也是一场大大功劳。
不过高衙内比童太监自然是要高明一些,除了面子之外还要里子,他指示陈规,对于这些请求归附大宋的部落,要定一个规矩,若是有汉人持秀字令牌到彼处,便得畅行无阻,不得留难。这些地方虽然荒僻,真要挖起来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譬如大名鼎鼎的北珠,也不是女真人的地方上所出,女真人不过是挡住了鹰路而已。倘若大宋地商队能直达海上收珠买鹰,想必利润不少,这买卖倒做得过,亦可将这些地处蛮荒地部落与大宋之间的联系紧密起来,增强其向心之力。
一一道罢,最后才说到辽国,陈规这眉头便皱了起来:“相公,那辽国使者萧特末好生无赖,明明他自家失德丢了辽东,如今我大宋力战得地,他只凭着一纸盟约便强要来索,又说辽东诸部皆是契丹臣属,大宋既然与之为兄弟之邦,便不可纳之。诸般言语,委实可恼,原本诸部畏我兵威,皆不敢妄求,被这萧特末从中作梗,便有心怀叵测之徒,阴怀观望。”
高强撇了撇嘴道:“皆在我意料之中,不足为奇!这也无妨,辽东诸部多半是墙头草,哪方兵强便归顺于谁,昔日金人胜了契丹,便能号令诸部,如今我大败金兵,这些部落自然也都来投。只是契丹终究是北地大国,威名素著,如今虽然势弱,过了十几二十年恢复了元气,难免又要来向辽东生事。”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契丹一国,也不成气候,不过萧干畏我兵强,自必要引契丹为他张势,咱们在这黄龙府又是客军,短时间内也只能先求立足,恐怕无力钳制这两方。元则,你看契丹人此番来参与会盟,是只想捣乱呢,还是有所图谋?有什么凭恃?”
陈规嗤之以鼻道:“能有什么凭恃?无非是仗着昔日名声,蛊惑诸部,不容我大宋轻易平定辽东全境罢了,谅他也无能为敢向我大宋兴兵。”
高强击掌道:“是了!契丹若要对我大宋挚肘。唯有暗地联结铁骊国与金国等部。使我不暇安定,他便可从容恢复元气,这便是契丹参与会盟的目的所在。当日耶律大石暗中与萧干约定招降,亦是着眼于此,我大宋占据了辽东,便是在辽国身边扎下了一套窝弓,时时刻刻都能射他一箭!本朝太祖曾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换了是我,只要不引火烧身,怎样也要在我辽东之侧搅些是非出来。”
陈规见他神情。便笑道:“相公既如此说,谅必已有了妙计?”
高强笑道:“妙计是不见得,只是今日契丹之策,实是与当日耶律大石联结萧干的图谋一脉相乘,如我所料不错,必是耶律大石在暗中策动。既然如此,当日我如何搅了萧干归辽地好事。今日便再用故技重施,让耶律大石再在辽国失势,不就天下太平了?”
陈规恍然,便笑而不语,转而说起大宋自己境内地部署来。此时宋军北征大军半数南归,黄龙府留下了四万多大军,另有徐宁率领万余人在长春州和泰州驻扎过冬。依着高强的计划,待到会盟结束,还要再向南撤兵数万,这黄龙府交给郭药师驻守。辽东汉军驻扎在辽阳府和银州左近,由花荣统率,东路开州等地由栾廷玉率军把守,各处加起来六七万兵即可,恰是辽东原有地兵额,如此便不须中原输送大量的物资钱粮,单凭辽东物力,亦可养得起这些兵力。
好象李孝忠部和韩世忠部,本是中原士卒,家小也都在河北山东一带。此间既然战事已了,还是要回返中原去的。明年春暖花开,高强便打算促此两部起程了。
说到回归中原,两个中原人都有些沉默起来。算起来到辽东一年多,见惯了铁血兵戈。看惯了黑土白雪。一旦闲了下来,怎不想念中原的锦绣江山。花花世界?不到辽东,真不知中原的人们原来生活的如此幸福!陈规倒还罢了,毕竟还是孑然一身,高强可是有半个家室还在中原,那两个双胞胎儿子,当日辞别之时还在襁褓之中,如今怕是都会说会走了吧?他们说的第一句话,走的第一步路,身为父亲地高强,却又无缘亲眼目睹了……
默然片刻,高强霍地站起身来,沉声道:“此番会盟,不容有失,早日平定辽东,咱们也好早日回家去!元则,为我传书石秀,务必要尽快探明辽国朝廷备细,准他动用一切手段,对付耶律大石,万事有我担待。”
辽国中京大定府,四方馆中。
石秀将高强的传书读罢,向秦桧和刘晏二人道:“相公决断如此,咱们也唯有全力办成的份。前次促令辽主招还耶律大石,二公出力甚多,秦台端尤其居功至伟,今次莫须还要相助则个。”
秦桧有心客套两句,刚说了一句“尽力而为”,却被石秀举手打断,淡淡道:“台端与我家相公相识未久,恐怕有所不知,我家相公为人随和,轻易不会难为下属,不过若是用到这等语气,”他扬了扬手中的传书,声音中便带了几分冷厉:“那便是志在必得,作下属的唯有办成其事,不问尽力与否,哪怕你真个尽力了,若是不能成事,也是要受罚的。”
秦桧一怔,他是科举出来的儒生,几曾见过这样办事地架势?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下意识地便想找条后路,哪知石秀目光如炬,一眼就看了出来,即道:“台端不必担忧,此事相公既然交代下来了,便有可取之道,断非刚愎自用。如今相公在北,不比坐镇京师之时,此间事唯有仰赖我等数人,倘若真能成事,相公必有重赏。秦台端,不是某家夸口,如今这大宋国中,官家不论,若说到一念之间,翻云覆雨,我家相公敢说不作第二人想,台端若能成了此事,终身富贵无忧,便是几年之内抬举你出入两府,亦属寻常。”
石秀三言两语,秦桧七上八下,终于是抵不过心中之欲,一咬牙,道:“石爷,下官自当效命。当日那耶律大石归朝,虽颇受倾轧,到底他亦是人杰,当今辽主天庆帝甚是信重,不容耶律余睹等人贬损于他,遂渐渐又用起事来,今番遣使往辽东去参与会盟,下官业已探明,便是出自其谋,他尚且多次奏请天庆帝,要再回上京去掌兵,只为耶律余睹一力阻挠,故而至今不行。若要扳倒耶律大石,唯有自耶律余睹入手,挑动他两个相争才好。”
石秀看了看刘晏,见他亦点头称是,便向秦桧问计。
说到朝堂倾轧,设计害人,对象又是耶律大石这样的领兵大将,秦桧正是一等一的好手,顷刻间便拟出了一条计:“耶律大石一心为契丹国,凡事捉不到他痛脚,纵使与耶律余睹不睦,也只是争权而已,须不是罪状。若要彻底扳倒他,必要他身败名裂,只除是栽他一个谋反地罪名,捉了他下狱,就狱中结果了他性命,方才断根。”
石秀眉毛也不动一下,他对于秦桧的心性早已看的分明,料到他的计策也不出此流,只是现下用人之际,石秀情知自己是使不出这等毒计来的,对付地又是大宋和高强地对头人,也就乐得让秦桧去发挥,只须带着眼睛盯着他就是。“甚好,计将安出?”
“须得如此这般……必可成事!”秦桧倾过身子去细细说了,脸上不禁有得色。
石秀点头称善:“事不宜迟,即刻着手,就在这一条计上,要了耶律大石地性命!”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七章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3 18:20:44 本章字数:5580
“耶律大石果真下狱了?”高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消息送达石秀手上,到现在也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扣除路上的功夫,等于说石秀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耶律大石给扳倒了?莫非秦桧果真有“陷害忠良光环”之类的技能,一旦用来对付大将,就有属性翻倍的加成效果?
“从石三郎的消息上看来,确是如此,只是飞鸽传书甚是简略,详情不得而知。”陈规续道:“看传书上说,乃是耶律余睹以谋反罪名捉了大石下狱,反复拷掠,欲得其情实。相公,耶律大石在契丹中甚有人望,他既被下狱,只恐有人不服,日久生事。”
高强哼了一声,道:“正要生事才好,那契丹国中大起纷争,余睹便要倚仗我大宋为臂助,自不敢来妨碍我在辽东会盟之事。只是两地消息传递不易,就算契丹国中京那里六百里加急将消息送来,到了萧特末手上也要十天之后了。恁地,且将契丹之议暂寝,暗地放出消息去,暗示萧干与金国,告诉他们契丹不足为恃,亦不须说明缘由,等到契丹作出反应,他们失了凭恃,自然向我低头。”
诸部开始谈判以来,随着谈判的渐渐深入,形势也日趋明朗,大宋是有意借此机会,在辽东这个新占的土地上确立统治权以及对周围诸小国和部落的影响力,契丹则不甘让出这片重要的地方,暗地里策动铁骊国与金国等部与大宋争衡,哪怕动摇不了大宋的地位,也可以占据些战略要点,例如现今控制在大宋手中的长春州和黄龙府两地,便是众目所集。
如今耶律大石既然下狱,契丹朝中的争斗势必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阶段,再无余力来抽大宋的后腿,譬如余睹一派。既然已经与大石一派决裂,对方有国中的人望。他便只得联结大宋以为奥援。如此一来,想要不出卖些国家利益,以博得“友邦”大宋之欢心,亦不可得了。
手里有了这张牌。高强便有了底,接下来几天中索性将萧特末晾在一边不予理会,单独与其余各国各部谈判。
这日与铁骊国谈判,场面一如往常,下面是双方的幕吏和参议们絮絮相谈,上面高强和萧干摆起酒来,就着几个小菜在那里闲话。东拉西扯没完没了。要说萧干这人。性格上还是较为倾向于武将一流,讲些兵法战例地,与高强倒还能说到一处去。
正说了一时,萧干向下面争论热烈的官吏们望了一眼,忽地叹了一口气道:“高相公,你我相识十年,中间虽有龃龉,如今依旧能谈笑饮酒,实是如在梦中一般。忆昔当年燕京初会。四人之中自以相公成就最高,马植得以攀附骥尾,亦得衣锦还乡,某与大石自负智勇绝人,怎料如今凄凄惶惶。曾不知所往!人生际遇。实令人感慨。”
高强一怔,不明其意。兜着***问了两句,萧干停杯不饮,盯着高强道:“大石自去岁中被辽主金牌急召回国中,前日又莫名下狱,性命只在旦夕;某家今虽为座上客,亦不知何时便转为阶下囚矣!”
这厮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耶律大石之事了,看来这两人暗中还有联络。高强望了萧干半晌,微微笑了起来:“大石兄亦是人杰,只可惜太也不识时务,一味任意而为,自当有以蹉跎。萧大王却不相同,知所进退趋避,况且如今亦是一国之主,只消能站定根脚,不去求那份外之想,今生富贵亦可望也!”
萧干今日说话,本是有感而发。他自知大宋兵强,不过在辽东到底根脚浅,尤其是在黄龙府周边地区,更是不折不扣地客军,这片地处契丹、大宋、铁骊国和金国之间的要害地带,将来必定是辽东格局的中心。他的铁骊国在此立国,对其余诸国地关系都是绕不开的,一个不好就会有国家倾亡的危险,因此当叛金助宋之后,他亦暗中联结耶律大石,指望能够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夹缝中,挣扎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来。
在今日之前,这套政策看来还算走对了路,身为大宋拉拢的对象,高强业已允准将原属女真的数百里土地划归铁骊国所有,至于朝贡礼仪以及榷市贸易等项,铁骊国亦得到了大宋不少优惠许诺,算起来新兴地铁骊国就凭着与大宋之间地贸易,便可以维持其国家的用度,这国家也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在他预想之中,本是想要等从大宋这里捞足了好处,保证足够的生存空间之后,再公开与辽国结好,想来宋辽之间既有盟约,措手不及之下,亦不能公然反对他两国的交好,而铁骊国从此左右逢源,当可徐徐壮大己势,安定了西面和南面的两大国,将来便可从容向东面和北面的那些更加不开化的异族拓展势力,大展拳脚。
哪知一旦惊闻大定府生变,耶律大石骤然下狱,罪名竟是足以抄家灭族的谋反罪名,以萧干对于耶律大石的了解,他哪里会是谋反地人?耶律大石当真要谋反的话,也不会一事无成就被人抓了起来了!
细加思量,萧干便即看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契丹一旦生变,最大的受益者非大宋莫属,倘若契丹放弃对大宋的牵制,全面向大宋靠拢,东北诸部再无所恃,唯有向大宋俯首听命这一途而已。倘若此事出在平时,还可徐徐观望,奈何正在诸部会盟期间,开春之前就要明确表态地,一旦盟约既定之后,倘若哪个部落和国家再有背盟之举,不免要被大宋率领其余各国各部加以讨伐,试问在辽东,哪有一个国家能抵挡大宋所率地诸部联
战胜之后会盟,会盟之际扳倒了耶律大石,对于高强的手法无比熟悉地萧干来说,就算没有半点证据,也能断定此事必然都是出于高强的谋划了。对于身在契丹国中,位高权重的耶律大石,高强亦只须略施小计便能将他下狱。性命堪忧,那么对于直接面对大宋的大军。外援又已经尽数断绝的铁骊国,以及曾经重重打击了高强的萧干本人而言,现今地局势又是何等的险恶?正因此种忧虑,萧干方有今日地试探之语。
彼此多次交手。大家的逻辑也都在同一水平上,萧干怎会不明白高强言下之意?所谓识时务者,便是要他放弃幻想,全面靠拢大宋,保持恭顺和忠诚,自然无事。否则的话,眼放着刚刚下狱、命在顷刻的耶律大石。便是不识时务地下场了!
萧干不禁心中一寒。倘若此次会盟结果不如高强之意,自己还能有命回到国中么?就算回去了,能逃过高强那层出不穷的诡计么?他能下的了手杀耶律大石,自然也就能下手杀了自己……
说起来是百折千回,其实以萧干之才识,个中利害一见即明,所差者只是个人的决断而已。在他的心中,一直有着莫大的野心,倘若给他足够的机会。这股野心直可以令他扶摇直上,永无止境,而这股属于游牧民族强者地野心,几千年来也未曾变过,要这阳光所照地大地。都变成自己的牧场!
可是。到了今天,横挡在他野心之路上的这堵墙。好似已经强大到足以令他的这股野心变得危险,而且是危及到他自己的地步了。要继续保持这股野心,还是甘心低下自己的头?即便是生为枭雄,即便是面对着压倒性的实力,若是要放弃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标,萧干仍旧是煞费踌躇。
彼此心中装着同一个世界,高强又怎么不知道对手心中的念头?将心比心,高强虽然并没有如萧干这样地野心,却一样有自己不能放弃的东西,他能够了解萧干此刻的挣扎,却并无半分怜悯之心,易地而处的话,对手也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的。如果抛开国家间地争斗,他与萧干、耶律大石这样地俊杰自可把酒言欢,指点江山,如果能在同一面旗帜下共同对敌,想必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呷了一口酒,见萧干兀自玩着手中的酒杯,好似是沉醉于这酒杯上地青釉花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萧兄,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今朝有酒共醉,他人际遇纵使可叹,亦只付诸杯中物可也。来来,你我满饮此杯,过数日定了盟约,共享太平,岂不是好?”
萧干抬起头来,望了高强一眼,忽然间下定了决心,举起杯来向高强示意道:“某家纵横半生,出生入死,也该到了享享清福的时候了!自是一切仰仗相公,待定了盟约之后,辽东无事,趁着入朝进贡的功夫,少不得要到汴梁城去讨几杯水酒喝,人说大宋汴京如天上宫阙一般,今生若不得见,岂非枉空?”
高强大笑道:“当日在燕京多有叨扰,不曾还了萧兄这个东道,萧兄若来时,正是求之不得!”两下里酒杯一碰,一饮而尽,都将酒杯倒转过来,以示涓滴不剩,二人相视一望,俱都大笑起来。
上头达成了默契,下面的谈判进度便即快的惊人,当日便拟成了草议,铁骊国亦成为了大宋的属国,疆域局限于鸭子河西北,非得大宋首肯,不得出外征伐,更不可擅自与外国交往,按照现在的话来说,等于是交出了自己的外交和国防权力。
对于高强来说,他便也不得不放弃暗杀萧干的计划,杀一个外国的藩王,和杀一个属国的国王,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引起外交纠纷,后者则是国内的官司。要知道,高强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等到明年春天汴京的朝旨到来,他多半就要交卸辽东的官职,回到汴梁去了,倘若不出意外,等着他的便是一个空头王爵,从此投闲置散。
这样的日子,亦是高强所望,为此他更加不可以惹上自己任内无法了结的官司,否则的话,等到他下了台,这就是对付他的定时炸弹了。反正萧干已经低头,只要他安分守己,留他一命又有何妨?若是他再要妄动,大宋身为铁骊国的宗主国。大把手段可以对付他,大不了一纸诏书招到京城。便可令他动弹不得了。
铁骊国既然低头,那金国身为败战之国,更是没有多少余地。不过数日,金国便即接受了高强所提出的条件。举国被分为三部,斜也一部,挞懒一部,粘罕一部,皆被限于旧时生女真的地盘上,而那些之前已经迁移到大宋境内猛安和谋克,无论在宋金战事中是否被宋军强行驱逐和迁移。都将成为大宋的编户齐民。不再算是金国地臣民。
对金协议中当然也是有喜事的,三部金国节度使联名上表,请求大宋重新册封阿骨打为狼主,高强自然是欣然代为转达,只不过南北之间讯息传递不利,朝廷地回书想必是等不到会盟的时候了。
至于契丹使者萧特末,当得知了国中变故之后,立时偃旗息鼓,绝口不提辽东故地之事。极为痛快地与大宋议定了两国东段疆界问题,并且商定了将立下界碑,掘出界壕,以划定两国疆界,大宋从中得到了泰州和长春州、黄龙府等地。将原有辽国东京道的土地尽数收入囊中。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呼伦贝尔草原。
大宋宣和元年,辽东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早。高强率领大军,偕同辽东诸部使节一同离了黄龙府,来到鸭子河畔,在冰上凿出窟窿来,打起新春的第一尾鱼,又驰马草原上,射下了今年的第一头大雁,就以这头鱼和头雁宴,开启了辽东会盟的序幕。
选择这种形式,高强亦是煞费苦心,统治是讲究顺应心理的,契丹终究是占据辽东二百年的大国,各部多已习惯了契丹的统治模式,大宋新到此地,自然不能指望塞外诸族一夜之间就习惯了大宋地王化,借用诸族所习惯地形式来宣示大宋的主权,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按照契丹故事,每年的头鱼宴和头雁宴,应当是辽主春捺钵的一个必备仪式,千里之内的诸部酋长皆须来朝,并献上贡品,当年高强出使契丹之时,也有幸参与了当年的头鱼宴。
是日,鸭子河边旗幡招展,人喊马嘶,宋军搭起了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帐,各国各部的使节济济一帐,席上肉山酒海,五味杂陈,少不了的两样菜,便是一尾大鱼和一头大雁了。
待诸部会齐,高强当众读了誓约,以下辽国使者萧特末、铁骊国国王萧干,金国谙版孛堇完颜斜也等人,亦一一读誓无违。待各自盟誓之后,有壮士端上大酒坛,高强忍着痛在手指上割了一刀,将血洒在酒坛里,而后会盟之人亦将血洒入,最后在帐外杀了一头青牛,一匹白马,将颈血沥在这坛酒中,大家各分一碗,再齐齐饮了,这盟约便算成就了。
高强端着酒碗,望着碗中地酒水,心中一时是百感交集,当初匪夷所思地来到这个时空,历经了多少坎坷磨难,好容易走到今天这一刻,此番盟誓过后,契丹已弱,铁骊国新立不足为患,金国更是元气大伤,还有一心结好大宋的高丽国从旁牵制,凭着辽东百万军民,辽东自可安稳。而辽东既安,大宋便对契丹形成了两面包围的态势,以如今契丹的势弱,自可从容在契丹朝中扶植亲宋的势力,凭借着大宋百余年来对辽国上下地文化侵蚀,将来甚至有可能将契丹也并入版图之中。
北边大势如此,西夏自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而对于已经蓬勃发展地大宋商贸来说,打通西域的丝绸之路恐怕就是下一个目标了吧?如今,大宋地朝廷财政业已与商贸紧紧挂起钩来,有了这样的驱动力,朝廷自当集中全力降服西夏,现今两国之间实力悬殊,胜负几无可怀疑。只不过,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高强已经全不放在心上了。
高强抬起头来,帐中几百道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蓦然间心头升起一股豪情,自己手中握着的,竟是万里江山、无数人们的安危幸福!男人大丈夫,一生之中有了这样的一刻,斯可谓人生之极矣!他长笑一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帐中诸人亦随之举杯痛饮,随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各自不同的无尽意味。
会盟既毕,诸部各自登程回途,高强回转黄龙府没两日,便有朝廷天使前来传旨,说道高强守边御寇,擒斩大酋,出师克捷,扬威域外,为国建立殊勋,兹超拜清和郡王,赐第京师,妻李氏封王妃,妾四人皆拜国夫人。旨到之日,便即交卸诸职,回汴梁受封云云。
高强领旨谢恩,便将宣抚大印取出来,交给前来接任的新宣抚张叔夜,一一指点各处府库兵籍和军事要地,面授治理此地之要,又嘱咐陈规、朱武等参议,花荣、郭药师等武将,一班儿辅佐新任宣抚,牢守本位。随后便率了自己牙兵,首途取道辽阳府而去。
本拟到得辽阳府,汇合了李清照等家眷之后,再起程返回中原。哪知在府门之外迎迓的人丛之前,高强竟尔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儿。在师师和右京欣喜欲狂的笑容和泪水之间,他翻身下马,张开双臂抱着两人,亦抱住了她们手中那两个懵然不识生父的双胞孩儿,心中正是激荡无穷,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莫哭,我们回家!”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尾章 各人的后来
闪爵读书w ww.shanjue.com:2009-1-14 2:00:40 本章字数:2146
后来,高强回到了汴梁城,令所有善意和恶意者统统大跌眼镜地,将手中的权力都交了出来,安心接受了赵佶封与的王爵,在京城中新建的清和郡王府里住了下来。
后来,许贯忠辞去了大宋博览会的职务,在高强的王府中作了西宾,教授已经野的不象话的高长恭。郓王赵楷费尽心思,派遣心腹取得了这个肥缺,结果半个月就搞得天下大乱,不得已交给了燕青掌管。
后来,燕青因为总揽辽东转饷之事所立的功劳,仕途上更进一步,登堂入室成为参政。不到两年,郑居中丁忧去职,燕青转为右相,权倾朝野,人称浪子宰相。为相八年之后,燕青挂冠而去,浪迹江湖不知所终,与之一同失踪的还有京城天字第一号上厅行首白沉香。多年以后,坊间流出一本畅销书,名为《东京艺伎回忆录-浪子江湖》,书中披露大量京城娱乐圈秘闻,一时汴梁纸贵云。
后来,武松辞了旅顺口的军职,回到杭州出家,忽一日出外云游,从此不知所往,据说有人曾在杭州前往东面大海探寻新大陆的船上见到一个貌似武松的头陀。
后来,鲁智深回到了二龙山宝珠寺,依旧作他的主持。一日心中发动,原地坐化,当时已是九帝赵桓在位,不似赵佶那般一味崇道恶佛,得知此事后御赐法号护国佑圣禅师。
后来,林冲返回京城,没多久得了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不学武而爱文,好在军中自有能者,大枪之术不怕失了传承。
后来,石秀退出军中,彻底成为江湖第一个大佬。手创秀字门。本人则与扈三娘恩爱到老。生了一子二女,与林冲结了亲家。
后来。日本国源平交战,极大地影响了汴梁交易所中的金银价格,以郑居中为首的官商们大为恼火。借着保护大宋子民方天定等人,策动大宋出兵占据了九州岛,此役雇佣了女真兵三千人,算是为这个民族找到了一条出路。此役主力是辽东的常胜军,花荣为主将,这位不再开弓的小李广就此成为了九州岛的第一位安抚使。
后来,韩世忠与刘琦率军出征西夏,西夏不敌请降,将西域道路拱手让出,此时在石秀手中已经握有三十年的西域商路榷买权。时人皆跌足叹息,当年何以贪图一时的小利,不肯为西北大军包办粮草?
后来,耶律大石在狱中被毒杀,耶律余睹承受了巨大压力,便将责任都推到宋朝使臣秦桧的身上,宋辽关系一度紧张。当时掌权的燕青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秦桧,将他发配岭南,为新州团练副使,到任一年即暴卒。时人皆为冤之。
后来,阿骨打在汴梁住了五年病故,遗骨由兀术带回金国安葬,斜也在之前亦已病亡,经历一番争夺之后。兀术因为得到大宋地支持。压倒粘罕成为金国国王。而粘罕不甘落败,被揭发其意欲联结高丽征讨兀术。遭到大宋与辽东诸部联军地讨伐,兵败自杀,其地被联军瓜分,金国日渐衰弱。
后来,燕青作了右相之后,赵佶恐他权重,又将东南应奉局的提举职事交给了年轻地清和郡王高强,经过三年的沉寂之后,高强再度进入了世人的视野之中。
在开往杭州地官船之上,大宋清和郡王高强居中而坐,众妻妾和子女列座两旁,诡异的是上首坐的不是王妃李清照,却是一个清秀的年轻比丘尼。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那比丘尼口中低吟着几句词章,忽而抬头一笑:“大王赠给李姐姐的这几句,精巧不下于当日给奴家的那阙钗头凤,豁达处却远胜。人言一语成谶,信夫?”
高强哈哈一笑,看了身旁的众人一眼,慨然道:“几许劫波,相忘江湖!这条路,十五年前我也曾与你走过,当时情景至今宛然眼前。颖儿,你可知道,我今日之心,仍旧如你我初见之时一般无二?我,还是那个高衙内。”全书完
余音
北宋八帝赵佶,在位期间收复燕云,降服西夏,拓土辽东,功业远迈祖宗,兼之境内大治,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在位四十一年而终,庙号圣宗。
继位者赵桓,守成而已,虽四海升平,但膝下竟一直无嫡。等到年事已高时,为免其弟赵楷即位,便从宗室中拣选一子养在宫中,立为太子,后来即位为帝。因此子实为赵匡胤之子赵廷美之后,故而称为世宗。
世宗嘉禾三年,清和郡王高强薨于杭州府中,无疾而终,是日有彗星经天。只是坊间传闻,高郡王临终之时,忽而大笑道:“原来你这货竟也混的不错!”言辞不类王平日之语,人皆以为神异云。
一晃四年过去,终于写完了这本书,曾经一度以为永远都写不完了……
在此,衷心感谢一路相伴走来的众位书友,篇幅有限,名字就不一一列举了。还有大力支持我写完了这本书的起点,特别是给予我极大宽容地签约编辑,擦汗致谢。
当然,还有需要特别感谢的人,涉及私隐,只好私下里感谢了。
《高衙内新传》这本书,本意并不是想写一个人的经历,我的初衷是用高强这个人物的视野,去看看那个时代,去经历一些人的不一样的人生,因此有很多时候,这本书的配角要比主角来得有个性和耀眼一些,也正是这个缘故,使得书的情节看起来不是那么爽快吧?这其中我最爱的,便是燕青和武松。
下本书,我会尝试少一些解构地元素,然而,大概要等到春节以后和大家见面了。
下台,鞠躬。
斩空
2009年1月14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