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车，讲好价格，载着满满的礼物向老家出发。原来生养萧凝的还不是Z市，而是那个她称为山旮旯的小村庄。
车驶入窄窄的乡村公路，凹凸不平的路面扬起重重的灰尘，道路两旁的麦苗墨绿绿的招人爱，萧凝的眉眼自车驶入这片表脆就完全舒展开来，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弧度。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萧凝和平寒就保持着这种姿态，一直到车停在了一排排农家房前。
“二公、四公、五公，在家吗？”
萧凝蹦跳着下了车，完全不理会还应该付车钱，以及后车箱里有一大堆礼品没拿。像个久游在外的归人，搂住刚刚探出头还没回过神儿来的老头子直蹦：“二爷爷，我回来啦！”
显然很久没被人这么搂过，老人花了一阵子才认出眼前的女子：“小银子，是小银子，小银子回来了，唉，你们快出来啊，小银子回来了。”
老人激动的对着屋中喊话，许是嫌弃他们动作太慢，拉着萧凝小跑着住门口，边跑边念叨着她的小名儿，那种纯朴，是一种原始的亲情，让久居城市的平寒内心湿热热的冲动。
坝子上的人越来越多，萧凝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在白云朵朵的天空下，老老少少围着刚归来的女子其乐融融。
还是小孩子眼尖，发现了默默站在萧凝身后的平寒和地上大堆的礼物，哄闹着围了过去。
“三姐，他是姐夫吗？怎么不介绍介绍。”鬼精鬼精的七妹笑嘻嘻的问萧凝，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萧豪走后，七妹就成了孩子王，她一声下来，一群小屁孩儿跟着起哄，闹得不可开交，萧凝说话的声音被淹没在吵闹中。
“我数三声，停不停？不停后果自负。”
吵闹声戛然而止，乌溜溜的眼睛子直盯着萧凝，里面有渴望和崇拜。
“这才乖嘛！”萧凝抱起最小的弟弟，领着孩子们走到平寒身边：“听好啦，你们自己掂量着该怎么办吧，礼物不是姐姐买的，想要的话……”她笑眯眯的将目光转向平寒，点到为止。
七妹领命，大大方方的走过平寒跟前，双手合一起作了个揖：“三姐夫新年好，七妹祝三姐夫和三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虽是穷乡村，有了电视就是不同，七妹显然是受琼瑶阿姨影响不小，开口闭口白头到老，加上那对贼亮亮的大眼睛，乌黑的秀发，平寒哪能不爱，当既从礼物中抽出一包递了过去：“七妹是吗，长大肯定是个美人，不比你三姐差到哪儿去。”
“哪能啊，我永远都没法美过三姐夫眼中的三姐，不过我不介意，有这么漂亮能干的姐姐，我超不过也没啥好遗憾的。谢谢姐夫！”
小孩们见有利可图，早一拥而上将平寒围在了中间，可爱的小嘴中不停的冒出天籁般的声音，核心的人早已经找不着北了，一大堆属于小孩子的礼物呼啦啦就没了，他只恨为什么萧凝不提前告诉他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小鬼头，好多准备点儿。
见好就收，小鬼们有一而足，也不眼红剩下的礼物，纷纷散散让大人们好说话。平寒才有机会一一与长辈们见面问好，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农村人与城里人表达方式不同，喜欢就一个劲儿把最好的给你。凳子是最新最干净的，杯子是七妹贡献出来的刚从学校带回来的，茶是三伯放着舍不得喝的……平寒想着要融入他们，不肯接受。
“娃子，我们这里不比城里，只有点拿不出手的货，你就收着吧，别嫌弃。”二婆最是心直口快，乡里没什么好给的，她们觉得愧疚。
“二婆，您别误会，我是这里的孙女婿，你们吃什么座什么，我理应与你们一样，这样特殊待遇，难道是二婆觉得小寒不够，配不上你孙女才不让与你们一样？”拉着老人的手，平寒说得真诚。
“我们家银子啊，是真的好，是我们老萧凝的骄傲，一般人我老婆子还真舍不得放。小寒长得也俊，人也实在，和我们家银子还真配。老婆子是怕你看不惯我们这穷乡下脏，看低了我银子。”
萧家人都叫萧凝银子，想是她小名儿。望着老人脸上纯朴而真挚的情感，平寒才算懂了一些为什么萧凝要这么急着赶回来。
“二婆，你老多心了，只要凝儿不嫌我就很好了。”跟着叫二婆，他竟也叫得很顺口。
回过头，萧凝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一笑，默契的了然。
夜色渐浓，厨房飘出阵阵香味，那是最纯正的乡村小菜。青菜是刚从地里拔起来的，还带着泥巴的气息；鱼是三伯从池塘中折腾半日捉起来的，没有养过一颗饲料；鸡是七妹带着小孩子们追了满园子逮的，杀的前一刻还在奔跑……
三娘拿着簇新的洗脸巾递给平寒，乡下的烟尘重，一个月下来再爱干净的人家洗脸巾也会变得看不出底色，三娘还是介意，不肯用这样的毛巾怠慢了这个女婿。
平寒佯怒，拿过架上的旧脸巾，毫不犹豫的洗了脸，“三娘还是看不起我不愿意接受，凝，对不起，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三娘接受我的。”
明知三娘不是嫌弃，才将话锋转向萧凝，说是道歉，实是告状。
三娘一听就急了，欲要解释，被萧凝制止，质朴的农村人家，平寒真的有感觉到浓浓的化不开的亲情。
萧家个个都是大厨，随便一捣鼓，色香味俱全。平寒和爷爷叔叔辈的人们坐了一桌，喝着农家自已酿的酒，在一波波的互相敬酒中，他醉了，毫无负担的醉在萧家的热情中。
虽然出去了好几年，家里看起来也很整洁，原来是一直有人帮忙看着，隔三差五的打扫，回来也是干干净净的，铺上被子就可以睡了。三娘一直忙和着帮他们打理，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他们都是真心的心疼萧凝，这个苦命而坚强懂事的孩子。
“好了，睡吧，也累了，有事儿就叫我们啊！”
送走了三娘，平寒自动去寻衣框里的被子，虽然他很想与老婆同床共枕，但他明白，这种情况不适合，她已经渐渐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又何必在她心里烦闷的时候去打扰。
“算了，今天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上来睡吧！”
回头看到萧凝平静的眼神，平寒默默将被子放回衣框，换了衣服躺到她旁边，平寒知道今晚将是解开疑问的时候了。
萧凝和衣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这是父亲的房间，为了她们姐弟俩，父亲在这里不知道与母亲谈过多少次，他那样乐观的人都不免流泪了，虽然他关着门，但是萧凝看到了。自那时起，对母亲原本就不多的亲情变得越发淡薄，后来父亲去了，对母亲便只剩下了责任，很多时候心底早已经不想再理会，可是父亲的话让她放不下，还是又回来了。
父亲走后，萧凝就搬进了这间屋子住，遇到困难的夜晚，觉得疲倦的夜晚，她会的梦中看到父亲对她笑，告诉她不要放弃，一切困难终将成为过去，笑着是一天，哭着也是一天，那何不笑着过呢？
屋子里还是八年前的样子，什么都没变过，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他最亲的亲人没有了。母亲的逍遥是一根拔不去的刺，钉在了她的心中任岁月蹉跎也磨不去除不了。毕竟因为那个男人父亲才会过早的离开，而母亲现在和他在一起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让她情何以堪。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萧凝将手枕到头下，眼睛还是胶着在天花板上。
“如果你愿意讲，我很乐意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听过很多人的故事，欢喜的，悲伤的，萧凝却是以平淡的语调开始了她的过往。听她慢慢的讲述着萧父生前她与弟弟的欢乐，以及此后萧母的背判，心随着没有抑扬顿挫的讲述而纠结在一起。
曾经她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美丽的母亲，秀外慧中，不仅勤劳节俭，而且与公婆相处和睦，是十里八乡的典范。还有她引以自豪的乐观的父亲，全家的收入不算高，但也过得去，聪明可人的弟弟虽小，却已然有成功的苗头。那时的她觉得自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钱不多又怎样，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反之，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都说高中是黑色的，的确，她的高中是纯黑色的。学业并不能给她造成什么压力，给她压力的反而是她向来引以为自豪的家。父亲百般瞒着，还是给她发现了，母亲在外面有了人。最初让母亲爱上那个人的正是她一向不以为意的钱，是她觉得不是问题的问题。
父亲为了她们姐弟求过母亲很多次，甚至于放下他的尊严，甚至于甘愿被那个第三者打得满脸是伤，他明白一个完整的家是他们姐弟俩健康成长的关键，怕现在萧凝的自豪因为作为父母的他们而丢失，进而失了前途。
“他从来不让我和弟弟知道一点他的烦恼，告知我们的都是些开心的事情。”语调是那样的轻，轻得仿佛那是来自遥远的声音。
最后，他走了，因为母亲要离开，因为他为着孩子要挽回，因为那个男人的一推……临了他让萧凝带好弟弟，让萧凝要孝敬母亲，让萧凝要原谅那个男人。他知道萧凝从来不愿意让他伤心，从来没违背他的意愿，他也知道女儿一旦背上了仇恨，后面的日子将会很灰暗，而尚且不大的儿子也难免为至亲的姐姐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