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宇眼睁睁看着一个小肉包子从后面慢吞吞地滚过来, 扑到顾铭瑄身边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地道:“爹爹爹爹,讲故事。”
顾铭瑄俯身抱起诚儿, 转身进屋, 到了屋门口似乎才想起沈浩宇还傻站在大门口, 便回头说了一句“你先随便坐一下”, 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他刚走, 正巧顾老夫人从灶间出来,看到沈浩宇,面露惊喜:“浩宇!你怎么过来了!”立刻招呼人到院里的树荫下坐下, 又是泡茶又是端点心,看出来很是开心。拿完东西, 四下看了看道, “你可是来找铭瑄的?我去叫他来。”
“不用!”沈浩宇忙起身叫住顾老夫人, “铭瑄他……也许现下不想见我,我就在这里等。”
顾老夫人何其聪明, 不用想也猜得出这两人之间有些嫌隙,自己也不方便介入,就真的不去又坐下了:“看着满头大汗的,赶紧喝茶解解渴。”
沈浩宇听话地喝了几口茶,犹豫道:“伯母, 我有一事想问, 那个孩子是……”
顾老夫人笑道:“还是让铭瑄告诉你吧。”
等顾铭瑄好不容易把诚儿哄睡后, 却不出门, 仍旧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小孩子香甜的睡脸, 眼神迷茫。
沈浩宇竟然又找来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自己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一年多,不是没有想念过,可是一直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沈浩宇早该心灰意冷。乍然见到那人,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方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冷静,他不敢出门去面对他,否则心底压抑感情会倾巢而出,湮没他的理智。
顾铭瑄需要冷静。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顾铭瑄去院里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顾老夫人正和沈浩宇说话。听到声响,都看了过来。顾老夫人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回屋了,剩下沈浩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顾铭瑄,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的腿好了?”
顾铭瑄闻言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快坐下吧。”
两人沉默着坐下来,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沈浩宇犹豫着先开口:“你,还在怪我吗?”
顾铭瑄一愣:“为何怪你?”
“我当初,说了那样的重话后,又不辞而别。”
顾铭瑄摇头,认真地道:“浩宇,莫要把一切过错都揽在你自己头上,此事并非是你的错,别为了迁就我……”
“不是迁就,是因为我在乎你!”沈浩宇脱口而出,“铭瑄,我在乎你,不能没有你!是我先说出喜欢的,我该负责,我不该始乱终弃,我不该……”
顾铭瑄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休要乱用词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浩宇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读书不精,你又不是不知。”
“浩宇,这一切与你无关,是我的错。”顾铭瑄恢复冷静,认真地看着他,“浩宇,你可愿,听我解释。”
“什么解释?”
“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
这次是沈浩宇愣住,话也不由自主溜出嘴:“什么一切……”
“这事情,要自我幼年说起……”顾铭瑄将事情娓娓道来,“我出生那年,相府办满月酒,筵席散去后却来了个道人,讨了杯残酒,为我卜了一卦……”
顾铭瑄用半个时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浩宇,从他儿时被玄司断命,到将计就计断掉双腿,再到为夺藏宝图回到京城用计入宫。期间种种,一点一丝勾成线,布成网,变成局,困住无数人,包括他自己。
等他说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低着头,不愿看沈浩宇的表情。
他在害怕,怕他的心计和谋略是沈浩宇所厌恶的。沈浩宇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都轻的没有声响,顾铭瑄默默叹息一声,想抽回摆在桌上的手,谁知刚挪了一下便被沈浩宇握住,耳边也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为何不早告诉我?”
顾铭瑄抬头,见他一脸心疼:“你早告诉我,我会帮你的。那样的命运,若是我知晓了,也会替你改变的。”
顾铭瑄摇头:“浩宇,当日你问我,我心里有没有你,你尚未听完,我告诉你,我心里有你。就因为有你,我才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布置的局,可以困住任何人,甚至我自己,却不能将你牵连其内。若是利用你,才是真的辜负你一片心意。”
沈浩宇的心沸腾了,心里就像有一朵一朵的小花接连绽放。
铭瑄在乎他,铭瑄心里记挂着他。
他的铭瑄,是他的铭瑄……
登时鬼迷心窍,笑得贱兮兮。
顾铭瑄戳他脑门:“傻笑什么!”
沈浩宇紧紧攥着他的手,仍旧傻笑着摇头,好半天才恢复平静:“铭瑄,以后别再瞒着我任何事,我不想再因为任何事与你吵架,你不知道,上次我的心多疼。”
顾铭瑄垂眸:“抱歉。”
安安静静地坐了会,顾铭瑄喝茶,沈浩宇的游目四顾打量着小院,眼神飘过房屋,突然想起什么:“铭瑄,刚刚那个孩子……”
顾铭瑄扭头看到他瞪大的眼睛,跟只等着喂食的大狗一般,失笑:“那孩子怎么了?”
“那孩子,叫你爹爹……”
“别胡思乱想,那孩子叫袁守诚,是……”顾铭瑄顿了断顿才道,“是李婉清姑娘的。”
沈浩宇诧异:“李婉清?他跟皇上的?皇子!”
“非也。”顾铭瑄摇头,解释道,“李姑娘入宫之前,曾有个意中人,是个秀才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被李尚书嫌弃他身份低微棒打鸳鸯,将二人拆散了,还威胁李姑娘若是不进宫便杀了那秀才。李姑娘妥协了,进宫之前曾私会情郎,后来才知晓自己有孕,便顺水推舟说是皇上的。她艰难产下次子后一命呜呼,临终前将孩子托付于我,她不想孩子在宫中受苦受难,我便使计将他偷了出来。”
沈浩宇突然面露委屈:“他叫你爹爹……”
“那孩子自小跟着我,刚学会说话就叫我爹爹,我总不能不答应吧。”顾铭瑄无奈,“何况李姑娘有交代,若是情非得已,就将诚儿的身世永远掩埋。”说着又微微一笑,“我占了大便宜,多了个儿子不好吗?”
沈浩宇想起,若是从今以后他与顾铭瑄在一起的话,两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有孩子,不禁又庆幸起有个诚儿来。
又贱兮兮地笑起来。
顾铭瑄这次也不说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说起来,那孩子叫铭瑄“爹爹”的话,该叫自己什么呢。沈浩宇想着想着,话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顾铭瑄思索了下:“伯父?”
沈浩宇眯眼,把那个“伯”字省掉听着比较顺耳。
沈浩宇来了八宝村,顾家人都甚是欢喜,老夫人去打酒买肉做菜,顾相嚷着今晚不醉不归。两个小娃娃见家里来了生人,先是躲在顾铭瑄身边探头探脑看,之后沈浩宇拿了盘顾老夫人做的蜂蜜糕逗弄这两只,没想到真给勾了过去。
两个小娃娃一边一个都坐在他大腿上,沈浩宇左一块右一块地给两只喂食,喂得不亦乐乎,美滋滋地捏捏诚儿肥嫩的小脸蛋,老子也有儿子了哟~
虽然尚未正式认亲……
吃了一肚子糕点又被顾铭瑄灌了些羊奶,将近晚饭时,诚儿早就在沈浩宇怀里睡着了。酒菜摆好后,孩子被老夫人抱去睡觉,义儿仍旧精神奕奕地在一边遛弯儿,被老谏官叫到桌边乖巧地坐下。大人们喝的都是顾老夫人出去打的酒,给严识义喝的是顾老夫人自己酿的果酒。小娃娃抱着个大碗咕噜咕噜地灌,喝的喜滋滋的,满嘴都是,老夫人往小碗里夹了些肉和菜就领到一边让他自己去咂巴了。
沈浩宇尝了些果酒,酸酸甜甜的,没有一点酒味,跟果汁似的,很是香醇,一点也不醉人,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一群大男人喝酒,顾老夫人也不好在旁边待着,就在灶间忙碌,时不时添道菜,间或劝劝让几人少喝些。
义儿困了后,被老夫人带回房里,怕吵着诚儿,就让他睡在了老谏官屋里。义儿懂事乖巧,从不让人多操心。
相府从来不宣扬沉溺声色酒肉,况且顾铭瑄所拜师的西天山派讲求清心寡欲,他向来不喜喝酒更不胜酒力。沈浩宇心疼他,也不灌他,顾相和老谏官更不会为难他。因此他是桌上最轻松的那一个,只在碰杯时喝点。
只是家宴,也都有分寸。
等酒席散时,桌上一片狼藉。顾相和老谏官还都清醒,各自回房。沈浩宇喝的急有些头晕,顾铭瑄扶持着他进了客房休息,刚给他拾掇妥当想出门时,却被沈浩宇一把抓住手腕带上了床,压在身下。
烛光昏暗,沈浩宇却睁着一双清亮的眼,温柔地看着他。
眼睛里,哪有一丝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