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唐璜(下)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卡洛鲁斯见她保持沉默,顿了顿说道,“从舞台上跳到观众座位那里, 从座位间走。西西, 你不能再任性了。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清楚这件事, 这是最后的关头了, 西西!立刻走!”

但是西塞妮只是回头望了一眼舞台, 原本灯火通明的地方因为正在紧张地转变场景而显得漆黑一片。她转向丰塔,轻轻地笑了:“谢谢你,丰塔。我知道了。”

卡洛鲁斯·丰塔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还是决定要冒险吗?”

西塞妮没有回答他, 她只说:“克里斯汀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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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克里斯汀!”

拉乌尔急的围在克里斯汀身边, 一声又一声叫着她的名字。但是他心爱的姑娘毫无反应, 她仿佛沉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 并且丝毫没有苏醒的征兆。

“克里斯汀,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拉乌尔啊!你的恋人拉乌尔, 克里斯汀!你还记得吗?我给你捡过红围巾,克里斯汀!”

“夏尼子爵,”梅格为难地看了一眼沉浸在纯粹精神的音乐世界之中的克里斯汀,咬一咬牙说道,“克里斯汀可能是太累了, 她最近一直这样……您还是先回包厢吧。下半场就快开演了, 克里斯汀还得换衣服……”

“可是——”拉乌尔还想再说什么, 侧边隔绝通道的帷幕一下子被掀开, 西塞妮快步走了进来, 她步履匆匆,神色冷峻。

“克里斯汀怎么样?”她问道。

梅格摇了摇头, 扶着克里斯汀站起来要带她到一边换衣服。克里斯汀两眼发直,乖乖地按着梅格的指示走着,简直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西塞妮心中一沉,目光落在了克里斯汀手上那枚黑宝石戒指上。那戒指冷凝的光芒让人望一眼就禁不住浑身冰凉。在克里斯汀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西塞妮突然之间握住了她套着戒指的那根手指。

“西塞妮!”这是梅格在惊叫。

但是西塞妮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戒指被她拉的松动了,克里斯汀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渐渐变成了痛苦和挣扎。她像是根据本能反抗,但她反抗的又并不是西塞妮,而是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种力量。拉乌尔此时也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克里斯汀,声嘶力竭地吼道:“快摘下那戒指!”

“放手!放开我!”克里斯汀的意识模糊不清,但她已经开始说话了!梅格也紧紧抓住了克里斯汀,西塞妮猛地一抽,黑宝石戒指稳稳落入了她掌心。

“拉乌尔,我这是怎么了?”

克里斯汀停止了挣扎,她的神情变得迷惑不解,她依然在拉乌尔怀里。拉乌尔激动的又哭又笑,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大声呼唤着:“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彻底醒了过来,泪水从她美丽的蓝眼睛中流出来,她也转过身,和子爵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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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格擦了擦眼泪,微笑着对西塞妮说道:“这下好了……只是她妆都花了,马上都要上场了。唉!”这是一声甜蜜的叹息,虽然有些担心,但更多是为好友欢喜。但是克里斯汀听了这句话却惊恐地转过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不去!我不要去!”

“克里斯汀……”梅格迷惑不解,还要再劝,克里斯汀已经重新陷入恐惧:“我不要去……他在那儿,那个魔鬼!一旦去了我就回不来了,拉乌尔!”

拉乌尔急忙抱住克里斯汀连声安慰,梅格皱着眉头烦恼极了,突然之间瞥见西塞妮握在手上的那枚黑宝石戒指,嫌恶之色一闪而过:“这么古怪的戒指留着做什么,西西你……”话还没有说完,梅格·吉里就看见棕发少女将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然后坦然自若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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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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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塔夫绸裙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色蝉翼纱,暗红色长流苏披肩宛如凝固了的血。莹润洁白的肩膀微露,又为披散的棕色鬈发所覆盖。袖口长及臂弯,裸*露的右小臂空空如也,左小臂上却套着几个黄澄澄的手镯,撞击时有清脆的声音。这是第二幕的艾尔薇。

“怎么回事啊?”安吉拉惊讶地转过头去,却发现圣维也是一脸茫然,“西塞妮不在演出名单里啊?等等,看样子她演的是艾尔薇?怎么到第二幕就突然换人了?”

剧院里同样因此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是当艾尔薇开始歌唱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人们不由自主地想到,或许西塞妮真的更加适合第二幕的那个艾尔薇,就像第一幕的艾尔薇是克里斯汀的清纯一样,第二幕的时候,艾尔薇已经踏上了情与欲的不归之路。

“她脑海中除了欢乐别无它念,

她心灵里除了爱情别无梦想。”

在此之前,已经演完了唐璜和帕苏里诺串通的部分。西塞妮上场的时候,第二幕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自如地吐出,唐璜再次踏上了舞台。

“陷阱已布好,只待它的猎物。”他轻巧而充满诱*惑地唱出了这一句,示意帕苏里诺下去。那个风流又自负的唐璜,站在了舞台上。他一身黑斗篷,连脸都盖住。每走近他一步,就愈发痛苦。但是,她终于和他一起站在这里了。且听他唱道:

“你已来此,追逐你最深的欲*望,

追逐你至今还是一片沉寂的梦想……梦想;

我带你来此,我们的热情融合不分,

在你心中你早已臣服于我,

卸下一切防备,彻底臣服于我。

现在你与我在此,别无它念。

你已经决定了……决定了。

跨出不能回头的一步,莫再向后看,

我们的信任游戏终于落幕;

别再去想‘如果’或‘那时’,

抵抗也无用,

放弃残念,让梦沉淀。

多么狂热的火焰淹没了灵魂,

多么强烈的欲*望推开了心门,

多么甜美的诱惑呈现在我们面前?

跨出不能回头的一步,这最后的枷锁,

怎样温暖而不可言喻的秘密将被我们知晓?

我们已置身不归之路。”

他歌声的低沉中带着致命的诱*惑,使人想起火焰的底部。乐队的演奏变得单薄,孤零零一条旋律全由他歌声串起。毒酒竟能甜美至此,令人心甘情愿饮下。他在歌唱了,他站在地狱里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一步步走了过去。她唱道:

“你已将我,带至言语失效的时刻,

带至声音化为寂静的时刻……寂静;

我已来此,几乎不明就里,

在我心中我已想象我们身躯交缠,

沉默而毫无防备的。

现在我与你在此,别无它念。

我已经决定了……决定了。”

有一种爱情是最绝望的火,它燃烧起来,瞬间就照亮了生命。但那个时刻,却已经迫近熄灭。那么我愿意用自己的身躯,使这把火继续烧下去。上场本来就是冒险,她已经交出了全部的底牌。再输,不过是粉身碎骨。这一次生命本就是白得而来,怎能继续枉活?

忘记那些虎视眈眈的打手,忘记自己究竟是谁,甚至忘记唱歌吧。因为这一刻要做的,仅是说出爱情。不归路又如何,我从踏上就从未奢望回头。《唐璜》有多绮丽,我的爱情就有多绮丽;《唐璜》有多绝望,我的爱情就有多绝望。

埃里克。

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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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歌声是罪恶的。因为它唆使人去犯罪。愚蠢的人会这么说。但是埃里克不会,对他来说罪恶与正义不过是人为的界定,而他从来不信奉人世的法则。

他盖着黑斗篷,因此无法看清身边的人。但他很清楚那是谁,那就是使他的心剧烈波动的棕发少女。但是啊,他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只鸟儿。一只美丽的鸟儿,有着灿烂辉煌的羽毛,披着金色的光芒在低空缓慢而优美地滑翔……鸟儿将胸膛,刺入了最长最狰狞的荆棘树上,鲜血染红了翅膀,暗红色凝固在了翅膀上,鸟儿绝望地张开双翅……却放开了歌喉……

唱吧,天堂鸟。

唱吧,荆棘鸟。

唱吧,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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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不能回头的一步,再不能后悔,

我们的激*情游戏终于开场;

别再去想‘对’或‘错’,

最后一个问题,

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融为一体?

何时血液才会沸腾,

沉睡的花蕾蓦然绽放,

何时火焰最终吞噬我们?”

歌声中心灵再一次相触,爱与欲模糊不清的界限反而让彼此更加大胆。唐璜向少女索要欢愉,但真正的欢愉非爱不能成就。最后身体相互触碰,他握着她的肩膀紧紧发抖。是难以抑制的渴望亦或是不可阻挡的爱情?他将她拖拽向黑暗,就要一齐唱出最后的绝响。

“跨出不能回头的一步,这最后的界限,

界桥已焚毁,且回头看它烧尽!

我们已置身不归路。”

艾尔薇痴心如焚,最终同意与唐璜共度良夜,激情之中她掀开了唐璜的斗篷,对方的真容让她意识到这是一场算计好的欺骗。这个时候,唐璜却向她吐露了亦真亦假的爱情:

“说你将与我分享爱情,一生一世,

说出此语我便将追随你,

与我分享每个黄昏和清晨。

无论你去哪儿,都请允许我随行。

西塞妮!那就是我对你唯一所求……”

当“西塞妮”这个名字终于冲破束缚脱口而出,埃里克的泪水滚滚而落。但那只是一种本能——这意味着什么却是他根本不清楚的。但他叫出这个名字了!叫出这个名字了了!

舞台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有人在幕后焦急地打着手势,这不应该呀!早在唱完“不归路”后,艾尔薇就该掀开唐璜的斗篷了!可是现在唐璜都已经唱完了求爱之词,为何西塞妮还没有揭开他的斗篷?她究竟在犹豫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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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的确在犹豫。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次的唐璜是由魅影指派来的。歌剧院里怎么可能不做好防备?何况,掀开斗篷后的唐璜,按照剧情脸上是不应该有面具的!这就更惹人怀疑。而且,死去的约瑟夫·布凯对埃里克形容精准的描述,整个歌剧院现在都可以复述出来。

只要她掀开斗篷,所有人就都知道这是歌剧魅影了。

何况……怎能忘记,《歌剧魅影》的舞台上那惨烈一幕,克里斯汀揭开了魅影的面具,那是何等的惨剧……当西塞妮站在这个位置,越是靠近,她就越是想起曾经试演《歌剧魅影》时揭开“魅影”面具的经历。这样一种深重的恐惧使她迟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但这却令埃里克误会了。他咬牙切齿,恐怖的两片嘴唇颤抖着……他发出了冷笑。魔鬼的声音响起了。

“怎么样?你就这么不敢看我的脸?”

西塞妮的沉默被他当做了默认,悲愤至极的埃里克狂笑起来,新装的枝型吊灯颤抖着……他用雷鸣般暴怒的声音说道:

“好吧,那就让你们看吧!”

他一把掀开了自己的斗篷以及……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