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前年除夕夜时和六哥还有嫂子围坐在桌旁,看着那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心里头也是一股股的热乎气儿。”说到这儿,唐绍不禁眼中含泪,以前那些事虽然是听茗衣讲的,却也如她亲身经历过一般。自己自从来到这个时空,还没有和亲人真真正正的过过一个完整的年呢。
“今年的除夕可是想去陇西郡公府上过?”
茗衣正给唐绍擦手,听见声音便抬起头,赵光义示意茗衣退下,静静地看着唐绍。
“只是想起了往年与哥哥嫂子共度除夕的时候罢了,就算我真的想去,你恐怕也不会同意。”
“你若真的想去,我准了你便是。”
唐绍一下子眼瞪得溜圆:“真的?你可不许反悔。”
“君无戏言。”
唐绍一眨眼笑道:“你最近好像无处不在啊,我前脚刚进门,后脚你就站在了我跟前。”
赵光义无奈的笑了:“怎么说的我像个贼?我听说你一早就去了定明宫,估摸着现在差不多改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你。这不,来的还真是时候。”
“用过早膳了?”唐绍边问,边倒了茶给赵光义。
“还没有,所以专程来你这儿讨口饭吃。”
“什么话,应该是我向你讨饭才是。你可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要是没有你,别说是我,你让这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找谁要饭去?”
“嗯。”赵光义故作深思状点头:“言之有理。”
“还贫嘴呢,茗衣,传膳。”
赵光义夹了个饺子,刚咬了一口,就觉得牙齿被咯得生疼,一口把饺子就吐了出来,唐绍见状,掩嘴偷笑。
“你这丫头,在饺子里放了什么?”赵光义见唐绍笑的正欢,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自己看咯。”唐绍笑道。
赵光义白了她一眼,低头一看,竟是一粒小小的碎银子:“碎银子!难道你想谋杀亲夫?”
唐绍有些好笑的看着赵光义:“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过年讨个吉利的。这么多饺子中我只放了这一个,就等着你吃呢。没想到第一个就吃到了,还真是好运气。吃到这种饺子的人,来年一定万事如意,很灵的。”
“一定又是你想出来的怪主意,你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嗯?以前是什么破产、义务导游,现在又是包了银子的饺子,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唐绍十分惊讶:“你还记着呢!”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唐绍正欲说话,却见茗衣推门而入:“陛下,赵普赵大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现下正在万岁殿候着。”
“下去吧,朕随后就到。”本来兴致大好的赵光义心下十分不快,怎么连顿饭都不让自己吃的安生些?再一看唐绍,早已准备着为自己更衣了。
唐绍转身,见赵光义就站在自己身侧,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为赵光义披上外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并无异样。赵光义看在眼里,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儿,于是捧起她的脸,道:“不高兴了?”
“没有,你刚登基不久,国事繁忙也是应该的。”说完,唐绍浅浅一笑。
赵光义轻轻环住唐绍:“对不起,连顿饭都不能陪你好好吃完。明晚我再过来看你,晚上出宫的时候要当心。”
“你尽管去忙你的,我真的没事,你不在,我还乐得逍遥呢。”
赵光义在唐绍额头敲下一记爆栗:“真是该给你立立规矩了,当着我的面什么话都敢说,胆子还真不小。”
唐绍点头轻笑:“这是自然。”
仪宁宫离万岁殿很近,徒步过去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因着外面还在下雪,赵光义到了的时候已经浑身上下都是雪了。他径自褪下外袍向殿内走去,赵普早已在殿中等候许久:“臣参见陛下。”
赵光义一副热情至极的样子:“赵老还请上座。”
面对皇帝如此荣宠,赵普仍旧波澜不惊,面子上恰到好处的谦恭有礼,丝毫没有权臣的飞扬跋扈:“陛下折煞老臣了,年三十的进宫与陛下议事,还望陛下不要怪罪老臣扰了您过年的兴致。”
“陛下更应该保重龙体才是,如今陛下登基时间尚短,人心尚不稳定,内外朝各种事宜也还未理出个头绪,这天下万民全仰仗着陛下您那。”
赵光义又是一笑:“得了,咱俩也甭在这儿说客套话了,听得朕心里头不痛快。说吧,年三十进宫,所为何事?”
“不瞒陛下,老臣乃是为太后遗命一事而来。”
“哦?”赵光义探究的看着赵普,等着他的下文。
赵普正色道:“昨日臣与薛大人在汇兴酒楼聚了一聚,却听到不少闲言碎语,其中不乏刻意诋毁之词。有人说当今陛下是昏庸之君,不辨是非,不明事理,不但抢了自己亲兄弟的皇位,还封了文轩公主为贵妃,更有甚者,说陛下您蓄谋已久想要篡夺皇位,如今又搬出一套太后遗命之说,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赵光义靠在椅子上静静思索着,自打登基之日起,类似的流言蜚语便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并非没有听到过。现如今赵普为此事特意进宫,恐怕不止为这些吧。
想到这儿,赵光义嘴角噙了一丝浅笑:“此等市井流言朕也没少听了去,赵老不必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去便是。”
“陛下,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真是人言可畏啊。陛下纵然不在乎这些,该防也是要防的。”
“罢了,你也知道朕实在懒得管这些。”赵光义挥挥手,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赵普啊赵普,朕到是要听听,你所说的要事究竟是何事?这样绕来绕去,当朕是三岁小儿吗?
“陛下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自然是百姓的福分。只是臣以为,有人敢公然在酒楼里大肆谈论此事,不像是平常的市井流言,必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妄图对陛下不利啊。”
赵光义的笑反而加深了许多:“依赵老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赵普跪下道:“此事牵扯到朝中重臣,臣不敢擅自决断。”
“谁?”
“卢多逊。”
赵光义佯怒道:“卢多逊与你同为太祖旧臣,今日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让朕心寒!”
“陛下息怒,此事初露端倪,难免不令人信服,等臣调查清楚以后,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赵普暗自得意,卢多逊,我迟早要把你拉下马。
“就依你的,赵老,此事还要你多多费心啊。”其实,赵光义早看透了赵普心里的小九九,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赵光义一清二楚,卢多逊也许并无劣迹,但二人不和是从前太祖的时候就人尽皆知的,赵普如此想置卢多逊于死地也是在所难免。
“臣自当尽力而为。”
赵光义这才露出舒展的笑容,亲自扶起赵普:“假如没有赵老,朕这个皇帝就会做的万分艰难了。赵老若是无事,留下来用午膳可好?”
“多谢陛下恩典,臣府中还有事,还要赶快回去。”赵普作揖道。虽说自己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太宗死后,自己的地位明显不如从前,赵光义对自己荣宠至极,难免有引鱼上钩之嫌。
赵光义看出了赵普的犹豫,也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既如此,朕就不留你了。”
“臣告退。”
天渐渐暗了下来,望着窗外忙忙的白雪,不知怎的,唐绍想起了去年南唐覆亡时,整队车马由金陵开往开封的情景。马车辘辘,声音犹在耳畔,一样的风雪,一样的严寒,终抵不过流水岁月,光阴无情,时至今日,却已物是人非。
掌灯,磨墨,铺纸,执笔,一首《破阵子》跃然纸上: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茗衣进来奉茶,见唐绍垂首坐于案几前,纸上所写,正是去年国灭后后主在北上途中所作的《破阵子》,顿时明了了唐绍的心意,于是放下茶盏低声道:“公主若是要去,现在就动身吧,再晚天就要黑了。”
“年关未过却急急改了年号,赵光义此番举动必然有鬼。”
“从嘉,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兄弟间的事何必咱们来操心。你曾说过,如今你只希望绍儿过得好便知足了,其他的,还是不要想了。你先去歇着吧,晚上还要守夜呢。”
李煜牵起小周后的手笑道:“说的也是,走,咱们歇着去。”
站在门外的唐绍恰好看到二人牵手转身的背影,心中感动,这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吧。还好有小周后陪在李煜身边,照顾他,宽慰他,最危难时也不离不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六哥,嫂子。”唐绍眼中含了泪,声音也有些颤抖。
两人身形皆是僵住了,回身一看,眼里便露出了藏都藏不住的惊喜,小周后更是激动的上前紧紧握住唐绍的手:“绍儿,你怎么来了?”
唐绍开心地笑了:“我来陪哥哥嫂子守夜啊,怎么,不欢迎?”
“我和你嫂子可都是求之不得呢。”李煜也上前道:“快进去吧,别在这门口站着了,回头再受了凉,年三十的可不吉利。”
“六哥今日怎么成了个话篓子了?”
“敢情你六哥我平日里都是哑巴不成?”李煜笑骂。见茗衣还站在那里,道:“你也进来吧,今日不必拘束。”
“奴婢在这儿守着就好。”
小周后这时说话了:“你与公主名义上是主仆,可实际却亲如姐妹一般,既然国主都说了,你就进来吧,横竖就咱们四个,没那么见外。”
“是。”茗衣嘴角含笑,转身关了门,也随着进去了。
毕竟还是主仆有别,茗衣也不敢僭越了身份,仍旧是站在一旁听着三人有说有笑,唐绍和小周后谁都没再勉强。
“绍儿,封做贵妃可是你的意思?”小周后放下茶盏,淡淡的问。
唐绍的眼里多了几分愧疚和不安,迟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二人,过了半晌方道:“他并未和我提起过,也从未和我商量,圣旨便到了朝安殿,我只得受了。”
“可你心里也是愿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