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临来到桦妃宫门外,见桦蕊已经迎在玉阶下,心里莫名的钻出一股怒火。
然而这愤怒被他掩饰了起来,眼角眉梢只有如旧的平静。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桦蕊春风拂面般的温柔,嫣红的唇瓣舒展成好看的弧度。“皇上许久没来臣妾宫里坐坐了。”
“是啊。”奉临略微颔首:“朕的确许久没来瞧你。”
言罢他将手伸了过去。
桦蕊乖巧的将手放在皇帝的掌心,婉然笑道:“臣妾预备了些糕点。请皇上品尝。”
“唔。”奉临牵着她缓缓的走进殿去,随后穿过了庑廊,直接来到桦蕊的厢房。
“不必跟着伺候。”奉临瞥了小侯子一眼,示意他领着宫人走远些。
小侯子会意,恭敬的点头:“奴才遵命。”
待到皇上与桦妃走了进去,他便跟着关上了房门。“你们都下去干活,这里不必伺候了。”
就连桦妃的近婢叶子叶梅也都被打发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但小侯子敏觉皇上是生了气的。于是他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较远的地方,以确保不会听见皇上与桦妃的对话。
一进门,奉临便松开了桦妃的手。
桦蕊走到圆桌旁斟茶,温和的端了过来。“皇上喝杯茶,润润喉。”
奉临不懂声色的接过茶盏,见她撤手。便送开。
茶盏一瞬间掉在地上,茶水飞溅。
“啊!”桦蕊没料到会是这样,急忙的跪了下去:“臣妾疏忽了,皇上恕罪。”
说话的同时,她赶紧摸出丝绢替皇上擦去靴子上和袍子上的茶水、茶叶。
奉临不做声的捏住了她的下颌,微微用力托起,迫使她看着自己。
“皇上……”桦蕊动了动唇:“臣妾……”
“你近来,见过什么人?”奉临阴戾的目光,裹藏着寒意,直直的与她对视。
“臣妾……臣妾并没有……”
指节更加用力,奉临寒声道:“朕既然来问你,便是已经清楚。你若说实话,或许还能活命。倘若继续欺瞒朕,那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心嘭嘭的跳的厉害,桦蕊绷紧了心弦。说实在的,她根本就不敢看皇帝的目光。却更不敢不看。“皇上,臣妾……见过……司徒顽。”
奉临缩回了手,放开她。“接着说。”
“臣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入宫的。”桦蕊跪着,垂下头慢慢的说:“那一晚,他猝不及防就进了臣妾的厢房。”
“然后呢!”奉临有些不耐烦:“你对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臣妾……臣妾自然不敢乱说。”
奉临冷哼一声:“皇贵妃的伊湄宫在哪里,不是你告诉他的么?”
“皇上,臣妾并没有!”桦蕊有些委屈,连忙仰起头。“臣妾只是让他赶紧离开,千万不能被人发觉。毕竟他……是车迟国的人。”
见她不肯说实话,奉临一把扥住她的发髻,用力往下一扯。
“唔!”桦蕊只觉得头皮都要被他扯下来,疼的龇牙咧嘴。“皇上。臣妾说的都是实话。您是知道的,臣妾昔年差点没命,是司徒顽救了臣妾。这么多年,他屡次要臣妾替他卖命。臣妾都是不肯的。皇上……臣妾不改初衷,一心只有忠于您,臣妾又怎么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你不说是么!”奉临咽不下这口气:“你若不说,朕便由着皇贵妃收拾你。到时候,不光是你要死,你父亲,你的族人,都要因为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奸妃而死。”
“皇上,臣妾冤枉。”桦蕊红着眼睛,哀泣道:“臣妾也不知道司徒顽当初怎么会知道臣妾的身份。这段日子,他的确逼迫臣妾做了不少事。可是臣妾不敢……”
“你不敢?”奉临笑得阴戾。目光里闪烁着鄙夷。“在香料里下毒这件事情你怎么解释?倒是朕疏忽了,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手爪子竟然都伸到朕这里了。当初若非看在你小产,机会送命那么凄惨可怜,朕就不该留下你这条贱命。”
桦蕊心里有气,却不敢流露出怨恨来。她何曾想这样活着,一面受着司徒顽的胁迫,一面又要佯装忠君,为皇帝探知车迟国的机密。两边她都得罪不起,两份差事又都能以完成。早先入宫的时候,她和所有的嫔妃一样,都渴望能得到皇上的垂注,渴望能有扶摇直上的一天。可自从那一次小产,一切就都改变了。这些事,她又能对谁去说?
“香料的事情,臣妾真的以为只是会让皇贵妃梦魇。其他臣妾当真不知。”
“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朕!”奉临怨毒的目光,透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他是真的生气了。
原本以为桦妃会乖乖的听他的话,将司徒顽要做的事情逐一禀告。可前头的事情一忙起来,后宫里的种种他便有些顾不上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桦妃竟然真的对皇贵妃下了手,且是连他都一块算计进去了。
这口气,奉临本来就没咽下去。不过是碍于华勋一直忠君,才迟迟没有作动。何况这些年,桦蕊实则也帮了他不少的忙。否则,他岂会让这颗沙子留在眼皮底下。
“皇上,臣妾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倘若……倘若这件事情办不好,那司徒顽就不会再相信臣妾了。到时候,臣妾便不能再将他们的打算告诉您。”桦蕊不停的落泪,头皮的痛楚以及内心的惶恐,都让她生不如死。“皇上,臣妾知错了,索性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察觉。臣妾并没有伤害到皇贵妃娘娘,更不敢伤及龙体,求您饶了臣妾。”
奉临用力一甩,桦蕊便嘭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茶盏的碎片瞬间刺进了她的小腿,嫣红的血水不一会儿就渗透了衣裳。
桦蕊很想哭,却不敢哭。唯有极力的隐忍。“皇上,臣妾真的不敢违背您的圣意。”
“只怕你是自己都糊涂了自己的身份。”奉临虚着眼睛看她:“朕便是清楚的告诉你,朕不能给你的,车迟过也给不了你。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必须要记清楚,你到底是为谁在效命。”
“臣妾记清楚了。”桦蕊连哽咽都不敢,死命的将泪意压在心口。
“很好,那么现在来告诉朕,到底司徒顽和你说了什么,你又和他说了什么!”奉临从来不会轻易去信一个女人的话,何况面前跪着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足为信。
好好的,司徒顽不会去打皇贵妃的主意。除非是有人故意要他去主意这个她。
而此事,最有可能,就是桦妃的挑唆。
“皇上,司徒顽他是想……加速行事。让臣妾挑起争端。皇后娘娘所在的沈家已经倒了,不足畏惧。她是想要臣妾设法,让皇贵妃成为众矢之的。一旦严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就可以趁机要挟皇上,以替皇上平叛为名,一步一步的控制天朝,最终……”
“住嘴。”奉临冷喝一声:“你要说的这些,朕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桦妃,朕再提醒你最后一次,别忘了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桦蕊忍着疼,咬着牙,喘着看着皇帝铁青的脸。“皇上,臣妾真的不敢忘,臣妾没有说谎。臣妾是您的人,您尚且不愿意信任臣妾,司徒顽又怎么会无条件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臣妾,他心里何尝不是防备着……”
想想也是,即便桦蕊再聪明,再能为司徒顽效力,司徒顽也不可能去相信她的话。一个连自己夫君都会背叛的贱婢,凭什么叫旁人相信。
奉临勾起唇角,目光依旧刻毒:“你说的有那么一丁点道理。但是桦妃,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无非是想着在朕与司徒顽面前游刃有余,两头都不得罪。将来不管是谁打赢了谁,你都能得个好,不至于尸骨无存。”
“不是的,皇上,臣妾不敢。”桦蕊心里,的确如皇帝所言,正是两头都不想得罪。可她哪里敢承认。“侍奉主上,唯有忠心耿耿这一条,才是臣妾的活路。”
她说的很是坚决,不由得连她自己都信了。
可惜奉临还是不信。亚名吉划。
“臣妾……的确是嫉妒皇贵妃。臣妾没有的,不能有的,她都有了。臣妾如何能不嫉妒。可是……臣妾若是不听从司徒顽的吩咐,便不能再与他周旋,探知车迟国的打算,再禀明皇上。所以,难免会做出一些伤害皇贵妃的事情以求能让司徒顽安心。但臣妾骨子里并不敢真的与皇贵妃为敌。皇上您是知道了,先前皇贵妃屡次对臣妾对手,臣妾都是隐忍、退避,甘心领受,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反击。”
桦蕊哭的动容,眼角眉梢里只是有顺从与凄凉。“即便臣妾蠢笨,也知道皇上待皇贵妃是真心实意。又怎么会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想过危害皇贵妃,也不敢去做那样不要命的事情。臣妾的心,永远是终于皇上您的。”
奉临懒得再听她废话,也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但这个时候,有她在宫里,许多事情才能得以顺利的进行下去。换句话来说,便是还不到了结她的时候。
“朕乏了。”
桦蕊听了这句话,长长的舒了口气。“皇上歇一会儿吧。”
“不必收拾,跪着就行。”奉临淡漠的起身,自顾自的走到床边躺上去,一把扯下系在床头的帷帐。
桦蕊这才掀起了裙褂,很不忍心的去看自己腿上的伤。她咬着牙,将那瓷片拔出来。看着鲜血涌出,心里就只有恨。
这样的日子太苦了,以至于她所有的心思都被消磨成了恨。她恨司徒石,恨皇帝,恨皇后,恨皇贵妃,恨所有操纵她打压她玩弄她的人。
皇上啊皇上,你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有朝一日,定然百倍奉还!
听着床上的人,均匀的呼吸声,桦蕊真想捏住那瓷片,狠狠朝他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