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看中,乌纯纯看到了乌云容颜的苍老,还有那一头白发,她记不清自己是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仔细的看过他,她越看心里就越闷。
“爷爷,帝都没有边城好玩,在边城还有姚叔伯陪你,还有李副将军陪你打马吊,王副将军陪你逛青楼,你不是说要告老还乡嘛,要不回去吧。”乌纯纯慢慢移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地面上自己的脚背,不敢抬头。
乌云不知乌纯纯已经知晓他要做的事,还浅笑的说道:“纯纯啊,你是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在帝都妨碍你办事。”
乌纯纯嗤笑了一下道:“爷爷,我能在帝都办什么事,我是担心你在这里太无聊。”
“不无聊,谁说我无聊来着,好不容易辞官,正好想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怎么会无聊。”
“那要不你回边城享受,那里更适合你。”乌纯纯说的有些急,急的让乌云笑着的脸收了起来。
他疑心道:“纯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乌纯纯的笑脸绷不住,她一向都是有话直说的人,面对乌云更是无话不谈,她舔了舔嘴唇,然后又互抿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爷爷,孙儿觉得爹爹去边城当将军不靠谱,他从未真正上过战场,要是边城真打起来,爹爹肯定手忙脚乱,孙儿觉得……觉得……你在边疆更加稳妥一点。”
乌云细细打探着乌纯纯,考虑她话的真诚度,可是见乌纯纯眼神左躲右闪之后,他似是明了什么。“纯纯,爷爷已经年过半百了,生生死死早已看透,唯有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你爹爹常年都在帝都为官,虽然身上有着将军的名号,可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政客,碍着老夫的颜面,才让他一直留在朝廷,可乌家历代都是勇猛无畏的战将,他若不自食其力,谁都没有办法,这次让他去边城,正好给他一个实践的机会,我不可能一直护着乌家,更不可能一直护着他。”
乌纯纯心领神会的点了一下头,乌云笑眯眯的站起,拍了拍乌纯纯的脑袋,继续道:“纯纯,曾经你外公救过我一命,你娘亲又因你爹爹而死,乌家算是欠了你两条命,而你从小又在边城长大,没有父爱,更加没有享受到千金般的待遇,现你成为后宫的贵妃,只差一步,便可成为一国皇后,永享富贵,可就这一步,却犹如隔了千山万水,爷爷没啥可以帮你,唯有将剩下的日子全部给你。”
乌纯纯心中一堵,莫名一种酸楚从丹田而上直达心头,“爷爷,你剩下的日子我不要,你明明可以长命百岁,你不欠我任何东西,我也不需要你帮我。”
“纯纯,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我宁愿是你活着,我看遍了人生百态,吃遍了酸甜苦辣,但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最主要的是,你还未把你心爱之人追回来,你死了,会有遗憾,爷爷不想让你有遗憾的死,就像你娘亲一样,死的时候心里还在苦着你爹爹不爱她,可爷爷不同,爷爷就算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但爷爷有个骄傲的孙女,那个孙女勇猛无畏,那个孙女是我的骄傲,那个孙女将延续我的生命继续活在这世上。”
不知为何,乌纯纯有种话都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进宫就是个错,她觉得自己喜欢裴依锦也是个错,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听爷爷的话,在边疆找一个不丑也不美,只要心地善良,踏实能干的年轻人成亲,或许就没有这一遭,或许她也不会中毒,爷爷还是边疆的威武大将军,而她只需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校尉,成天在边城厮混……
“爷爷,我错了。”乌纯纯无力的跪在地上,“我不孝,我不听你的话,老是调皮,自认为天下无敌,我不孝,每次闯了祸,都是你帮我擦屁股,跟别人赔礼道歉,我不孝,一心想着自己,从未考虑过你,我不孝,到现在还一直拖累你……我如此不孝,早就应该遭到天诛。爷爷,我不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我没有遗憾,我没有心上人,我不喜欢裴依锦,你有爹爹,你还有一个孙女,你有边城千千万万个士兵在等你,你不能死在这里,你是元丰的战神,你不能窝囊的死在我的身上,要死也是死在沙场,爷爷,我不需要你跟我换命。”
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脚下浑身颤抖的乌纯纯,慈爱道:“纯纯,你是我的孙儿,你不孝全是我惯的,就算天诛也应当是我,爷爷活够了,爷爷把剩下的命送给你,你要好好珍惜,那些等着爷爷的人,你好好替爷爷守着,爷爷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要是死了,爷爷也就跟着去了。”
“我说了我不要。”乌纯纯大声的一吼,震的屋外的鸟雀四散飞走。她愤愤的站起,目光凛然的看着乌云道:“爷爷,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我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的命就是你的命,我不需要什么换血,就算是死,我也不需要用谁的命换我的命。我死了,你会难过,你死了,大家都会难过,我不能那么自私,你一直护我到现在,现在换我来护着你。”
乌云笑着拍了拍乌纯纯的肩膀,看着她久久不语。
……
从将军府回来,乌纯纯整个人都是失控的,她当然知道乌云最后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有他的执着,她有她的坚持。
如果她的苟活,是用爷爷的命换来的,她情愿不活。
只是越往后,‘溶血’的毒发作的越发猛烈,脖颈处开始出现裂口,乌纯纯只能穿上领子较高的锦服才能将伤口遮住,双手也都尽量不伸出来,贰歌说过,如果‘溶血’入骨,便会有钻心之疼,好在她现在还没有感受到入骨的感觉。
虎符的下落一直不明,就算动用了酷刑,贰歌都不曾开口说一句,眼见禅位的日子即近,乌纯纯打算硬闯法华寺时,裴依锦竟然悄然‘逛’到了蒲草殿。
他的到来,让乌纯纯有些惊慌,惊的是裴依锦竟然还会来找她,慌的是,那时候她正在喝药。
从边城带来的药方已经被孟太医换掉,那个只是解一般毒药的配方,并不能解乌纯纯的毒,喝多了反而不利于病情,所以孟太医又重新开了一剂,虽然不能解毒,但能延缓伤口溃烂的速度,但是在乌纯纯看来,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药还是要喝,虽然无用,但最起码能安慰一下自己。所以就在乌纯纯闭着眼睛将难喝的要死的药吞进腹中,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一身穿着雪衣白衫的裴依锦站在她的眼前,并且盯着她的药碗查看。
“朕并未听说你病了。”开口一句,清清凉凉,可却寒到了乌纯纯的心。
就算他知道她病了,那又能怎样,嘘寒问暖的送来一大堆补品,还是亲自问候说一些看起来体己,其实并没有什么鸟用的话。
乌纯纯淡定的将药碗放在盘中,然后拿起盘中那一颗蜜饯,丢在嘴中慢慢咀嚼,直到把嘴中的苦味全部盖过,才咕隆一下,将蜜饯的残渣吞入腹中。
“皇上前来,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乌纯纯装模作样的下跪,只是宽大的袖口盖住了乌纯纯的一双手,感觉就好像她断了两条手臂一样。
裴依锦点了点头,坐到了一边,上下看了乌纯纯一眼后,便道:“朕好久未到后宫,没想到后宫勤俭节约到没有一身合适的衣服给你穿了,是朕的疏忽,今日回去,朕就下旨,让尚衣局做一些衣服送过来。”
乌纯纯叩谢了一下,不过还是委婉的拒绝道:“皇上,妾身一直穿不惯宫中的人做的衣裳,妾身觉得妾身的衣裳很合身,皇上的好意妾身心领,如果皇上真的有心,就应该把这些衣服发给其他宫妃,她们会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
裴依锦轻挑了一下眉,并没有接乌纯纯这番话。而是关注到了乌纯纯捂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和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手。“乌纯纯,你刚刚喝的是什么药?”
乌纯纯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的回答道:“前些天,妾身在外游玩,不小心感染风寒,所以开了一些风寒之药。”
裴依锦点了点头,又道:“既然是风寒,就应该穿厚一点,你穿的如此单薄……虽然把脖子跟手捂得很严实,但还是架不住寒冷。”
乌纯纯不尴不尬的一笑,心中默默念叨,要你管!
裴依锦见乌纯纯站立不动,自己也负手而起,围着乌纯纯左转三圈,右转三圈道:“你不仅感染风寒,就连身子骨都瘦了。”
说完不等乌纯纯有所准备,就抓起乌纯纯在一侧的手腕,宽大的袖口,里面只包裹着一个小小的手臂,裴依锦抓住乌纯纯手腕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只是一瞬又恢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