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荣枯有时

两人在宁府讨了两匹马,策马徐行不记其路,直到京郊一处青山脚下的田庄止步下马,放眼望去,绿杨环绕,垂柳依依,一片阡陌相连。

贾蔷在前头领路,迎面走来的人,衣着略体面些的,大多都认识他,赶着跑上前来招呼道蔷少爷安好,倒是引得秦钟多瞧了他两眼。

姑苏之行前,他们也可算作是有过小争执,不算太愉快的别离。如今不用每日上学堂念书,没有了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集,故而贾蔷从姑苏返京后,竟是一直有意无意地错开了。想不到今日偶然撞见,这人会邀他出行,而现下一路走着一路对他侃侃而谈,似乎心中毫无芥蒂。

男人之间,本也不会太过介怀些许小事,秦钟见他神色坦然,也就渐渐放开了怀抱,专心听他说起此处田庄的由来。这才知道贾家的祖茔就在这一带附近,这些田庄房舍地亩却是贾家近几年才置办的产业。

这事起初是贾蔷向贾珍进言,如今虽四时祭祀不断,然而钱粮都得从府中专门另拨。倒不如在祖茔附近多置些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需,也可不至一时照顾不周有短缺之虞。

那时贾珍正遣他出宁府,心中多存了补偿之念,听了这话觉得也无不可,就和长辈们商议合计起了此事。按贾蔷的原话说了,合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按房掌管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

宁荣二府的老人之中,贾敬一心问道不管俗务,然而也不敢不敬祖宗,既是听了事关祭祀就无有不从。而贾母耽于享乐诸事不理,又是个妇道人家,思虑不到此处,然听闻此事却也不好有阻扰。

只不过贾母等人嫌此事烦琐,且他们这样的大家族百年繁盛,这些田地所得还无几人放在眼里。于是商议之后,此事就交给了两府的长房,然后再各自分拨下去给专人打理。荣府那边是贾琏负责;宁府这边贾珍大爷分派给了贾蔷,贾蓉更不会有意见。贾琏忙于在外奔走,见贾蔷这个侄子恭谨仔细,索性都交与他打理,只是轮到荣府那一年过来与贾蔷对账罢了。

听他一一道来,秦钟心中却是大为诧异。若说他是为牟利,在宁荣二府中讨来的肥差哪个看着不比此事鲜亮些?偏偏此处的布局却透着深意,听贾蔷说起按当朝的法度,即使是犯了事的人家,这归在祭祀的产业也不会入官,却像是特地为来日留的后手一样。若有一天贾家落败,子孙也有个退路,祖先祭祀又可永继。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世家少爷,何至于谋略如此深远?

要知道秦钟虽读过红楼梦,却到底不同于那些手不释卷反复咀嚼的女生们,多有些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他虽是记得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殷殷嘱咐防患于未然,然而要连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却也太为难他了,因此不知秦氏为贾府谋划的其中之一正是此事,故而直到这一日竟是也不曾勘破些什么。

贾蓉一路领着他穿行于村间,这一带有附近迁徙过来的佃户,在此落户聚为村落,渐渐已小有规模。两人走到一处绿杨荫下的草屋前,贾蔷让他稍候,然后进里搬出一架梯子,秦钟不知就里,想不到是那人少年玩性起来,笑着打趣说请他“上”坐,到屋顶上去坐。

秦钟听后一呆,但还是跟着他爬了上去。茅草屋顶有横木与椽子做的支架,然后铺上厚实的稻草,他们两个半大少年爬上去,自是承受得住。

两人在茅草垛得结实暖和的屋顶上,并肩躺了下去。日头还斜在半山腰上,偶尔能听见风中农夫吆喝着牛羊的号子,阡陌之间鸡犬相闻。秦钟两世以来,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田园之趣。而若是看在田间劳作的庄稼人眼中,怎么也不像是两个衣衫鲜美容貌华丽的少年公子呆的地方。

等到日头慢慢地爬了下去,暮霭笼上了这片田园村庄时,贾蔷自个儿下去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两个小酒瓮子,两只包好的烧鸡,让秦钟帮忙吊了上去,然后他再爬了上去,两人并肩坐着喝酒。

烧鸡扑鼻的香味勾引得秦钟食指大动,在这幕天席地下无拘无束,就毫不顾忌形象地用手撕开,大快朵颐起来。初来乍到时,他不敢行差踏错分毫,到宁府等地赴宴时,更是入乡随俗,留意各家的习惯礼仪而后行止,却是很久没有试过这般畅快的滋味了。

月上柳梢头之时,两人已然酒足饭饱。秦钟向来量浅,就将余下的半坛子酒搁在了一旁,偏过头看去,贾蓉却捧着酒坛子在发呆。

在秦钟以为他今日并无说话的兴致时,却听得他悠悠地开口道:

“前次到了姑苏,我看见一个女孩子……”

或许男生都是喜好女孩相关的八卦,又或是初见面时秦钟就把此人当作了是个断袖的,故而听到这个开场白,忍不住被勾动了好奇心,就看着他等着听下文。

不想贾蔷说完这一句,却又打住了话头,忽而笑了笑,转口道:“我想起一个故事,说来给你听吧……”

那年有个唱戏的女孩子,她唱的是花旦,杜丽娘等无有不熟的。原来是在姑苏学戏的,后来被京中的富贵人家买了去,充作府中的小戏班子,整日里为那些贵太太们唱戏。也是那女孩子命中的孽,那户人家平日里管束这个小戏班的,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时日一久竟是与这个唱戏的女孩子互生情愫。

“后来呢?”

那个公子哥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家族中长辈做主,为他娶了一门夫人。那些唱戏的女孩子后来也被大户人家遣散了,那位公子哥偷偷地把那女孩子藏了起来,还跟她说要接她回家做少奶奶。可那个女孩子从唱戏以来,看透人世冷暖,却生就了一副清高的傲性子,她不愿再为婢为妾,一生在他人的脸色之下讨生活。

贾蔷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副画面,那个眉眼绝俗的女孩子在前面痴痴地唱着戏,他在后面一路相随着,后来……后来那晚回去,夜半无人知晓时,那女孩子投了河。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他明了这句话时,为时已晚。

秦钟听来这个故事大有缠绵悱恻之意,却有些摸不准贾蔷为何故说起来。他想起去年贾母忆起在娘家时的戏班子,吩咐让人从江南聘请教习与采办女孩子,这事是贾蔷到姑苏时办成的,许是那时在梨园听来的故事,只为太过凄楚故而念念不忘吧。

后来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举起酒坛对饮起来,直到醉意朦胧,不知何时竟在屋顶上睡去了。清晨睁开眼,却发现许是更深露重时,寒气袭上来,两人不知不觉中竟搂在了一起彼此取暖。

清早起来耕作的村民远远地看到了屋上的这哥俩,种地的人朴实不作他想,走近见这两位小哥的眉目像是观音面前的童子一般讨喜,只当是哪户有钱人家感情好的亲哥俩,也不当回事地走了过去。

倒是留下这两人相对而视,不免有些尴尬,不声不响地从屋顶上下来。看着远山在轻岚中时隐时现,村郭的轮廓在朝阳下渐渐清晰了起来。昨日种种,譬如朝露,在太阳升起后倏忽不见了,却也有人记得,沾在过年少的梦里。

往回走时,还是来时的那条道,心境却莫名地不一样了。早春时分,浅草才能没马蹄,牵马而行,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远,芳草如翠毯铺展开去没入远方的古道,延绵不绝无穷无尽。

秦钟心里有一种久未体会到的安宁,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交谈,他却知道身旁有一个人在,似乎可以牵马并肩,一直这样走下去。

来到这个时空,匆匆为名利之事忙碌奔走,一路走来看不见刀光剑影,惟有自知的艰难险阻。没有闲暇自在呼吸,无心去看那轻盈明媚的春光,也不曾想象过,如此刻般的轻松与惬意。

他始终是个异乡客,穿梭于历史的缝隙中的游魂,此生再不会拥有安稳的心境,也不认为自己能给一位女子一生安定。落叶归根四字,已是遥不可及,而在此落户生根,却也要问一问天意。

男女情爱、娇妻爱子,于他而言,如同镜花水月,唯恐终是一场奢望。

却不知,这一生可会有一人,能听他说完那些不能与旁人道来的话,能伴他走一程这看不清方向与尽头的漫漫长路,能懂他这一生奋发步步筹谋所为何来。

18.十八、荣枯有时19.十九、黛玉探父19.十九、黛玉探父26.二十六、奇人逸士3.三、管教姐夫4.四、学堂前奏27.二十七、天理昭彰6.六、初识傅恒38.三十八、齐聚金陵42.四十二、离愁别绪29.二十九、人淡如菊2.二、身世隐秘37.三十七、各自归途45.四十五、自述生平3.三、管教姐夫5.五、拉开帷幕37.三十七、各自归途25.二十五、意外之财42.四十二、离愁别绪26.二十六、奇人逸士35.三十五、故人安好4.四、学堂前奏14.十四、贾府内院11.十一、林家有女28.二十八、天作之合18.十八、荣枯有时42.四十二、离愁别绪23.二十三、风波不断22.二十二、挥别前尘7.七、锥在囊中33.三十三、心意28.二十八、天作之合41.四十一、江南北国17.十七、灼灼其华23.二十三、风波不断10.十、江南叶宛14.十四、贾府内院21.二十一、临终托孤28.二十八、天作之合30.三十章、两府之败3.三、管教姐夫36.三十六、晴雯心事21.二十一、临终托孤39.三十九、定情之物44.四十四26.二十六、奇人逸士13.十三、建大观园24.二十四、不期而遇32.三十二、别后家园25.二十五、意外之财5.五、拉开帷幕44.四十四2.二、身世隐秘12.十二、命运抉择40.四十章、再结诗社14.十四、贾府内院23.二十三、风波不断21.二十一、临终托孤34.三十四、宁府新貌22.二十二、挥别前尘3.三、管教姐夫36.三十六、晴雯心事18.十八、荣枯有时23.二十三、风波不断32.三十二、别后家园43.四十三、再次远征16.十六、延请西席8.八、拜会名士22.二十二、挥别前尘28.二十八、天作之合11.十一、林家有女12.十二、命运抉择1.一、生死之事8.八、拜会名士44.四十四3.三、管教姐夫4.四、学堂前奏43.四十三、再次远征30.三十章、两府之败6.六、初识傅恒10.十、江南叶宛43.四十三、再次远征13.十三、建大观园7.七、锥在囊中39.三十九、定情之物39.三十九、定情之物44.四十四7.七、锥在囊中39.三十九、定情之物13.十三、建大观园6.六、初识傅恒20.二十、扬州旧梦22.二十二、挥别前尘16.十六、延请西席14.十四、贾府内院19.十九、黛玉探父15.十五、男儿之志25.二十五、意外之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