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的贾珍大爷,坠马死了。
贾府的祖先原是靠马背上建功立业,累累功勋换来的封侯袭爵。子孙后代再不成器,失足坠马而死也是十足的笑柄了。
但有些耳目灵便的,却悄悄在背地里嚼舌头,说珍大爷是为女色掏空了身子,这才酒醉坠马而死的。
那年尤二姐被送出宁府后,肚中的胎儿未等足月就小产了,尤二姐也难产死了。其妹尤三姐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她疑心是贾府的人动了手脚,心中暗存了报复之念。
贾珍心中也有痛惜,也难免有些愧意,殷勤照料着尤氏母女,又见三姐的姿容更胜其姐,心中动了邪念,只是念及二姐新丧,未好下手。
尤三姐心中早已有了人,也说与贾珍与母亲听,请人托人代为说媒,那人却听闻宁府名声不好,婚事终是未谐。三姐为拒婚一事情绪无常,贾珍就打了个趁虚而入的主意,隔三差五往她这儿跑,反倒比二姐在时还勤快,一个月里倒有大半时间不宿在府里,其妻尤氏也一年到头托病不出。
尤三姐平日里喜怒不定,兴致好的时候亲自在屋里摆酒招呼贾珍,做出些绰约风情撩拨他,偏偏勾出贾珍心头火,又不让他吃到。珍大爷心头憋闷,时常不愿意回府,多有到勾栏之所流连的。消火后又觉心有不甘,仍是跑到尤三姐屋里坐着,略解眼馋也是好的。
这一日,尤三姐不知为了何事高兴,哄贾珍喝得酩酊大醉,才打发他回去。贾珍兴致正好,使性子不肯坐车轿,硬要骑马回府,结果半路上一头栽下来跌破了头脸,抬回家后没几日就死了。
尤氏一直抱恙卧床,闻讯惊起,出来看了贾珍抬回来的样子,就已哭得背过气去,缓过来后也只能与贾蓉夫妻俩商量如何办后事了。
那红颜祸水尤三姐却从此杳无音讯,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跟着情郎跑了,此后竟再无一人见过她。尤老娘被尤氏吩咐人送回了家中,尤家虽是家业微薄,却也足她终老的了。
尤氏已推病谢客了几年,如今也只说没精神料理大事,偏是秦氏在贾蓉回来的这半年里又怀上了身孕,她体质一直未见好转,大夫嘱咐了要静养,也不宜操持丧事。故而贾蓉与太太商量过后,还是照着那年贾敬仙逝后的主意,请了荣府里的琏二奶奶过来主持大事。
送殡到铁槛寺后,因为要做三日安灵道场,凤姐就暂宿在了近旁的水月庵中。她看着净虚老尼走进来时,也不由晃神了一下,想起那年也是在这屋子里,这老尼和她说起太守的小舅子看上了张家的小姐,偏生那位金哥小姐已经许配了人家,故而求到了她琏二奶奶这儿,请她出个主意让先前那户人家退了婚约。
可巧,净虚也如那年一样,张口说起了有钱人家请托的事儿,与当年的事如出一辙,凤姐想起当初白拿的几千两银子,未经犹豫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直到事发那天,凤姐方才悟了怎么有一模一样的好事两次找上她呢,不过是当年的故人设下的局引她入彀罢了。那两家父母都是懦弱怕事之人,竟不比双双赴死的子女有气节,故而凤姐从未担心过此事会被人翻出。
却不想这样的小门小户人家,却也出了忠义之仆,几年来始终未敢忘复仇之事,又在有心人的暗助下找到了当年的肇事者,方才借机定下了计策,仍是由那贪财的老尼下手,将幕后元凶引入局内。
来旺儿被传唤到堂上后,就一五一十说出了当年之事。横竖他只是个为主人跑腿送信的下人,若是为主子硬抗下罪责,一来也有些地方圆不过去哄瞒不了官府,二来事后也指望不了琏二奶奶会念着他的忠心设法捞他出去。
公堂上的事不出半日就传得尽人皆知,贾王两家俱是颜面扫地。妻子行为不检,贾琏也多少受了牵连,他早年也曾捐了个官身,如今也被褫夺了。
凤姐被遣送回金陵前,在府中冷冷清清无人打理,哪还有当初众人簇拥一呼百应的声势。惟有平儿如往常一样过来伺候她梳洗,在她动身前亦说愿相随二奶奶回去。
她冷冷一笑,“姑娘就留下来吧,免得二爷牵肠挂肚。”
平儿心中一凉,就跪了下来。
凤姐木木地坐了许久,才低头看她,缓缓言道:“烦请看顾巧姐儿些,也就全了主仆之情了。”
贾琏在凤姐被休离后,以女儿无母亲抚养为由,想要将平儿扶正了。贾母仍是气怒未平,闻言直斥道:“荒唐,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做以妾为妻之事,你趁早死了这心。”
贾母还在寻思着给贾琏说个有身份的人家的姑娘,借着喜事把府里的丑闻掩盖过去,却突然传来了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贾政与贾赦也被传唤问罪了。
贾赦是个好色无德之人,生性贪婪又小气,类似石呆子之事,无论是经他授意的还是不知晓的,实是不计其数,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不过是些小事,然而收集起来却也是案牍累累。当今圣上震怒,御笔亲判了流放之刑,荣国府子孙世代相袭的爵位也从此而终。
贾府之事传入宫里时,贾政还未定罪,也只有几人知晓他所犯之事不是明面上被弹劾的那些,可轻可重皆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元春不知究竟,慌忙为父亲请罪于御前。皇帝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总在她耳边温声笑语的双唇却吐出刻薄之言,
“婢子也敢议论朝政?”
贾政最终外放到偏远之地当了个末等小官,众人心知肚明与贾赦的下场并无太大分别,不过是略保全了颜面而已,今生想要返京复起已是不可能的。
来旺儿一家离京时,在城外见到了贾蔷在那相候,并得其赠以路资。他们夫妇俩都是人精,当初应下贾蔷那桩事也是为了多条退路,故而至始至终也没有将他牵扯进来,今日见他来相送心中也不由感慨没有押错了人。
他们这样在公堂之上反咬主人一口的奴才,即使贾府今非昔比,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对付他们也太容易了些,故而即使不被官府驱逐,他们也不敢在京中久留。
贾蔷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远去不见,这一世贾府的戏码竟是提早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