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
人都说“发昏当不了死”,所以昏过去之后没多久,我又让人叫醒了。那人一身白衣,跪在床前叫道:“少宫主,卯时已到,请您到后院练武。”
什么就卯时了?难道我昏过去一天一夜了?
——我魔教的秘籍!想到这秘籍,我已是困意全无,当即从床上弹起。却是起得太急,脚下有些虚浮,叫那弟子搀了一把才站立稳当。向周围扫了一圈,竟发觉已身在一间精洁寝室之中,而非昨天的书房。
岚飏宫侍女们凑上前来替我更衣梳洗,我心中却只念着秘籍,遣退诸人,自行挽了个正常的发髻,匆匆披上衣服便催促人带我去找秋岚绪。
来至后院花园之中,便见秋岚绪红衣曳地,手中执着一把澄明如净空般的长剑,正用雪白的毛巾擦拭。那些带路的弟子遥遥停下,我便也随着停下,看着秋岚绪丢下毛巾,随手将剑一扬一挑,幻出层层剑花。
就是不催内力,剑身映日照出的光芒也闪得人不敢逼视。怪道他对我从来不用兵刃,非是他过于自傲,而是真有那样的本钱。只方才那随手一招,我尽十成功力也未必接得住。
剑光流转,招式破风,他就在我面前一招招试演起来,红衣几乎尽被雪亮剑光遮住。剑招层层相递,剑气泠泠侵肤,令人目眩神迷,恨不得将眼珠粘到他身上,只怕错漏过一招半式。
一套剑法如行云流水般练罢,秋岚绪将剑倒握在手中,向我们这边微一抬手,便有侍从上去接过长剑捧在手中。他低头任侍从替他擦手,目光落向满园秋菊,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那套剑法,你会练了么?”
我还在心底揣摩他方才的剑意招式,哪里就能一下子记住?何况他出剑时急如狂风、缓若溪流,分明就是正常的练剑速度,不是教授徒弟的分寸,我有几处连看都不曾看清他是怎样出剑的,更遑论亲身练来了。
对敌人的态度当然要强硬到底,但对武学的态度却是要虚怀若谷,不耻下问。我摇了摇头,坦然承认:“有几处记不得,有两式没看出是怎样变招的。至于能不能连贯练下来还要亲手试过才知。”
他眉头略皱,冷然开口:“你不是穿越者么,这么简单的剑招居然学不会?烟儿当初可是无论什么武功都一学就会的;便是本座学这套剑法时,也不过这么看了一遍。”
我这穿越者是假的,能跟人家开了主角挂的正牌穿越者兼作者的亲儿子比么?就是你开的BOSS挂,我一个炮灰攻也比不得啊!
我实不欲和他上演什么父子相认的戏码,宁可让他当成没用的穿越者讽刺两句,硬生生咽下了他这句讥诮之言,只道:“本座观看宫主练武已是不该,更不能违反江湖规矩,私学贵宫独门武功。秋宫主若不怪,本座先告辞了。”
转身要走,肩头却忽地被人按了一按,便觉身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一步也迈不出去。秋岚绪的声音幽幽响起,道是:“百里封疆如今已是我亲生骨肉,血脉亲缘不可抹灭。”
我膀上被他轻轻一拉,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随着他的力道走向方才他练剑那片空地。
一个白衣弟子随行上来,手捧长剑递到我面前。秋岚绪便倒提剑刃,将剑交到我手中道:“百里封疆既是我亲儿,我岚飏宫的武功绝学自必教与他。你既然穿成了他,便该好生做他,这套剑法,还有我岚飏宫各项武功绝学,你都要让他这身子学会!”
要我学会干什么,他不是有那小受了么……想起来了,玉岚烟“天性纯善,不爱习武”——虽然这八个字不知道是怎么能搭到一块的。
不过这样的武功在前,若说不想学是绝不可能的,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只实受了这份好处便是。我也不与他虚让,接过剑柄便将方才他练的那套剑法凭记忆重新舞了出来。
凡有我记忆出错,或是用力不对的地方,秋岚绪便在一旁出言指点。虽说态度一贯恶劣,但他毕竟是我们这本书里武功最高的BOSS,不止技艺,眼界也远比我高得多,得他随手指点一二,便能令我获益匪浅。
只是我许久不曾动武,身体比从前虚了不少,才练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已满身大汗、步履蹒跚,手中长剑竟觉得十分压手,许多精妙剑招便施展不出来。
秋岚绪也看出我已是力尽体虚,伸手夺过长剑道:“百里封疆的身体竟被你亏耗至此!罢了,强练无益,今日便到此为止,先随我去用膳。”
我身体着实亏虚,自己也觉得练不下去了,便顺着他的意思收了势,又调停呼吸,从侍儿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手和脸,随他们去到了花厅用餐。
一见那桌饭菜,我倒还真有几分惊喜,全是我在山上时爱吃的。说实话中原的菜虽然精致,但论起适口来倒不如魔教那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作派。
唯一值得不满的,就是我正坐在秋岚绪对席。看着那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我突然觉得空中传来的香气都有些变了味,令人胃口全失。
入席之后便有侍儿替我割下了小块牛肉放入盘中。吃个烤肉还要人侍候,姓秋的这日子精细得简真像女人了。我心中暗暗嗤笑,夹了块尚自流着油脂的肥牛肉便放进口中。
孰料那肉进口之后竟全无我想像中的鲜香酥嫩之感,反倒只觉肥腻腥膻,勾得我几欲作呕。我这才想起自己怀着孕,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这些牛羊肉在记忆中味道再美,真正进了口却没有那般好滋味了。
胸中烦恶之感越盛,那块牛肉在我口中就像活了一般,上不得下不得。可若真呕出来,万一让人看出我有孕怎么办?我强压着不适感,只将那牛肉嚼了三两口,硬是整块吞了下去。才刚咽下便觉胃中翻江倒海,只好死死咬着筷子,才忍过了一波又一波呕心感。
等胃口终于安生了,我身上也已出了一层虚汗,额上的汗珠如水般流下来,几乎要迷了眼睛。我拿起手边一块毛巾擦着脸,却听秋岚绪忽然问道:“你不爱吃这肉?那你想吃些什么?”
姜丝梅子!我连姜丝两字都脱口而出了,幸好终于想到孕妇才爱吃酸的,我不能吃,连忙把那梅子两字咬牙改成了青菜——没吃头就没吃头吧,只要别再勾起恶心来就行了。
秋岚绪却不再提换菜的事,而是以筷尖轻点桌上一道烤羊腿,轻声说道:“这些菜都是本座先时在处罗山上问过一个姓罗的堂主,说是百里封疆当年最爱的菜色。他爱吃荤,你却食素;他一生只爱练武,你却荒费武功;他是爱慕烟儿的炮灰攻之一——”
他的筷子猛地一撂,双目如电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却是承欢人下之辈!”
这话说得实在刺人,我胸中一痛,手中乌木筷子已然寸寸碎裂。他现在想说什么?在我面前显示自己的爱子之心?还是觉得我身子污秽,配不上他岚飏宫门第、配不上他心里神仙一样的小受了?
我不能吃牛肉,是有孕后改了口味;我荒费武功,是你在我胸前印了一掌,以至我伤重难愈,两月之间只能任人摆布;我承欢人下——就是自你心爱的玉岚烟给我下药开始——
我一掌推翻了桌子,长身而起,凛然怒道:“秋宫主若要杀我,何须诸多借口?本座武功是不及你,可也不是苟且偷生、任人折辱之辈!”
秋岚绪却毫无怒意,神色异样的冷静,身子仿佛在原地晃了一晃,却是已贴到了我面前,强按着我坐了下去,吩咐一旁弟子:“重新准备素席上来。百里封疆既是我儿子,他这身子我少不得也要拂照一二,岂能任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随意糟蹋!”
哈,他倒到我面前卖弄什么爱子之心了?我气得直欲笑出声来,反手按住他手背道:“不必,少吃几顿又死不了人,何须费这番力气?就是百里封疆在生,他与你秋宫主也没什么父子情份,未必肯领你这份情呢!”
他面上**了一下,却是伸手点住了我腿上要穴,退出几步吩咐弟子重整席面,送上了桌精致素菜,叫人喂我吃下。
我与他已撕破了脸,还吃他什么菜。说得难听点,能养出那种到处给人下毒的徒弟,当师父的人品我也信不过。我腿虽不能动,手却还动作无碍,凡有靠近我的便一掌推开,如是几回,那些烦人的弟子果然便不敢再靠上来。
姓秋在一旁看了一阵,便叫弟子全数撤下,缓步走上来,夹了一箸青菜递到我面前,沉声威胁道:“要么你自己吃,要么我点了你的穴,把这菜给你塞进去……无论百里封疆与我有无情份,我们也是血缘至亲的父子,你这占了他身子的穿越者凭什么和我这样说话?”
我凭什么……那你又凭什么?凭你让作者写成我爹,就插手魔教事务;凭你教了我两手武功,就妄图掌控我行事,叫我为你和玉岚烟出生入死?
我闭目定了定神,嘴角微微上勾,伸手再度掀了桌子,直盯着他说道:“秋宫主,你要叙父子之情不妨等到百年之后,不需将这番张致用在本座身上。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身周气劲澎湃,如浪涛般打向我身上,我这里将内力运到极至,本欲与他抗衡到底,身下却忽然响起一片悉琐响声,那把红木圈椅却是片片碎裂开来。
我腿不能动,当即随着那椅子向下倒去,仓促之中右手向下一撑,未及触地却被秋岚绪提着领子拎了起来。他眉目之间冷若砌雪,眸中映出我狼狈模样,冷哼一声:“本座就是要你活得事事处处都和他一样,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