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之后,我有心等待扮作神秘人的皇上会不会再过来。
君心最是难测,天降的机缘更是不可多得,但我私心里还是有着些许的渴慕、些许的憧憬。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一时也无法梳理这感情究竟是企盼、是好奇、还是悸动?
我便早早的回了房去,心道着该做何等样的打扮才能对了圣心、倘使他当真过来以后又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合了他的心意?
可才自司礼姑姑授课的正厅里出来,上了回廊行步过了转角,便忽闻一阵细细尖尖的喝斥声!
我心一定,蹙眉的同时凝了凝眸子,这才见是公孙家的那位秀女正在怒目数落个年浅的宫女。
按理儿说,我们这些个尚未正式被留用的秀女,在宫里头怎么能不注重自己的言行和举措?她这般对人加以训斥,终归是不好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在心,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也都会尽量注意着,大抵是没人会如此失察的。
不过,这公孙薇显然有些不同。纵然她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吏部员外郎,但“公孙”一族为我西辽的大家族,这等出身便已是她显赫的门庭了!她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又为父亲独女,那性子一向很是跋扈,行起事来又哪里知道个“避讳”二字?
恍惚中听得她又是一句:“我公孙薇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便是在公孙府里周遭那些个下人又有哪个不是仔细的伶俐人儿?入了宫反倒被这些个贱婢作践,真真儿是笑话!”
这话听来很是贬损。若放在一般的宫人身上,也未必会买这区区一个尚无品级、也正前途茫茫的秀女的账。可偏生的,眼前这个宫人,似乎也是新入宫没多久,瞧在眼里年浅且稚嫩的很,故经了这般凛利的阵仗,竟是稍稍的不恭之态都不敢流露,只管一个劲儿的颔首垂眉、凝目委屈。
我心道着,这么个孩子能怎样冲撞了公孙薇?横竖不过就是个宫娥罢了,这公孙薇何至于摆出这般阵仗对个孩子大耍威风!真真是没了丁点儿的大家风范呢!
要说,我跟这诸位秀女谁也没有矛盾,同公孙薇的交集也不是很多。但此刻对她这行径当真是看不下去了。纵然我也深谙入宫之后需“自扫门前雪”之理,但此刻我那骨子里的血性尚未消磨,遇见可心的事物、可憎的事物,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我终归是性情的。
就着心口这么一股打抱不平的气,我缓步上前,拈指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公孙薇正训斥人到了兴头上,她并未察觉到我的前来。此刻忽闻了这咳嗽,倒似把她惊了一跳!她身子甫地一颤,惊惶惶的转身,在目光触及到我时,方才缓了口气,一双眸子里浮了丝缕神光,不冷不热的扫我一眼。
我勾唇笑道:“妹妹这才学了规矩,便这般急急的躬身领略其中真意了?”边说着边向她走过去,足步未停。
这
话才一出口,我就在心里起了个涟漪,心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不留神的说话说损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素来不擅伪装,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除了对师父……不过对师父那也不是伪装,是出乎真心的一段骨子里、灵魂里的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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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怎么时时刻刻都能想到师父呢?我忙压住这念头。
这时我已经行到了公孙薇近前,那小宫娥见我过来便忙又对我伏身行礼。我抬手告免。
公孙薇方才看我的眼神我不是很喜欢,在闻了我这一句“妹妹”后,那态度更是有了明显的变化,面靥的颜色登就有些发青。
这秀女宫里一条虽不成文、但谁也懂的规矩,秀女之间若非特别亲近,彼此之间无论年岁大小,都要唤一声“姐姐”,以示尊敬。但我方才却依着年龄而唤了她一声“妹妹”,她难免觉的我在轻薄她。
“姐姐也是极好的兴致,在这彩廊间散步看景儿的。”她勾唇冷冷一哂,口吻里带着些倨傲,对我也是不客气的,“呵。”于此一侧目,眉心冷然,“都看到我的身上来了!”落言骤就锋芒。
她倒是会压制心绪,不冷不热的对我逼仄。但我不是找她吵架的,我更没那工夫寻她的不是、找她的茬。闻言后,我面色未变,向她再颔首:“妹妹这话儿说的可是疏落呢!并非我有心把妹妹当风景,实在是要看风景呢,却被某些人给阻了视线……啧。”边说话间,很自然的示意那宫女到我身边来。
“你!”果然这话又触怒了公孙薇,她这一瞬几乎失态,抬手甫地指向我!
我依旧神色未动,含笑盈盈的瞧着她。
我是有心的,这言语的挑拨并非全因要帮助这位许是与我有缘的宫女,也是有意要试试这公孙家小姐的底线,探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其实对这个人,我一开始就是不看好的,但毕竟也是名门出身,若日后大家有缘同为宫妃,我不得不防范着她些。此刻这一试探,愈发看出这个人的金玉在外而内里造诣不深。这般的风风火火不知收敛性子,怎么不是深宫大忌?往后是不消把她放在心上的!
周遭的温风徐徐扑过面靥,撩拨的人起了些慵懒。我眯了眯眼睛,姿态愈发的闲然。
这反倒使公孙薇愈发气结,她那青葱玉指开始在半空里打颤,眼角眉梢间的神色波动异常。又须臾后,她似心中也有权衡,兴许是瞧出了我的有心试探,兴许是她自知她的身份比不过我这个上官家敬国公的女儿,甫一下将手臂收回去垂于身侧:“呵……”
我眼见她扬眉一诮,赶在她不曾说出贬损的话语之前,先开了口堵住她的话:“妹妹可千万别误会了姐姐的意思,我所指这煞了风景的人,是这宫婢……”说话时软眸徐徐的扫了眼已行至我身边的小宫娥,旋又对公孙薇继续温声道,“不是妹妹你呢。”
这算是递去了一个台阶,不叫我二人之间的
关系就此变得尴尬。
公孙薇想也是识得我的用意,她把心绪做了些平定,重又漠了面孔对我颔首:“姐姐说的是,妹妹可向来不曾误会了姐姐的用意!”重又勾唇一哂,“只是这宫娥未免太不懂事儿,撞上了姐姐则算她好命,撞上了我则不得不说道说道了!”
“一个宫人而已,妹妹何必跟她计较?”我顺着她的话把场圆下来,展颜把语气放的贴己了些,“失了气度是小,气坏了妹妹的身子可不是不值得?”口吻已经很是温和,不复了方才的凛冽。
公孙薇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若再对那宫娥不依不饶则显得是她小气了!
我目光凝在她那一张芙面上,清楚的体察着她眉目间神色的变化。良久后,见她眉眼有了些悻悻、很快又转变为不屑,开口那声音依旧带着讪:“姐姐都这么说了,我又还能说什么呢?”敛目霍地狠下了语气,对那宫娥一嗔,“只是要劳烦姐姐,好好儿教教这不懂事的宫人规矩了!”语尽不再多理会什么,拂袖转身便离开了。
我抬目瞧着她那道纤纤灵灵的姿影,心上忽而有些无奈,心道着真不知道她这优越感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即便她系名门出身,但名门出身的又不止她一个,我,还有那位比她优秀许多、甚有玉质的萧家的小姐都是名门。可谁都不像她这样倨傲,似乎有着比天高的心气!
“心比天高”这个词古来就是有的,但大抵不是个什么好词,在其后往往跟着一句“命比纸薄”。
“多谢小主!多谢小主了!”身侧那宫娥突然唤我。
心念一动,我不再去看那已经走远的公孙薇,转目见这宫娥在对我行礼,便将她告免,颔首轻轻的问:“你是怎么就得罪了方才那位公孙小主?”
那宫娥怯怯瞧我一瞧,声音嗫嚅:“奴婢本是去紫宸阁添香,只管闷头赶路赶得急,不小心撞到了方才那位小主,所以……”
我心念一动,无暇管顾那两个人之间的争端,兀地起了新一抹好奇……
“好端端的,做甚要到紫宸阁添香呢?”我压住语气问这宫娥。
这紫宸阁(也作“紫宸殿”)是存放秀女小像的地方,众人没有御旨不得随意进出,素来都是不怎么添置熏香的。重要的日子夜里才会燃香,平素大抵都是点了莲台灯烛就好。眼下怎么好端端要多添一脉熏香?
这宫娥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她眉目动了一动,兴许是感激我方才自公孙薇那里将她搭救了一把,她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认认真真的对我道:“小主,陛下今儿晚些时候要来这紫宸阁看各位小主的小像,奴才特去添置熏香、将殿堂并着小花园打扫的更细致些……”
我心一动,对上那她眸子、交汇着她的目光时,亦发现有熠熠的神采流转其中。
原来是陛下,是皇上晚些时候要来紫宸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