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一街暗香,阑珊寻了谁;一怀愁绪,红尘逝了谁
“来人,把皇上拉开!”赶在皇上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话的时候,太后骤又一声命,声音高扬、威严凛凛不容置疑。
皇上好似甫地回神,他臂弯骤紧,这力道把我一下就弄疼!
我下意识蹙了眉弯无声一噤,这时忽听得他稳声开口:“谁敢!”
心下脑中灵光一闪,我止住皇上这未说完的话,赶在之前忽然扬声冷冷的诉恨:“这是皇后快进宫了,母后想要卸磨杀驴么!”气息虽微弱,但内里自有坚韧一段。我知道,这个时候做这样幻似对尊严的强持之态,最能唤起皇上心底的怜惜,最容易叫他心疼更甚。
“你!”太后再一次被我激怒,才刚把身子坐下便陡地又拍案而起。
我并不怕激怒她,横竖我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自此后怕是难于修复了,那么不如就来的彻底一点,断了这侥幸的心理,一心一意转投皇上这边儿、牢牢抱住皇上这棵遮风挡雨好乘凉的大树!心念跌宕间,我甫抬首,目光就这样冷冷的与太后相视一处,并没有半点儿退让的势头。
太后原本是理性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对我的袒护、以及我的公然不留余地的拂逆都对她打击太大,这一瞬她好似失态,她失了理性更不复了拿捏的那份稳沉气度:“快来人!”这一声有些尖利,有些歇斯底里,微光中瞧见她的目光已然泛红,扬起的声线愈发的高抛,“给哀家把这个以下犯上淫逸惑主的东西杖毙!”一句话不加停顿,到了后边儿已失去人声。
反正皇上在这里,横竖我有恃无恐。
这时皇上骤一定声:“她是朕此生挚爱的女人!”稳稳的一句,坚定笃诚、不容置疑!
如果救命恩人这一条不够,那么她是朕此生此世挚爱的女人这一条够不够?
我思绪一阵恍惚,似乎这一路从来了永泰到现在,这情绪就时时恍惚难以安定。
他说我是他此生挚爱的女人,是他的挚爱,他救我、护我、关怀我、疼惜我……皆是为了爱,不是,或者说不止是因那所谓的“恩”?
我想转目去看看皇上,他此刻的丰姿容影一定很好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载了太多情态流转的缘故,我这个身子此刻止不住的僵乏难忍,周身的力量已经凌乱不堪,我甚至连抬一抬这渐渐沉重的眼睑的力气都已没有了。
只是思绪仍然鲜明。
是,委实是我糊涂了!从我与这个小恶魔在那一场美好太阳雨下、熙攘长街之上的相遇,到往后宿命般的相识、相知……人都是感情动物,这一路走来,许多历程、许多言笑曼曼,难道便连稀薄的温情也滋生不出了?
而姜淮悉心铺垫的那一场所谓的救驾,是让我立了功得了妃位,也是让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此变得磐石着重、不同寻常,但那也并不是促成这一切的全部。感情是可以累加的,当不断累加到一定地步、有了一定程度之后,才终于在这一场所谓的救驾中一下子发酵、变为了爱情!真正的爱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我那冷酷无情的师父姜淮……
心念
一动,我讨厌自己似乎总是无时或忘的想到姜淮!心觉烦厌,周身这一股子疲乏感经了这心绪的一乱后,愈发的着重起来。
太后已经沉默了良久良久,她在甫听得皇上说我是挚爱后,便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静默。纵然这面上的神色覆了淡漠,但从那颤抖的眉目、微微张弛的口唇可以看出,她该是一下就觉的失心般难过。
太后的眼睛被那一口气憋的愈的红起来,就那么立着身子,想抬步走过来,又大抵是心觉不适;想就此重落座,又大抵觉的颜面难存。
皇上似乎心中也有悔愧,毕竟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来说,对这位母亲,他方才的举动委实不孝、言语也实在冲撞。
感知着周围氛围渐由剑拔弩张变为尴尬,我却已经受不得了太多影响,因为这一切很快便与我无关。我蓦地就开始双目昏黑、耳畔轰鸣,须臾后这眼皮愈沉、头颅一嗡,一个猛子向前栽去!
被打了个激灵的皇上一下子紧紧抱住。
但我额头触及他衣袖时,这人便一下失了神识,登地昏厥,没了感知……。
我知道我是在做梦了,我以为我不会有如此清晰的梦境,但这个梦委实清晰,如此清晰!
自入宫之后我的梦境就再也不复幼年时美好。幼年时、孩提时,我也曾做过鸟语花香、春光轻软的美梦,但自我入宫后这梦里的环境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异世界一样的黑暗,在黑暗中始终有鬼魅蛰伏,我却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从哪一处一下子就扑出来咬断我的喉咙吸食我的血液!
但这一次,仍然是这一片异世界,仍然是这一片浑噩若死的黑,仍然是蛰伏四周驱驰不散、消解不得的诸多债主冤亲。可是却很温暖,也很哀伤……
因为,眼前有一个可爱的童子在对我笑。
看不清他是男还是女,但终归是玉雪可人、很可怜爱。
我看着他,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忽然就自内心油生一种莫名的慈爱,还并着对生命的礼赞与莫名的感动。
我忽然觉的自己情绪满涨,觉的自己有无尽无尽的喜悦!就着这一抹喜悦和氤氲的动容,我下意识的抬手奔身,上前去想抓住他……但是那童子却离我越走越远。
我内心倍感急躁!忙拼尽力量去追他,但是没有效果,一丁点儿的效果都没有!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眼睁睁的看着,但这身影始终都不曾出离我的视线,一直在这昏昏的视野里摇曳、又映亮这昏昏的视野,可我就是抓不到、我甚至连触及都触及不到!
忽地就起了无尽的哀伤,这感情由心底一下下的往外漫溯,说不得、梳理不得、压制不得、涣散不得……
“啊!”
猛地一下打了个激灵,我铮一下睁开双眼彻底醒来!
当真是一场梦,但梦里那可爱可怜更使我可亲的孩子,那哀伤浓郁难于自持的情绪,不曾随着梦魇的消散而彻底消散,相反还伴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比方才起的愈发浓郁。
我一下子就哭了……
“琳琅……爱妃!”
直到耳畔这一道温中带急的声色陡
一下响起来。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方才虽醒了过来,却依旧被梦魇着不能真正动弹,直到现在经了这唤后才完全的由幻境回落尘世。
自己已然是在锦銮殿惊鸿苑的寝宫了。侧眸徐徐,一眼便瞧见了榻旁守护我的皇上。
不止是皇上,还有许多宫人内侍围拢着我,并在帘幕外候立着一位太医。
我心道着,自己不过是昏厥了过去,如何就需要这样大的阵仗?倒是叫我觉的好没意思,传出去了不得怎么说我这个荣妃过于娇嗔呢!
这俗世的烦恼,当真是极多的……
但登然的,太医隔帘见礼后启口斟酌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叫我整个人木雕泥塑、很快怔住!
他小心翼翼道:“娘娘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我顿若晴天霹雳!
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
这一瞬我惊慌恐惧,我茫然无措,我甚至无法自处!
太医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有了身孕?且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这孩子又没了?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孕,尚且不知道怀孕,忽然知道了,却在这知道拥有的同时,也是我彻底失去的同时!我与皇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不敢相信,实在不敢相信,顾不得理会顾虑重重的太医,顾不得了场合顾不得了时宜,抬手一把抓住身旁皇上的袖子,焦着神情、无视嘶哑的嗓音急急然的问他:“孩子是怎么回事……什么孩子?我们的孩子?啊!”我觉的我有点儿发狂,每一个女人其实都是习惯隐忍的,哪怕她再泼辣、再直爽;但当这隐忍忽然有一天被堆叠至一定的限度,她会猛地一下爆发开来!到那时候,便是山洪暴发、泰山崩崔,其势难匹、疯狂难遏了!
皇上似乎早预感到了我的疯癫,没有被我这突兀的动作惊蛰到。但是他眉心紧聚,肃着一张脸、咬紧了下唇不言不语,只是任由我几近癫狂的发泄。
周遭宫人见了我如此举动,忙上前来劝阻。冉幸抚上我的肩膀,以这一抹柔柔的力道做无形的宽慰。
我此刻是那样无助,无助到无力……一把推开了皇上。
冉幸顺势搂住我。我便倒在她的怀里、伏于她肩头嘤嘤的哭泣起来。
这时这边儿算是稳住了一些。泪光中无意瞧见太医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点点头。
于是太医便大着胆子继续告诉我:“娘娘原本已经有了半个月的身孕,但因惊受刺激、情绪波动较大,以至于这孩子……孩子没了。”语尽时嗓音黯淡。
即便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我还是经受不住,仿佛心底深处那根强自秉持的柔弦一下子绷断了!而我整个人却蓦地止住了哭泣,身子一软便重新跌瘫在榻上,神情呆滞、没了情绪。
“琳琅……”皇上忽在耳畔唤我,他几步走向我,后一把将我搂紧在了怀抱。
我不言语。
他拥紧了我,持着耐心、按捺住他自己的伤悲,一言一语温温的安慰我:“不要难过了,别哭……不要再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