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殿

万宗殿位于皇宫西北角落,贡奉的是历代皇帝的灵位。此处人迹罕至,安静得如同死陵一般。

殿内摇曳的烛光中,南司玥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低垂下高昂的头颅,弯曲的背脊,像江南秋水中的孤桥那般忧伤。南司璃这个笨蛋!明明被父皇砸伤了额头在先,又一连挨了一百七十余个板子,全身上下,早已伤痕累累。却又偏偏不懂得运功护住要害,致使气血虚弱,晕厥过去。现在生死未卜,倒叫自己着急。想到此处,南司玥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笨蛋,生生挨了父皇两次重击,虽然及时护住心脉没有大碍,而背上,却早是淤青了一大片了。

烛火的光影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怪异影像。南司玥伸出五指,覆上地面那拉长的人影,呆了片刻,一声叹息破唇而出。

——倘若列位祖宗在天有灵,可会嘲笑我们的幼稚行径?我们的爱情,在寻常百姓看来都天理不容,更何况是在这风雨飘摇的皇廷深处,大概人人视之为宿敌,得而诛之罢。但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有什么错呢?我和璃,不过是希望能彼此相伴终老一生罢了。我们的爱情,不曾伤害任何人,亦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世人不待见我们罢了。可,世人为何不愿见?大概,也许……是因为我们翻过了那条叫做“禁忌”的河吧。璃曾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受天雷之罚而死,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倘若……真是那样,只要在璃身边,玥……应该会有勇气为阎王造出地狱的第十九层来吧……

一只飞蛾穿过三千禁军,自窗隙飞了进来,在南司玥身侧徘徊片刻,便毅然决然地扑向了那光明的烛火。“嗤”的一声,一缕薄烟升起。少顷,薄烟散尽,那执著的勇士已化作红泪与烛台融为一体了。

南司玥又是一声叹息,起身推开窗,清冽的风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千禁军警戒的目光。不由轻笑。他的父皇,怕他私自逃离,竟派了三千御林军将这万宗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也确实太高估他南司玥的能力了。

蓦地,远远望见陈德福率几个小太监匆匆往这边赶来。

“陈公公,”南司玥开门请他进来,急切道:“四皇子那边,情况如何?”

“回长皇子,”陈德福擦擦汗水,忙不迭应声道,“已请太医诊治过,好多了,现在服了药,睡下了。”

“嗯。有劳公公了。”南司玥点点头,稍稍放心,又扯下袖口珍珠,交与陈德福,道,“陈公公,四皇子素来行事乖张,若有得罪过公公的地方,还望公公念他年幼无知,不与计较。如今南司玥被禁于此,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也没有,只有劳烦公公,代为照顾一下四皇子。”

陈德福听他语气谦恭,忙跪下,道:“奴才照顾主子,天经地义。何况四皇子虽是顽劣了些,却心地纯厚,平日里也没少给奴才好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宫里少了许多乐子不说,老奴也是要心疼的呀。此事断不用殿下吩咐,奴才拼了这条老命,也是要照顾四皇子周全的。请殿下放心吧。如今殿下受难于此,这珍珠,奴才是万万不能收的哇!”言罢即要将珍珠退回。

南司玥不接,陈德福又连连推让一番,方收下。而后又命身后小太监放下手中物什,对南司玥道:“这些衣物棉被,是皇上命老奴专程给殿下送来的。说是天凉了,怕您冻着……”

“多谢公公。”南司玥表情淡淡然,道。

陈德福拿眼角瞅瞅他,见他表情淡漠,又道:“依老奴看,皇上嘴上不说,心底却还是疼着二位殿下的。毕竟父子连心,舍不得呀。昨儿个消息传到老太后那儿,老太后当场就气得晕过去了。后来醒了,拉着皇上的手定要重罚您二位。可皇上说,子不教,父之过,硬是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语气中倒无半点怪罪二位殿下的意思。今早朝堂之上,百官亦是震怒,纷纷请柬皇上,要……要废太子。皇上只做不听,现在还和那些大臣周旋呢。容老臣说句大胆的话,皇上呐,他总归是一国之君,纵使心中万般疼爱,这面上却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威严何在呀!何况,二位殿下闹出如此大的事来,为人父者,岂有不生气的道理?如今的皇上,只不过想求二位殿下一句知错的话罢了。殿下您和四皇子就服服软,给皇上赔个不是,这事还不就了了吗?”

南司玥听他长篇大论,沉思不语,眉头却是越蹙越深。良久,抬头答非所问道:“陈公公,父皇派你来,可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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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福始料未及,怔了半晌,又眨眼道:“皇上,皇上问您是否想通了?”

“想通?”南司玥一挑眉,轻笑,嘴角优雅的弧度,令陈德福差点又要恍然失神,“请公公回复父皇,时间尚早,父皇要的答案,南司玥大概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了。”

陈德福大失所望,敢情自己冒死唠叨这么大半天,竟未让南司玥动摇分毫,不由泄气。又叹息,皇上固执也就罢了,连长皇子和四皇子都这般倔强,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不过,依如今的情形来看,可是大大的不妙哇。思量片刻,终是没有将满腹的牢****抱怨出口,只弓身道:“即是如此,奴才告退。望殿下好生休息,奴才明日再送些吃的来。”

南司玥目送他远去,冷笑连连,只怕明日,他又是这般长篇大论试图说服自己罢。但是,自己却无法向父皇妥协,因为一旦低头,便等于承认了与璃的一切都是错误。可,那些经历,是他一生最珍贵的记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