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欧贝贝突然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我认为不是空穴来风,这问题后面或许有隐情困扰着她。于是沉思片刻,应付说:“亚当和夏娃有没有爱情,只有蛇知道。”
欧贝贝不满意地说:“小明,那么你知道蛇是什么吗?”
我不解地摇摇头,想引出她的本意,果然她直言不讳地说:“告诉你吧,很简单,蛇就是你们男人的**。”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我颇感兴趣地说,“保罗把《旧约.创世记》中亚当、夏娃在伊甸园中听信蛇的怂恿,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懂得赤身**的羞耻,这段平淡无奇的传说,称作人的原罪。蛇如果是男性**,那么原罪是什么?”
欧贝贝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事实上夏娃是和亚当****并生下了孩子,正因为如此,每个人生下了才是有罪的。因为人有罪,所以上帝惩罚男人满面流汗挣面包,女人要蒙生育的痛苦传宗接代。”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与众不同的解释,逗趣地说:“贝贝,按你的逻辑推理,亚当和夏娃是****后才知善恶的,那么他们的第一次**绝对没有爱,只有性。这才是原罪的根源。本来人类一代一代传下去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性可以使人的灵魂堕落,这才是最可怕的。你说对不对?”
我的话似乎深深触动了欧贝贝,她若有所思地问:“既然亚当和夏娃之间都没有爱情,那么你觉得这世上还有爱情吗?”
我见欧贝贝如此痴迷于爱情话题,估计她有心事,我一直以为像欧贝贝这种女人嫁给王朝权这种小公务员本身就是个错误,这类女人生下来的梦想就是做阔太太的,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便开了句玩笑:“贝贝,亚当是上帝用土捏出来的,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和着肉捏出来的,他们不是女人生出来的,天生没有肚脐,人类是有了肚脐眼以后才懂得爱情的。”
欧贝贝听罢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样子妩媚得让人想入非非,接着她转移了话题,告诉了我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消息。她说,昨天晚上赵忠请她吃晚饭了,还告诉我赵忠现在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假和尚,据说是包庙发了财。前些日子我哥的孩子考高中,我哥和我嫂子带着孩子起大早去西山慈恩寺给西山老母上香,据说灵得很,我哥说,上香的队排得望不见头。听欧贝贝这么一说,敢情慈恩寺真正的老板不是和尚,而是赵忠,西山老母的神话就是赵忠杜撰出来的。想不到我哥那么精明的人,既是《清江日报》的资深记者,又是著名作家,竟然也没有看穿西山老母的神话。其实何止我哥,近来一些迟迟升不上去的公务员,我听说也加入了上香的队伍。我哥告诉我,那天他好像看见了许智泰的身影。
与欧贝贝调侃了一个多小时,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卢梭那句名言:“人生而是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被自己的宿命限制了自由,我心里是向往彼岸的,我原以为彼岸在我心目中是清晰的,不知为什么随着夜幕的降临,越来越模糊了,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难道宿命就是彼岸吗?
《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刊载出来的当天,彭副市长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胡占发仍然不在,彭副市长拍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小明,辛苦了。《开放就是生产力》这篇文章好评如潮,这就坚定了我一个想法,你知道是什么想法吗?”
我拘谨地摇了摇头,心想,总不会让我接替杨恒达吧,除非杨恒达高升腾位子,但眼下根本没有这个迹象。
彭副市长殷切地说:“占发跟我时间太长了,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前程了,我的想法是占发走后,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如果彭副市长在办公厅内选秘书必定是我,如果我不在办公厅也不太可能是朱大伟,因为朱大伟显得过于聪明,不是彭副市长喜欢的类型。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于是略显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彭副市长。
彭副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年底就要换届了,老市长到人大,谁来接替市长的位置众说纷纭,但是我是重要人选之一,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彭副市长是在考察我的政治敏感性,便思忖着回答:“不会是刘一鹤吧?”
“小明,”彭副市长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看来我没看走眼,给我当秘书,就要有这个政治洞察力,刘一鹤可是我的老对手了,小明,你觉得年底换届会鹿死谁手呢?”
这又是对我的一次政治考察,说实在的,刘一鹤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殚精竭虑、扎实干事的好市长,他要是能回来是东州百姓的福。但是,我更希望是彭国梁,因为彭副市长一旦成为彭市长,我可就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然而我深知刘一鹤的实力,如果下一届东州市长在刘一鹤和彭国梁中产生,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我圆滑地说:“彭市长,刘一鹤走的这两年,你干了不少让老百姓拍手称快的好事,我想你已经是东州百姓心目中的市长了。”
彭国梁听罢哈哈大笑。
离开彭副市长的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市政府办公大楼,在市府广场用手机将彭副市长想让我当秘书的好消息告诉了我哥。我刚说完,我哥也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他呕心沥血扬言要为故乡立座碑的长篇小说《北滩头》出版了,晚上要请我吃饭庆贺一下。
我听到我哥的大作出版的消息,比我自己当市长秘书都激动,因为这部书是我父亲临死都未完成的宿愿,父亲为了给故乡以小说的形式立一块碑,采风的路上出了车祸,留给哥哥一摞子厚厚的家乡资料和写作笔记撒手人寰。一晃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有十年了,父亲离开那年,我研究生还差一年毕业,这些年我哥出了几部长篇小说,在国内也有了一定影响,但是写《北滩头》完成父亲的遗愿,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终于实现了,我们哥俩怎能不喝个痛快。
傍晚下班,我就急匆匆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位于《清江日报》对面的俏江南酒店,刚进大堂,我哥就从靠窗的一个座位起身向我挥手。
酒菜已经上齐了,我迫不及待地说:“先把你的大作给我看看。”
我哥郑重地将带着书香的《北滩头》交给我,我接过书,眼泪险些涌出来,激动地说:“哥,爸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哥动情地说:“小明,啥时候咱哥俩回一趟山东老家,给爷爷奶奶和咱爸上上坟,也告诉爸一声,《北滩头》出版了。”
由于高兴,我哥要了一瓶五十二度的五粮液,我激动地斟满酒说:“哥,为了《北滩头》我敬你一杯!”
我们哥俩都一饮而尽。我哥放下酒杯表情严肃地说:“小明,不是哥我给你泼冷水,本来做市长秘书是好事,哥该为你高兴,但是应该选一个口碑好前程可靠的市长,给彭国梁当秘书,哥劝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
我本以为我哥会为我即将成为市长秘书干一杯,没想到他上来就泼冷水,便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哥语重心长地说:“小明,哥也算是清江省的大牌记者,又是有些名气的作家,上上下下听到的消息比你多,东州市市长、副市长加起来有八九位,彭国梁的闲话最多,有说他好色的,有说他好赌的,小明,无风不起浪,如果那些闲话都是真的,你跟着他,我能放心吗?”
在官场上压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机遇,我哥却劝我放弃,我本能地反驳道:“哥,亏你还是资深记者,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信?我天天围着彭市长转,我比你了解他,你说的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政治对手的恶意中伤,其实每位市领导都有,只不过多少而已。像彭副市长这种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领导,有人恶意中伤不足为奇,没有才奇怪呢。”
我哥说我诡辩,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我根本听不进去,心想,你当大哥的如今又是资深记者,又是著名作家,现在又出版了长篇小说《北滩头》,了却了父亲的遗愿,祖坟以你为荣冒了青烟,我是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处级调研员,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如,还说什么有时间一起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和父亲上坟,以我现在的成绩,我有脸回去吗?
我不愿意听我哥唠叨,又急着回家欣赏他的大作,一瓶五粮液没喝完就收了杯。分手时,我哥还不停地嘱咐我,让我认真考虑他的话,我哼哼哈哈地打车走了。
今晚老婆值夜班,我洗漱完毕后,上床打开床头灯,想仔细欣赏我哥的大作《北滩头》,我爱不释手地翻开书皮,扉页上郑重地写着四个字:献给父亲。这四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爸,哥有《北滩头》献给你,我拿什么献给你呢?”
屋子里静极了,灰白的灯光从我的眼睛进入我的体内,我发现小说的每个文字都犹如父亲的眼睛望着我,我情不自禁地读了起来:
最让王厚轩老汉在北滩头抬不起头的是一直抱不上孙子,儿媳妇一连生了五个妮子只活了两个,正当厚轩老汉琢磨着给儿子世德再续一房小时,儿媳妇王白氏又怀上了。王家在北滩头虽然是大户,但是王世德秉承了祖上的血脉,从小就会算计,再娶一房小又要破费几十袋麦子,去年春旱,小麦收成不好,粮食紧得很,世德说,爸,还是等俺屋里的生了这一胎再说,要还是个妮子,咱再娶小,要是生了个小子,咱就把麦子省下了。厚轩老汉对儿子的这份勤俭很赞赏,觉得儿子越来越像他爷,更是越来越像自己。王家的财力在北滩头一直盖不过李家,还是从世德他爷那辈子开始渐渐盖过了李家,到了自己这一辈达到了鼎盛,只是王家三代单传,与李家相比在人力上始终占不了上风,到了世德这一辈,更是接不上香火,而李家长子李福全比世德娶亲晚了两年,李敬斋老汉早就抱上三个孙子了,这让王厚轩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见着儿子撒的种光开花不结果,厚轩老汉真是心急如焚。
北滩头庄是明初李姓由直隶枣强迁此,因位于小清河北,河沙成滩而得名。小清河流至北滩头,夹岸绿荫笼波,河内鹅鸭戏游,船桅林立,航运繁忙。庄内屋舍大多是土坯墙,麦草泥筋抹墙面,屋顶用麦秸苫成坡顶,却皆有黑漆门面,吊两柄铁打的门环,只有李家和王家滚槽瓦当,青砖门楼,白墙黑瓦,庭院四合。
时下正值小满,正是麦子扬花该种棉花的时节,吃完晌午饭,敬斋老汉要歇歇晌,眼睛刚眯盹儿着,墙外响起疾驰的马蹄声,李家的看门狗与王家的看门狗正连着蛋,惊吓得腚挨着腚躲进了院子,敬斋让儿子福全去外面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福全出去不大功夫慌慌张张跑回来说:“爹,过官兵了,全副武装,还背着毛瑟枪呢!”
敬斋老汉顿时没了困意,他坐在楠木太师椅上,拿起白铜水烟壶,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呼噜呼噜吸着问:“怎么好端端地过起了官兵了?”
“听孙举人说,京城出大事了,洋人打进了紫禁城,慈禧太后领着光绪出逃了。”
敬斋老汉一惊,险些将水烟壶里的烟水吸到嘴里,旋即他又正襟危坐道:“福全,从古到今,不论谁坐天下,都得穿衣吃饭,后晌该种棉花了,看看六指儿把牲口喂饱没,咱爷们该上坡还得上坡。”
六指儿是李家的长工,叫李六,因为左手长了六根手指,人送外号六指儿。福全是叫六哥的,因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李六他爹给李敬斋家当了一辈子长工,临死前将李六托付给敬斋,李家待长工好,不仅不克扣麦子,还为李六娶了女人。那女人被家里逼着给一位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做小,拼了命从河南逃到山东,一路要饭到北滩头,饿昏在李家祠堂前,被李六发现禀告了东家,李敬斋顺水推舟,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许给了李六。李六为人憨厚,逢人便说东家好,上坡干活更是尽心尽力。李六的哥哥李五在王厚轩老汉家做长工,北滩头的很多人羡慕这哥俩都找到了好东家。李五性情与李六截然不同,李五外向,是个性情中人,李六内敛,平时少言寡语。厚轩老汉十分喜欢李五的性情,李五虽然是王家的长工,却俨然成了王家的管家。
昨天晚上,王厚轩与老婆王刘氏商量了一晚,决定祈求送子娘娘保佑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务必是个孙子,一大早老汉就把世德叫到屋上吩咐说:“我还是担心你屋里的再生个妮子,多带些香火钱,让李五套车拉上你娘和你屋里的去一趟北辛店的娘娘庙吧。”
世德有些犹豫说:“正闹兵哩!姐夫来信说,义和团民烧了洪家楼的天主教堂,县太爷正带兵弹压团民呢。”
王世德的姐夫是个秀才,叫朱廉孝,考了多次举人都不中,死了心,靠在县上的中药铺子为生。王厚轩捏了一撮黄亮的烟丝装进水烟壶的烟筒,若有所思地说:“咱们是庄户人家,庄户人家的天伦就是生儿育女,种地吃饭,旁的跟咱没关系。抓紧收拾收拾,早点去早点回吧。”
世德孝顺在北滩头是出了名的,他不敢违拗厚轩老汉的意思,走出上屋,吩咐李五套牛车。
北滩头离北辛店二十多里,牛车嘎吱嘎吱地在乡道上缓慢地走着,不远处就是小清河渡口,摆渡刘老大祖上几辈子在这清水河上摆渡为生,牛车上了四四方方的渡船,刘老大一边撑篙,一边问:“世德兄弟,走亲戚去呀?”
王世德不愿意说去干什么,便应承道:“啊,去俺姐家。”
刘老大没话找话地问:“看嫂子的样子快生了吧?嫂子这回准生个儿子!”
王刘氏就喜欢听这话,喜滋滋地说:“老大,借你吉言,世德屋里的要真生了儿子,俺让你厚轩叔在庄子里唱三天大戏。”
牛车上了岸,迎面来了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车内一位大汉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王刘氏和王白氏胆小,见不得这场面,怯生生地低下了头,囚笼内的大汉嚷道:“赶车的,有水吗?赏一口!”李五好喝酒,平时怀里就揣着酒壶,他掏出酒壶应道:“有酒,好汉!犯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