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事



卿词心中吃惊,只扶住了他,纤指一探,便号上了他的脉。

赵泫尘闭上了眼睛,竭力压制体内不断涌动的毒素。

似有万千利齿在他身上噬咬,浑身刺痛难挡。

卿词伸手点了他身上数处大穴,只稍稍制住他体内的毒性,她的语气凝重而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哀痛:“你体内的毒素已侵至肺部,你再不能强行施展真气压制了。”

“是这样吗?”

赵泫尘自嘲一笑,抹掉了嘴角黑色的血液,他问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我并没有说你会死!”

卿词的语气无端激动起来,“只要找到景阑,我便有办法救你,你千万别自暴自弃。”

“若是这样,那我宁愿死……”也不让你们再见面。

他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如炬,神情坚定,只因他知道若然和霍景阑碰面,必定少不了一场争斗。

她是兰烬公子最疼爱的妹妹,那人甚至不惜带兵从出云国千里迢迢来到黄沙大漠,就只为救他的妹妹。

他当然知道那人的执着究竟来自何处,只因他也曾像他一样,追赶着那帮无恶不作俨然强盗土匪的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只可惜,到最后他只救回了他的母亲,而他的同胞妹妹,那个永远会叫他“哥哥”的小女孩,再也失去了笑靥,成为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但,尽管如此,尽管他知道对方的感受,他仍是无动于衷。

因为那个人必会夺走这个病秧子的,而他,在和她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之后,似乎有点不舍得放手了。

卿词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片刻,终是当先转过头去,看不清其所思所想。

那个夜晚,轻云聚拢,星子点点,苍穹之下的人们互相偎依,以求汲取半分温暖。

冷箫已经埋伏在御风国国境外有八天了,这几天他一直命人紧盯着御风国各个城门的动向,以图第一时间寻找到那名白衣女子的下落。

只可惜,他干等了数天,仍是不见有丝毫动静。

哎,冷箫在心中微叹了一口气,只觉心情日益沉重,不仅为了卿词的安危,还为了那名红衣男子冒险的做法。

他为了寻回她,可说算是做了三手准备,一是孤身一人犯险进入凉笳侯所在的行宫,不顾一切地挑衅对方,以逼迫对方做出承诺,看见小姐之后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回来之后只告诉了他最终交涉的结果,当时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形,就只能由冷箫展开丰富的想象力去想象了。

其二便是自己掩饰身份与行踪,亲自策一匹黑马在这广袤大漠中寻找,这一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渺茫,但总比像他这样守株待兔来得踏实,冷箫本也想和霍景阑一起去寻找卿词的,毕竟他有十数年的流浪生涯,虽不完全熟悉沙漠之中所有的地形,但他为他做个向导,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那人硬是将自己留了下来,选了一份最得空的差事给他做,这下子好了,每天对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干瞪眼,真是想急死他这个冷叔叔么?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拒绝那红衣男子真挚且带着期待的目光:“冷叔叔,这里就拜托你了,已有消息马上派人来通知我。”

还容不得他说出半个“不”字,那人便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只留下一痕妖冶的红。

倒不知过去了这么多天,少爷那边的情况又如何了?

冷箫无奈叹息,抬眸望向那晴蓝碧穹,心中忧虑万分。

“回公子,属下刚从那一小队难民口中得知,前天这附近刚发生了一场厮杀,抬眸当中的头领因不敌另一批难民,遂抢了食物逃走,然,走至那块大石的附近,”空雨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座沙丘之上的一块巨石,“有一名玄衣男子横空而出,举着一把漆黑的剑将他们的头目给斩杀了,那名男子身边还带着一名残疾的女子,公子,你说……”

“可知他们往什么方向前进?”

“貌似是往西北方。”

“西北方?”

红衣男子长眉微微挑起,眼底滑过一抹光,他知道方才空雨所说的那两个人必定是赵泫尘和卿词无疑。

漫无目的地寻找了这么多天,今天总算有收获了,但,他没有放松心弦,只再一次扬鞭催马,直往空雨所说的方向疾驰而去。

烈阳依旧高悬,热风如浪,似要将人身上的皮肤刮掉一层才罢休。

红衣男子不断策马奔驰,任风沙罩了如玉魅颜,仍不减半分速度。

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争分夺秒,纵然自己胯下的千里良驹,万金难买,但他们毕竟是错过了两天,两天的时间,足以让赵泫尘带着卿词走向另一个他未知的地方。

他既不知她从那流沙之中逃出来后有没有受伤,又不知她被那人刺伤的肩膀有没有恶化,他从未试过如此焦虑,从未试过如此悲绝,每天奔跑于黄沙大漠之中,吃着粗糙的馒头,喝着天价清水,他总会想着她此时是不是也吃着东西,或是在喝水解渴?

那一种时刻被煎熬不止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他感觉他的心似乎被人凿开

了一个洞,什么勇气什么信心什么智谋全都从那个洞中飞速地消逝着,如那滔天洪水般一下子决了堤。

若找不到她,那么他活着还有何意义?

若触不到她,那么他来大漠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他几乎不敢多想,只以奔波不停的姿态让自己忙碌着,这才不至于让他失去了仅余的希望。

但,天意素来喜爱弄人,这一次,他还是与她失之交臂,天涯永隔。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商队出现?”

驼铃乍响叮咚,掩埋了白衣女子略带疑惑的声音。

“过了这里,前面便会往来的驿站,商队一般在那里休息整顿完之后便会继续上路。”

“原来是如此。”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稍稍掀开车帘往外望去,一瞬间觉得活了过来。

他们在跟随着那支难民一天之后便沿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卿词本以为赵泫尘会一直带着自己混迹于那队难民之中,再待时机寻找前往御风国的道路。

岂料这人心思难测,在行了一天之后,又毅然带着她往另一条荒芜人迹的沙道上走去。

在走了半天之后,这条原本杳无人迹的沙道竟然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支商队,一问之下,发现他们正是在前往御风国的途中!

这消息无异于震撼人心,赵泫尘当即取出卿词怀中一直护着的瓷器,与他们交换条件,他们必须跟着他们上路,且要得到干净的衣服,适量的食物和有效的药物,这样一说,赵泫尘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处境是多么的难堪。

在外人看起来,他们二人在两个时辰之前的模样应和乱葬岗中爬出来的人没什么两样,现在穿着这身不太合身的衣服,又令他们有些许局促不安。

赵泫尘又扯了扯那截只到他脚踝位置的裤脚,表情分外别扭。

没有办法,谁叫他长得过于高大,在找遍商队中所有能穿的衣服之后仍没有一套适合他呢?

原本那套玄衣早已破烂不堪,且强行套在身上也对背上的创口不好,到最后,他逼于无奈地取过商队东家给他的那套“特大号”衣服,一比,袖管和裤管都短了一大截。

“哈哈。”

白衣女子在看见他穿完衣服之后立刻低笑出声,赵泫尘的脸瞬时像涂了炭那么黑,他一脸不快地盯着白衣女子:“笑什么?没有见过人家‘特大号’衣服吗?”

卿词想起他方才无奈的模样还真觉得好笑,虽然她本人换上的“特小号”衣服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总没有对方那般尴尬。

商队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卿词正捣鼓着从商队之人手中得来的有限药物,赵泫尘自中毒之后已经过了大概十天,早已错过了最佳疗效期。

本以为针灸刺穴之法可以将他体内的残毒逼出,可是寻遍整支商队都找不出一根毫针,这无疑是要她用另一种更剧烈的方法来使他排掉毒素。

幸而她得到了一种名为“杜蘅”的草药,虽然效果没有金蟾蜍那般来得温和,但总归是有效果的。

“在医治我之前,你先解决你自己的伤。”

赵泫尘语带威严,他脸上神色虽然漠不关心,但俨然时刻记挂着她的伤。

卿词的肩上并没有痊愈,又经过多次的绷裂,此时只软绵绵地拖在身上,犹如断了线的玩偶。

她艰难地将那些不易得来的草药放进药砵之中,仔细地研磨着汁,虽然,这些干瘪了已经七成的草药并不能磨出什么东西出来,不过只要有药,她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帮他医治。

“看你软手软脚那样,连点草药都磨不出,真是笨死了!”

金眸女子墨发披散至脚踝,掩了不能动弹的左臂,她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那药草,那空洞的声音听得人揪心。

“闪一边去,等你都不知等到何时了。”

赵泫尘锐她一眼,顺手夺过她手上的药捶,动作虽然粗暴但细致,他拾起一种草药想要放进去,却被白衣女子断声喝住:“稍等,不是放这味,而是放那味。”

“这味?”

“是的。”

卿词点了点头。

但当赵泫尘正要放下去时,她又抬手止住了他:“你拿错了,不是这味,是那味。”

“那味?”

“对的。……嗯?等等,貌似你又拿错了,是刚才那味。”

赵泫尘抬目看了她一眼,面色有点难看,这一个病秧子明显在玩儿自己,什么这味那味,其实放这些草药的顺序根本是没有关系的,她是要点到自己晕头转向!他看着她微带玩弄之意的眼底,对方这么久违的愉悦又令他不好发作,仔细想来,她对自己露出真心笑容的次数真是没有多少遍,现在这样的她又隐隐令他有些许释怀。

只辛苦了他拼命地在和对方绕着“这味那味此味彼味”。

两人也不知捣鼓了多久,终于在商队停下来,在原地休息之时,配出了必须的药和药方,卿词向商队借来了一个小铜罐,就在沙上垒起一个火堆,熬起药来。

当然,这种粗重活是由赵泫尘来代劳,她只负责掌

管火候而已。

“喂!病秧子,大晚上披头散发的,你想吓唬谁呢?”

赵泫尘见她墨发乱舞,有几缕还以一种危险的弧度想要窜上火苗,看得他心惊胆战。

“我手伤了,挽不起发。”

“你就不会叫我帮你吗?”

“你帮我?”

卿词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难道我不配和你挽发?”

“那倒不是……”

白衣女子眼睛转了转,转到那个熬着药汤的铜罐上,“你还是先服药吧,凉了的话药效可不好喔。”

她始终都在为着自己着想,始终都担心自己体内的毒素,可她自己的伤又如何呢?

她明明懂医,为何第一时间医治的却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赵泫尘眼神灼灼地看着白衣女子,徒然生出一种想要吻她发端的冲动。

纵然卿词不是忸怩害羞之人,被男子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总归有些不自在。

她垂了睫,说道:“你快点喝药吧,风沙一大的话,又不知自己是在吃沙还是吃药了。”

“好。”

赵泫尘这次出奇地顺从,那火不知何时灭掉了,清苦的药香弥漫而出,他等了片刻,待那药没那么烫了,才举罐就唇,一口气喝了下去。

卿词见他喝下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拿你的发簪来。”

赵泫尘稍稍靠近卿词,向她伸出右手。

白衣女子无法抗拒,唯将怀中的玉簪拿出来。

赵泫尘伸手接过,稠眉剔了剔:“我倒没发觉这支簪原来是如此特别。”

他看了卿词一眼,“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景阑送我的。”

“别告诉我这簪是他亲手造的,然后送你的。”

“正是如此,这是我今年的生辰礼物。”

白衣女子的语气有些微微的得意,眉间冷郁稍散,如月出轻云,整张脸庞是笼了一层柔光。

“哼,看你得瑟的样子。”

真让人火大!

赵泫尘的动作又变得粗鲁起来,他两手一伸,拢起卿词的头发,借着天边的月色与四周围的火光来为女子挽发。

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了?

赵泫尘的神思有些许恍惚,两人身后的巨石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涌入鼻端,他稍稍回神,便听见白衣女子随意问道:“喂,赵泫尘,你可有兄弟姐妹?”

“你问这个问题作甚?”

“没,只想了解一下你的生平而已。”

卿词似笑了笑,“我倒不知为何你如此执着,一定要带我回你的国家医治你的母亲。”

原来她所说的了解生平是为了想要知道她母亲的病。

“我母亲的病是在我十五岁那年染上的,那次正好是南沙漠政权之人攻打我国,他们掠走了我母亲和幼妹……”

玄衣男子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变得冷锐起来,他看着不远处的烈烈焰火,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惨不忍睹的一幕。

满城都尽是火舌,强盗横行,甚至不惜下毒进河,整个凉州城墙尽毁,平庸无能的父亲只懂得躲在深宫深处,不管外面烈焰冲天。

若不是敌方在攻破城池的最后一刻他赶了回来,怕且沦为难民流寇的是御风国,而不是此时的南沙漠政权。

卿词也学着他那样,稍稍靠在身后的巨石之上,仰望天边的银河玉带,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带着我的部下紧急追了出去,恐防迟了一步,她们便会遭遇不测……”

赵泫尘停顿了一下,“病秧子,你可能不知道沙漠之中各个部落的情况,那绝对是血与肉的拼杀之地,只有去掠夺去争抢才能得到资源,得到水,得到钱,和得到女人。我母亲当时也不过三十多岁,而我幼妹……则只有十二岁。敌方的阵营强大,远远不是我所带去的部下可以抵御的,于是我便孤身一人闯穴,意图马上救回她们。”

赵泫尘说到此,心情有些许澎湃起来,也不知是药效开始发作还是如何,他感觉到浑身发热,连手心都在冒汗。

“我用了三天的时间闯进了那里两次,挑遍了狂刀手下所有勇猛的战将,我记得当时有个年纪相对我来说较小但异常凶狠的臭小孩差点将我挑下了马,不过后来还是被我反败为胜,还顺道挑了他的右手手筋,估计他现在只能用左手掣剑了。”

玄衣男子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当时“一夫当关”的英勇事迹不值一提,他侧头看了一眼卿词,问道:“你可知当年那个小屁孩是谁否?”

卿词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先想了想:“莫不是后来继任南沙漠政权的逆天?”

“对,就是他,”赵泫尘的目光深邃起来,“自那次之后,我们可算是结下了梁子,而每一次南沙漠政权之人出来奸掳掠夺的丝毫,我总会从中阻扰,破坏他们的好事。不仅为了一讨他们攻打御风国的罪行,还为了……”

“还为了什么?”

卿词不禁脱口而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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