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迟静言正低头看书,沈大成走进来,“孙大人来了。”
迟静言头都没抬,“那还不快点请孙大人进来。”
沈大成应了声,飞快转身出去请孙远。
孙远忐忑不安了一路,所有的忐忑和猜测,却在看到迟静言那一瞬间,都消失殆尽。
他看着烛光照应下,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看书的女子,如果不是有点肤浅的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他也会把娴静,温婉等美好的词语到她身上。
迟静言听到声音,依旧没抬头,只说:“孙大人,来了啊,请坐。”
孙远环顾四周,终于选择在离迟静言比较远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迟静言明明没有抬头,却像是一直在看着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更是带着笑意,“孙大人,坐那么远作什么,难不成本王妃长得真像母老虎?”
孙远屁股才沾到凳子,听迟静言这样一说,猛地站起来,面露惶恐,“七王妃,下官不是那样想的,下官只是……”
他刚要开口,迟静言终于把眼睛从书上移到他身上,截上他的话,“孙大人,即便本王妃长得真像母老虎,那也只是像而已,你放心吧,本王妃虽然吃肉,可是不吃人的。”
身为太医院院正,孙远接触的贵妇真不少,在他的印象中,不管本性如何,在他面前,到底还是端着贵妇的修养和气度,唯独这位七王妃,从他开始和她真正有接触,就知道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妇。
至少,没有一个贵妇像她那样敢于自嘲。
什么叫敢于自嘲啊,说好听点,那就叫胆子大,说难听点,还不是脸皮厚。
如果胆子大也算是一种优点的话,迟静言很快让他见识了,除了胆大以外的另外一个优点。
他在来时路上的猜测,终于验证成了事实。
所有的一切,原来真的是七王妃早就计谋好的。
他为什么不用计划,而用计谋,真的是……哪怕他见到了很多文官的百转心思,真是第一次看到像迟静言这样,在谋略上绝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如果她真的是个男子,真能入朝文官的话,不要说一品大员,就算是异姓王那也是有可能的。
迟静言没有吓唬他,短短几句话,却已经让他坐立不安。
从她抬头,她就连着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孙大人,你应该也已经听说宸妃回宫一事了吧?”
“孙大人,如果本王妃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刚从宫里出来没多久,至于皇帝深夜召你的原因,应该是和宫里的巧妃有关吧?”
“孙大人,你看似暂时安全了,但是,你是个聪明人,你的处境到底怎么样,宫里的那个人到底会怎么对付你?本王妃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应该清清楚楚吧?”
“这……王妃……下官……”刚刚才坐下去没多久的孙远,听着迟静言一连串的反问,再一次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一次,他已经不单单是脸上的惶恐,就连手心里,额头上都是冷汗,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最后,他深呼吸,重新组织好语言才开口,“王妃,您有什么就直说,不要再吓唬下官了。”
脑子里,幼子的脸一闪而过。
他真的要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至少就在今天晚上,他必须要明确自己的态度,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迟静言望着他神情写满紧张的脸,笑了,“孙大人,本王妃不是在吓唬你,而是让你看清时事,你在宫中当差的时间很长了,应该很清楚我们家七王爷的性子和为人处世的方式,还有宫里那个皇上,甚至包括那些一年之内,因为各种各样不同原因去世的先帝膝下的皇子们。”
顿了顿,她语重心长,“孙大人,你不光是你一个人,你身上系着你孙府满门的荣耀,哦,现在局势这么不稳,还说什么荣耀就显得虚了点,孙大人,我们谈点实际的,为了你孙府满门的安危,为了你尚不足五岁的幼子,我想……对我刚才说的话,你也应该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迟静言当真是个会拿捏人心理的人,这番话说完后,又补充道:“孙大人,我刚才说的都是不带任何任何偏见的的肺腑之言,眼下,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也是你选择的时候了。”
孙远怎么会不明迟静言说的这些,换句话说,如果他真的不明白的话,他也不可能迟静言派人去一请他,他就来了。
毕竟是忠君的人,真正抉择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了。
一个天平浮现在他脑海里,天平的这头是忠君,天平的那头是家人的安危。
迟静言看他脸上的表情是难以抉择的纠结,没有再开口催他,就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他开口。
孙远又惊讶了一把,原来外界传闻,他也亲眼见识到的,除了睡觉,没有一刻消停,总喜欢没事找事的七王妃,原来,也是个有耐性的人。
迟静言是没说话,却用嘴唇,轻轻发出声口哨。
孙远还没明白什么个情况,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已经传到耳边。
这声音猛地一听,孙远感到很陌生,仔细一听,他眼睛瞪大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个带真哭腔的声音在唱歌,曲调不好听,嗓子也不好听,只是那歌词,听得他心里凄惨惨的,好像他的幼子在他耳边唱的。
“小佳佳啊,小佳佳啊,可怜的娃,三两岁呀,没了爹呀,跟着娘呀,还好过呀,只怕娘啊嫁后爹啊,嫁了后爹,一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亲爹呀……”
那个难听的声音还在继续,孙远却是听不下去了,他的幼子,乳名正是叫佳佳,今年刚好两岁半。
死了爹,娘改嫁,然后生了弟弟,他连饭也吃不饱,这不就是在说要是他死了,他的佳儿过的生活吗?
那是他的幼子,也是他的独子啊,怎么舍得让他受那样的苦。
“七王妃!”孙远面露难过之色,对着迟经言直接跪下,“求您让他别再唱了,您到底想知道什么,只要下官知道的,下官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远脑海里浮现出,他死了,小妾带着他的幼子皆独子改嫁,幼子被人打,被人欺负的场景,他从来都没像眼前这样下定决心做一件事。
他之所以下定决心听迟静言的,站到端木亦尘这边,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迟静言刚才说的话,字字珠玑。
的确,以章巧儿的性格,她短暂休整后,又会在端木亦元眼前晃悠,以端木亦元的心思,他暂时不想把章巧儿怎么样,势必会迁怒于他。
他能应付得了一次,却不意味着后面的每一次都能应付的了。
迟静言淡淡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睛又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她已经肯定孙远这一次,是真的心甘情愿站到端木亦尘这边。
她对着门外喊道:“沈掌柜,不要再唱了,给孙大人倒杯水来。”
沈大成很快就来了,他把水杯当到孙远手边时,解释道:“孙大人,您是大夫,您应该知道这么晚了还喝茶对身体不好,就喝水吧。”
放好茶杯,退出去时,又补充了一句,“孙大人,小的平时唱歌其实没那么难听,刚才主要是这首歌没练过,有点陌生,您放心,如果您还想听的话,下次到香馨楼吃饭,小的再唱歌您听,保证您喜欢。”
孙远愕然,“……”
有句话说的还真是对,强将手下无弱兵,七王妃什么样的人,她手下的人大都也和她差不多。
偏偏,沈大成还一副不知趣的样子,一只脚都跨出包厢了,又回头对孙元说:“孙大人,您喝水,千万不要客气,小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水啊,绝对管够。”
这个时候,孙远哪里有心思去研究说喝茶不好,喝水好,根本不理沈大成,而是直接问迟静言,“七王妃,您……”
迟静言笑着打断他,“孙大人,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在孙远的目送下,迟静言也走出包厢。
二楼包厢的孙远正满腹疑惑,坐立不安,走到一楼后院的迟静言,则轻轻叩响某个房间的门,“亦尘,孙远孙大人已经来了,你好了吗?”
房门紧闭的房间里传出端木亦尘的声音,“言儿,你进来。”
迟静言推门进去,入目的一幕,刺的她鼻尖发酸,她很想哭。
这二十多年,端木亦靖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裸露在空气里的肩膀,迟静言没看到一块好地方。
很多地方的伤口已经是有很长时间了,深褐色已经深陷到皮肤里,像是一块块胎记。
端木亦靖很警觉,迟静言刚推门进来,他就飞快把衣服拢起来,之所以还是被迟静言看到了,只是因为他长到二十多岁,从来没有人教他穿衣服,他的方法有点不对。
迟静言透过他背着她的动作,也能感觉到他的惊慌。
她没有再朝前,看向一边的端木亦尘,“亦尘。”她虽然没有哭,眼眶却通红。
端木亦尘走到她身边,拉上她的手,把她带到端木亦靖眼前,“阿靖,以后我和你嫂子会好好照顾你。”
端木亦靖不知道在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既不抬头,也不做手势。
迟静言伸手放到他眼前,来回晃了晃,“阿靖,以后啊,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都会照顾你。”
随着迟静言的话,低头垂眸的人,终于慢慢抬起头。
迟静言这才看清收拾干净的,也就是本来的端木亦靖的长相。
也许是端木家族的特性,隔了好多代,端木亦尘长的像百年前的慕容澜,和他同父同母的端木亦靖,长得却和他不怎么像。
应该是常年不见太阳的缘故,端木亦靖白的有点苍白,再加上清秀的五官,他的俊美和端木亦尘不一样,是一种带着阴柔的美。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管曾经遭遇过什么,后面的路,总是要靠自己,她觉得很多事根本没必要避开端木亦靖,反而要让他慢慢的了解,知道这个世界。
孙远哪里有什么心思喝水啊,自从迟静言让他稍等片刻,他的神经都没放松过。
一般的女人心思都很难猜,更不要说根本不是一般女人的七王妃。
心里实在是慌的厉害,他端起茶杯呷了口水,刚想借着温水让自己放松一点,有人走了进来。
他看到端木亦尘,刚想行礼,却在眼睛的余光瞄到他身后的人,蓦地僵住了。
这个人的这张脸……他好熟悉!
迟静言自从进门,眼睛就一直牢牢地锁在孙远脸上,他的表情,她没有放过一丝一毫。
她看着孙远,笑道:“孙大人,看样子,你像是看到熟人了。”
迟静言的声音传到耳边,孙远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对着端木亦尘跪下,“下官参见七王爷!”
接他话的人不是端木亦尘,而是迟静言,“孙大人,你可别忘了对另外一位王爷行礼。”
“王妃,这……”孙远满脸的犹豫。
不光是大轩皇朝,就连相邻的大燕也知道,现在的端木皇家,除了端木亦元这个皇帝,就只有端木亦尘这个王爷了,要不然,这一次,他们也不会耗费那么多人力财力和大轩皇朝打起持久战。
将士再怎么忠心,到底是外人,要皇权握地紧,还是要有自己的血脉至亲。
孙远可以对端木亦尘下跪行礼,但是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哪怕他长的再怎么像当年景光帝的宸妃,也不能乱称呼的,否则被有心人利用了,真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孙大人,你先起来。”迟静言知道对很多突如其来的事,很多人都需要一个心里接受过程,“有些事,我们坐下来慢慢再说。”
沈大成又进来送了水,还有几碟小点心,然后退了出去。
迟静言把一碟点心推到孙远面前,“孙大人,我们边吃边聊。”
这个时候,就算是天上的龙肉送到嘴边,孙远也没心思去张嘴吃一口,他看迟静言不主动说,按捺不住了,主动开口问她,“七王妃,您找下官来,所为何事,您就直说吧。”
他很想说,他胆子小,真的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和惊吓。
迟静言果然敛起笑,恢复了一本正经,“孙大人,这么晚把你请过来,我本来真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但是,看你刚才的反应,我就知道,很多问题我已经不需要问了。”
这么冷的天,孙远额头上却一直在冒冷汗,“七王妃……”
在迟静言打的心理战术面前,他彻底败了。
“七王爷,七王妃!”孙远对着端木亦尘和迟静言拱手行礼,“事到如今,下官也可以把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说出来了,二十多年前,宸妃生产时,下官的确在场打下手,宸妃生下的孩子,是个皇子,但是一出生就夭折了,这也是下官当时亲耳听到的,至于下官为什么会怀疑,那是因为……”
因为太医院院那天心里压力太大,卖醉了,借着酒劲把范美惠让他拿早就准备好的死胎换下宸妃生下来的皇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他惊恐,知道这样的惊天秘密,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连夜跑回了家。
第二天,等他去宫里,就听说太医院院正昨天晚上回家,路上遇到贼人打劫,被砍死的消息。
他知道太医院院正是被人灭口了,有了鲜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太医院院正酒醉后告诉他的事,他烂在心里,谁也没说。
话说完后,他看着端木亦靖,一声惊叹,“下官真的没想到当年那个皇子还活着。”
相貌和与生俱来的那种气质是骗不了人的,坐在桌子边,狼吞虎咽吃点心,对他们说的话,丝毫不敢兴趣的人,不管他的举止再怎么和皇子有着天壤之别,都不能否认他皇子的身份。
迟静言听完他的一声惊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鼻冷笑,“孙大人,你应该最清楚宫里那人的身体情况,林絮儿到底是怎么怀孕的,除了他,你应该比谁清楚!”
孙远打了个哆嗦没敢说话,的确被迟静言说中了,在得知林絮儿怀孕的消息,他其实是最震惊的一个,他差一点点就以为寻遍那么多良药,终于把他的病给治疗好了。
端木亦元却在林絮儿传出有孕的那天,把他召到御书房,话不多,意思很明确,那件事还是要抓紧了。
他听得背心里飕飕直冒冷汗,端木亦元为了堵住大臣们的猜测,居然让人代替他,混淆皇室血统,那可是他一个当太医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在他临走前,端木亦元又叮嘱他一件事,准备一副无色无味的堕胎药。
这件事,再次让他见识到文昌帝的心狠手辣,他要的堕胎药,是母子双亡的那种。
他要的不过是妃子怀孕,证明他有生育能力,至于孩子到底能不能生下来,后宫那么多女人,随便找个出来做替罪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