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孙远不朝下说,端木亦元失去了耐性,“把话说完,她中毒不是宫里的女人下毒,那是因为什么?”
明明没有冷风,孙远却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犹豫,语速飞快道:“回皇上的话,高惠妃中毒是因为她是被人传染了!”
端木亦元一愣,“什么意思?什么叫被人传染?”
自从大轩建国一来么,宫中曾经也发生过瘟疫,难不成,宫中又发生瘟疫了?
端木亦元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好不容易国库里有点钱,好不容易傍晚时分收到迟刚的八百林加急,边关也不再打仗,怎么又开始爆发瘟疫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他都要开始怀疑是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孙远偷偷瞄了瞄端木亦元的脸色,不愧是伺候了多年的人,还是很清楚他的脾气,在他发火之前,飞快开口,“皇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而是……”
就算宫女太监都被遣走,孙远还是分外谨慎地凑到端木亦元耳边说起了耳语。
随着他的这句话,端木亦元的脸色缓和了好多,将信将疑地看着孙远,“你说的都是真的?”
孙远点头,“回皇上的话,微臣不敢欺骗皇上!”
从孙远口中得知高惠妃中的毒竟然是那么一回事,端木亦元的确呆住了,他没想到端木亦靖身上的毒性竟然那么强。
范灵玉真不愧是他的母亲,手腕果然毒辣。
在端木亦元看来,高惠妃本就只是他随手可弃的一颗废棋,不要说只是中毒,哪怕现在没命了,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孙远又不是第一次见识到端木亦元的无情,饶是如此,还是被他暗暗下命令,不要救治高惠妃给惊到了。
至于同样中毒的林絮儿,端木亦元不提,他肯定不能主动说,不然就意味着他和迟静言私下交情甚好,这在端木亦元看来,可是天大的忌讳。
孙远接到命令后,只需要去象征性的开一帖药就行了,至于高惠妃到底能不能好,完完全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端木亦元想到了什么,喊住去开药的孙远,“孙爱卿!”
孙远重新走到端木亦元身边,“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端木亦元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记得絮妃吗?”
孙远抬头看着端木亦元,“皇上……”
端木亦元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兀自朝下说道:“她如今住在七王府,如果朕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也中毒了!”
而且从她和端木亦靖发生那种事的时间和次数来看,毒应该比高惠妃先发,也更严重。
夏茉莉去试探过迟静言后,他已经肯定端木亦靖的失踪和迟静言没有关系。
他就说嘛,迟静言再怎么是七王妃,再怎么区别于一般深闺妇人,再怎么不受他控制了,也不至于有这通天的本领。
端木亦靖从小就被范美惠关在密室里,靠他一个人断然是不可能逃出皇宫,既然最没嫌疑的迟静言已经排除在外,他就要好好想想谁的嫌疑最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越来越多心了,觉得看朝中的每一个大臣都有可能帮助过端木亦靖。
孙远看端木亦元的脸色又阴郁下来,小心翼翼开口,“皇上,不知道接下来微臣应该怎么做?”
端木亦元沉吟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孙远,内侍太监匆匆来报,“皇上,不好了,七王妃又在硬闯宫门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一样,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就好比迟静言闯宫一样的。
因为已经有了第一次,这一次看守宫们的侍卫,只是意思性的拦了下,然后迟静言就闯进去了。
端木亦元不想看到迟静言,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想见到她,夏茉莉回去休息了,也不想打扰她,想了想,还真想到个合适人选。
孙远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的演技想不好也难,硬着头皮朝迟静言来的方向走去,按照端木元的吩咐,还必须要是偶遇。
如果他真和迟静言没什么往来的话,只是偶遇,也比较好办,关键是他和迟静言已经很熟悉。
生怕被跟在身边的太监看出什么破绽,他一路忐忑,最怕迟静言看到他,直接和他和热络的打招呼,那他就死定了。
他一路惶惶的朝前走着,迟静言也正朝他的方向走来。
迟静言是多聪明的人,远远的看到孙远,就知道怎么回事。
唉,她这次闯宫和上一次一样,只是演戏而已,看孙远低头走路,大声问道:“这是不是太医院的孙大人?”
孙远听到迟静言的声音,猛地抬头,“七王妃!”
这一声“七王妃”出口,孙远也越来越佩服自己,他的演技果然也越来越好了。
迟静言走到他身边,声音急促地问他,“孙大人,你知道皇上在哪吗?”
随着迟静言的靠近,孙远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摸了摸左眼,像是对被迟静言打了一拳头,仍然心有余悸,“七王妃,下官怎么知道皇上在哪里,下官有事,先告辞了。”
他做出一副非常害怕迟静言的样子。
站在一边的太监,看似默不作声,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其实他肩负着很重要的任务,等会儿是要把迟静言和孙远说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的复述给端木亦元听。
孙远要走,迟静言去挡住了他的去路,径直说:“既然孙大人不知道皇上在哪里,那就只能对不住了,暂住在七王府的絮妃娘娘忽然生病了,本王妃想请孙大人过去看一看。”
孙远面露难色,“这……”
迟静言冷笑,“难不成孙大人一定要等本王妃动手了,才肯跟着本王妃走吗?”
静谧的空气里,听到骨头被压后的咯吱声,一边的太监大惊,这七王妃不会真胆子大到在宫里,就把太医院的院正给打了吧?
放眼看去,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这骨头被压后的清脆咯吱声,是迟静言双手错叠,手压着手骨关节发出的声音。
她在用实际行动威胁孙大人。
真的太吓人了,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么粗莽的动作。
迟静言才不管边上的太监被吓成什么样,看孙远还在犹豫,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孙远的肩膀,不管他愿不愿意,拽着就朝宫门走去。
那个太监只是意思性的追了几步,就折回去禀告端木亦元。
御书房里,端木亦元听太监说完后,就挥手让他退下,真看不出来,迟静言心肠还挺好。
只是这心肠好,到底是真的希望林絮儿身体健康,还是怕林絮儿一旦出了什么事,整个七王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让孙远假装和她偶遇,已经叮嘱他不允许替林絮儿诊治。
林絮儿腹中的孽种终于可以顺利除掉,她人又在端木亦尘府中,也给了他追究端木亦尘的理由,非常好。
宫中,端木亦元正在为自己的一石二鸟洋洋自得,宫外,迟静言和孙远一前一后朝前走去。
迟静言有话和孙远说,让他走近点,孙远朝前走了走,虽然靠近了不少,尊卑有别,仍和她保持半步距离。
迟静言知道很多事,对这些古人来说,根深蒂固,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改掉,随他保持半步之遥,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孙大人,高惠妃是不是也中毒了?”
孙远吁出口气,点头,“回七王府的话,是的,她的症状和絮妃娘娘是一模一样的。”
关于林絮儿中毒,哪怕沈大夫看过之后,又找来孙远确认过,迟静言心里的最深处,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只是巧合,林絮儿身上的毒不一定真是从端木亦靖身上传来的。
事实证明,侥幸之所以是侥幸,成功的概率非常低。
迟静言很担心端木亦靖,这两个只是因为他的传染的女人,疯癫症状都这么厉害,不要说他是个源头的中毒者。
孙远看了看迟静言,像是看出她在担心什么,开口道:“七王妃,最好是让下官替靖王爷再把次脉。”
端木亦靖再怎么不为人知,他的身份,他身上流淌的血统,总是摆在那里,孙远很有分寸。
迟静言也想这样啊,最好的办法还抽点他的血好好研究下到底种的什么毒,也好对症下药。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端木亦靖根本不愿意见她。
唉,本来还想由着他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能再让他按性子来。
迟静言已经决定好要把他引出来。
孙远既然是被迟静言以粗暴的方式拽出的皇宫,就必须要跟她去七王府。
有件事孙远欲言又止,真的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迟静言。
莫名其妙又发生这样一件中毒的事,迟静言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看孙远的样子,当即瞪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一起说了!”
孙远到底是怕迟静言的,打了个哆嗦,把端木亦元吩咐他不再救治高惠妃和林絮儿的事告诉了她。
迟静言听完后,嗤鼻冷笑,“端木亦元,还堂堂皇帝呢,也就那么大的肚量,两个女人至少都是他名义上的老婆吧,还被他骗得那么惨,他居然翻脸无情!”
孙远叹了口气,很赞同迟静言的说法,却不敢说出口,比较他现在还是端木亦元的臣子,背后议论君主的是非,不管是对是错,一旦被人听到,那都是要杀头的。
迟静言没有为难孙远,而是压低声音告诉了他一句话。
孙远听后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点头,差一点点就情不自禁的对她竖起大拇指,真是高明啊。
京城,高府。
已经入夜这么长时间,还有人来敲门,负责看门的家丁很不耐烦。
他刚刚睡着,才梦到日思夜想的小翠,手正在她腰带上移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梦中惊喜。
小翠不见了,他心情当然很不好,“谁啊,敲什么敲!”
打扰他美梦的那个不知趣的家伙,还在用力敲门,他火大了,抖了抖精神,把大门打开,刚要破口大骂,那人直接对着他张开的嘴塞了张纸条。
真的太恶心了,为什么他从那张纸上闻到了厕所的味道。
他的嗅觉还真灵敏,这纸啊,还真是从茅厕里拿出来的,而且是从七王府下人的茅厕拿出来的。
不说大的地方,咱们就说大轩京城吧,除了迟静言还会有谁想出这样与众不同的招数。
厕纸上的字是孙远写的,他当时落笔时的表情是非常为难,他一个整天和药材打交道的大夫哎,因为伺候的人都是天大富贵,开药方的纸都是上好的宣纸。
请恕他由奢入俭难,用了好长时间才逼着自己在侧纸上写字。
七王府那么有钱,为什么七王妃还非要用厕纸写字,对此,迟静言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那些个大官或者有钱人家的看门的,别看只是个看门的,一个个眼睛都放在头顶,是真正的高攀踩低。
这么晚让人送信过去,只怕根本到不了高尚书手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激怒看门的,让他主动去找高尚书。
如迟静言预计的那样,纸质为厕纸的信,很快到了高尚书手里。
高尚书看完后,很震惊,整个脸色都变了,看门的下人以为是他惹事了,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求饶。
高尚书视而不见,大声喊来管家,“快……快备轿,我要进宫一趟。”
时间已经不早了,管家被高尚书喊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匆匆跑来,听高尚书这样一说,他不由怀疑是他耳朵出问题了。
“老爷……”他把高尚书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您说您要进宫?”
高尚书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到管家还矗在原地,一副怀疑自己听错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蠢货,还不快去安排!”
高尚书坐上轿子,连夜朝宫里赶去的消息,很快传到迟静言耳朵里。
她对送信又带回消息的冷云,很真诚地道了声谢。
冷云平时那么淡定的一个人,却因为迟静言的一声道谢,脸上的表情有那么点羞窘。
迟静言本不想使唤冷云,但是冷漠被她派去边关找升平了,眼下,她除了冷云,实在是找不出其他可信任的人。
至于那个身手相当了得谢林,迟静言自从把他带回七王府后,再也没有可以的去关注过他,仿佛她收留他,真的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心之举。
至于孙远,在厕纸上写完纸,迟静言就让他回去了。
孙远是求之不得,很多大夫职业的关系,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他不例外的同时,比起其他大夫更为严重。
明知厕纸是干净的,他还是觉得好脏,像是他手上沾的都是污秽之物,在七王府已经洗了好几次手,如果不是不方便的话,他都提出要洗澡。
时间真不早了,把高尚书进宫一事禀告给迟静言后,冷云觉得他也可以退下去了,他作息时间一向都是和常人反的,时间太晚,对他都没什么,他是怕影响到迟静言休息。
很快迟静言又做了让冷云觉得惊悚无比,身上每一根毫毛都竖起来的动作,她居然让下人给他送了碗宵夜过来。
冷云受宠若惊,“七王妃,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您不用这么客气。”
迟静言端详了他脸上的表情,微笑,“快点吃吧,不吃饱,我怕你没力气干活。”
“干活?”冷云怔了怔,“干什么活?”
“你吃完了。”迟静言端起茶盏喝了口,这么晚了,喝茶对身体不好,她端的是茶盏,里面斟的就是白开水,“我自然会告诉你干什么活。”
冷云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尤其这宵夜还是好大一碗鸡汤面,面上面放着一只硕大的鸡腿,他感觉压力好大。
和七王妃客气度成正比的,肯定是这次任务的困难性。
面吃了一半,他实在吃不下去了,放下碗,对迟静言拱手行礼,“七王妃,属下已经吃好了,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吧。”
“我知道你刚吃了大半碗的面,中气足的很。”迟静言瞪他,“声音那么大干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冷云,“……”
迟静言起身走到他身边,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两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把这次要冷云做的事告诉了他。
冷云不像冷漠,冷漠有的时候一根筋,对想不要明白的事,总是会开口问问,冷云却没有,在他看来,迟静言不是真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她让他那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冷云领命而去,七王府的偏厅又只剩下迟静言一个。
迟静言端起茶盏,低头看着狭小的茶盏里倒影出的眼睛。
其实她真的可以再自私一点,管那么多干什么,端木亦尘要去大燕,她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很想念他,非常的想念他。
迟静言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知道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
她拿起没撤走的毛笔,既然是想画端木亦尘自然不可能是在厕纸上,偏厅没纸,她也不想被麻烦佣人再去书房取,索性画在自己的掌心里。
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一切电子产品的古代,除了那些晚上要去找想好的,基本都洗洗睡了。
迟静言以为像她这样没睡的人不多了,没想到,有个这么晚没睡的人上门来找她了。
迟延森下午才来过,七王府看门的守卫都认识他,再加上七王妃如今在这王府的地方,他这娘家二哥,七王爷的二舅子,在七王府下人眼里,也是一路水涨船高。
迟延森知道迟静言没有骗他,端木亦尘真的不在七王府,也不像以前那样别扭着不肯走进去,这一次,门一开,他大步就朝里面走。
从迟延森一只脚迈过七王妃大门的瞬间,管事的就已经把消息告诉了迟静言。
迟静言依旧专注的在掌心画画,觉得迟延森这个人越来越有前途了,至少把她拜托他的事放在了心上。
迟延森一只脚踏进偏厅,迟静言落下画像的最后一笔,把手臂伸长了点,仔细打量着掌心里的画,嗯,还不错,看样子,上辈子大学的时候选修素描真是太明智了。
迟延森随意起来,真的很随意,端木亦尘不在,他到了七王府就像到了自己的家,走到迟静言身边,在她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看迟静言一直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他好奇的把头凑了过去。
霹雳啪啦,七王府的偏厅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下人知道七王妃在偏厅,七王妃的二哥也在,发出再大的动静,都没人敢去看一眼。
小半柱香的时候过去以后……跌坐在地上,已经没力气的迟延森眼眶湿湿的,如果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刚才的话,他保证不最贱。
他这张贱嘴啊,没事就给喜欢给他惹麻烦。
刚才他不是看迟静言一直盯着掌心看,没按捺住好奇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看也就看了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迟静言没有藏起来不让看,那说明就是能看的。
他错就错在,看了之后,没管住自己的嘴。
他是这样说的:“六妹,你这是在望夫止渴吗?”
看迟静言依然没反应,他很聪明的又接着说:“很早以前我认识清风阁的一个小倌,那个唇红齿白,水灵的很,六妹,要不我把他介绍给你吧。”
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惹得迟静言很生气,罚他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至于下人们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就是他支撑不住摔到地上的声音。
等完成了一百个俯卧撑,迟延森瘫坐在地上,留下了伤心,难过,悔婚,懊恼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