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突然相邀共进晚膳,福临心中虽然担心,不得不带着葭音赴约。
好在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顿晚饭,葭音没有被为难,相反,皇太后还听她说了很多在江南的见闻。
可是福临心里终究不踏实,直到夜里,吴良辅才告诉他,今日被推掉的几位等候觐见的大臣,在太后的意思下,被引荐去见索尼大人了。
福临虎着脸道:“他们急什么?今日不见,明日见罢了。”
吴良辅巴结着皇帝道:“那些地方父母官,芝麻点儿大的事,就以为天要塌了,一个个真把自己当爹当娘了,却不知皇上日理万机的辛苦。”
福临也不爱听这些恭维的话,只是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还特意邀请他和葭音,明摆着是要他事后感到羞耻愧疚,甚至抬不起头,额娘最擅长,这杀人先诛心的手腕。
葭音洗漱罢,见皇帝气呼呼的,她便道:“皇上,臣妾会好好应付东莪格格,您别再担心了。”
福临欲言又止,生怕葭音和她一样的尴尬愧疚,可又担心葭音察觉不到,将来一而再地不知不觉惹怒额娘,她多无辜呢。
“朕烦躁的,不是堂姐,是今晚这顿饭。”福临说,“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吃了不消化的东西吗?”葭音担心道。
“不……”福临垂眸道,“朕担心你被堂姐吓着,赶来陪你时,推掉了几位等着见朕的地方官,他们从外地来,像是等了有几天了。结果被朕打发走,竟然坐在景运门前哭,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呢?”葭音感觉到了压力。
“皇太后介入,派人带他们去见索尼了。”福临没好气地说,“额娘转过身,却特地召见我们过去陪膳,这不是打朕的脸,连你都……”
葭音虽然愧疚,但没有慌张着急,好生说道:“皇上,下回可一定料理好了政务,再来见臣妾。下回再去陪伴太后用膳,一定要高高兴兴的。皇上也是人呐,总有做错事儿的时候,明日您去向太后认个错,臣妾也去。”
福临心疼:“葭音,你何错之有?”
葭音摇头道:“错就是错了,臣妾该洞察宫里的事,像元曦那样面面俱到,刚开始不懂,不懂可以学。臣妾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善意柔弱,变成他人的灾祸。”
“哦……”福临很惊讶,又有些欣慰,他最高兴的事,葭音完完全全接受自己对她的好意。
年轻的皇帝,顿时有了信心:“朕明日一定把那几个官员要呈报的事处理妥当,再去慈宁宫给额娘认错,又叫她操心朝政了。”
葭音笑了,原来主动一些,坦诚一些,事情真的会往好的一面展开,元曦没有骗她,更几乎将她在宫里积累了五年的人情世故,都教给了她。
若没有元曦,她和皇帝,一定会彼此都拼命地钻牛角尖,最后闷死在里头。
越是如此,葭音越能感受到元曦对皇帝爱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福临,哪怕不能日夜相伴,福临在她心里,依然是天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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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福临兴冲冲地跑去解决人家的麻烦,虽然全国各地每天都在有各种各样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福临的确不能面面俱到。但人家都跑到皇城底下来,苦哈哈等了大半个月,再不管就是皇帝的罪过。
皇帝忙于政务的时候,葭音自行带着添香到慈宁宫来,说她夜里才知道傍晚发生的事,没能好好规劝皇帝,是她的过错,恳请皇太后饶恕。
玉儿也不拐弯抹角,坦诚相待:“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皇上,你聪明,见识广博,连明朝红衣大炮的来历,远古投石器的构造都能知道的那么清楚,这可不是普通女孩子能有的智慧和见闻。希望你能本着后宫不干预朝政的规矩,成为皇上的智囊,哪怕在他急躁的时候开解他,安抚他,也是好的。”
“臣妾惶恐。”葭音叩首。
苏麻喇上前搀扶,温柔地说:“贤妃娘娘,太后是很看重您的,皇后娘娘年少,您如今贵为皇贵妃,或许能先替皇后娘娘承担起辅佐皇上的重任。女人家不能干政,是世道的约束,可难道还不允许女人家拥有智慧吗?”
玉儿则道:“之前为了你去乾清宫伺候笔墨,我不高兴的,并不是担心你要跑去干涉皇帝的政务,是觉得你这孩子缺心眼儿,硬生生地被人拿了话柄。往后任何事,多长一个心眼,一面做你喜欢做的事,一面别叫人捉了把柄,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样子,知道了吗?”
“臣妾谨记。”葭音很紧张。
“因你之故,后宫安宁,皇上雨露均沾,这是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的。”玉儿温和地说,“一切慢慢来,不过皇上对你的喜欢,却是急切的,难为你在其中平衡周全,但这就是荣华富贵的代价。”
门外,元曦带着石榴,捧着已经凉了一半的茶水,太后没命人看门,就是愿意叫这光景被人看去听去,好传给皇帝,让他高兴。
母子之间,什么都要算计,连表达爱意关切,都要算计,也实在心酸无奈。
“小姐?”石榴轻声道,“茶凉了。”
“去换新的。”元曦吩咐,“你去吧,我等一等。”
这边厢,葭音得到太后宽恕和点拨,心情极好,离开时,见元曦在廊下朝她招手,她忙上前道:“我正想去景仁宫找你。”
元曦笑道:“我也想找姐姐,有件麻烦事,要先和姐姐打个招呼。”
葭音谨慎地说:“这样客气做什么,元曦,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内殿中,玉儿从窗下看见元曦和葭音在对面说话,光鲜亮丽的小美人们,元曦像阳光下明媚的芍药,葭音是春风里娇嫩的海棠,光是看着,心里就舒坦。
两个孩子都是世上的珍宝,她的儿子,可真有福气,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惜福。
“格格,贤妃娘娘她,也在努力改变呢。”苏麻喇公允地说,“有时候皇上之错,娘娘是无辜的,可她不像刚开始那样木愣愣的,还是懂的变通了。”
“不然白念那么多书,白长一张聪明脸孔。”玉儿道,“慢慢来吧,反正眼下,我绝不要再为了董鄂氏和福临翻脸,只要朝纲稳固天下不乱,什么都好说。”
这件事,无风无浪地过去了,十一月初,京城第一场雪,紫禁城里无数的宫宇殿阁,都开始烧地龙烧炭。
只是今年,不知是天太冷,还是惜薪司的柴火没力道,一场寒气袭来,冻坏了不少人。
这一日,惜薪司的太监,肩挑背扛地将上好的银骨炭送往承乾宫,别处领取炭火都要自己派人去惜薪司跑一趟,几位尊贵得宠的娘娘跟前,他们自然是上赶着来巴结。
可今天,却遇到了半路“打劫”的人,坤宁宫的掌事宫女高娃,也算是紫禁城里,苏麻喇之下最尊贵的宫女,且她的性情一向不似皇后那般柔弱,坤宁宫里的一切,都是她在主持。
“您这是……有个贵干,只管吩咐奴才。”惜薪司的人,紧张地看着高娃。
“皇后娘娘冷,你说该怎么办?”高娃傲然道,“不过惜薪司的人,我可差遣不起。”
那些人战战兢兢地看着高娃,咽了咽唾沫道:“可是……坤宁宫的木炭,早就送去了。”
高娃说:“娘娘说冷,那是娘娘骗我?还是我借口拿皇后娘娘,来骗你们?”
“这……”
“送去坤宁宫。”高娃命令道,“二阿哥和三阿哥,常去坤宁宫写字,再把阿哥们把手冻了,你们担当得起吗?”
到后来,不是惜薪司的人动手,坤宁宫的人就把那上好的干净整齐的银骨炭,给“抢”走了。
承乾宫的寝殿,越来越冷,葭音内心忐忑,等待着皇帝的驾临,但愿她能帮到元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