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大白天不在军营里待着,跑到本宫这里所谓何意?”
十七被锦绣阁的侍卫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他心中恼怒,极力想要挣脱束缚,同屋内的那个人问个清楚。然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凉淡嗓音,鼻息间窜进的股股幽香似是把他身上的酒气都给盖住了。
十七身形一震,愣愣地抬头。却是瞧见赵清颜在杏桃的搀扶下,就这般身姿娉婷地立在自己面前,一双美眸淡淡地睨着他,嗓音薄凉,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十七昨日整夜未曾合眼,回想起昨夜庆功宴上的一幕幕他又气又怒。故而方才在锦绣阁门口撞上了那个准驸马世子,他头脑一热,想也没想就一拳打了上去。
他胸口有一团熄不灭的火,他想要冲进去,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
他想他应该是十分气愤的,但等那十七真真正正见着赵清颜挺着肚子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又气不起来了。
瞧见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这一张熟悉而冷俏的面庞,十七胸口的那团火竟一下子没了一丝热烟儿,只剩得愣神地盯着她,喃喃地低声开口:
“平阳,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要等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嫁给别人……”
赵清颜见面前一身狼狈的男人忽然一下气焰全消,也不挣扎了,木然地任凭旁边的侍卫拖拽着他的手臂。他双目因为宿醉带了些许血丝,此时视线笔直凝在她的脸上。他的嗓音低哑,甚至隐约透出了一点委屈。
有那么一刻,赵清颜的头脑是空白的。但她依然是平静地望着他,她仰面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憔悴苍白的男人,许久,眼底甚至是带了一丝无奈。
她不说话,他便一直固执地盯着她。赵清颜轻叹了口气,启唇,终是不紧不慢地淡声道:
“你与本宫原本身份便是云泥之差,先前许是本宫头脑不清,现下想明白了,自然不会继续一错再错下去。本宫与世子的婚事既已成定数,本宫希望你也能想清楚这些。你跑来本宫这里胡闹,本宫可以不同你追究,但你竟出手伤了世子……”
赵清颜话音一顿,抬眸瞥了眼薄唇抿成一线的那人,继续开口道:
“世子的身份何其尊贵,你无故打伤了他,便已是大罪。与其现下在本宫府上继续纠缠不休下去,倒不如回去想想若是皇上问起来其中缘由,你该拿什么说辞应对此事。”
落下这句,赵清颜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她侧头同杏桃说了两句什么,拂袖便准备离开。
十七方才听见赵清颜竟将他们二人从前的种种都称作“头脑不清”的“一错再错”,整个人已是如若又被倒泼一头冷水。现下见她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要这样走了,心中大是着急,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俯身一个用力竟是一下子挣脱了前后五名高壮侍卫的束缚。
他眼睛发红,想也没想大步迈上前,一把攥住赵清颜的袖摆,用力一扯。
赵清颜一时未察,只觉自己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退后。她惊声一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要倒去背后那人身上。
“我不信!我不信你会这般待我!你肚子里的原本就是我的孩儿!根本就不是那个什么阳安候世子的!你同我欢好,跟我发生了那种关系,便早已是我的人!我不允你嫁给别人,更不允你我的孩儿日后管旁人叫爹!”
十七双目赤红,几乎是嘶吼出声。
立在一旁的杏桃方才见这十七胆敢对公主动手,已是大惊失色。现下听了他口不择言,大庭广众之下连这等粗话也敢乱说。吓得瞪大了双眼,扑上去就要护在赵清颜身前。
只这一小丫头的气力如何能同十七相比,更何况十七此时已经是恼怒至极。眼神也未往外瞟一下,他紧抿薄唇,仅仅是伸手一挥,只听“哎哟”一声呼痛,杏桃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侍卫欲要上前,十七眸涩阴骛,目光森冷一扫。侍卫们身形一震,竟是迈不开半步。
赵清颜见此,眉梢也是染了一丝怒意,她转过身来,仰面望向眼前这个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宿醉,整张脸憋得通红的男人,冷声笑道:
“你不允许?你是以何种身份敢同本宫这样说话?本宫决定了什么,或是今日想要选谁作为驸马,何时轮得到你在这里评头论足?”
十七浑身紧紧绷着,因为她这样冷漠,几乎不带一丝感情的只言片语,他整个人都宛如葬身冰窖。
“我不信。”
他盯着她,咬牙挤出这三个字。
十七的胸膛上下起伏不断。他呼吸急促,牢牢攥住手心那一小块薄薄的绸布,仿佛一个小心她便又会跑了。
只下一瞬,他又像是忽然泄了气一般。紧紧皱起眉,他面色痛苦地低声喃道:“平阳我不信,我们之前明明还是好好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临走那日,你便躺在我的怀里叮嘱我要早些回来。如今我已经回来了,也取得了功绩,我已经准备好求皇帝将你赐给我了,你怎可、你怎可就这样提前嫁给别人……”
道完这句,十七闭上了嘴,他甚至神色颓然地松开了攥住她的手。他的目光悲痛,似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仅仅只是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地牢牢盯住她不放。
十七不再像方才那般发了疯似地叫嚣,只这样安静的四目相对,竟是愈发让赵清颜有了一种呼吸发窒,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赵清颜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抬步便又要走开。
但这次,赵清颜依旧没能成功离开。十七倏然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挡在了赵清颜面前,他这一次直接稳稳攥住了她的一只手,他单膝跪地,仰头盯住她的眼睛。
“平阳,你告诉我,你方才对我那般都是装出来的,都是骗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还在气恼我去淮南的事情?所以故意这样气我罚我的是不是?平阳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若是你不想我去淮南,若是你不想我从军,我往后都听你的不再去了好不好?或者若是我还有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全部告诉我,我一定都会改的……平阳,你生气了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这样待我,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会难过的,平阳,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十七嗓音发哑,带着几分哀求。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轻得听上去几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赵清颜沉默了,她抿着唇瓣望进十七漆黑的眼底。她的手被这个男人紧紧包在掌心,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力道适中、对待珍宝似地小心握着。
这双手还是那般粗糙有力,带着久违的火热温度。他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默默守着她的十七。可是他们两个之间,终究还是回不去从前了……
赵清颜微微敛起双眸,唇角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赵清颜垂头,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尖缓缓落在十七刀削隽挺的脸颊,沿着他浓密的眉峰,抚过那高挺的鼻梁。
十七心头一颤,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她微凉的指腹已经轻柔地覆在了他的唇片上。
“十七。”赵清颜开口,嗓音低柔得像是在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本宫并未气你,你从军或是奔赴淮南,斩杀敌寇都是对的。但你立下战绩,赢得殊荣却绝不该是为了本宫……”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与本宫……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器重你,你该是好好珍惜现下的一切,去走你该走的路……”
“这便是我该走的路!”十七蓦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他双目大睁,嗓音嘶哑,几乎是在吼了。
“我同你继续纠缠没有结果。那么你呢?难道你的结果便是同那世子成亲,同他一起白头偕老吗?!”
话音落下,赵清颜沉默了,她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许久,再一次低低叹了口气。
只那十七却固执地盯住她不放,“你说啊!你从前根本就不熟识他,我不信你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喜欢上他了!为什么,平阳你为什么你定要选他做你的驸马……”
“本宫若是不选世子,难道真的要嫁给你吗。”
赵清颜出声,这样淡淡反问道。
她肚里怀的是他俩的孩子,并且她先前早就承诺了他。是她先开的口,她自然是要履行承诺……
十七沉默不语,赵清颜却是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
她凝视着他,到了最后,竟是笑了。
十七眉峰紧锁,带着几分不解,沉默着望向嘴角忽然微微弯起的女人。
“你当真是天真。”赵清颜摇头,她笑着,嗓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你若是仔细想想,本宫如何能够让你做本宫肚子里孩儿的父亲呢。便是你把命豁了出去,你现下也仅仅是区区一个中将,又如何配的起驸马的身份,我肚里孩儿父亲的身份?”
十七目光呆怔,她说出来的话便像是用锤子生生砸进他的心口,那里生疼,他却是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他的勇气原本就是她给的,现在她反悔了,她不要他了。那些十七这段时间一直企图忘记,不愿面对的事实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
是了,她说的没错,他确实配不上她。即便是他再不愿意承认,若是他们的孩子诞下了,还不知会怎样成为世人的笑柄。
赵清颜见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她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淡声道:
“而那世子,宅心仁厚,不嫌弃本宫带着身子,也允诺了本宫日后会像对待自己亲生骨肉一般对待本宫肚里的孩儿。你道本宫为什么愿意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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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新上任的中郎将打伤阳安候世子的事,还是传进了皇帝耳里。
倒不是世子自己透露出去,事实上对于此事,世子甚至吩咐下属不可将他受伤的事情告知外人。
但即便是世子刻意隐瞒,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伤又全在显眼的地方,想不让人知晓也是困难。
那阳安候一把年纪,与自己的小儿数年未见,心中已是惦念至深。如今好不容易接过来一同在长安城安顿下来,却是瞧见世子一张俊秀的脸上竟是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已然是老泪纵横,心疼不已。
再加上世子爷身子自小便不好,受了这样重的伤必然是比旁人恢复的还要再慢上一些。
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公主府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这让阳安候如何能忍?同平阳公主的亲事自然是暂且搁下了。后来听闻世子脸上身上的伤竟是皇帝新册封的中郎将所致,阳安候一气之下,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地便跑进宫去,意欲找皇上讨个说法。
对于此事,赵黎本人却是有些苦恼。按照阳安候的意思不给十七重刑怕是不行了。只淮南这一战,赵黎确实看中了十七的才干,也意欲在日后继续重用于他,在这件事上自然不愿重罚于他。
正在他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时。谁也不曾料到世子爷会亲自出面替中郎将求情。当事人都这样说道了,无疑是给赵黎这个做皇帝的一个台阶下。
后来皇帝吩咐下去,让中郎将自领杖刑三十的时候,阳安候心中仍是激愤难平,但儿子亲口劝阻,并执意如此,他面上也说不得什么。只得回到府中愤愤然骂了世子爷一句“愚善”,将这口气给默默咽了下去。
而那十七几乎是沉默不语地接下了这三十大板子。
他承认自己当时情绪确实是有些激动了,但若是照着当时的情景再来一次,他或许依旧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三十大板的量刑其实不少,但十七身体骨硬,再加上平日习武强身。他受了这三十大板,几乎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倒是十七领完罚后,回去军营,恰巧碰见迎面走来的诸葛睿。
十七现下虽被封了中郎将,却还是属诸葛睿这个将军的管辖。十七去公主府闹事,将世子爷打伤的事,诸葛睿自然早已知晓。
其中恩怨诸葛睿无意多作过问,但既此人现下已属他营中将士,发生这等事,便也是他管教下属无方。
“你如今得了皇上器用,已是本将营中的中郎将,便该看清自己的身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错。心中都应有数。”
十七能够听懂诸葛睿话里的含义,诸葛睿这是便在警告自己莫要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但他却是静默了,对于诸葛睿的话,他不置一词。
诸葛睿眯起了眸,意味深长道:“看来皇上的三十板子并未让你意识到错误所在。”
十七抿唇,依旧是静默不语。
“原本本将念你刚从淮南回来,又领了刑罚,有意让你调整几日。但如今看来,你似乎精力充沛的紧,便也不需休息了,校场上副统领正带着兵士们训练骑射,你便也跟着一起去吧。”
与此同时,赵清颜在那锦绣阁中,正草拟一封信函。
此事说到根本,十七来她府中闹事,而后殴打了世子一行人,多多少少都与她有所牵连。她之于世子,心中有愧,故而现下撰写了一封书函,连着小礼一起,托府中下人送去世子府上,聊表歉意。
待到书信写完,又工工整整誊抄了一遍,已是巳时末了。赵清颜唤来杏桃,将信封好之后,交付给她。梳洗过后,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躺去榻上歇下了。
只合上眼后,脑海里竟又一次浮现出那人气恼哀怨的脸。想他千里迢迢赶回,未曾想竟得来这样一个消息,而后她又对其横眉冷对,以他的脾性,气恼也是正常。她前日说了那样的狠话,怕是不仅气恼,那人往后该是要记怨于她了。
赵清颜合衣躺在床上,低叹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几遭辗转,终是来了一些睡意。门外竟是突兀地忽然响起一道叩门之声。
那响声并不大,但现在夜已深了,传入耳畔却极其清晰。
赵清颜蹙了眉下,头脑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已经这个点了,就连杏桃也该是退下睡去了。锦绣阁上下又会有何人胆敢在这个时候饶她这个主子的清眠?
而这个时候,叩门声却是一下子又停了。赵清颜便也没太在意,侧身朝里,敛眸准备继续睡去时。门外却又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
“平阳,是我,我想见见你……”
赵清颜愣住,几乎是下意识从榻上睁眼,坐起身。她穿上绣鞋,想也没想便几步绕出内室。下一刻,雕花檀木门“吱呀”一声被她打开。
她没有点灯,有些昏暗的夜色下,透过稀薄的月光,十七就笔直立在她的面前。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子亮得异常。
------题外话------
这篇文不会很长……
所以过了这一道坎儿,俩人就真的在一起了。
【捂脸】公主还是对十七很好的,你们以后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