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的大漠,风沙已停,早晚虽然寒凉,到了午间,却已经是热浪滚滚。
这一次,因为是为沙沙送嫁,王驾不走前年的旧路,而是横过苍原洲,由摩空山另一端进入大漠,一路向万泉洲来。
端木无缺兄弟第一次离开苍原洲,见大漠上沙丘起伏,绵延无际,自然比在摩空山上遥望更动人心魂,大喜之下,便奔下王子的小辇,在沙中嬉戏奔跑。
端木无缺踩着虚软的黄沙,追上前边的王辇,连声叫道,“父王!娘亲!那辇上气闷的很,我和侍卫一同骑马可好?”
不等端木赞应,甘以罗忙道,“这等天气,仔细有流沙,还是回辇上去。”
端木赞笑道,“流沙只在初春,这会儿倒不必担心。”
甘以罗仍不放心,说道,“纵然没有流沙,这大漠上也危险的紧,怎么能任他骑马乱跑?”
端木赞知道九年前那一次逃亡,令她心有余悸,就连前年自己带她游历整个大漠也不能消除,不由轻叹,向端木无缺无奈一笑。
端木无缺一向依赖甘以罗,闻言虽然闷闷不乐,倒也不硬求,只得怏怏的回去他的小辇。
端木赞直到端木无缺走远,才揽甘以罗入怀,轻声道,“以罗,你疼爱无缺,孤王知道,只是我大漠男儿,不经历风沙的磨砺,不受大漠上日头的烤炙,如何算打磨得出铮铮铁骨?”
甘以罗抿唇,轻声道,“无缺才九岁!”
端木赞摇头,说道,“孤王六岁时,已离开大漠,去邑娄国为质。”
甘以罗皱眉,说道,“那是北戎贫弱,才被邑娄国所欺,如今任谁还能欺了无缺?”
端木赞好笑,说道,“孤王也不是要他受和孤王一样的辛苦,当初就算是冶,孤王不愿他入邑娄为质,却也严加督导,从不轻易松懈半分,他吃的苦,并不比旁人少一份。孤王是怕,无缺如此娇养,日后恐怕难当大任!”
他不过是提到自己和端木冶的幼年,听在甘以罗耳中,心头却不禁咯登一声,心中暗道,“他对冶一片爱护之心,却从不曾有一丝松懈,到了此时,冶历经被他废黜流放,对他却毫无怨言,虽然不像他一样建功立业,却也是一个有所担当的好男儿。而以昊……”
想到自己的弟弟,甘以罗不禁暗暗咬唇。
自己对甘以昊之心,自问不弱于端木赞对端木冶,可是,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对他过于呵护,舍不得他受一点艰辛,到头来,他却只会顾着自己,为了他自己的私利,竟然不顾家国,不顾姐弟之情,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甘以罗深深吸一口气,硬起心肠,点头道,“好罢,那就由着无缺,只是你要命人看紧一些,不要让他离开大队!”
端木赞深知她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只是心肠过于柔软,此刻见她能在短短时间就能转过心思,仍然不由暗暗钦佩,跟着,心底又悄悄的泛上一抹骄傲。
他的王妃,不愧被人称为巾帼英雄!她不止是对朝政的掌握,不止是在沙场上的智计,更是处事中,那种男儿都难相比的果敢决断。
端木无缺得到母亲的应允,顿时欢喜异常,纵下小辇,大声命侍卫带马,沿着大军带往奔驰,直瞧的无忌眼馋心急,又无法可施。
甘以罗虽然答应,终究放心不下,时不时伸长脖子前后张望,不断问,“无缺呢?又跑去哪里?”累的尚勤也时时离队,奔去寻找。
端木赞每见儿子欢呼着冲过王辇,一时也觉得心痒,说道,“孤王去陪他玩一回,你总能放
心了罢!”揽过她身子一吻,纵身跃出王辇,凌空落上辇旁空着的马背,向儿子身后追去。
甘以罗瞠目,低声道,“分明儿是你自个儿又技痒!”眼瞧着那矫捷的身影被前边的大军挡去,一时间倒也有些心驰神往。
行出半个月,正午的阳光越发灼热,甘以罗怕三个孩子辛苦,和端木赞商议,只在早晚赶路,午间休息两个时辰。
端木赞含笑摇头,说道,“慈母多败儿!”终究是对她不忍拒绝,点头答应。
如此一来,本来寻常商队一个月的行程,北戎王王驾,用了一个半月,才进入万泉洲。
沙白闻报,早已在万泉洲外十余里迎接,行过跪拜之礼,一边伴着王驾向万泉洲而去,一边说道,“这次若不是王妃,沙白当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沙沙!”
甘以罗含笑道,“沙沙吉人天相,旁人惧怕的狼群,她却安然无恙,可不是本宫之功。”
沙白摇头,说道,“人怕狼群,狼群也一样怕人,大漠上的狼群轻易不会攻击绿洲,当初王妃若是不敢涉险,只命侍卫射杀狼群,沙沙又岂能顺利回来!”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是那狼群来的怪异,又不近人面前,本宫才大着胆子跟去罢了!”想起寥子怀,心里不禁轻叹。
饶是她聪明绝顶,行事果决,但对狼群的惧怕,这一世怕再也难以消除。当初,若不是寥子怀的那一番话,又有他和符坚在身侧相陪,任她多大的胆子,也不敢走出行宫,跟着狼群上山。
端木赞听着二人客气,不由连连摆手,笑道,“你们二人客气什么,如今沙沙已经是我北戎国的雪狼公主,也就是孤王的妹子,我们是一家人,还何必说这些虚话!”
沙白和甘以罗同时笑起,点头道,“王上说的对!”抛开此事,转话说些万泉洲和青节族中的事。
一提此节,又不由想到缪尚和缪浅浅,沙白叹道,“缪尚自从带回缪浅浅,说是无颜在族中立足,只带了两头骆驼,举家离开万泉洲,竟然不知道去了何处。”
端木赞默然片刻,摇头道,“缪大夫人为耿直,都是被那女子连累,可惜!可惜!”想到北戎人丁本就稀少,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如今又取了郎浔、侗聂,正是用人之际,缪尚纵然有才,也不能再用,不禁颇为惋惜。
王辇刚刚进入万泉洲,就见沙沙再着二十名黑衣少年策马迎来,高声唤道,“王妃姐姐!你想死沙沙了!”
二十名黑衣少年,正是前次端木赞留下相助沙白寻找沙沙的,此时见到端木赞,翻身下马,齐齐跪倒行礼。
沙沙却不管那些,奔到近前,也不行礼,带马直向甘以罗身边挤来,说道,“王妃姐姐,你想不想沙沙?”一眼瞧见辇后赛雪抱着端木无双,不禁大喜,说道,“无双也来了!”
分开不过两个月,无双还认识她,见她望来,咧开小嘴儿笑开。
沙白皱眉,斥道,“沙沙,怎么如此没有规矩!”虽然是训斥,眉目间,却皆是宠爱。
沙沙吐了吐舌头,说道,“王妃姐姐才不会怨怪沙沙!”
沙白无奈,说道,“还有王上呢!”
端木赞笑着摆手,笑道,“无防!”又命众黑衫少年起身,这才转向沙白,说道,“前几日,已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大朔朝迎亲使者已经启程,约好在郎浔王城迎娶沙沙,算算路程,孤王已不能耽搁,只能在万泉洲停留两日。”
沙白想到女儿远嫁,心里万分不舍,可是此次与大朔联姻,不但有助于北戎
,那位靖王世子,又是沙沙自个儿挑选的男子,自然也只能如此。
此时听端木赞一说,忙道,“国事要紧,沙白明白,只是……只是……”话说半句,嗫嚅停口。
端木赞扬眉,说道,“沙白族长有话,但说无防!”
沙白迟疑片刻,翻身想要下马,端木赞伸手将他拦住,说道,“沙白族长不必多礼了,有话直说罢!”
沙白又踌躇片刻,说道,“沙白是想,这一次,王上能不能带沙路同去,也好……也好……”
“也好让他见一见驸马,沙白族长才能放心,是吗?”端木赞笑起,点头道,“沙白族长爱女之心,孤王明白!那就让沙路一同去罢!”
沙白大喜,忙在马上施礼,说道,“沙白多谢王上!”
端木赞轻轻摇头,含笑不语。
那里沙沙虽然缠着甘以罗说话,却悄悄留意这里,一听说端木赞答就,不禁也是大喜,说道,“沙沙去和阿哥说!”丢下甘以罗,纵马向前冲去。
沙白“嗳”的一声,还没等他喊出声来,沙沙已纵马跑远,不禁摇头道,“这个野丫头,嫁去大朔,怕会让人笑话!”不禁有些担心。
端木赞含笑道,“皇甫世子对沙沙情深,不会让她受委屈,沙白族长不必担心!”
沙白点头,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也再不多说。
在万泉洲歇息两日后,王驾再次启程,去年留在万泉洲的二十名亲兵也尽数随行。在王辇之后,就是雪狼公主沙沙的嫁辇,沙路率五十名青节族族人两侧护行,再往后,才是无缺、无忌的王子小辇。
又走出半个月,从这边的边城入关,就是裳孜国的北部边陲。
甘以罗望向两侧跪迎的百姓,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如今裳孜国已归北戎,这边城已不再是什么边城,王城也不再是王城,还有郎浔、侗聂两国,成日边城、王城的说,也不知道究竟说的哪里,等到重新划分吏冶,总要另外取名儿才行!”
端木赞点头,说道,“嗯,就像原来的邑娄王城,后来裳孜王改名儿叫桐城!”侧头想了想,笑道,“这费脑子的活儿,就交给奇木罢!孤王可取不来什么名儿!”
甘以罗抿唇浅笑,说道,“你哪里是取不来名儿,分明是懒怠动脑子罢了!如今还好,裳孜境内吏治早已安顿,一进郎浔,恐怕丞相和王上都会极为忙碌,哪里还有这等闲瑕。”
端木赞笑道,“若不然,此事就偏劳王妃?”
甘以罗眸子微眨,笑道,“你既然带着三个孩儿前来,也不要总是纵着他们到处疯跑,总要做些事才好!”
端木赞撑不住笑道,“他们懂得什么?”
甘以罗笑道,“不过是取个名儿罢了!”
在边城总兵府歇下,甘以罗当真将无缺、无忌唤来,将事情细说一回,说道,“你二人是我北戎的王子,父王打下的江山,日后横竖是你们的,如今既然跟着前来,就将此事交了给你们,每到一处,你们就各自想三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儿出来交给娘亲,再由娘亲和父王从中择选,谁的名儿选中,娘亲和父王有赏!”
端木无缺自从离开大漠,因为一路道路变的狭窄繁复,大军行进中,反而不能自由驰骋,正感觉无聊,闻言大喜,连声道,“娘亲教无缺读了几年书,这个难不倒无缺!”
端木无忌在大漠上骑马,自己因为年幼,就没有被应允,此刻一听,无论如何也不愿输给哥哥,忙道,“也难不倒无忌!”
母子三人,将此事定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