玢玢来此, 只为了告诉之语一句话:“皇上今日和大人们说话,提到太子,聪慧异常, 可堪大用。皇上感叹过:可惜了殿下的生母, 皇后娘娘您是楚人。”
这一句话, 对于之语来说, 几乎可称为灭顶之灾。
为何会爱上皇帝呢?之语心里清楚, 她对皇帝所有的爱就是来自于皇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皇后作为和亲公主嫁入大越,日后便是我大越之人,是朕之发妻, 是大越国母。
他告诉所有人,之语嫁了他就是他的妻子!楚国公主这个印记是可以从她身上抹去的。
就是那句话, 让她在后越国站稳了脚步。就是那些话, 让她以为她在越国也可以有家。
她以为这句话是真的。
她以为就算他皇帝对自己嫌了, 腻了,爱不在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 十多年的夫妻,他把自己当年说的话全都忘了。如今越国上下已经没人在提起她还是楚国公主,全国都已经接纳她是越国国母了。只有自己的丈夫,这个曾经说过她嫁来越国便是他的妻子的皇帝,到现在还牢牢地记得她是个楚人。
“荒唐...”之语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过得真是荒唐, 迷糊又荒唐。
她以为她自己已经看的够明白了, 够冷心冷情, 抽身退步已经够早了。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没了夫妻情谊, 可是到底也是曾经患难与共的过, 不是夫妻,也该是伙伴。
谁知, 这么多年都是她自作多情,原来这个人,从来没拿她当做过自己人。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永远都只是楚国的公主罢了!
“你是萧昭仪的婢女,为何要把这告诉本宫?”
“娘娘可还记得奴婢吗?”
“本宫...本宫记得,你以前是跟着萧贵妃的婢女。”
她笑了:“是,皇后娘娘还能记得奴婢,奴婢真是受宠若惊...奴婢向娘娘告密是因为奴婢不喜欢姓萧的,萧家的所有人都不拿奴婢当人看,奴婢不喜欢他们,一个都不喜欢。”
她说:“奴婢自卖身萧家,自认服侍主子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处。可是贵妃因为皇上点了奴婢更衣,就视奴婢为眼中钉肉中刺,带着满宫里的人往死里作践奴婢。奴婢受不了她一边拿着奴婢笼络皇上,一边却将奴婢视作粪土臭虫。”
“本宫记得。” 之语喃喃道:“本宫记得,她让你侍寝,却不待见你,也不为你请封。你若是想要个名分...”
“不,”她忽然道:“奴婢不想要名分,奴婢不需要名分。奴婢,奴婢只想萧家的人都得到报应!”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她吸了吸鼻子,沉声道:“皇上如今对皇后娘娘如此心有芥蒂,昭仪功不可没。奴婢言尽于此,还请娘娘早做打算!”
她走之前又爆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昭仪一直命奴婢在给皇上做的饮食糕点里加了火麻,希望这个消息对娘娘有用。”
她翩然而去,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扔下了多么大的一个炸弹。
沛儿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许,这也是萧昭仪的一个计策?就等着咱们重计呢!”
之语冷然:“是不是,叫贺若谷来便知道了。”
不是贺若谷有多大的能耐,知道多少的事情。而是之语要通过他知道皇帝究竟是不是服用了火麻。
若是服用了火麻,那...那玢玢的话就有九分可信了。
“另外,问问咱们在勤政殿里的人,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还不等之语去问,勤政殿那边便已经传出了消息,只比玢玢的消息慢了不到办个时辰:“上言太子母乃楚人,不能为帝。”
之语慢慢的将那纸条撕成了碎片,只是笑。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什么?
笑自己?笑自己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
之语屋子里一阵重物摔落的声音,品香沛儿急忙推门进来:“娘娘...”
“没什么。”之语恢复了平静:“只不过是本宫失了手,把这盆景摔坏了。”
那还是以前的时候,王太医送来的贺礼。
“本宫头疼的厉害,给本宫请王太医来看看。”
“贺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唔...”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之语正在犹豫要不要这个事情还要不要让他知道了。毕竟...她想弑的是越国的君。
贺若谷没等传召就自己进来了,看着之语的眼神甚时奇怪。忽然跪倒在地:“微臣都知道了。”
“你...”
“来的路上,沛儿姑娘都悄悄的和微臣说过了。”贺若谷跪下道:“微臣一向效忠娘娘,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情。”
“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这可不是儿戏。
贺若谷顿时卡壳,下一刻,他直接道:“娘娘若是狠得下心,何不直接扶持太子殿下上位?”
这样把话挑明了和之语说的,他还是第一个。
“...如何扶持,皇上正值壮年。”
“火麻配烈酒,可透支生命,便是好好的人,如此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他的语气平淡的让之语心惊,她从来不知,这个看起来宽厚仁慈的医者竟然也能如此平淡的说出这样要命的方法。
“娘娘若是怕夜长梦多。再加一味青涂也使得,更快,更猛,药效更强。依着皇上的身体,两三日也就差不多了。”贺若谷说:“娘娘还需尽快决定。毕竟,时不待人。”
.
皇帝在和萧昭仪欢好之时骤然吐血晕倒,导致昏迷不醒这事,来的措不及防。
之语最先得到消息漏夜而来,衣裳都来不及穿好,见了待在一旁楚楚可怜的萧氏,上去就是一个巴掌:“贱人!”
将人打倒在地之后,不容分辨,立即叫人将这迷惑君心的妖妃绑了堵住了嘴压了下去:“好好看紧了她,不许任何人靠近。”
之语吩咐了她,转身进了皇帝的寝殿。
一进去便皱了眉头:“把窗子都打开。”桌子上还散落着皇帝服用的药物点心酒食,之语道:“什么样子,皇上如今是越发的荒唐了。”说着命人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出去。
“太医怎么还不到?”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之语看看寝殿里人事不省的皇帝,她很久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他了,双眼下凹,脸色铁青,皮肤蜡黄,这么看着,甚至脸上还有很多皱纹遍布。衣襟上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原来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太医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皇后娘娘坐在皇帝的床前神色愁苦。
“快过来给皇上看看。”之语说:“宫人们回禀,是行...咳,忽然就吐血昏迷了。”
太医们上前诊脉,脸色忽然间就变得很是难看。
研究了半晌,和之语说:“皇上这是服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药性过猛,气血逆行。”
之语冷冷道:“不该用的东西....本宫记得太医院给皇上....”
“这绝非太医院所为,还请娘娘明鉴。”那回话的太医吓得脸都白了:“太医院虽然受命为皇上调制了助兴之物,但是绝对不敢在内添加任何损伤龙体之物。微臣斗胆,请查皇上近来饮食。”
“去查吧!”之语道:“皇上这里该怎么办。”
这几位太医龟缩在地:“微臣等医术不精,还是请太医院诸位同仁一同斟酌用药。”
于是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叫了来,只有几位去查吃食,剩下的都在给皇帝斟酌方子。
之语看他们你来我往的,不由得有些心焦。
贺若谷混在其中,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时贵妃等妃嫔们也都姗姗来迟。见皇帝如此,不由得哭泣出声来。
之语道:“太医们都在想办法,也不是就如何了。你们这般哭哭啼啼的,叫太医们如何静下心来为皇上开方子。”
贵妃道:“皇上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怎么能和那贱人如此胡闹。”
正好这时,查验食物的太医回禀:“皇上食用的点心里微臣们查出了大量的火麻。此物有毒,大量久服,使人性情暴躁,于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皇上吐血晕倒,正因此故。”
皇帝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吓坏了,急忙甩脱责任道:“皇上的点心一向由萧昭仪身边的玢玢姑娘专门制作。奴才们是半点插不上手的。”
贵妃怒道:“这还得了!”
李妃即刻就命人拿玢玢:“好好审问。”
淑妃慢慢道:“李妃这可是拿错了人了,她一个宫女便是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上,这种事情自然要去问那位了。”
“命人连夜审问萧氏,如何敢谋害皇上。”
太医们纠结了半晌,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纠结出来了一个方子。熬了药,之语看着他们喂了皇帝喝下去,这才开口将一众妃嫔们都打发了走。
自己守在这里,其实是心虚…她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这样纠结忐忑的等着,盼着,自己丈夫的死讯。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让之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夜,皇帝居然醒了过来。
之语手都是不能控制的颤抖着,同样守在这里的贺若谷和另一位太医一起过来给皇帝诊脉。
“朕…朕这是…怎怎么了。”现在感觉很不好,整个人似在火上炙烤般的难受,又似临仙境般的飘飘然。如梦似幻,似生似死。
贺若谷立刻答道:“皇上被萧昭仪谋害。他在您服食的糕点里加了大量火麻等有毒之物。长期食用下对您的身子大有受损,险些…还好皇上吉人天相。只是…如今脉像…”贺若谷吞吞吐吐。
之语皱眉,悲伤的告诉他:“皇上真是糊涂啊。臣妾只以为萧氏只是欲得隆宠才会勾着皇上如此纵情妄为,荒唐无度。原来她是不怀好意。太医们说,皇上的身子现在还不如一个垂垂老者。”
皇帝气的,铁青的脸色上面又蒙上了一层乌压压的红,说不清的颜色,恐怖的吓人。
“贱贱人误我。”皇帝苟延残喘着,还不忘下令:“给朕将那个贱人带来,朕要亲手刮了她!”
之语上前按住他:“有什么不能等好了再说。还动怒生气,你这命是太医们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倘若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说着便有些哽咽之感。
皇帝还真听话,看着她乖乖的躺下去,忽然道:“朕错了。从前都是朕被她鬼迷了心窍,忘了咱们是少年夫妻,是患难的夫妻。她们都是对朕有所企图。这世上,唯有你才会真心对朕。”
之语通红着眼睛,强行微微勾唇挤出笑来:“说什么呢,躺下,好好养着拜师要紧的。”
此时此刻,仿佛一切的隔阂和那充满了不堪不屑的几年两看相厌的时光都不见了一般。
似乎他俩还是当年甜蜜恩爱的夫妻。
后半夜皇帝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也不知识睡过去还是又昏迷了。
之语出来,背着所有人,对贺若谷道:“让他死。”
那声音轻到贺若谷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昏暗烛火下之语近乎决绝的眼神让他知道,刚才的话不是错觉。
“可是娘娘,皇上明明已经…”
“他若不死…本宫将终日生活于揣揣不安之中。我和我的孩子们,将永无宁日。”
“…是,如您所愿。”
之语闭上了眼睛,不能面对最终还是她选择杀了自己丈夫这件事情。
弑君…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之语不想将来有朝一日,皇帝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皇后也曾对他起过杀心……在哪之后呢?面对之语和她的三个孩子们的将会是什么?之语不敢想。
皇帝病危的消息是在次日下午传出来的,彼时之语站在皇帝的龙床旁边,看着江贵妃把催命的汤药一点一点的给昏迷不醒的皇帝灌了下去。然后慢慢等着他在昏迷之中断了呼吸。
丧钟响,帝崩,皇宫之中哭声振天。
之语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才忽然发现,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情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