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在凤栖山庄里幽居,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人到来,她和慕昭在一起相处一个下午,也无人得知无人打搅。
夏日的凤栖山庄,虽然阳光炙烈,却并不太热,至少要比东京皇宫里凉爽很多。
凤栖山庄距离东京城有四十多里路,骑快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故而两地的交流便也少。
凤栖山庄乃是前朝所修,当时只是修给皇太后住的避暑山庄,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有前面的殿宇部分,之后萧家在此定都,并国内渐渐趋向稳定之后,北齐太/祖皇帝为他的两位宠妃将这凤栖山庄扩大,这才有了这后面掩映于高槐古木之中的深深院落。
据说,先皇帝是还想扩大这凤栖山庄的,在山上修筑殿宇,但被高丞相劝诫住了,便没有修。
萧祐登基之后,他好战好美女,但是对宫室和奢侈的生活并无特别追求,所以既没有大规模休整扩建皇宫,也没修建皇家别院,而因他喜好热闹,并不爱来这清冷树多幽谧的凤栖山庄,于是这凤栖山庄便也没有大规模休整过。
长宁会来住这明熙居和长信园的原因,也是因为这里是修建得最晚的院落园子,看起来最新,她住进来时,四处杂草青苔颇多,也有屋子漏雨漏风,还是之后渐渐地修好的,现在住了大半年了,四处看起来才颇像样子。
要是这凤栖山庄不好好休整,其他地方便不大好住。
在这里守园子的禁军,也是非常不希望在这里的,第一没有什么油水,第二地处偏僻,距离城中的热闹太远,第三,他们不能住凤栖山庄里的好院落,只能住在前面专门供侍卫居住的房舍里,这个房舍是结庐而成,很是简陋,冬天漏风冷,夏天蚊虫多,苦不堪言。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来守这凤栖山庄,慕昭想了点法子就轻而易举调过来了。
这里的军纪也很松散,觉得皇后只是个小女孩子,带着一帮女人,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便只是看着皇后不会从哪里跑掉就罢了。
慕昭不少下午都来和长宁共度,他来这凤栖山庄当差,身边又带着数位亲信,有人替他遮掩,自然不会被人发现他跑进长信园来了。
长宁得以和慕昭长时间相处,说很多话。
虽然两人认识和关注对方有五六年之久了,而且早早就觉得对对方有意,想要结为婚姻,之后也多有接触,更甚者私下里护送定情信物,但是,那时候,更多是小儿女的情思,反而不若现如今这般了解对方和亲密,长宁想,大约是她从前身边除了慕昭,还有太多人了,有父皇,有皇兄,有姑母,有她的故国,但现在,她只有慕昭,已经带上了和慕昭相依为命之感。
长宁和慕昭交谈了不短的时间,话题围绕着北齐的朝堂,慕昭到皇甫家并不长久,就将北齐朝堂里朝堂下的很多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便也是非常不容易。
既然是夏日,长宁便在这流萤阁里扑了垫席,用矮桌,人坐在垫席蒲团上,便会更凉爽。
长宁侧坐在蒲团上,不时还要换个姿势,但看慕昭,他却是一直坐得端正,长宁问他:“我们总说这些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
长宁这话让慕昭愣了一下,伸手去拿茶杯的手都顿了一下,他实在不好说只要能够看到长宁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便心中欢喜的话,他微微垂了眼,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欢喜。得知你要嫁到北齐来时,我曾很难过。”
长宁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可要听琴,我弹琴给你听。”
慕昭笑着点点头,“好啊。”
长宁要起身,却坐得太久脚麻了,踉跄了一下,慕昭赶紧起来将她扶住了,长宁的手撑着他的胳膊,想说多谢,抬眼发现低头看着自己,他黝黑的眼瞳宛若黑宝石一般,长宁最爱他的眼睛,因为坚毅清澈,毫无杂质,而她认为自己却污浊不堪。
两人目光对上,都觉得自己看进了波光潋滟的深潭里,跌了进去,难以抽身,长宁一动不动,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到慕昭温热的鼻息,他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亲,然后就稍稍离开了。
长宁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说:“等我们成为正式夫妻的那一天……”
慕昭道:“会有那一天的。”
这流萤阁是长轩,有数间,最里间是书房,琴室在外面,这里无人伺候,长宁要自己出去搬琴,慕昭让她坐下,说:“我来。”
慕昭将琴连着琴桌一起搬进了里间书房来,放在靠窗户的一边。
长宁去洗了手,又向香炉里加了一块驱蚊草的熏香,这才在琴桌前坐下,刚拨弦试了试音,就听到有几声鸟叫,这鸟叫在这林子多的凤栖山庄里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其中带着的节奏,慕昭听到后,本来跪坐在一旁要洗耳恭听琴音的他就赶紧起了身,对长宁道:“宁宁,外面有事,我得先走了,过两日再来。”
长宁道:“好。”
对于学过音律的人来说,对于那些暗号的声音,是非常敏感的,长宁也知道刚才的鸟叫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相送慕昭,只是看着慕昭出了里间,但他没有走大门,从外面的窗户处出去了。
长宁叫了如意进来,将琴和琴桌又搬回了琴室里去,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玉娘的声音:“娘娘,刘贵妃娘娘前来了,现下已经到了明熙居正堂里。”
玉娘快步跑过来,进流萤阁大门的时候,额头上甚至起了一层热汗。
如意说:“贵妃娘娘前来作甚,为何之前没有通报。”
玉娘道:“哪里有什么通报,贵妃娘娘是突然就来了,打开院落大门进来后,奴婢在院落中为娘娘晒书,才看到她。”
如意道:“公主殿下,您好歹是中宫娘娘,她这般没有通报冒昧前来,要如何办?”
她心里则是松了口气,好在长宁总是在这长信园里和慕昭幽会,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在明熙居的正屋里,不然被刘贵妃跑过去,还不得把慕昭给堵在那里了。
但如意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刘贵妃到底是为何事而来,会不会是知道了公主和慕昭偷/情的事,要是被她知道了,那就糟糕了。
她看向长宁,长宁却是镇定得很,说道:“让她在正堂里等像什么话,就说我现在有事,问她可有要事,有要事便请在偏厅里等一等,无要事便请先回去吧。”
如意和玉娘看长宁镇定自若从容淡定地这般说,就流露出了笑意来,心想刘贵妃真是不知好歹,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长宁又说:“玉娘,你在此处伺候我,如意你去招待她吧。”
如意福了福身说:“是,公主。”
如意出去了,让几个健壮的宫侍守在长信园和明熙居之间的月亮门处,不要让人进园子打搅公主,而她自己则快步回明熙居去了。
玉娘喘匀了气,就赶紧去擦了汗,洗手收拾后,侍立在长宁的身边,长宁觉得窗户外阳光太烈了,又让玉娘去将一架小屏风放在窗口的长案上挡了些许阳光,这才开始弹琴。
琴声悠悠,清婉宁和,好若清凉清澈的水流流过,从长轩里飘散出去,似乎让整个园子也变得宛若浸在清凉清泉之中,让人心情舒畅。
如意到了明熙居,刘贵妃正坐在正房堂屋里喝茶,她的身侧侍立着五六个宫侍,因为刚到,路上估计受了热,还有人正在擦汗水。
而在堂屋外面,又站了五六个小宫人,也都是随着刘贵妃来的,大约都是觉得热,有的还在暗暗用手扇风,但却没有明熙居的宫人来领他们去洗把脸喝杯茶。
明熙居的宫人,只有两个守在明熙居正房里,恭恭敬敬地站着,但对刘贵妃并不谄媚,也没有讨好。
如意一到,就热情地对刘贵妃道:“奴婢给贵妃娘娘问安。”
刘贵妃板着脸说:“皇后呢,本宫前来,为何不见她人。”
如意说道:“不知贵妃娘娘前来觐见皇后娘娘是有何事,皇后娘娘说了,她现下正在忙着,无暇接见贵妃娘娘,若是贵妃娘娘有要事,便请先在偏厅里坐着等一等,若是无要事,这么炎热的天气,也不好多留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就回了吧。”
如意一个“觐见”,一个“接见”,便点名了刘贵妃的身份要比这明熙居的主人的身份低,她何以能用刚才那种诘问的口吻说话。
刘贵妃果真脸色更不好看了,她身边的侍婢就有人说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贵妃娘娘大老远前来看她,她却要装腔作势吗。”
如意便也没有好脸色了,“这位嬷嬷,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不敬。”
把那个侍婢呵斥得一愣,脸都要涨成猪肝色了。
想来刘贵妃在宫中主管一宫事务,后宫女人无不受她拿捏,她身边的宫人们都趾高气扬惯了,是以被这打入冷宫的皇后身边的宫女这般呵斥,还不得气得呕血。
刘贵妃正要说话,便隐隐听到了琴音传来,琴声悠扬,带着高山流水的清绝悠远,好似误落凡尘的仙音。
刘贵妃去看如意,如意却只是道:“若是贵妃娘娘有要事向皇后娘娘禀报,还请移步偏厅坐一坐。”
刘贵妃坐在那里不动,说:“这是谁在弹琴。”
如意道:“正是皇后娘娘,在大周时,娘娘的琴音便是西都一绝,先皇也曾为娘娘的琴音赞叹不已。”
如意自是要把自家主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刘贵妃脸色很不好看,第一是因长宁弹琴不来见她,第二是因为她之前并不知道长宁会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