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又问:“你与黄存喜说,若问你这事的是你的舅舅,你便知无不言?”
佟锦当即深拜下去,“罪女事后反省,舅舅就是皇帝,皇帝就是舅舅,若是差别对待,罪女便是罪犯欺君,再难被宽恕了。”
“这么说,你是不会供出主使者的名字了?”永兴帝突地冷哼一声,“这同样是罪犯欺君!就不怕连累了你的家人?”
佟锦的一颗心跳得飞快,她略直起身子,盯着眼前的明黄常服,决然而道:“亲情为孝、朋友为义、既孝义难全,锦娘虽活,却生不如死。”
“你竟敢威胁朕?”
头顶传来的声音喜怒莫辨,佟锦的目光晃了晃,视线在接触到永兴帝腰间挂坠一物时,微微一怔。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来,稍带了些委屈地道:“罪女不敢。”
“朕倒看你胆大得很。”永兴帝轻轻踱了两步,“刚刚在想什么?”
佟锦猛然一惊。
刚刚那失神,不过一瞬,竟也被永兴帝察觉了去。
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乱转,佟锦抿了抿唇,“罪女虽陪母亲多次入宫,却至今也不知皇上的样子,刚刚罪女在想,若不是皇上今天穿着皇上的衣服,恐怕在宫中偶遇,罪女也不会知道那是谁。”
刚刚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有感于永兴帝的敏锐,佟锦便捡了与他衣服有关的话题来说。
永兴帝愣了愣,随即失笑。
“你这话说的不错,宫中又有多少人知道朕的样子?他们见到朕巴不得头埋到地下去。”上-官-小-透-为-你-整-理
佟锦“噗嗤”一乐,随即仓惶地捂住嘴,神情有些惙惙的。
“可是对方位高权重,家世不俗?”永兴帝猛地问。
突然袭击之下,佟锦差一点就点下头承认,可最终她还是控制住了瑟瑟地伏跪下去,没有应声。
“抬起头来吧。”
佟锦一怔,便听永兴帝饶有兴致地道:“不是想看看朕明没有生出三头六臂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跳跃性思维?佟锦极为小心抬起头来,目光缓缓上移,划过精致华美的常服,宽厚的臂膀,落于一张极富威仪之气的端正面孔上。
永兴帝年不过五十,保养得却是极佳,身形高大英魁,比起佟介远也丝毫不让,他的面容刚硬,与他身上的帝王气魄相映成辉,一种无形的强大扬声扩散开来,威严无匹。
佟锦才直起的身子软了软,口中喃喃地道:“皇帝舅舅……好威仪……”竟似被永兴帝的气魄震慑住了。
这几乎是有些失态了,可永兴帝并未追究,相反,他还破天荒地伸出手来,颇显慈爱地拉了佟锦一把,“身上还带着伤,别跪着了。”
黄存喜在旁看在眼里,目光微烁。
这最不起眼的宗女,翻身之日怕是近了。
让佟锦起来后,永光帝并没再多问什么,只让黄存喜安排佟锦母女宿在宫内,明日再出宫去。
仍是那乘辇轿,轿中却多了两个软垫,与公主会合这一路上,黄存喜的话也多了起来,大多是给佟锦介绍宫中的景致,顺便说说哪个宫里住了哪位贵人,哪位贵人又生了哪位皇子公主。
佟锦挑着轿帘认真倾听,丝毫没有怠慢之处,让黄存喜对这个宗室之女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佟锦直到进了黄存喜给自己安排的卧室,洗漱换药,摒下众人后倒在床上时,才极长,极长地吐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要应对的是天子,是一怒可杀万人的一国之主!要说之前她对面圣只是出于未知的恐惧,那么后来见到永兴帝时的反应,则是真假掺半了。
那样的雄伟气魄,他只站在那里,却给人以高墙远山之感,不动不语便令人生出仰望之心,这便是天子之气吗?
这次见面,佟锦和永兴帝间并无过多交流,但却却是她有史以来应对得最吃力的一次。
怎样才能既显现她的耿直孝义,又能让人觉得她入世不深,从而不对她之前所做种种产生怀疑呢?这并不简单,尤其是永兴帝观察入微,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那她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不过,事虽难办,却有一点对她极为有利之处——永光帝是个明君。
但凡明君,都是听得进人说话的,又不会随便杀人,所以对他的应对不怕稍稍大胆一些,还能适当地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一切都需要小心的把握。
事到如今,佟锦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相反,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过这次能引得永兴帝如此相待,她也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只要处理得当,就能一步登天了。
想到这里,佟锦又不免想起在永兴帝身上看到的那件东西,有印象,但很模糊,此时她细细想来,身上忽地一震!
佟锦与公主今日宿于宫中,自然引来一些人的关注,大家纷纷暗自揣测圣意,却都没什么结果。
疑惑的人中便包括平安王妃。
太后早早去歇了,皇上命太子款待群臣,她们这些宗室命女也都早早离宫。因为适前与佟锦见过面,所以平安王妃特别留意了一下,不仅不见佟锦,连揽月公主也不见踪影,再刻意打听,竟得到永兴帝召佟锦面圣,又与公主留宿宫中的消息。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平安王妃直到回返王府,心情仍是不能平静。
今日与佟锦说话的时候,虽未刻意那么想,可有一些想法总是胡乱地蹿进她的脑中。
佟锦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兰青听到她的告白便会联系到可欣郡主的事,王妃却知道。
最近一段时日,水明月和王府的联系很勤,多到连王妃都觉得十分诧异。
想当初水明月与兰青被人视为天作之合的时候,她也没少约水明月母女过府相聚,只是那事之后,水明月便再没登过王府的门,王府也知知斤两,彻底断了想与恩国公联姻的心思,一晃这几年,水明月与王府似乎已没有了任何瓜葛,可就在年后,突然有一天,水明月登门造访。
王妃即惊且诧,同时心里还有些期待,以为水明月不能对兰青忘情,可如今想来,便正是从那时开始,事情才一步步地走向最坏的预期!
水明月是来给兰青保媒的,当时王妃也怀疑过,可水明月言辞诚恳,半无半点虚伪做作之像,之后更主动说起自己有此作为的原因。就是因为佟锦!
王妃便是从水明月那里得知佟锦与兰青之约,那时她虽不满意,却也是冲着佟府,同时她也承认,佟家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可水明月后面一席话,则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依世子所言,锦娘是主动接近于他,可锦娘这几年足不出户,哪会有这样的胆量与男子私会?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只是……锦娘的行为的确反常,王妃可还记得当年的可欣郡主?也归如此接近世子,取得他的信任后……”
这番话,王妃至今记忆犹新。
就是因为这么一番话,她才主动向兰青问起,并明确表示了自己对佟府的看法,其中便夹带了这番话,那时兰青听过只是笑,并没反驳,想来是不信,可没想到……这么说起来,她倒成了佟锦与兰青误会的源头。
佟锦与兰青告白被误会,却又是水明月提起了可欣郡主,才将事情推至无法转圜之地!今日佟锦自尽的起因虽与因温雅公主的一席话,但温雅与水明月素来交好,今日之言也可看做是水明月之意!而也正是因为此事被当众现于人前,她才会自觉颜面尽失,冲动地求下太后赐婚,回顾整件事,她竟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地走进这无法回头的境地,而始作俑者,正是水明月!
她为什么这么做?当真只是如她所说,虽与兰青无缘,但也不愿见他身处困境这才兴起相帮的念头吗?那么之前数年,为何没有任何作为,甚至连见面时都异常冷淡?
种种疑点,都在自己的心急之下而刻意被疏忽了,与刑府联姻的后果,水明月真的想不到吗?还是她明知此举后果,却仍然刻意为之?她的目的何在?
王妃越想越心惊,最后攥着帕子的手竟微微发抖,她想到了季侧妃,王府二公子的生母,如果是季侧妃联合了水明月做下此事,那……那其中包含的祸心不言而喻!
王妃气怒交加,而此时的佟锦却完全没想到,她刻意暗示水明月与这事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已在王妃外忧内患的忧虑中串成了一个庞大的阴谋论。
佟锦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太后赐婚的事,虽然她想念王妃绝不会让兰青冒那个险,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这场她自己求回来的麻烦,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点没底。
那是太后赐婚,重量比圣旨轻不了多少,以平安王府如今的声势地位,虽可以豁出去硬抗,但只怕也会就此大失圣心,平安王妃会冒这样的风险吗?如果王妃无力回天,那自己又该如何?想到这里,佟锦又忍不住怨上水明月,要不是水明月多事,自己可能已经摆脱了锦娘,不必再受这时不时就精神分裂的痛苦了。所以她话里话外都要拉水明月下水,也算是收点利息,替自己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