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寒喧几句,从坤宁宫告辞出来,没走几步,后头却有人叫他。
“郝大人,留步,留步……”
郝风楼只得驻足,回头一看,却是方才自己和母后说话,站在一侧的太监杨林。
杨林气喘吁吁的快步上前,连忙朝郝风楼行礼,道:“郝大人,一直想和你说说话,一直逮不着空,大人若是不弃,杂家倒是有几句话想说。”
宫里的人,想巴结郝风楼的,其实也不少,不过似杨林这样急不可耐的,却是不多。
郝风楼知道他是话里有话,颌首点头,笑道:“好,公公是在这里说,还是寻个僻静的地方。”
被郝风楼一下子看出了居心,杨林禁不住尴尬一笑,道?:“额……咱们移步到一旁偏殿,那儿没人。”
这杨林很是古怪,似乎是有什么机密,非要找郝风楼说了不可,生怕郝风楼跑了似地,一边在前领路,一边回头张望,看到郝风楼跟了过来,这才放心。
待进了某处偏殿,里头有几个神宫监的太监在清扫,杨林便咳嗽一声,吩咐道:“这里不必打扫了,你们出去。”
这些神宫监的太监哪里敢多嘴,宫里的规矩,永远都是偏着贵人和杨林这等大太监们的,于是一个个躬身,小心翼翼的退避出去。
殿中无人。
杨林才嘘口气,看了郝风楼一眼,道:“郝大人。杂家一向想要结识你,哎……郑公公,平时杂家一向也是熟识的。说起来,咱们还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干笑两声,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杨林只得版板起脸来,正色道:“有一句话,杂家思虑再三。还是和郝大人说了,这才妥当。大人方才向娘娘禀告,说是有选秀的秀女。流落在了外头,被……被那纪纲……哈哈……”
郝风楼脸色微变,这时候倒是不能和这杨林嘻嘻哈哈了,正儿八经的道:“怎么。这里头的蹊跷。和杨公公有关。”
杨林面露难色,满是踟蹰的道:“这个……这个……不怕郝大人笑话,其实……其实这事儿,还真有那么点儿关系。实话说了吧。以后这件事,大人不必过问了。”
郝风楼漫不经心的道:“这是为何?”
杨林叹口气:“这宫中选秀,本就是正宫主持,至于遴选的事宜,先是经过各个府县是不是?”
郝风楼颌首点头:“不错。”
杨林道:“府县把人送了来。娘娘不可能?亲自来挑,其实这事儿。就落在杂家身上,可是你想想看,娘娘乃是国母,母仪天下,自然不该善妒对不对?”
郝风楼道:“这和善妒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杨林睁大眼睛,道:“正因为娘娘不善妒,所以才会悉心选秀对不对,否则若是心不在焉,或者怀有其他心思,岂不是说娘娘别有居心,所以呢,这事儿,娘娘尽量不插手,交给杂家来负责。而杂家呢,要不要揣摩后意?你想想,选秀呢,是选美还是选德。”
郝风楼禁不住想笑,他一瞬间明白了这个意思,徐皇后那边,怕宫里的美女太多,徐皇后虽也是女中豪杰,可是豪杰归豪杰,总不能把天下的美女都放进来碍眼,陛下虽也不好美色,可是整日被拿莺莺燕燕环绕,就难免……难免会沉湎一些,隔三差五,若是临幸了几个秀女,天天给徐皇后戴绿帽子,换谁,都受不了。
虽说天子佳丽三千,本属平常,而做皇后的,本就该心胸宽敞,可理论归理论,实际却是实际。
所以正宫这边,当然是选德,何谓德也?这个标准,就说不清了,这个解释权,就在杨林手里,杨林说谁有德谁就有德,所以资质平庸的人,大多遴选入宫,至于那些美艳的,多半就无德了。
郝风楼不禁摇头,一个屁大的事,居然也牵涉到了这么多东西。
那杨林尴尬一笑:“所以奴婢这边呢,自然得为娘娘把把关,可不能让一些个狐媚女人混入宫中,郝大人想必也知道,那些个像妲己之类的女人若是进了宫,狐媚了陛下,这可是要误国误民,遗祸无穷,涂炭生灵的,这事儿,杂家怎么敢造次……”
郝风楼听着皱眉,你丫就一个选女人的,居然也牵涉到了涂炭生灵?不过见杨林认真,却也只能耐心听下去。
杨林叹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所以呢,每一次选秀,甄选下来的女子,俱都是有德之女,可是其他人如何打发,你要知晓,这些女子,一般情况,都是要送去给各个王府,或者是东宫听用,可还有多余的呢?按规矩,是要打发回去的,只是要打发,又不容易,其一,她们是山长水远的送来,难道又山长水远的送回去?这样太麻烦,可是这些女子,却被这京师里的许多人瞧上,虽然没入宫,可也是秀女啊,是秀女,就不免让人垂涎,于是许多人不免走关系,有的人,走的杂家头上,杂家能视而不见么?那些个国公、侯爷,没几个省油的灯,得罪不起啊。不过杂家可不是逼良为娼之人,少不得要询问那些秀女,问她们肯不肯留在京师,她们点了头,再将她们送去各府……”
郝风楼总算知道了个水落石出,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经过运作之后,一个皇帝老子吃汤,下头这些王公贵族们吃肉的把戏。最上乘的女子,都被淘汰,最后利用种种手段,送给各家各户,那些相貌不出众的,却都充入宫中。
多半那些王孙们,都晓得落选的秀女必定是品貌出众的女子,所以才趋之若鹜。
至于那纪纲,也是这个门路,弄了不少这样的秀女出来,一些留着自己用,还有一些,直接送去,给人做人情。
想到这里,实在叫人不寒而栗,这固然是人命如草芥、女人如衣服的时代,可是郝风楼这么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他不禁叹口气,道:“杨公公的意思是,这背后的事,其实是不用较真了,陛下日理万机,知道这事,其实也是不好,郝大人说,是不是?这里头,必竟牵涉到的,是娘娘……咳咳……郝大人,是孝子啊……”
“哦,也是。”郝风楼笑了,便背着手,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这事儿,我知道了,杨公公,咱们再见。”
杨林笑嘻嘻的点点头,亲自将郝风楼送出去,不忘道:“郝大人慢走。”
郝风楼已是有些懒得理他了,这个家伙,方才分明就是威胁自己,这些秀女,应当是杨林这个家伙,兜售出去的,卖给各家,从中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这杨林,很怕自己把事情捅出去,所以才特意说出了另外一个内情,那便是徐皇后的一些小心思,这里头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你若是捅出去这个,就不免让天下人知道,徐皇后善妒,你郝风楼是孝子,徐皇后是你义母,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笑容满面的背后,却是隐藏着一支针,绵里藏针。
郝风楼态度却是不明,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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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林正打算回乾宁宫伺候,他一直看着郝风楼的背影离开,正待转身,却不防背后有人,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杨林在乾宁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于是禁不住怒气冲天,可是定睛一看,却又笑了:“什么风儿,把赵公公吹来了。”
赵公公就是赵忠,赵忠此时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林,笑嘻嘻的道:“杂家奉皇上之命,给娘娘传句话,杨公公和郝大人的关系倒是不错,方才在殿里,却不知嘀咕什么。”
杨林对赵忠一向忌惮,连忙摇头:“这个……随口说几句话,几句话而已,没……没什么大事……哦,是了,赵公公,据闻陛下要北狩,赵公公也要伴驾?这真是好,好啊,能出去走动走动,也是不错。”
赵忠知道杨林是故意岔开话题,却也没有追问,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林,道:“这话怎么说的,就像是杂家跟着陛下是要踏青一样,实话告诉你,这一趟,可能要出关,要动兵呢,还不知在那儿,会吃多少苦头,哪里比得上杨公公,杂家在外头日晒雨淋,杨公公却依旧还在宫里享清福。”
杨林只得尴尬笑笑:“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不知多少人羡煞了赵公公,赵公公,杂家还有事,要先一步,告辞。”说罢,急匆匆的走了。
赵忠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带着几分狰狞,眼眸如刀锋一样,看着杨林的背影,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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