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么?
是人都怕死。
那些出城的官兵,当他们得知要出城迎战的时候,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岂会不知在城外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曾经站在城楼上,俯瞰城外如林的敌军,那漫山遍野的军马,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他们依靠着城墙,尚且还能有勇气,可是出了城,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血肉之躯,所以所有人都呆住了。
可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服从,习惯了一切听命于军令,习惯了默默的整队,全副武装,开赴战斗地点,所以没有人吭声,虽然有人眼角有些湿润,绝大多数人或许并不是为自己悲哀,只是想到了自己远在万里之外的亲人。
而现在,他们出了城,营官柳尘带着他们,他们步伐先是从凌乱,渐渐变得坚定,不是他们不畏死,只是因为,他们逐渐感受到身边的战友所带给他们的力量。
柳尘吹着的是熟悉的哨声,大家肩并肩的向前,然后看到远处尘土飞扬,漫山遍野的明军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
他们还看到在数里开外,大量的马队在集结。
各处的明军亦是开始向这里扑来,似乎打算堵截他们所有的退路。
四面楚歌,可是他们依旧向前。
“列队……”
柳尘发出了大吼。
他下令停止了前进,这个投笔从戎的家伙,今日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如自己从前读书、写字一样。即便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一丝不苟。他只想做到最好。
乌压压来的明军已经浩浩荡荡的来了,就在数百米开外。他们也开始列队。开始装填火药。
随后,这密密麻麻的队伍,队形虽有些凌乱,却还是如一座大山一样碾压而来。
“准备!”柳尘大吼,随即将哨子发在口里,发出急促的哨声。
他没有急于下令攻击,而所有人都保持着射击的姿态,都在等柳尘的命令。
对面的明军率先开火,先是不知是谁一时紧张。放了一铳,而其他人也稀拉拉的开始放铳,这显然出乎了明军将领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距离显然不足以造成杀伤。
在谅山军的阵中,果然只是寥寥几人中弹,有人倒下,而其他几人则只是身躯一振,身上受了一些皮外伤。
而柳尘抓住了这个机会:“前进。”
大家一起快步上前,依旧保持一字长蛇阵。待进入了有效距离,前方的明军官兵显然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时,柳尘怒吼:“发射……”
啪啪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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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优势,在城楼上的郝风楼看来。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城外那些一个个鲜活的人,泪眼有些模糊。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很多时候,当看到这些朴质到有些可爱的人。他依旧会被他们的‘愚蠢’所感动。
他自信自己是聪明的,自己是棋手。可是很多时候,棋手要比单纯的棋子们要可憎得多,他自嘲的笑笑,用一种近似无耻的口吻喃喃道:“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可憎吧。”
他没有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花,却很是坚决地旋过了身。
在郝风楼的身后,则是数十个默然无言的武官,郝风楼朝他们笑笑道:“看够了么?”
众人不知该摇头,还是对头。
郝风楼慢慢地继续道:“现在,他们就在城下,就在城下赴死,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不会去救他们,他们死定了,绝没有生机,那么,现在我们呢,我们是该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流浸透最后一滴的血,落几滴虚伪的眼泪;然后躲在城墙背后,苟延残喘,等着敌军踏破了城池,还是……”
郝风楼握紧了拳头,歇斯底里地接着道:“还是用他们争取到的时间去创造一个伟大的胜利,彻彻底底地击溃我们面前的所有敌人,城下的他们,就在今日,即将不朽,而城内的我们,也在今日,要开创的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功业!”
“请殿下吩咐!”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一些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战机,殿下创造了一个战机。
利用柳尘和数千上万柳尘这样的人,创造了一个一转即逝的战机。
郝风楼笑了,冷冷道:“覆没朱明,就在今日!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出战,目标,敌军中军大帐!”
“传令下去,告诉所有人,这是最后一战,告诉所有人,请他们务必怀着必死的决心,告诉所有人,我们千辛万苦,转战千里,而今日,这里既是我们的坟场,也是敌人的葬身之地。告诉所有人,我郝风楼就在他们的身边,告诉所有人,我们若是都死了,我们的妻子、孩子都会受到妥善的照料,我们的亲眷固然会为我们悲痛,可是也将受到足够的尊敬。告诉他们,这一战只能进,绝不能后退,小卒退,则杀小卒,队官退,则杀队官,营官后退一步,杀营官,本宫若是后退一步,则杀本宫!现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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谅山军的出城,已是让城外明军的各营哗然。
他们本是要攻城,可是万万料不到居然有人出来送死。
这也让朱有炖很是紧张了一阵。
郝风楼给予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谅山军的战力也让他在前几日的攻城战中,终于有了见识。
对方贸然出城,必定是有所依仗,早知对方的火器犀利,也肯定有什么杀手锏,他们向东面冲杀,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想要突围而出,而既然选择了突围,也必定会有一定的把握。
“不能让他们逃,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即便是朱有炖蠢到无可救药,也十分明白,一旦让这些谅山军突围的意味是什么,这意味着自己的御驾亲征无功而返,意味着数万之敌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他的父王说得很清楚,踏平镇江,拿获郝风楼,剿灭镇江之贼,是朝廷唯一的胜算,否则,即便是将他们赶走,让他们远遁入海,可是接下来,那围攻九江的数十万谅山军精锐也将源源不断的抵达金陵,到了那时,丢的不再是一城一池,亡的则是整个天下。
所以朱有炖毫不犹豫,立即下令各营,抽调了精锐前去左营助战,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焦灼不安地在等着战报,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越来越重,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的手禁不住在颤抖,而这时,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道:“陛下,陛下,左营来报,说是出城的军马只有万余……万余……”
朱有炖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禁不住嘴唇哆嗦:“你的意思是……”
“请陛下立即下旨,巩固中军!”
朱有炖忙道:“好,好……”
那太监匆匆忙忙的去了。
可是过不了多时,那太监又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道:“陛下,陛下……谅山贼开了西门,数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朝中军杀来了。”
朱有炖忍不住大叫:“护驾,护驾!”
他带着这太监,匆匆忙忙地出了金帐,到了高处,果然看到自镇江西门,蜿蜒如长蛇的人马已然杀出,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还是勉强克服了心中的恐惧,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道:“贼军不过区区数万,中军则有军马十万,何惧之有,传令,堵截他们,集结人马与他们决一死战,务求全歼来犯之贼,谁若是拿住了郝风楼,朕重重有赏,来,升起龙旗,传令各营,堵截,迎击!”
无数的探马飞出,传檄各营,而在这城西,乃至于十里外的各路明军,亦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们不再关注北营的战局,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里。
郝风楼已经押上了所有的赌注,而现在,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
“列队!”
“列队!列队!”竹哨声响起,骑着快马的传令兵重复着命令。
“慢跑前进!”
“慢跑前进、慢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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