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是半个月,自从那日同傅延年在重峦阁一同喝了酒后,青亭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到傅延年了,但傅延年却会时不时地派人给她送一些话本来。
傅延年的心思,她是愈发猜不透了。
而楼钟月,青亭握紧了手中的话本,楼钟月的那双缀着珍珠的绣鞋和她记忆中的那双绣鞋一模一样,她着桂花糕去查探过楼钟月这两个月的踪迹了,而桂花糕查到的消息。
青亭转头看向书桌旁的废纸篓,那里藏着楼钟月这两个月的踪迹。
阿月她并不曾去楚国,而是一直留在秦国,而她落水那日,阿月的去向却无人知晓。
阿月会是害她的人吗?
青亭忽然记起了和阿月的相识,那是她十岁的时候,宫宴里楼钟月和父亲楼尚书坐在角落,但楼钟月却远比她这个公主更像公主。
青亭一直很羡慕她,许也是同病相怜,她们都是失了母亲之人,只是,楼钟月的境遇远比她好。
楼钟月的父亲楼尚书是一个痴心之人,楼夫人病故后也不曾续娶,对楼钟月也是尽心尽力,而她的父皇,则是负心薄幸,母后故去后,父皇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皇兄在后宫倾轧中苦苦挣扎,若不是皇兄护着,她怕已是……
身居高位,青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嘴上谄媚,手中却藏着一把随时想要伤人的剑,有人嘴上不留情,心中却是藏着一颗赤胆忠心。
而阿月呢?
青亭不知晓,没有人能告诉她。
“阿亭。”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这是表哥的声音。
青亭立刻放下话本,迎了上去。
叶凭栏一身白衣,立在院子里,喷薄的暮光将他的身子映在青亭眼里,他的小厮西洲则站在身后。
知晓眼前人如玉,青亭面上一笑,心里却是多了一声叹息。
表哥从小便有天资聪颖之名,只是,自十五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表哥便消沉了下去,一心钻研琴道。
她曾看过表哥出意外之前亲手画的丹青,表哥在丹青一事上的天赋远远高于她,若不是那场意外让表哥生了眼疾,表哥在丹青上的造诣一定会远远高于她罢,她小时不懂事,常常在表哥面前作画,后来知晓表哥善丹青后,再也不曾在表哥面前作过画。
只是表哥的苦,她从五岁时便看在眼里,到如今她已二十岁,依旧是不能说,不能点破。
“表哥,你总算舍得来看我了,芳洲小筑可还合你心意?”青亭压下心头的苦涩,笑着问道。
“很合我心意。”叶凭栏淡淡答道。
青亭心头一酸,急忙揭过这个话头,道:“对了,皇兄已回来了,恰好宣我今日进宫了,皇兄怕是还不知道表哥你在我府里,不如表哥今日同我一同进宫?”
“好,我也很久没有见过表弟了。”
桂花糕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傅延年不喜奢侈,因而青亭也改了性子,公主府里亦是凡事从简,这马车也与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并无太大区别,恰好能容两人相对而坐。
“表哥,我扶你上马车罢。”青亭道。
“有劳。”叶凭栏把手递给了青亭,青亭扶着叶凭栏上了马车,自己才坐定。
桂花糕和西洲两人则在马车外跟着。
狭小的车厢内,青亭能闻到叶凭栏的身上的香气。
叶凭栏忽然道:“阿亭,你近日似乎太感情用事了。”
青亭苦涩一笑,道:“表哥,你总是能洞察人心。”
表哥虽然患了眼疾,但于揣度人心一道上却极为擅长,想到这里,青亭不禁松了一口气,哪怕表哥身患眼疾,表哥会活得很好,这是不容置疑的。
青亭忽然又觉得有几分怅惘,这世上,多的是如她一般,纵使有一把好牌握在手里,却也能输得片甲不留的人,而像表哥这般,拿到一手烂牌,却也能活得很好。
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因而很快就到了皇宫。
刚到宫门口,便有一侍卫打扮的男子迎了上来,只见他浓眉大眼,一身英气。
青亭自然识得这人,这人正是皇兄的左膀右臂之一,也是侍卫总管,柳非听。
楚国有天机门七公子之说,天机门七公子,大公子花辞树善剑,二公子顾亭君善书,三公子谢意之善文,四公子朱辞镜善刀,五公子柳非言善天文,六公子范积微善医,七公子宋蕴松善机巧。
而柳非听便是柳非言的堂哥,柳家一门四柳,柳非言去了楚国的天机门学艺,而柳非听则跟在了皇兄身边。
“许久不见,公主光芒远胜从前。”柳非听说着行了礼。
“柳总管多礼了。”青亭笑了笑,眼里波澜不惊。
“公主这边请。”柳非听引着青亭和叶凭栏两人到了清辉阁。
皇兄从前便爱待在清辉阁,登位后处理政事之所也选在了清辉阁。
沿着一条山石掩映的小径,走了不到一刻钟后,便是清辉阁了,清辉阁一半在岸上,一半则悬在水边,站在清辉阁,可以看到很好的景致,因而,青亭并不奇怪为何皇兄会喜欢这样一个地方。
两人刚踏进去,阁中袅绕的烟雾中便浮出一个人影来,玉冠墨发,面容如玉,穿着一身常服,只是袖口和领口处绣着龙纹。
这便是她的皇兄,秦玉琛了。
她已数月不见皇兄了,自从皇兄去巡游后。
“皇兄……”虽然见到皇兄十分欣喜,但青亭仍顾念着身边的叶凭栏,拉着他缓步走向秦玉琛,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几分轻快。
“表哥,你也来了,不必多礼。”秦玉琛宠溺地摸了摸青亭的头,随即看向叶凭栏,见他正要行礼,急忙示意一旁的柳非听扶起他。
“玉琛,许久不见。”叶凭栏徐徐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阿衿,你还不快扶着表哥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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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青亭扶着叶凭栏坐下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
“时辰不早了,皇兄,我们快些用膳罢。”
“你倒是和从前一般好吃,连朕和表哥叙叙旧的时间都不肯给了吗?”
青亭吐了吐舌头,倒是难有的活泼模样,打趣道:“皇兄这次去巡游,可寻到了美人?”
她的皇兄秦玉琛哪里都好,秦家人的刻薄寡情在皇兄的身上倒是找不到一点痕迹只是,年过二十五都还不曾娶妻,她每每说起此事时,都会被皇兄迅速揭过,也不晓得,皇兄是如何应付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们的。
秦玉琛愣了愣,幽深的眸里波澜微起,一下拍向青亭的头,佯怒道:“阿衿,你竟敢把朕和那些昏君相提并论!”
青亭立刻做求饶状,道:“那就请这位圣明的君主,快赏青亭点饭吃罢。”
秦玉琛和叶凭栏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很快便有宫人端着晚膳上来了。
青亭知晓自家皇兄一向很不爱铺张浪费,晚膳也与寻常官宦人家的晚膳无异,而今日,菜色明显比寻常好了许多。
桌上一道风鱼煨肉、一道鲚鱼圆……几乎全是鱼。
青亭看着桌上的菜苦笑不得地看向秦玉琛:“皇兄,你是想给我来一个全鱼宴吗?”
“快吃罢,这么多鱼还不够塞住你的嘴吗?”秦玉琛斜瞪了青亭一眼。
青亭心头一动,她喜欢什么,皇兄都会送到她的面前。
她笑了笑,夹起一块鱼肉,小心地剔去了刺,夹到了秦玉琛碗里,又依法炮制,夹了一块到叶凭栏碗里。
“难得阿衿,你也有这么体谅哥哥的时候。”秦玉琛叹息道,幽深的眼里闪过几丝波澜。
青亭笑了笑,没说话。
“阿衿,半个月后的除夕宫宴你可一定要来。”
青亭心头浮起一阵愧疚,去年她因着傅延年都不曾陪皇兄一同过年,皇兄孤身在宫里,想必也是孤寂得很。
“好。”
一别数月,此时仍是无声胜有声。
一顿饭便在互相打趣中过去了,用完膳后,便有小宫女送了茶上来。
送到她和秦玉琛面前的是一盏冰杏茶,送到叶凭栏面前的则是莲花茶。
冰杏茶是“冰糖、杏仁碾碎,滚水冲细茶”,而莲花茶则是“日出时,就池沼中将莲花蕊略绽者,以手指拨开,入茶叶填满蕊中,将麻丝扎定。经一宿,次早摘下,取出茶,用纸包,晒干或火烙,如此三次,用锡瓶收藏”。
从小,母后便爱给她和皇兄泡这冰杏茶,因而她和皇兄都独钟此茶,饭后也是必饮这茶。
饱暖思睡,喝了茶后,一股倦意便袭了上来,见皇兄和叶凭栏仍在交谈,青亭说了一声,便去清辉阁的暖阁休息去了。
倦意来得太快,青亭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她恍惚地睁开眼,只见床前站着一人,月光描绘着他颀长的身影,她努力地睁着眼想看清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只听见一声叹息,落进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