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宿醉之后, 为霜觉着胸中的沉郁之气去了不少。
哪怕此刻她爹在她面前说要娶劳什子小妾,她也能笑着把她爹赶走。
酒果然是一个好东西。
但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 只因身旁多了一个人, 而这人, 恰巧是一个男子。
更要命的事是, 这个男子, 恰巧是一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
这男子正侧着身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为霜这才想起昨夜做下的荒唐事。
她竟去小倌馆包了一个小倌,若真是包下一个小倌也就罢了。
偏偏包下的人还是那鼎鼎有名的卫幽色, 还在卫幽色的手腕上刻了她的名字,若是时光可以回溯, 为霜一定要回到昨夜给那个耍酒疯的自己两巴掌。
包谁不好?偏偏惹上了四大公子?
难怪昨夜鸨母瞧她的样子那般怪异。
这下她总算可以实现幼时的梦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但这名……
昨夜一事之后, 怕是江湖上都会传天下第一富豪之女蔚为霜也成了幽色公子的脸下之臣,在小倌馆为幽色公子一掷千金了罢。
为霜有些头疼, 不过眼前的要紧事还是先处理了这卫幽色才是,这卫幽色素有风流之名,比起她那前未婚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最恨风流浪子,若是和这人一起待上十个月, 她指不定会杀了他。
左右她只剩十个月的命, 这名声如何, 她也不甚在意。
“昨夜是我喝醉了, 那银子你拿着便是, 不必再跟着我。”为霜故作镇定,但仍掩不住眼里的慌张。
“在下既然收了银子, 自然会跟在姑娘身旁,姑娘不必考验在下。”
为霜觉着自己似乎啃上了一块硬骨头,偏偏这块硬骨头还是她自个儿去招惹的。
“我不是在考验你。”她只剩十个月的命了,哪有空去考验他?
卫幽色沉吟了一会儿,又缓缓道:“在下却舍不得银子。”
为霜愣了愣,原来大名鼎鼎的卫幽色竟也这般爱财。
但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幽色公子竟窘迫到了需要做小倌的地步?
卫幽色十五岁时便凭着一招素月分辉在江湖上出尽风头,出入秦楼楚馆时亦是花费不菲。
莫非是不善生意之道?不过,若是爱财的话倒是好打发。
“这银子既然给了你,便不会收回来。”为霜缓缓道。
她一向财大气粗,这点银子,她并不放在心上。
“姑娘应当知晓,买卖既成,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卫幽色曼声道。
“若是我硬要反悔呢?”为霜沉了脸。
“姑娘在卫某手腕上刻下大名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卫幽色眉目含春,不动声色地撩了撩衣袖,恰好露出那一截刻着为霜名字的手腕。
手与白玉都无分别,但偏偏,那白玉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为霜。
为霜觉着此刻的自己恍如吞了一口黄连,心中苦涩,却是百口莫辩。
但偏偏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还把字刻得那么丑,还用了她特制的药粉,这字,是肯定去不掉了,除非寻得孟神医出手,但她不久前才拔了孟神医的胡子,把孟神医得罪了个彻底……
为霜恨不得能在地上凿出一个洞,然后钻进去。
偏偏这卫幽色还一直看着她,教她想要趁机偷溜也不行。
“我不喜欢生性风流的男子,昨晚是喝醉了。”
“姑娘焉知卫某不会有浪子回头的一天?”
却听卫幽色笑得如一湾清水。
清风徐来,吹来水下的波澜和心事。
为霜愣了愣,在江湖上随便拎一个人出来,他都会告诉你,幽色公子的红颜知己们若是排成一队,去跳那大明湖,大明湖都要给填平了。
浪子回头,的确是有的,只是,对大多数女子而言,此事如寻宝一般,多的是失意而归的人。
为霜愣了愣,笑道:“你想要什么?”
卫幽色笑道:“你。”
为霜却是从未想过竟会从卫幽色口中听到这话,她和卫幽色相识不到一天,若是说她能勾得卫幽色对她动心,她是不信的。
她可不是话本里那些有情饮水饱的女子,卫幽色定是对她另有所谋,莫非是看上她爹的财了?为霜皱着眉,暗暗想道。
“真的吗?”为霜眸光一转,直直地看着卫幽色。
“自然是真的。”幽色挑了挑眉,一双黑眸里,映着为霜如玉的脸。
为霜看了卫幽色许久,才缓缓道:“我且信你,我去屏风后整一整衣衫,你且在这里乖乖等着我。”
为霜说完这句话便向屏风后而去,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屏风后有一扇窗户,用来逃跑再好不过了。
屏风后果然有一扇窗户,为霜心中甚喜,她此刻拍拍屁股走人,最多这些日子低调行事便是了,莫非这卫幽色还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
至于卫幽色的话,她是连一个字都不信的,她方才所为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为霜悄悄打开了窗户,纵身一跳,从巷子里溜走了。
到了大街上,为霜这才想起,自己竟是把那青玉折枝海棠步摇给落在客栈了。
莫非要折回去?
为霜摇了摇头,如今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索性这步摇她也戴腻了。
为霜哼着小调,肚子也有几分饿,便挑了一家酒楼走了进去。
“姑娘,您楼上请。”小二见为霜衣着不俗,自然是不敢怠慢。
小二引着为霜到了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又殷勤地擦了凳子。
“姑娘要吃些什么?”
为霜缓缓坐下,又轻快地道:“荷叶鸡,配上一壶果子酒。”
“姑娘稍等。”小二说完便匆匆向楼下而去。
小二很快便端着一盘荷叶鸡和一壶果子酒上来了,为霜正欲动筷,却忽然听到了旁边桌上的闲谈。
穿着青布衫的男子道:“听说了吗?天下第一富蔚凭谣的女儿,蔚为霜,昨夜在小倌馆为幽色公子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呢?”
为霜皱了皱眉,江湖传闻不可信这话,她总算是信了。
她分明只花了十万两银子,如何便成了五十万两银子?
穿着白布衫的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幽色公子的群芳谱上又要添一人了。”
另一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却是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你们可知道水月双琼?”
白布衫男子道:“但凡在江湖上走过的人,谁不知道水月双琼?他们不是前几年刚成亲了吗?”
黑袍男子笑了笑,道:“这便是你们孤陋寡闻了,上个月水环珮给了月如襟一封和离书,两人便和离了,更有趣的事还在后头,两人还要约了在淮水之滨比武呢?”
青布衫男子狐疑道:“你莫不是在诓我们?水环珮对月如襟的心思江湖上何人不知?好不容易才骗得月如襟和她成亲,如何肯和月如襟和离?”
黑袍男子摆了摆手,道:“下月十五,月出三刻,淮水之滨。且等着看好戏罢。”
为霜心头一沉,水环珮和月如襟之事,她亦是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两人竟已和离!
白布衫男子愣了半晌,道:“不过,以水环珮的性子,如何配得上……”
白布衫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疾风掠过他的耳旁,直直地钉在柱子上。
竟是一枚玉环。
为霜也跟着一愣,玉易碎,柱难移,而这出手之人竟是把一枚玉环嵌进了柱子里,这人的功夫,实在是……
“是谁?”白布衫男子站起身子,按住了桌上的剑,往四下张望着。
饶是他强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但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却是泄露了他的心虚。
“是我。”
顺着声音看去,为霜看到了一张她再也不会忘记的脸。
说话之人,有一双明目胜星辰,两片樱唇似桃花,又弯又细柳叶眉,一身青衣,腰间缀着许多小小的玉环。
腰间环珮,胜过水中芙蓉。
若是她猜得不错,这人应是水环珮了。
白布衫男子还欲张口说些什么,黑袍男子却是径直起身,瞪了白布衫男子一眼,对青衣女子恭敬地道:“是我等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计较。”
青衣女子抿着唇一言未发,黑袍男子三人亦是战战兢兢。
良久,才听见青衣女子开了口,道:“莫要再让我瞧见你们。”
黑袍男子松了一口气,急忙带着白布衫男子和青布衫男子结账走了。
为霜心中暗惊,看黑袍男子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模样,这青衣女子定是水环珮无疑了。
要知道,她从小一直崇慕这水环珮啊。
为霜颤抖地握着筷子,几乎要夹不住盘子里的荷叶鸡。
水环珮忽然放下了筷子,往桌上搁了两锭银子便起身往外走去。
为霜心头一颤,她还没想好怎么和水环珮搭讪呢?
为霜正欲追出去,小二却拦住了她,道:“姑娘您还没给银子呢。”
为霜皱了皱眉,正欲掏银子,却发觉,她不只把青玉折枝海棠步摇落在了客栈,连同她的银子,也一同落在了客栈。
小二见为霜拿不出银子,依旧笑盈盈地道:“想必姑娘是忘了带银子了,不知姑娘住在哪里?小的随姑娘去取银子。”
为霜却是面露为难,若是回客栈,却碰见卫幽色……
忽然袭来一股幽幽兰花香气。
“我替她付。”
为霜慢慢地扭过头去,却见一张熟悉的脸,是卫幽色。
卫幽色向为霜走去,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没有半分恼怒。
若是卫幽色此刻恼怒也就罢了,但偏偏卫幽色此刻仍是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心头警铃大作,为霜退了一步想要躲避,一双大手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卫幽色凑近她的耳边,缓声道:“你若是逃了,我便不帮你付银子了,你的那些银票已不能用了。”
她的银票不能用了?
为霜一顿,却是给了卫幽色可乘之机,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摇,慢慢地插进了为霜的发间。
幽香扑鼻,为霜看着卫幽色说不出话来。
“心肝,你怎的连步摇也忘了带?”
为霜这才明白,同样是耍流氓,卫幽色这厮总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本事。
等等,他叫她心肝!为霜心头一颤,这卫幽色这是要坐实了他和她有私的名声!她和卫幽色这厮连交情都没有,哪来这劳什子心肝?
卫幽色掏出两锭银子递给了小二,小二接过银子,欢喜地退下了。
“心肝,走罢。”
卫幽色握住了为霜的手腕,又凑在为霜耳边,低声道:“为霜可想瞧瞧美人断腕的模样?”
为霜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跟着卫幽色缓缓往外走去。
只因她知晓,若是她再动一动,卫幽色怕是要捏断她的手腕。
江湖上都说卫幽色为人风致,为霜实在很怀疑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假的卫幽色。
“方才那不是幽色公子吗?他竟称那姑娘为心肝?”
“莫非这便是昨夜为幽色公子一掷千金的蔚为霜?”
“那支青玉折枝海棠步摇可是放眼天下都难再寻一支呢,这姑娘必定是蔚为霜无疑了。”
“想不到最后摘下这子夜兰花的女子竟是蔚为霜……”
……
为霜觉着自己的名声已经不能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