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
为霜一怔, 莫非豆蔻说的是平城卢家?平城卢家是铸刀世家,但十几年前,一场大火, 平城卢家三十六口人, 无一人存活。
为霜道:“你说的卢家……可是平城卢家?”
豆蔻点了点头, 道:“想不到就你是个聪明人。”
“不……你在骗我!”
豆蔻接着道:“当年我爹好心收留许双刀, 可你爹却见财起意, 不但偷了了卢家的镇宅之宝,那本双刀刀法,还将卢家上上下下, 除了我以外的三十六口人,全部灭了口。我也不过是因着去姑母家小住, 这才躲过一劫。这些年, 看着你爹声名赫赫, 我实在是恨哪。算起来,你许家还欠我卢家三十五条命!今日我逃不掉, 便拉你陪葬!”
许芳醪摇着头,道:“不……我爹是盖世英雄……”
豆蔻冷笑道:“盖世英雄?不过是个真小人。”
常宿豫道:“你莫要冲动……先放了她……”
豆蔻看了众人一眼,道:“放了她?怕是我放了她,你们这群武林正道便会扑上来撕了我……”
常宿豫道:“你杀了许庄主,合该抵命……”
豆蔻眼中闪过狠戾, 把簪子往许芳醪的颈部送了送, 许芳醪的颈上立刻便多了一颗血珠。
“我该抵命?那我卢家三十六口人的命, 又是谁来填?”
络腮胡大汉道:“你说许庄主杀了你卢家三十六口人, 可有何证据?”
豆蔻从袖中扔出一本刀谱, 道:“这是我卢家祖传的刀法,但许双刀却会用, 偏偏他出名是在卢家大火后,不是他灭了我卢家三十六口人,会是谁?”
为霜接过刀谱,翻了大半,心中一沉,这的确是许庄主的刀法,但这纸页,却至少是五十年前的澄溪纸,造澄溪纸的秘法在五十年前便失传了,因而市面上的澄溪纸,皆是千金难买,若是说为陷害许庄主特意所制,未免太奢侈了。
为霜叹了一声,随即递给了常宿豫。
常宿豫接过澄溪纸,叹了一声,道:“我与许双刀多年交情,也在这里说几句,那本双刀刀法,的确是许双刀从卢家偷去的,但卢家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并不是他杀的。”
豆蔻一怔,又接着道:“你莫要想着为许双刀开脱,我是不会信你的。”
常宿豫道:“我知晓得这般清楚,是因着同许双刀去偷刀法的人,是我。而杀了卢家满门的人,另有其人。”
豆蔻道:“是谁?”
常宿豫道:“你的姑母,卢琴瑟。”
豆蔻身子一晃,道:“不可能,姑母她已经仙去了,你竟敢这般污蔑她!”
常宿豫叹了一声,道:“当年偷了卢家的刀谱,我和双刀这些年一直心怀愧疚,便想着查清当年卢家三十六口人惨死的真相,谁知,查来查去,竟查到了你姑母头上。只是那时你姑母已病入膏肓,我和双刀又是外人,便未曾……”
豆蔻道:“我不信,你在骗我!”
常宿豫转头吩咐了一个小厮几句,随即道:“那证据放在双刀书房的暗格里,我已派小厮去取,里面还有你姑母的亲笔信。”
小厮很快便取了证据回来,常宿豫接过叹了一声,便递给了豆蔻。
豆蔻接过证据,另一只手仍用簪子抵着许芳醪。
渐渐,豆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红,她看向常宿豫,有几分癫狂地道:“为何不告诉我?”
她动作僵硬地松开了许芳醪,看了许芳醪一眼,又看了为霜一眼,她突然猛地拿起把银簪插进了心口。
为霜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摇摇晃晃快要倒下的豆蔻,豆蔻却笑道:“杀人偿命,这是我该受的,只是,若是能遇见蔚姑娘这样的人,许是……”
豆蔻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吐了一大口血,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豆蔻?”
手上的湿意让为霜怔了怔,她轻轻摇了摇豆蔻,怀中的人却毫无反应,沉默许久,为霜方才替豆蔻合上了那双眼。
事到如今,豆蔻这烈性,倒让人不由唏嘘,豆蔻实在是可怜又可恨……
常宿豫愣了一会儿,道:“我会将她好好安葬的。”
经历了这场噩梦,许芳醪几乎要瘫倒在地,所幸络腮胡大汉扶住了她。
许芳醪面色发白,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不对……不对……”
许芳醪趁人不备又夺了一人的剑,扑向卫幽色,道:“不……是你……”
“许芳醪,莫要再犯蠢了!”为霜挡在了卫幽色身前,见许芳醪眼中仍是恨意,便接着道:“真是蠢不自知,亏你还是许双刀之女,只凭丫鬟的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和一朵随处可寻的兰花便寻人报仇。你是真的想给你爹报仇吗?若是如此,为何连伤口都不肯看一眼,便断定是卫幽色杀的人呢?还是,你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替杀了你爹的人背锅呢?”
为霜顿了顿,道,“若是我手中有你的碧玉簪,是否也能说你偷了我蔚家的银子呢?”
许芳醪涨红了脸,道:“你血口喷人……”
为霜从袖中拿出碧玉簪,咄咄逼人地道:“有这白玉耳坠,如何做得假?定是你偷了我家的银子。”
许芳醪红着眼,看着为霜说不出话来。
为霜冷笑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白玉耳坠塞到了许芳醪手中,徐徐道:“真是对不住,我才记起,这是方才捡到的,不小心污蔑了你,真是对不住呢。”
许芳醪看着为霜,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眼中闪过郁愤之色,转身便要往柱子上撞去。
一旁的一位大汉急忙拉住了许芳醪,又怒气满满地看向为霜,道:“蔚姑娘偏要这般嘴下不留情吗?这是要生生逼死许姑娘吗?蔚家虽家大业大,但蔚姑娘如此行事,怕是不得人心……”
常宿豫站在为霜前,阴沉着脸,道:“蔚姑娘,许姑娘已是这般境地了,你莫要再落井下石了。”
为霜冷笑道:“落井下石?我可有哪一句说的是假话?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空口白牙诬陷人的本事,也是从她那里学的。她的确是蠢不自知,今日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卫幽色已成了剑下亡魂了,还是背着污名的剑下亡魂。怎的?她能几次三番地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本姑娘说两句实话便不行么?”
络腮胡大汉道:“蔚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为霜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道:“好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是用在识趣之人身上的,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如今,真相大白了,诸位倒是开始和本姑娘讲道义了,那我倒要问问诸位……”
“阿霜……”
为霜回头瞪了卫幽色一眼,道:“你闭嘴。”
为霜看向那群指责过卫幽色的人,接着道:“若是方才卫幽色死了,你们又会如何?一个个自诩武林正道,碰上人命关天之事,却不察不究,江湖上讲究快意恩仇,这本无碍,但你们瞧瞧,你们把这四个字毁成什么模样了?”
常宿豫道:“蔚姑娘……”
为霜道:“你不必多言,本姑娘和你相看两厌,你不喜本姑娘,本姑娘也不想和你多言。”
为霜又走到许芳醪面前,指了指柱子,道:“你想死吗?只要撞上去便可,不过若是一下撞不死,你的脸可就要毁了,听闻许姑娘最爱惜这张脸,舍得让这张脸受损伤吗?”
许芳醪面露惊惶,不禁往后缩了缩,为霜笑了笑,果然,死比活着难,至少对大多数人如此。
“诸位记着,人命关天之事,莫要大意,否则便别张嘴闭嘴全是劳什子侠义正道,本姑娘听着恶心。”
为霜笑了笑,再没和在场的众人啰嗦,走到卫幽色面前,道:“走罢,本姑娘带你去看看什么叫做真的江湖。”
卫幽色看着为霜愣了一会儿,随即跟了上去。
白采琚喊道:“阿霜,等等我……”
为霜回头,道:“你我的道不同,不必勉强同行。”
两人随意寻了一处客栈便走了进去,为霜向小二要了两间上房后,便推着卫幽色进了他的那间上房。
为霜正要去自个儿的那间上房,卫幽色却叫住了她。
“阿霜,今日之事仍未完。”
为霜转过头,走到卫幽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幽色,冷冷道:“怎么?你觉着我今日的话说得太重了?还是许芳醪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让你起了怜惜的心思?想再为你的群芳谱上添一个名字?”
卫幽色却徐徐一笑,拉过为霜的手,道:“你手受了伤。”
为霜一怔,若不是卫幽色说这话,她几乎要忘了她手上还带着伤。
卫幽色从桌上拿起一壶酒,轻声道:“忍着,许会有些疼。”
酒缓缓地浇了上来,为霜一个激灵,似有一双手透过皮肉,触到了她的骨,那手轻轻移动,移到她的心头。
她竟察觉不到一点痛意,只觉着有一股暖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浇了酒后,卫幽色又在为霜的手上洒了金疮药,随即,撕下一截衣衫,缠住了她的手腕。
卫幽色徐徐道:“此谓缠妻。”
为霜怔了怔,看向卫幽色,却看见他手腕上歪歪扭扭的“为霜”二字,初见时那容色动人的卫幽色又浮在眼前,心头的弦,被轻轻拨动着。
她道:“你……”
卫幽色却低下头,动作轻柔地给为霜手腕上的布带打着结。
“为何要帮我?”
是啊,她为何要这般热切地帮他接下那把剑?为霜一怔,看着卫幽色的肩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为霜别扭地道:“那是本姑娘古道热肠,何况,本姑娘还欠你银子呢,若是你死了,本姑娘还给谁去?”
卫幽色笑了一声,道:“阿霜说什么我都信。”
你分明不信!
为霜气极,对着卫幽色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尝到几分淡淡的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卫幽色的眼中闪过疑惑,道:“你为何咬我?”
“本姑娘疼着,自然不能让你得了便宜。”为霜歪着头得意地道。
卫幽色叹了一口气,为霜的脾气他清楚得很,偏偏他奈何她不得。
遇到蔚为霜,他才知晓,这世上,的确有人,让他甘愿为她“心摇如舞鹤,骨出似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