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朦胧, 夜色朦胧,人也朦胧。
他一步一步走进漆黑的夜里,随即, 一盏盏灯笼亮起。
他欣喜地推开门, 屋里坐着一个他神思已久的人。
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头血, 他的黄粱梦。
他颤抖着身子走上前, 没人知晓,这些年,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既克制又放肆。
“阿乔, 你好漂亮。”萧郁离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便怔住了, 成亲之夜的乔木, 美得动人心魄。
乔木连耳根也红了个彻彻底底,看着萧郁离不知说什么好, 一双杏眼里秀色盈盈。
萧郁离如剥橘子一般,耐心又细致地替乔木卸下繁琐的头饰,又替她解着衣衫。
哪怕呼吸如琴声渐乱,他依旧不慌不忙。
他从未如此爱过这个人间,他宁肯不要那最好的武功, 也想留住这双可以用来看她的眼, 留住这双可以用来触她的手, 留住眼前的人。
她似乔木不可攀援
她如青衿乱我心神
她是白露不可侵夺
她胜蒹葭撩动琴弦
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头血, 他的黄粱梦。
重重衣衫剥落,露出乔木如玉的脖颈和洁白的肩头。
“萧郁离……”她的声音似月色般, 勾得人心头发痒。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道:“阿乔,你莫要说话,莫要害怕,有我。”
一弯弦月被云隐去,散落一室的春光,亦是无处可寻。
春梦如云似烟,了无痕迹,萧郁离睁开眼,窗外有几分淡淡的亮色,原来只是一个梦,他叹了一声,成亲之日纵是改在今日,他也觉得太迟,但所幸,她还没有逃走,他餍足地看向身旁的乔木。
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她,这真是一件愉悦又满足的事。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这棵乔木,长在他的身旁。
“阿乔……”
乔木睁开眼,看向眼前的萧郁离,他正撑着头看着她,眼里是潋滟的春色。
“你怎醒得这般早?”乔木替萧郁离拢了拢垂落下的发。
萧郁离盈盈一笑,忽然眼神一黯,伸手抚上乔木的脸,道:“阿乔,明日我们便要成亲了,我怕我醒来时你又不见了。”
乔木瞪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你日日黏着我,我半点怨言都没有,莫非还不够么?”
萧郁离摇了摇头,道:“阿乔,你知晓的,这远远不够。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成亲了,阿乔,你知晓梦里的你有多勾人吗?”
乔木脸一红,她在江湖多年,早年也看过避火图,她不必想也能知晓萧郁离梦里的她会是怎样。
萧郁离俯身,在乔木耳旁呵着气,吐气如兰道:“阿乔,我要你一辈子。”
乔木耳根一红,正欲躲开,萧郁离却似早猜到她有此举动般,捉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道:“你猜一猜,这人在想什么?”
“我不猜。”
“在想一个叫乔木的姑娘。”
“我还不曾梳洗。”乔木别过脸,她对萧郁离,越来越心软了。
“阿乔你怎的知晓我要亲你?莫非你也是这么想的?”萧郁离扳过乔木的脸,用手把玩着乔木的头发,一双眼里满满的星光。
“我……”乔木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脸红得可以掐出水来,一别几年,她只觉着,萧郁离愈发没皮没脸了。
“无妨,我不嫌弃你。”
随即,萧郁离对着那张朱唇,低头亲了上去。
乔木只觉得自己被悠悠的竹香包裹,萧郁离拉着她一会儿站在竹林之上,一会儿站在竹林里,起起伏伏的,不只是她的心。
萧郁离在乔木的唇上辗转了一会儿,才餍足地抬起头,道:“阿乔,好想把你揉进骨血里。”
乔木被萧郁离亲得晕晕乎乎,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儿,萧郁离又覆了上来。
“阿乔,你放心,成亲之前,我不会动你。”似是猜到了乔木的心思,萧郁离徐徐解释道。
乔木欲哭无泪,萧郁离早已将她拆吃入腹,动不动她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她还是感激他这份心的。
“阿乔,你不专心。”萧郁离嘟囔了一声,望着她的脸,微微失神,叹了一口气,随即松开了乔木,又替她整了整衣衫。
“阿乔,我们该用早膳了,我替你梳头罢。”
两人腻歪了许久才起床,萧郁离拿着玉梳,慢慢替乔木梳着头发。
手中的一头青丝,如千丝网,缓缓将他缠绕。
梳完头,用了早膳后,两人便在芙蓉园里胡乱逛着。
“郁离,你梳头的本事倒是比从前退步了许多。”乔木缓缓道。
萧郁离一口咬住乔木的耳朵,道:“若是我本事变好了,阿乔你就该哭了。说起来,我觉得方才罚你罚得还不够。”
乔木身子一颤,用手推着萧郁离,道:“别这样,你才梳好头。”
“待会儿我替你再梳一遍便是了。”
萧郁离抱着乔木往假山而去,手里也并不闲着。
“萧郁离,我恨你!”
乔木用手推着萧郁离的胸膛,但全身却是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气,只能靠在萧郁离身上。
“阿乔,你恨我还是爱我都不要紧,我心悦你便够了。”萧郁离捉住乔木的手,低头吻上了那张朱唇。
她离开的这几年,他只在梦里见过她,美梦匆匆,总是留不住,而如今,她总算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突然响起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萧郁离……唔……你快松开我,有人来了。”
在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萧郁离才抱着乔木一下子躲进了假山里。
假山里,乔木只能看见萧郁离那双黑如墨玉的眼里,有欲来的风雨。
“萧郁离,你……”
“阿乔,看在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的份上。”萧郁离言辞恳切道。
乔木闻言,微微愣了愣,那双推拒着萧郁离的手再没了力气。
萧郁离又亲了乔木好一会儿,这才松开她,伸手缓缓摸着乔木的脸,怔了一会儿,道:“阿乔,不知你信不信,我闭着眼也能画出你的模样?”
“我信。”她何尝不是闭着眼就能画出萧郁离的脸
萧郁离叹了一口气,搁在从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让他心甘情愿陷入泥沼无法自拔,他曼声道:“阿乔,那年我曾应过你要同你去灯会,最后却失了约,今晚,我们一同去灯会罢。”
乔木点了点头。
天一黑,两人便出了门。
长街上灯火朦胧,人也朦胧。
乔木拿着一盏滚地灯,灯火微微映着她那张脸,明与暗,黑与白之间,只听乔木缓缓道:“萧郁离,我从前听说,若是两人在灯会走散,又重逢,他们的缘分谁也拆不散。”
萧郁离挑了挑眉,盯着乔木道:“阿乔,你想试这个?”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谁先找到谁,被找到的那一人就要应了对方一件事。”
乔木微红的脸,映着身后长街的灯火,似晨光从群山中洒下。
“好。”
两人就此走入人海,似水滴入海,毫无踪迹可寻。
乔木在长街上走走停停,却再也没瞧见萧郁离的踪迹。
乔木走进一条小巷,小巷里幽深无灯,她走到尽头也未曾发现萧郁离的身影。
她叹了一口气,随即一愣,怎的这些日子倒愈发多愁善感起来?
乔木弯起嘴角,转身向巷子外走去。
她刚转身,就看见巷子外立着一人。
那人缓缓揭下面具,看着乔木缓缓道:“阿乔,你赢了,我是你的。”
乔木愣了愣,随即问道:“若是我输了呢?”
萧郁离的声音如风夹着暗香,滚滚而来。
“那你是我的。”
月色下,两人相携而去。
“萧郁离,你待我很好。”
“这是自然,阿乔,你但有所求,我哪件不曾应过你?”
乔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让你别亲我时,你何曾应过我?”
萧郁离微微一笑,道:“阿乔,你应当知晓,在心上人面前,没有哪个男子能一直做柳下惠的,何况,你真的想让我停下吗?”
萧郁离灼灼的目光逼得乔木无法直视,她缓缓垂下了头,对着萧郁离,她总是狠不下心肠。
萧郁离却不肯这样放过她,他用手抬起乔木的下巴,纤长的手指缓缓在那张朱唇上抚过。
“阿乔,你欠我的,我会在日后,一样一样地要回来。”
“我欠你什么?”
“爷正当年华,却把年华都用在了你身上,你说你是不是欠我?而且,当初你做的任务失败了,让天机阁赔了不少银子,你说,你是不是欠我?”
萧郁离的模样,活像话本里的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乔木一愣,什么赔了银子?萧郁离莫不是在诓她?
“当初你不是还夸我做得好吗?”
“那是怕你心里难受,才瞒着你。”萧郁离戳了戳乔木的额头。
“那也是你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是是是,郁离心甘情愿。”萧郁离无奈又宠溺地说道。
为你折了一半的阳寿,亦是我心甘情愿。
“阿乔,在我接过天机阁阁主之位前,师傅曾告诫我:不可动心。”
“后来遇见你,救下你,你对我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天机阁的手下。直到你救下我,同你一起的夜里,我睡得很好,我往日说的都是真的,从那一夜起,我发觉了你的不同,你和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
“我想靠近你,却又害怕靠近你,为了让你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天机阁,我给你安排了那一次任务,又派了人暗中助你。”
“只是,不曾想,中途生了变故,这却差点害了你,在你生死一线时,我才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想要你,岁岁年年都在我身旁。”
“但阿乔,我怕你恨着是公子南的我,于是,我化作了萧郁离,接近你,让你喜欢上我,我想,这多多少少也算我对你的补偿罢。”
“皇上并不赞同我娶你之事,于是我便同他做了交易,只要我能尽快找到琉璃的踪迹,就允了我娶你之事。”
“而冯宁嫣在这个时候接近我,她告诉我她手中有琉璃的消息,我原本也只是同她虚与委蛇,谁知她却设计了我和你。”
“阿乔,得知你死的时候,我恨不得能同你一起死,但阿乔,我不信命,我知道,只要我肯活下去,我会再次见到你。”
“阿乔,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长安城里都说平国公是个好夫君,很少有人知道他背信弃义,他在青州遇见了我娘,哄得我娘和他私奔,同我娘拜了堂成了亲,却不肯告诉她真实身份,只是把她安置在一座院子里,随后,见王家势大,又娶了王氏,可怜我娘,临死都不知道此事,还坐着平国公会把她从院子里接出去的美梦,临死都还以为她的夫君只是一个商人。”
“阿乔,我和你爹,是不一样的人,我不会扔下你,我有蜜语甜言,也愿意娶你做萧郁离唯一的妻子,如此,你可愿意留下来?”
听完所有,乔木已有几分哽咽之色。
乔木张嘴正欲说话,萧郁离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害怕听到那句不想听的话。
他喃喃道:“阿乔,你怨我恨我都无妨,留下来,别离开我。”
萧郁离脸上的表情很是落寞,像一支快燃尽了的烛。
乔木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不知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曾有人为她步步算计,也曾有人,替她挡去倾盆而至的暴雨。
她亦不知晓,她付出的真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得到了回应。
她不曾淋雨,那是因着萧郁离替她遮去了所有风霜,心口一疼,她皱了皱眉。
萧郁离的手却抚上了她的眉,温热隔着皮骨,落到心头。
乔木前半生受的伤,刻在骨子里的痛楚,藏在眉梢的风霜,午夜梦回时的怅惘,似乎都在这轻轻的一抚中,失却了踪迹。
萧郁离似欢喜又似愉悦般地叹了一口气。
阿乔,所幸,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用来抚平你所有蹙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