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是个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一时间暗道不好:这东关镇附近时常有小股流匪作乱,打家劫舍的扰的百姓们不得安生,报了官府,官府倒是出面围剿过好几次,可是没用啊!压根就抓不着土匪!
府衙的官差来了他们就跑,衙役要在衙门当差又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护着他们,是以东关镇还是没少受流匪的祸害。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一来,东关镇的好后生都说不着媳妇儿,外面的小闺女都不敢嫁到这一片来,生怕流匪来了被祸害!
可是自打一年前秦羽营驻扎在十几里外的山脚下,秦羽之威震慑百里,尤其是离军队驻地最近的他们东关镇,那可是好长时间没闹过匪患了,知道这里有驻兵之后那些个土匪都不敢朝这儿来了。
秦羽军是举世闻名的轻骑,疾如闪电,无影无形,片刻即至。
几个月前那一次三十里外的西关镇被流匪洗劫,当地百姓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点燃了秦羽营之前留下的狼烟,狼烟还没熄灭,秦羽便无声而至,十几名流匪的人头当夜便挂在了西关镇的牌坊下。
当时带兵杀匪的便是这位被押在最前头被打的最惨的千夫长赵铭!族老有幸在西关镇的犒军宴上见过他一面!那是可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啊!不负秦羽威名!
西关镇的百姓身受秦羽大恩,可没少到处宣扬秦羽营的威名,东关镇的老百姓虽然不如西关镇的一般深切感受到秦羽营的恩情,可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这一片最近这段时间这么太平,那可都是托了秦羽营的福!
可眼下那七十军棍打完,秦羽军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着围观饶舌的百姓,脸色可不好,族老可真是怕这些个士兵寒了心,往后再有流匪来洗劫不肯搭救他们啊!
为了一个下堂妇所谓的名声,值当么?族老那颗被有心人煽动的心开始动摇。
族老才开始动摇,便有人不动声色的走到他身边,躲在他背后低声耳语了几句,自以为无比高明的躲开了众人的耳目,殊不知谢六郎早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眉头一挑,便又心腹循序渐进的朝那人摸了过去。
而其他五人全部被抬下去疗伤了,只有这千夫长赵铭,被架了起来,瞧那架势,他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谢六郎一言不发的走在最前头,脸色黑沉,所到之处百姓全都自动的给他让出一条通道,而渐渐的,人们也发现了,这位将军的目的地竟是那下堂妇杨氏的家。
那日被调戏的小妇人,是个下堂妇,不能再冠夫家的姓氏了,又因是嫁过人的为了有别于闺阁中的小姑娘,便被人称作杨娘子。
说起来这杨娘子也真是够命苦的了,这么冷的天早早的去河边洗衣裳,一回来被这个当兵的当街调戏不说了,还被她哥嫂辱骂的三番几次的寻死,本来下堂妇的日子就不好过,这下子更加没法活了。
谢六郎将人押到杨娘子所在的小瓦房门口,便收住了势头,亲自上前去扣门。
“杨娘子,谢六郎带着冒犯你的赵铭来给你赔罪了!”
里头久久不见动静,谢六郎便又说了一句:“那日之事是赵铭初犯军法在前,今日本将军便当着众乡亲的面儿亲手斩杀他为你主持公道,只是赵铭想在临死前亲自向你当面赔礼道歉,求杨娘子成全!”
说着,谢六郎亲自朝那道破旧的木门生生的鞠了个躬,然后就那么一直维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一直等待着那道木门的开启。
族老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这位大将军确实是军法如山绝不徇私护短的了,再即使加上为整个东关镇的安危着想不能得罪了这些当兵的,便连忙上前劝解杨娘子。
“杨娘子,我是族老啊,谢将军说的没错,那日醉酒的几名士兵全都被打了七十军棍,就在咱镇子口的牌坊下打的,调戏你的人也挨了打,谢将军方才可是当众宣布过的,他调戏你,将军要砍他的头。”
“这临死前你便了了他这个心愿吧,权当是做做好事,让他当面给你赔礼道歉,免得他带着遗憾离世,做了鬼也不安生。杨娘子,你出来吧!”
众人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光景,只知道木门忽地打开了,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杨娘子惨白着脸被邻家的独眼老妇人掺扶了出来,光着膀子被同袍驾着,身后拖了一地血痕的赵铭抬眸看了她一眼,当场就给她跪下了。
“是我混账,我不是东西!污了杨娘子的名声,赵铭在此给杨娘子赔罪了!”
昂扬七尺的赵铭此时追悔莫及,声泪俱下。
“赵铭不敢求杨娘子原谅,只求诸位乡亲在我死后不要再耻笑杨娘子了,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请不要让她再为赵铭的错受过了!求求各位乡亲,那日的混事全是赵铭一个人的错,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再为难杨娘子了!”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赵铭没有为自己的过错辩解一句,而是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错
蜜炼素一事对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平头小百姓来说太过难以接受了。那样的解释,在他们看来不止不能得到谅解,反而会被误认为是开脱的借口。
纵是他能因为苟活于世,可这一辈子都得顶着不光彩的名声活着了,大将军的威名,秦羽营的军威,全都会受到伤害。
赵铭挣扎着向四周的百姓磕头请求,而后转向杨娘子,又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赔罪,这才对大将军笑道:“大将军行刑吧!赵铭触犯了军法,就该由军法处置,人头落地身首异处,赵铭绝无怨言!”
语毕便又士兵递上专门斩杀犯法士兵的刽子手所用的砍头刀,谢六郎接过,目光凝视在那寒光闪闪的大刀上,久久不能动身。
“赵铭,黑鹰军出身,年幼时,他曾是大街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小乞儿,齐越老将军筹建大秦的敢死队,成立了孤儿营,赵铭便是其中一员。”
“后来老将军含冤蒙难,孤儿营的成员们便成了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喊杀,从此沦落天涯,而后由曾经的孤儿营将领江索将他们召集起来,这便有了在秦魏边境抗击魏人的黑鹰军。”
“彼时北魏的萧太后为了招降黑鹰军百般示好,许他们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黑鹰军没有动摇,他们坚持背着齐越余孽乱臣贼子的骂名,常年流落在大秦与北魏的国境交界处,默默无闻的抗击敌人。”
“后来南燕大兴战火,南境十三城生灵涂炭,黑鹰军便成了我谢六郎手里的秦羽营,三千秦羽随我日夜征战,终是不辱使命夺回了属于我们的国土,将燕人打的屁滚尿流,可是三千秦羽,却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了。”
谢六郎踱步来到赵铭身前,指着他说:“赵铭本是平虏校尉,在长安城打了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兵部尚书的儿子,于是连降数级成了一个小小的千夫长。”
“可他驻守此地时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秉持着一个军人的责职,保家卫国保护老百姓,多次清缴流匪,虽然他心里明白,就算他立下再多的汗马功劳,兵部也不会让他官复原职的,可他该做的事情还是一分不少的全都做了。”
“只可惜人无完人,赵铭贪杯,醉酒生事,最终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今日身死,是他咎由自取!”
谢六郎痛心疾首,他的刀,已经架在赵铭的脖子上了,却红着眼,怎么也下不去那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