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沙石场回来,李向东的车在住宅小区门口被人截停了。截他车的人是小区保安。李向东按下车窗,问,小何,有事吗?他和那保安聊过天。或许,是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到了一个新地方,总喜欢找些人聊聊,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因此,跟那保安也算是熟人了。
小何一脸的笑,笑得很有些不好意思,还点头哈腰。
他问:“可以跟你谈点事吗?”
李向东便开了车门,跨下车,回头要司机把车开回去了。
小何说:“有件事,想要你帮帮忙!”
李向东问:“我能帮你什么忙?”
小何说:“我知道,你是当官的。这事如果你肯帮,一定能成。”
他忙又说,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搞清洁那位大婶的事。我见她怪无助的,就想帮帮她,就想你能帮帮她。
李向东知道这小何是湖南人,南下打工的。曾当过两年兵,很有些正义感,以前,曾在一家酒店当保安,因为看不过一个客人发酒疯调戏礼仪小姐,便动了拳脚,打得那客人鼻青眼肿,被酒店老板炒了才到这小区来当保安的。现在,不知他又到了那份侧隐之心。
李向东笑着说:“她不会是小区老板炒了吧?这种事,我可帮不了。”
小何摇头说:“不是。她在这干得很好。老板每个月都奖励她,都叫我们要像她学习,像她那么敬业的。”
李向东就问:“那你说说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她?”
小何说:“听她说,他儿子那学校乱收费,报名读书要收千多块,她一个搞清洁的一个月才多少工资,那能一下拿那么多,到处找人钱借,找到我了,我就想,现在学校不是不准乱收费吗?怎么就收那么多?”
李向东不想管这事,说:“你也知道,现在不准乱费了,学校也不敢乱来,要收那么多,当然是有依据的。”
小何说:“有什么依据?我看就是乱收费!”
李向东笑了,说:“你怎么就知道是乱收费?上面都在查这事,而且查得紧,谁都不想惹麻烦。”
他说,你有同情心,有正义感这很好,但是,有时候,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同情,才能正义。
他说,乱同情,乱正义,往往适得其反。
这么说着,李向东已经离开了小区的门岗,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李向东算什么?他李向东还自身难保呢,还顾得了别人的事?再说了,那学校够胆收那个钱,且明目张胆地收,肯定是合理合法的。有许多事,不是做错了,而是不清楚不理解的人误会了。
回到家,李向东就把这事给忘了。其实,这也不算个事。在城郊区已经吃了午饭,所以,一到家,李向东就困了,就睡午觉,这是官们都有的习惯,十多年养成的,中午不睡一睡,那怕是合合眼,这一个下午都会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即使李向东在家里休息,也是要躺一躺的。
迷迷糊糊间,就有人按门铃。
李向东感到奇怪,搬到这来住,似乎还没什么人来访过,即使有人来访,也都是先电话预约的。开门一看,竟是那保安小何。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像小何一样,也穿着小区制服,只不过,制的是清洁工那种蓝色制服。蓝色制服很宽大,披在她身上更显得她孱弱瘦小。
小何说:“我带她来了。要她跟你说。”
显然,小何对李向东刚才很不满意,对他说他乱同情乱正义很不服气。
那女清洁工畏缩成一团,看也不敢看李向东,低声对小何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要让老板知道了,知道我们打扰户主,会炒鱿鱼的。小何说,不用怕。他是个好人,他不会怪我们的。他说,有什么你跟他说,他一定能帮你。他说,你不想让你孩子读书吗?你不想要他帮你吗?他一定能帮你,一定会帮你的。至此,李向东也只好让他们进屋了。
他说:“有事进来谈吧!”
他让他们坐沙发,那小何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然后东张西望,说你这好像很宽敞,比别地方都宽敞。那清洁女工却不敢坐,还是双手垂放在身前,畏缩成一团站着。李向东便也没有坐,也陪她站着,等她说话。
静默了好一会,小何说,你说话呀!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来都来了,你有什么就跟他说,他是大官,什么事都能管。那清洁女工看了李向东一眼,这才慢慢地小低得蚊子飞似地说了。
原来,她离婚多年,一直一个人在外面打工。那年,回家看儿子,却发现儿子的父亲又再娶了。那后妈很虐待她儿子,于是,就上法庭把儿子要了回来,便带了儿子一起出来打工。儿子很懂事,在学校读书成绩很好,但是,因为是外地人,在学校很受歧视,不仅同学歧视,老师也对他冷淡。然而,他还是以优越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学校,只是因为没有钱,只好供他读一般的中学。那知,这学校收费也不低,第一次入校不仅要叫足规定的费用,还要多交八百多。
李向东听着听着,心里也发酸了,想起小军,想起小军失去母亲时的悲伤,想起小军即使经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毕竟还有一个可以供他上任何学校的父亲,但眼前这个清洁女工的儿子,虽然也能考上全市最好的学校,因为没钱供不起,却要去读一般的普通学校,现在,似乎连读普通也成问题了。
他便问:“那多收的八百是什么费?”
那清洁女工怕说不清楚,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纸条递给李向东。李向东接过来看,是学校致每位学生家长的倡议书,大意是近期学校需要进行更新改造,希望各位家长能够大力支持捐资。下方有一个支持捐资金额表,表格里的金额栏空着,看是由家长填写的,并有家长的确认签名。
李向东问:“这里并没说要支持捐资八百呀!你可以按你的能力捐多捐少。”
小何说:“但是,那报名的老师说了,最少要捐八百,没有八百就不准报名。”
李向东有点明白了。
这是一种硬性摊派,但是又巧妙地将它合理化了。
学校没有把家长支持捐资的金额写上去,却要老师口头传达。如果,这事传出去闹大了,有人要来查的话,学校就可以拿出这些倡议书的回执,振振有词地说,学校并没有硬性摊派,更没有指定家长们要支持捐资多少,都是家长们慷慨认捐的。
现在,干这种事是越来越会动脑筋,越来越有办法了,也越来越干得绝了。他让你感觉到了它的假,却又抓不住把握。他想到了公安抓陈坚嫖娼显露出的行业腐败,也想起了财政局局长、黄和陈坚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挣钱的不轨行为。
有权有势的部门单位,有权有势的人经济意识都加强了,都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挣钱了!
他很清楚,他无法与这种行为作斗争。一个普通中学,敢干这种事,一定是得到上面的首肯。他现在算什么?了不起就是带头鼓掌的政协副主席,不高兴,不鼓掌就是了,轮不到你说话。即使以前,有市委书记、市长支持,他也未必能奈何人家什么!
他想,他只能帮帮那清洁女工,争取学校不收她那笔认捐款。
李向东说:“让我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帮你。”
他向那位清洁女工要了她儿子的姓名,要那学校的名称和班级编号。
其实,李向东一点把握也没有,别说那个学校的校长他不熟,就是教育局局长和他交情也一般,上次为了搞办证大楼,他可是通报过教育局局长,得罪过教育局局长。现在,他更不会给李向东面子了。
李向东是想要杨晓丽出面帮那个清洁女工的儿子。
杨晓丽当了副市长后,负责分管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