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东走进李向东的办公室时,三人脸上都有了笑容。毕竟,他不同于陈小雨,三人不得不给他笑容,不得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沉重。他和陈坚握手,又和黄握手,李向东便把黄介绍给张志东。张志东是来请他们吃午饭的。陈坚也不客气,说,你不过来请我,我也要去叫你请。到了这里,也应该吃你市长的。
虽然,他们也吃大食堂,但大食堂也有像酒店一样的房间,有酒店一样的菜式,大食堂厨师的手艺也不比酒店大厨逊色。席间自然谈笑风生。
张志东说:“你们很轻松嘛,好像没什么事嘛!”
陈坚说:“我们能有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李向东。”
张志东显然不相信陈坚,一般的见面闲聊,你陈坚会嚷嚷着替李向东请假?他把目光停在李向东脸上,要他把陈坚来的真正目的告诉他。
陈坚知道李向东很为难,说不是,不说也不是,忙把话抢过来。他说:“这不是还顺便谈谈城郊区的事吗?”
黄也附合着,说:“我们那出了点麻烦,想要李向东给帮点忙。”
张志东问:“出什么麻烦事了?能说说吗?”
黄求助似地看陈坚一眼。他没想到张志东会问下去,原以为说到有麻烦事,张志东就不再问了,城郊区只是一个市(县)的镇级部门,想这地级市市长也不会关心。
陈坚什么场面没遇过,机灵地一笑说:“主要呢,也是想通过李向东,向你这个大市长求助求助。”
他说,城郊区正在忙扩建开发区,资金有点紧,黄书记跟我提起这事,我就说,不如就找张市长解决点资金,所以,就跑来找李向东了。
张志东说:“你要找我搞资金,有必要兜那么个圈吗?你陈坚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
陈坚说:“我也是这么跟黄书记说的,可他还是不敢直接来找你,你想想,人家一个科级干部,见你这大市长,心里有多虚,觉得还是先通过李向东探探虚实,如果有这种可能,再直接向你请示。”
黄笑了,说:“是的,是的。”
他很佩服陈坚能想到这么个掩饰的话题。谈到城郊区,他什么话没有,想争取上级领导资金支持,他可以根据城郊区的实际说出一万条理由。这一技巧,基层干部是最拿手的,只要与上级领导在一起,只要扯到这类话题,他们都能口若悬河。上级的钱能争取多少是多少,不拿白不拿!
于是,黄就摆他们的地缘优势,说他们这些年招商引资的成效,先说好听的,说着说着,话题一转,就转到了资金困难,就形容资金如何捉襟见肘,犹如十个杯子两个盖,盖了这个盖不住那个。
李向东对城郊区的情况也熟悉,便也帮着说话,向张市长争取上级支持就显得煞有其事了。后来,陈坚大大咧咧地说,黄书记,你放心好了,回去给张市长写个请示报告,多不敢说,这五十万是肯定有的。张志东脸上闪有一丝阴影,很快又笑起来,说,你这个陈坚,你以为我这市长是开银行的?手里就有大把大把的钱,出手就五十万一百万的?陈坚说,别人你严格把关,城郊区就大方点。张志东半真半假地说,要不,我这市长让你当好了!话虽有开玩笑的意思,其余人却都听出那话里的味道,便都不再说下去了。
吃了饭,张志东便把陈坚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搞什么鬼?以后,注意点,别给我找麻烦。陈坚说,我这是找麻烦吗?我这也是为了地方的经济发展,做个顺手人情,帮帮朋友。张志东说,怎么说你也得先打个招呼。有这么先斩后奏的吗?陈坚明白他的意思了,忙笑说,谢谢了,谢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李向东一直把黄和陈坚送上车,见张志东没跟过来,就对陈坚说:“说你了吧?你也太过份了。一早替我请假不开会,现在,又向他要钱,还好像在命令他,一下子叫他要五十万,换了别人,早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了。”
陈坚笑呵呵说:“换了别人,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对他,没事的。”
他对黄说,你回去照办,把请示报告呈上来。黄说,算了。也没想要他批什么款,只是一时找不到话题,没话找话说。陈坚说,以后,你叫不叫他要我不管,这次,你别放过他,他会批的,你别怕这白捡的五十万烫手。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车上了,车已经驶出市政府大院了,李向东也已经回到办公室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李向东便回到失去绮红的现实中。
他很清楚,陈坚和黄不让他见绮红的好意。他很清楚,绮红把这事扛起来对她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从此以后,她再不是以前那个绮红了,再不是那个干干净净的企业白领绮红了。即使以后,从监狱出来,她还能凭本事在企业立足,但是,已经不可能再与他李向东有以前那种交往了。
不管怎么说,每一个想要在官途上走,想要一步步向上走的官儿,都不想自己身边的人有一丝儿污点。
李向东能打破这种市俗吗?
许多人也曾想改变这种市俗,既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在乎她曾有过的污点,又希望官运亨通,然而,事实上,他们的官运却停滞不前。
李向东的心隐隐隐地痛。
他想,绮红做出这个决定时,一定会想到这些,她太清楚李向东了,她和小姨子一样,都太了解李向东,她们知道,他不会舍弃官途,不会舍弃一步步往上爬,正是因为如此,小姨子才离开了他,现在,绮红明知道,她做出这个选择,就意味着她和他已经走到头了,但是,她又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
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不这么选择还能怎样呢?她要保护陈坚、要保护黄,要保护她哥她嫂,甚至于,还要保护他李向东。
一个人没有选择地选择走某一种路的时候,心里注定是悲痛欲绝的。
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去看她,不能宽慰她,不能对她说,非常非常感谢她,不用给他很热烈的拥抱,让她在他宽厚的胸怀里得到片刻的安抚。
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她承受得了吗?
李向东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淌下来。泪水顺着他的面颊弯弯曲曲地往下淌,渗入他的嘴角,他也没感觉到那泪的滋味。
他仿佛看到那个总把高跟鞋磕得“咯咯”响的绮红,飘扬着长发,从长的走廊上走来,让一缕幽香在他鼻尖飘浮。仿佛看到,那个一脸俏皮的绮红,歪斜着头,看着他受她骗上她当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听到,她对他说,我也像你一样,怕遇到坏人,怕被别人纠缠不清。于是,他想到了在那离城区不远的水库,想到他们在那里的开始……
他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浮现着各种各样的绮红,她笑,她娇,她恼。她很高贵地向他走来,她很妩媚地扑进他怀里,她像面团一样任他揉捏,然后,她骂他,流氓!然后她求饶,不行了,我不行了。然后她喃喃,你总摧残我,我很快就要被你摧残掉了。
他喜欢她的一切的一切,喜欢她的嗜好,喜欢她的言行,喜欢她的身子。她的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在他的情欲里永远都是一个迷,一个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时时感到新永远褪色的迷。他想探索她,永远永远地探索!
这个下午,李向东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遍遍地想着绮红,想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