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形势不妙,我和范胖子也乱了阵脚。商量着打听打听人家别人都是怎么签的协议?搬走的拆迁户没几个说真话的,谣言满天飞。有的说周副区长家的亲戚总共买了三户平房,人家一户换两户,得了六套房子。还有的说人家根本不要这质量不好的回迁房,拿了好几百万拆迁款就走了。
我就出主意,说实在不行咱求王老板去吧,王老板和那周副区长不是哥们吗?咱这拆迁归区里管,现在人家周副区长还代理者区长,给咱们两套房子不就人家一句话的事?
范胖子眼睛瞪得和牛眼睛一边大,说那周副区长上次让太子妹来了一个嘴巴,他养的二奶外面有人的事咱也瞒着他。你那意思咱把人家惹得还不够扎实?还想求人家?别自己找不自在了!再说了,就算人家给咱帮忙,说咱本来应该得五十五米的房子,行,给王老板面子,给你们个七十五米的。咱咋办?你就那个七十五米的就认了?不认的话岂不是把王老板装里了?
我说你死活要两户房子人家也不能给啊。范胖子说他凭啥不给?能给区长的亲戚就得给我!咱就拼了!不给房子咱就是钉子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签协议的住户越来越多。开发商开来了大铲车,把已经签了协议的房子拆的乱七八糟。砖头瓦块堆积如山,挡住了进出的道路,没几天水和电也被断了。
水电一断又有十来户人家挺不住了,签了拆迁协议走人。放眼看偌大一片平房还没搬走的只剩下我们八九户了。
范胖子召集这几户人家开了个会,算是订立了个攻守同盟。我们统一的要求就是不给两套楼房打死也不搬!其实宋华健早就被那些流氓吓破了胆,但是他舅舅、舅妈没走,算是有点儿主心骨,所以硬着头皮也顶了下来。
前几天晚上发生了大事,开发商趁着夜深人静突然偷袭,强拆了王大哥的房子。这一下也算给我们敲了个警钟,得24小时昼夜值班守着房子了。剩下这几户一商量,有四家房子算是在左右的街口,比较暴露,需要重点盯防。其余的房子处于这几户包围中,他们轻易也不太好拆。所以各家出人,主力人马日夜驻守外围四户,里面的留下老弱病残防御。成掎角之势,也好互相救应。
王大哥两口子没了房子,白天就去信访局上访,晚上来帮我们值班,这几户还屹立不倒的房子是他们两口子上访成功仅存的希望。就这样,我、范胖子、王大哥夫妇、宋华健、邻居老大爷就被分到了一组,临时组建了一支抗强拆大军。
今天早上范胖子说咱抗强拆十分凶险,得求神佛保佑。街东头有个小庙,咱去拜佛烧烧香吧。我说你这不扯淡吗?咱跟着海叔好歹还算是三清门里的人呢,哪有老道拜和尚的?范胖子说我管他那个呢,要是管用我还想去趟教堂呢,只要能让咱换来两套房子,中国神外国神咱全拜!
到了庙门口我俩大吃一惊,门口身穿迷彩服的工人十好几个,还停着一台推土机。要拆庙?难不成这小庙也在拆迁的范围之内?
我俩走到庙门口就被工人拦下来了,说这儿马上拆除,你们别进去了。范胖子大怒,说他妈佛爷住的地方你们也拆,真他妈是要钱不要命!也不顾人家工人的阻拦,拉着我闯进庙门来到了大殿之上。
整间大殿香烟缭绕,四五个年轻的僧人分左右垂首而立,一位身穿灰布百衲僧衣身材消瘦的僧人面朝佛像背对大门将三柱燃香恭恭敬敬的插进香炉之中。
待等那僧人转过身来我却吃惊不小,这是一位年长的老僧,慈眉善目面有菜色,他不就是那次迁坟帮我们解围的老和尚吗?就是他教了我“心不动则身不受痛”。
老僧朝我和范胖子微微一笑,转身带着几名年轻僧人走出大殿飘然离去。我刚想追上去问些什么,却被几个工人架住拉出了小庙。
推土机轰鸣,烟尘中小庙化作碎砖烂瓦,佛像金身四分五裂散落满地。我望着老僧远去的背影,想到连这样的高僧大德也难逃拆迁一劫,心中顿感凄凉。
“下来人了!车上下来人了!”王大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伸手连连朝马路边那几辆车上指去。
只见警车上下来几个警察,跟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人站在了一起。那些强拆的人纷纷向警车靠拢,隐约间见强拆的几个头目在和警察说话。
“你看吧!我就说了他们是一伙的!警察来了有啥用!?”王大嫂嘟囔了几句,低头对那个一直抽烟的老头道:“觉罗爷,咱们街里街坊的住着,就数您资格最老了,您倒是说句话拿个主意啊。”
这老头的房子和我们的房子紧挨着,两家房顶都是通的。我只知道老头挺倔,拆迁协议说啥也不签。大家看他年纪大了,上访抗强拆的事本没安排他值班,可老头说上岁数的人晚上睡不着,就主动承担了望风敲盆的差事。这段时间被拆迁的事弄得焦头烂额,连这老头姓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听王大嫂一说,才知道他老人家叫“觉罗爷”。
“觉罗爷?”我捅了一下王大哥,低声道:“这老爷子叫觉罗爷?”
“是啊。”王大哥一挑大拇指道:“老爷子是满清八觉罗的老旗人,镶黄旗的舒舒觉罗氏。现在是没用了,这要是在大清那会儿,可也算了不起呢!”
“嘿嘿。”觉罗爷在房顶上蹭了蹭掐灭了烟头。苦笑道:“想当初老皇爷二十五岁凭十三套铠甲起家,开疆扩土打下了好大一片基业。我这不肖子孙却连巴掌大一个房子都守不住。唉,我还能拿什么主意?”
说话间那群强拆的流氓簇拥着黑色轿车里下来的三四个人又缓缓朝我们逼近,警察却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远远的抱着肩膀看热闹。
周副区长!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瞅见了他。心说看样子开发商下了不小的本钱啊,竟然连副区长都搬出来督阵强拆!
“房上的人听着!”周副区长身边一个戴眼镜的人高声朝我们喊道:“你们这一片是市里早就规划好了的高档综合小区!你们这么搞是影响工程进度!妨碍国家建设!你们是违法的!”
“去你妈的!”范胖子站在推土机上,怒骂道:“行政复议不给回复!法院不给立案!还我们违法!?你他妈还要脸不!?”
眼镜男脸一绷,指着范胖子道:“你手上拿的啥?那叫管制刀具你知道不?别说你暴力抗法了,就这把刀就能拘留你十五天你知道不!?你痛快把刀放下!滚下来!”
范胖子大刀一挥道:“这他妈是老子的房子,我在房子里耍刀算什么携带管制刀具?老子这是正当防卫!谁他妈敢进来我就剁谁!”
“你们讲点儿理行不行!?”我在房顶上喊道:“你们这拆迁犯法的地方多了!法院都不让告!现在我们保卫家园的还犯罪了!?”
“你们凭什么就半夜强拆我们房子!?”王大嫂叫道:“有法院的判决书吗!?你们这么干凭的什么法律!?”
“警察!!警察!”王大哥连向那群警察挥手喊道:“我们报案了!有人要拆我们房子!”那些警察听到喊声却转过脸去理也不理。
“和他们费什么话!?”周副区长大手一挥,喝道:“给我拆!”
随一声令下,三四十人“轰”的一声挥舞大棍奔院中杀来。房顶上我和王大哥夫妇手忙脚乱,砖头瓦块齐下,转眼间就砸倒了四五个。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大棍抡得上下翻飞,护着司机要夺回推土机。
宋华健手中的菜刀刚刚胡乱抡了两圈就被大棍打掉,混战中前胸中了一脚,被径直踢飞出去。范胖子连声怒吼,从推土机下跳下来抡大刀挂风挡住屋门,一时间众人近不得身前。
范胖子离了推土机,人家司机就进了驾驶室。发动机轰鸣,铁铲上下一挥直奔房子撞来。王大哥眼见大事不好,汽油瓶点火就向下砸,“砰砰”两声,推土机上和院子当中火光又起。
这次人家强拆的有了准备,早就预备好了干粉灭火器。灭火器“噗”的一喷,院子里尘头大起、白色粉末飞扬。王大嫂一个汽油瓶又撇了下来,那些人赶紧拿灭火器再喷。一时间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妈的!反了!反了!”周副区长跳脚大吼道:“都他妈给我上!抓住这些刁民!”
众拆迁队员顾不得头顶有砖瓦、脸上有粉尘,虎吼声中又朝范胖子杀来。两三个人把喷空了的灭火器钢瓶凌空砸向范胖子,范红兵左躲右闪终究是没躲开,一个钢瓶“嘭”的砸在前胸,范胖子“哎呀”一声坐倒在地。
我连忙把手中的砖头砸向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回手抄起一个汽油瓶也撇了下去,王大哥王大嫂板砖掷瓶也是双手不停。
眼见范胖子堪堪不敌,人家就要杀进屋中,那宋华健只会手刨脚蹬哭爹喊娘。我忙回身喊道:“觉罗爷!别看着了!快帮忙扔砖!”
谁成想老爷子把身边的铁盆一翻,在盆下露出一个黄布包裹来。老头三两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柄颇为陈旧的一米多长带鞘的长柄钢刀和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花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觉罗爷把花布一抖套在了我身边的棍子上。
老爷子把棍子交在我手中,慨然道:“小伙子,替你觉罗爷撑好这杆大旗!祖宗的旗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