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森田一边咳血,一边擎住那块黑铁样的东西晃了晃。提供最好的体验借着室里摇曳的灯火,他蜡黄色的脸沁着特别得意的狞笑,仿佛这一场激斗的胜者是他才对。
“我们大日本帝国是必胜地,你们这些支那人 就陪我一起,做大日本圣战的第一批的实验品吧”,森田面色狰狞,睁大了眼睛,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使劲向后撤了一步,举起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地下砸去。
“不妙”,我在心中惊道,“森田这小子是想跟我们来个玉石俱焚至于他口中说的实验,如无意外,极有可能就是小鬼子在这个秘密建筑里正在研究的毒物”,胡老三一见形势不妙,起身抬腿就要去踹森田的腕子,无奈森田早就把提前量计算出来,一个后撤步完全躲开了胡老三的封堵,眼看森田的胳膊就要甩出盒子砸向地面了,我登时急了,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怪力,从腰中拽出胡老三的驳壳枪,照着森田的方向就是一通乱射。
就在手指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我的脑袋嗡了一声,一种与生未有的憋闷感觉从我肚里油然而生并向上跳跃,经肝达心,经心过嗓,经嗓汇集到脑子里。与此同时,我的感官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眼前的一切动作都被无限放慢,人物走了形,就连四周的声音都跑了样,那是一个极度扭曲的世界,是一场似幻似真的情境。在这个幻境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做着极为荒谬又极为可笑的慢动作:包括飞舞在半空中的胡老三和向后跳跃的森田,也包括那些出了膛的子弹。
三颗子弹排着整齐的纵列朝着森田的手腕冲去,它们旋转着,挂着冷风,逐个击打在森田的右胳臂上,这是我头一回拿枪口瞄着一个人,也是头一次看见自己操控的子弹打在别人身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幻境还是紧张,那些残酷而又血腥的情节,竟然像皮影戏一般地流畅清楚:森田的皮肤随着子弹的旋转推进而变得扭曲,被拧成一朵小小的菊花骨朵儿,随着子弹的穿入,花骨朵越拧越大,甚至整个腕子上的肉在一瞬间也被扭得变形,渐渐地,森田胳膊上的花纹越拧越烈,终于,那菊花绽放了,绽放的血腥而惨烈,骨头渣子夹着浓浓的鲜血沫从他胳臂的另一端冒了出来。
“嘭”,森田倒地的声响将我从幻境里拉了出来,胡老三手疾眼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顺势将那滑落的黑盒稳稳地接在手上。看着眼前险境已消,我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回想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我第一次感到:原来把战斗的画面放得很慢来看,那情景竟是这样一番景色,血腥而又残酷。
胡老三将手中的黑盒拿稳,快步来到我的面前笑道:“知焉,看不出你小子还暗藏了一手儿,没你这一把刷子,咱爷俩今天就得栽到这儿。三叔问你,你这使枪的本领是和谁学的”
我忙把手上的驳壳枪退了膛,横过来伸手递给胡老三,说道“三叔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回拿枪瞄人”
“知焉,你这话可有点伤人。你打得比俺还准,若是第一次用,那俺这一辈子不是白活了么”
“真没诳您,三叔”,我坚定地答道,“洪叔叔就是抚松本地的人,我们都在一个镇店里,不信你问他”
“看你这语气倒还像真的,不过没开过枪的人咋能打得这么准呢”,胡老三把驳壳枪揣到腰里自言自语道,他边说边摇头。
“三叔,不瞒您说,枪打这么准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在开枪那一瞬间,脑子像中邪了似的”
“哦详细说说”,胡老三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我简短的把刚才的幻境与他讲了一遍,胡老三听罢脸色都变了,他低着头,嘴里不住嘟囔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反正俺是实在想不明白了,不是老天爷特意护着咱们,就是你糟了什么东西附体”
“附体”,我心里突然一惊,倘若真有什么东西能附在我身上,那肯定就是云南之行梦蓉的那条金蚕了。我低下头,开始努力回忆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战:记得我们破吴三桂寝陵之时黑殿正好崩塌,金蚕现身为我挡了几颗巨型的飞沙走石,帮我捡回一条小命儿,之后就踪迹不见了。我一直以为金蚕已死,随着梦蓉一起去了天国世界,没想到它竟然仍附在我的身上,并且在关键的时刻再次救了我的性命。
原来这金蚕是梦蓉在我身上种下的一颗种子,是一颗满溢着爱意的护身符啊想到这儿,我的眼眶不禁有湿润。
正想着,胡老三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说道:“不管怎样,咱们爷们是活下来了,而且是你亲手宰了森田这个王八羔子,你是咱中国的民族英雄”
“咳,我算啥英雄,小鬼子糟蹋咱中国人,该杀而且杀小鬼子的感觉的确是挺爽的。对了,三叔。那崔莺莺还在屋里呢,咱俩赶快进屋去救人吧”
“对啊”,胡老三一拍脑门儿,“这一打起仗来,俺咋把这茬都给忘了呢”
我俩穿过小门儿来到里屋。不出所料,里屋是一间标准的西医的病房,两边竖立的瓶瓶罐罐里装了不少各种颜色的药水,外头还贴着倭文的标签。
靠里面有三张病床,每张床的上面都躺着人,我定睛一看,那崔莺莺躺的乃是最外面的一张,她后脖筋肿胀着,看起来好像仍在昏迷之中。我又抬眼望了望靠里面的两张床,差点把腹中的胆汁都吐出来。那两张床上躺的还能叫人么蜡黄的皮肤紧紧裹着细瘦的骨架,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起的是一层高低不平的猩红疙瘩,红疙瘩大小不均,而且有的已经破裂,黄白色的浆水贮存在尖头里,让人看见有十二分的毛骨悚然。
我咽了一口吐沫,偷眼观看旁边的胡老三,只见他也是被惊得不轻,直楞楞地瞧着眼前的两人。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中比较年长的一人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是苍白无神的,小红疙瘩竟然都长到了眼皮里,他朝我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是中国人么”
“是中国人”,我回答了一句。
“哈哈哈”,那人听完竟然狂笑了起来,可声音却比哭都难听,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渗出,颜色都是暗黄暗黄的。“终于有中国人来了”
“听口音,你也是山东的老乡”,胡老三开口问道。
“对,俺就是山东地”,那人重新睁开了眼,打量着胡老三。
“那你们这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唉咋进来地就连俺自己都不知道啊。俺本来是山东文登县务农的,因为天头大旱,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跟儿子老伴儿一起闯关东。俺们从山东出发,历尽千辛万苦才绕过山海关,好容易在旅顺落脚找了个营生,却让日本宪兵抄了家,说俺是革命党头目,要带回去审查。俺当时心里头还寻思,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俺根本就不是革命党俺怕个啥哪知道这帮宪兵没把俺们带到宪兵队,却给俺们塞进一个大汽车里,那汽车没黑没夜地跑,最后俺和俺儿子就被押进这个小楼里边了”,那人说话很快,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这要搁在平常,他是一副典型的山东倔人的形象,可是此刻他却说得很吃力,边说边喘着粗气。
“那后来呢后来你俩咋成了这样”,胡老三又问。
“后来后来俺俩就被押到这屋子,又绑在这床上,那帮狗崽子们天天给俺俩打针,折磨俺们,直到把俺们整的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当时俺就想:俺以前只有一个盼头,把地种好,把儿子养好,抱上孙子;现在,俺就是想把这些鬼子整死,把他们给活啃了,今儿个老天有眼,你们终于是来了”,说完这些话,这人把费力地把手抬起来,去捅邻床的儿子。
当他那胳膊一露出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回。那根本就不能叫一条胳膊,就是一根骨棒上面包了一层皮,吓人的是,就是那层皮也不是干净的,顶上斑驳地长着一片片的麻子。麻子是什么麻子是小肉坑儿,这东西长在脸上,三五颗都极影响肖像,若是三五百颗一齐长在一个人胳臂上会是什么效果任谁去想都会鸡皮疙瘩一片。
见我的反应如此强烈,那老头倒没惊奇,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有过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吧。在他的触碰之下,旁边的小伙子被弄醒了,他同样是满身的红斑,只是身体稍稍强一点,胳膊稍微地粗着那么一圈儿。
“水,水”,小伙子喘着粗气呼道。
“生子,生子”,老头摇了摇儿子,眼眶的泪无声地下滑着。小伙子把眼睁开,朝我们打量一番,问道:“爹,他们是谁那帮小鬼子呢”
还没等老者回来,胡老三接他的话说:“小兄弟,俺也是打山东来的,诨名叫胡老三。俺现在占山为王,是个胡子,今儿个是误打误撞进来的,那几个小日本鬼子已然让俺俩给解决掉了”
“啊”,小伙子眼睛里冒着金光,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生子,他们说的是真的,老天爷有眼哪,咱爷俩死了都能瞑目啦”,老者说到这儿已经是痛不欲生了。
“老爷子,你咋老说死字,俺俩进来就是救你们出去的”
“呵”,老者苦笑一声,“老弟,能看见这帮小鬼子被你们整死,俺在有生之年就是积德烧高香了,出去的话,就是大罗神仙相助俺俩也难哪”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说”
“老弟,你没看见你是不知道,小日本子把俺俩抓起来,没少了往俺俩身上打了不少的毒药啊,你瞅瞅俺的胳膊,你再瞅瞅俺的身子骨,就快成一根麻杆儿了。另外这毒还能传染,其他人只要沾了俺的血就会和俺一样,这帮狗日的小鬼子为了试验,前些天还抓了几个女人,那女人的身体弱,传染上就马上死了,俺俩是试验用的,死不得,才得以存活了至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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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哥您说这话的意思是不出去啦”
“不出去啦”,老者点了点头,继续讲道:“俺说过,倘若俺能活着瞅见这帮鬼子死了,俺这些天的经文就没白念,到了阎王老子那儿,俺得给他老人家磕整整二十个响头。这姑娘刚被抬进来不到半个时辰,什么毒药都还没打,你俩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把她给带出去。心地好的话,能给她放了就给她放了回家;心地不好,就留着给她给你做一个压寨夫人,咋地也比死到这儿强”
“嗨老人家,您这说的什么话呢,俺胡老三可是关东的义盗,专杀不仁之辈和欺负老百姓的外国人”
“那是最好”,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想起了点什么,说道:“你是胡子,俺还有一个事儿告诉你们,在这屋子旁边肯定还有一间弹药库,俺亲眼看见小鬼子在楼里运输枪支,你走了别把这些枪炮留下烧火,拿出去,分给弟兄们,见着小鬼子给我狠狠地揍”,老者说到这儿,显得很兴奋,仿佛他就拿着枪瞄着小鬼子。
“这屋子里还有枪太好了”,胡老三答道,兴奋的脸色溢于言表,“不过,您刚才说的留下烧火是”
“是俺和俺儿子的归宿”,老人舒展了舒展胳膊腿,平静地躺在床上,“俺俩太累了,实在不想再呆在这世上了,况且俺俩身上有毒,出去也得连累他人。据俺所知,这楼里有一座大库,库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毒药,倘然让小日本再得到这些东西,遭殃的指不定还有多少中国人。俺经过这些天的折磨算是想通了,不管怎么着,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再留下了。所以俺和你们说,你俩出去之前,给俺留把快刀,俺跟儿子自己来个痛快的,绝不连累旁人,之后你俩一把大火把这贼楼给俺烧了,俺在天之灵就算谢谢你们了”
“老哥,俺胡老三佩服,你真是条汉子你放心,一会儿你把名字籍贯给俺留下,俺回到山东一定给你俩立坟刻碑,逢年过节少不了给你俩烧钱”
“咳,整那个没用,俺算是看透了,人活着就好好活着,死了就让人忘了权当解脱,省着还落别人挂念。生子,你说是不是”
“爹,您说的对,胡三叔,你能答应俺一个条件么,俺死之前就这么一个条件”,小伙子沉默了许久,也开腔说话。
“能,只要俺能办到的,都能”
“一会儿麻烦你把那几个小日本子帮俺拽回来,俺在死之前,要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